和知乎上的图农大佐们不一样,不管是城市工人出身的我外婆家,还是乡下农民出身的我爷爷家,都是异口同声地拥护改革开放的。
为什么呢?
因为改革开放带来的发展成果,让我的父辈不会再被束缚在土地上了,让家里的粮食够吃了,让我外婆逐渐不用凭票购物了,让我的叔叔们可以出去打工了,让我的父系亲属可以自在且方便地进城了,让当兵不再是我们泥腿子唯一的出路了。
说到底一句话,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
你当然可以说这是工业化和现代化的成果,但是要先搞清楚,这样的工业化和现代化是建立在什么样的改变之上的。如果继续大搞城乡二元制,继续把广大农民束缚在土地上给城市输血,工业化的成果和生产力的进步还能不能惠及全体人民。
佐佐壬不是喜欢唱《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吗?你们“怀念”着八角柜台、人民商场和无法离开的教室,然而如果没有改革开放,农村人或许一辈子都无法享受到这些东西。当然了,佐佐壬们从来不把农村人当人,他们只是幻想着自己能穿越回去当工贵,骑在农村人的背上在工厂里一代代世袭罔替。
然而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要崩溃,因为生产力的发展必然推动生产关系的变革。通过让半封建化农村来供血城市注定是暂时之举,当农村供血推动的工业化达到一定阶段,必然需要投入更多的劳动力推动其进一步发展,因此佐佐壬的幻梦注定要破碎,工贵的天堂注定要崩塌,农民和工贵的天花板注定要被打破。
工贵必须死,因为广大农村的无产阶级必须生。有些佐佐壬喜欢给一切拥护改革开放的人扣上精资帽子,说到底不过是看不惯农民进城,不习惯自己的脚下不再有一个庞大的阶级供养他们了。
他们口口声声反对资本,反对剥削,其实他们自己才是最执着于剥削的人,而他们的反对的,不过是自己被剥削。是啊,剥削农民当然比跟农民的后代一起被资本家剥削来得爽,然而正是我们广大农民的后代进入城市成了新工人,才生产出了今天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而你们,永远只知道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索取,让我们吃红薯吃到反酸水,却独占师大附中、八角柜台和人民商场。
今天还念念不忘想开倒车回去当工贵的,将来资本家的路灯下,必然有你们做灯座。
一个很重要的影响是售卖生活物资的黑市没有了,黑市交易能力不再是普通人必备的一项生活技能。
在指令式动员经济时代,黑市广泛存在于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涉及的门类五花八门,交易和联络的方式千奇百怪,覆盖范围极广,少有人能完全脱离黑市谋生存,用家中曾吃公门饭的亲戚的话说,“单位的食堂和后勤都经常要去黑市采购物资”,可以说是整体经济活动必不可少而又不被统计在内的一部分。
黑市的形式非常复杂,没有固定模式,往往和所售物资与所处环境相关,有些黑市几乎是完全公开存在,政府公职人员下班后一样遛弯去买东西,大家都习以为常,有些黑市则极为隐蔽,实行熟人介绍制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会员制,非有特殊门路关系不能进入,此类黑市往往有极为严密的内部担保体系,互相盯防,彼此戒备,有些人来买卖甚至“包着脸,不说话,用手比划议价”。
黑市交易的固定地点也很多,据说当时凡是有一群人提着各种口袋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十有八九都是黑市,有一些地区在出现自发性经常性常态化的聚集后,逐渐就形成了事实上的商业区,这些地方由于交通条件良好和社会习惯,其商业方法随着时代一并变迁,但商业属性从未改变,他们在指令经济时代是黑市,80年代则成为了跳蚤市场和地摊区,90年代成了批发市场和旧货街,2000年初成了超市,当代则成了CBD,经济活动的内在规律和这些地区的区位优势贯穿始终。而据老一辈亲戚口述,还有一种黑市则类似于当代的黄牛,零散分布于各种市场地区,并与国营商店的售卖时段密切关联,比如国营粮店排队买粮时,总有人在排队队伍处探头探脑,问要不要xxx?我这里有xxx,这也是一种黑市形式,以至于很多人去排队不是为了去国营粮店买东西本身,而是为了等待黑市交易出现,另外还有一类黑市,没有固定的地理位置,没有稳定的交易时段,而是基于一种人际关系渠道形成的秘密市场,这种黑市通常不对外开放,只做熟人生意,交易的往往也是高度敏感的紧俏物资,比如吗啡,比如牛奶。
国营单位和黑市也并非简单的对立关系,而是一种微妙的共生关系,黑市成为了指令经济的一部分必要补充。
黑市售卖的物资非常繁杂,什么都有,交易方式也千奇百怪,有货币交易,有以物易物,有劳力换物资,家中一长辈曾通过帮数户人家把损坏的水龙头修好换取猪肉,为此颇为得意至今。当时我们这个小地方甚至形成了相对固定的劳务雇佣黑市,以至于这些出卖劳力换取生活物资的人有一个专门的绰号叫“散扁担”,之所以叫散扁担,是因为当时劳务工作的正式职工有合作社,比如运输合作社,劳力合作社,而那些没有合作社编制,只能在黑市打零工的劳务人员,民间就称之为“散工”,而这些散工又通常背着扁担出来找活干,所以俗称“散扁担”,甚至衍生出了一句俗语,有事散扁担,无事扁担散,意为游手好闲,从事的劳务类型也花样百出,比较常见的有打灶,补锅,锔碗,裁缝,搬运,甚至还有皮肉生意,我一位亲戚的邻居在丈夫死后,就做过一段时间的皮肉生意以养活三个孩子,毕竟人总要活着。
实际上皮肉生意从未消失过,也不可能消失,妓女,乞丐,士兵,这三个职业的历史长于任何文明,任何宗教。
黑市除了售卖物资和劳动力外,还售卖各种票证,在那个凭票供应的年代,市场上实施的实际上是双币制,既要有货币,还要有票据,缺一不可,而票据和货币本身也成了一种可供交易的物资,有以币换票,有票票相易(例如粮票换布票),还有倒卖外汇券的,外汇券是一种非常万能的货币,什么都能买到,家里如果有海外关系,定期向国内汇款,那么外汇就会在进入国内的时候按照官方汇率变成外汇券,也叫侨汇券,侨汇券的购买力极为强大,且套印工艺也比一般人民币和票据更加精美,中国社会对海外关系的宗教崇拜很大程度上就始自于那个时代,90年代的出国潮只是这种海外关系崇拜的一次总释放而已。
此类交易往往自有一套定价机制,另外证件本身也是一种重要的交易项,比如粮本,粮本又叫粮油证,是粮油供应的凭证,要去国营粮店买卖粮油不仅要有粮票货币,还得有粮本和户口,因为粮本补办通常来说要三个月,这三个月没有粮本你就无法购买粮食,只能靠亲朋好友接济或者去黑市交易,但如果以上依旧无法满足家庭所需,那么就只能去“借用”凭证,“出借”凭证的通常是有各种渠道可以在计划外满足家庭所需,以至于票证供应的计划内生活物资指标有富余的家庭,他们会把自己的票证出租外借,并收取一定比例的租金,购买时该家庭派出一个家庭人员,拿着证件陪同租用者一起去买,货币由租用者支付,租借证件则提供了购物指标,粮油到手后双方再按事先约定好的分成。
执法力量对大部分黑市交易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严打,但大部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因为执法人员本身也要去黑市讨生活,通常来说以驱散交易人员为主,基本不会没收交易物资,偶有几次没收行为遭到激烈反抗后也就只驱散不没收了。但也有一些黑市则是露头就打,近乎于不可触碰的高压线,此类黑市比较危险,甚至有执法人员卧底调查,这也是为什么要“包着脸,不说话”。
黑市交易有一套专门的规则和方法,这些规则和方法与当地的社会环境,人文风物,历史传统,经济特征紧密相关,并与官方经济结构微妙共存,互相间既有一定程度的互动交流,但总体而言又彼此平行,是环境塑造实践的直接样本,其整个体系堪称一门学问,一种艺术,有特别的暗号,标记和暗语,各种打手势,比动作,还有一定程度的行情走势,有特殊的交易方法,比如“无接触交易”实际上最初就源自于黑市,双方商定价格后,约定好时间地点,一人把交易物资放在一个地方,做好标记,然后走开,另一人过一会去把物资取走并放好钱款,做好标记,然后走开,双方在交易过程中不产生接触,以此规避执法行为,而这种建立在信用基础上的交易,则对一个人的人际交往和社会关系构建能力息息相关。
实际上那个年代,由于信息交流的迟缓和社会环境的闭塞,人际关系对日常生活的影响要远高于当下,特别是一个人的经济关系,人事关系,生活关系这三大社会关系高度重合,这导致老一辈人对熟人社会和“做人学”“为人处世”高度迷信,以至于上升到了世界观和方法论并形成路径依赖的地步,因为在他们那个年代,实在是有太多的人文化水平不高,社会地位似乎也不高,但就是靠着一手会做人把自己的生活质量提升到了一个跨越时代的程度,“托关系”和“与领导处好关系”在他们那个组织关系决定一切的年代对一个人命运的塑造能力远不是我们这个时代能比的,比如据老一辈亲戚口述,我们这边当年很多人家的孩子出生后需要喝牛奶,都是去托一个车班司机帮忙找关系,那个司机几乎一个人包办了周边社区的牛奶供应,他手里的奶卡可能比供应站还多,像他这样神通广大的人在其它领域还有很多,类似的例子太多了,换你去那个环境下生活几十年,你也会认命的。
有些地方甚至还出现了类似于期货投机的行情走势探讨团体,诸如炒高买低,囤积居奇,持币待购,操盘控市,低抛砸场等行为始终存在,从未消失,价值规律总是能找到展示自己存在的方法。执法力量只是确保此类行为处于一个对经济社会的大环境没有剧烈扰动的程度,并不彻底根绝,毕竟有太多人的生活有赖于此。
甚至于黑市金融业,或者说地下钱庄在那个年代就很兴旺了,当时流行一种叫做“储金会”的民间非法集资组织,这种组织类似于银行又具备一定的保险业性质,平时储金会的参与者定期(通常是每月),定量向储金会寄存一定数额的货币或者票据,这些货币票据由推选出来的信得过的人管理,当储金会的某一成员有急需时,除可提取自己之前寄存的金额外还可以向储金会额外借贷,这事实上就是一种民间金融机构,储金会在那个年代遍布五湖四海各行各业,甚至于很多国营单位甚至政府部门内部都不同程度存在,当年严打的各级政府部门小金库,相当一部分就是储金会的历史遗留。储金会在60年代就已出现,70年代扩散,80年代获得转正并得到官方推广,90年代由于胡乱集资引发民间信贷乱像和国产次贷危机(沙县小吃就源自民间信贷暴雷后为了找出路而进行的全民创业潮)又被叫停,后来以地下钱庄形式继续存在,如今则以P2P,民间小贷,网贷等形式继续存在,从未消失。
黑市广泛而深刻的改变了中国人的社会生活,参与并塑造了中国的现代史,其中一部分随着改革开放而逐渐消失,一部分随时代变迁而逐渐演进,一部分改头换面并继续存在,是中国现代经济活动史中经常被忽视但又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改革开放挣脱了海精专算的束缚,让我们有了更大的自由去用自己的汗水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而我们不懈劳动的成果就是今天强大的新中国。
中国的赞歌,就是中国人民劳动的赞歌。
我们的祖国属于每一个辛勤劳动的同胞
搞得普通人都有车开,太堵了。我小时候不但没有堵车,更没有找停车位这种破事。只要不被抓现形,也不存在违章罚款。我六年级的时候偷偷把车从金碧路开到东风东路又开回来。警察在岗亭里看书,没发现。
还有,现在出来旅游的太多了。你们到了丽江也别失望,就是你们来太多了,丽江才不再是我小时候的看到那个清爽的高原古道小城了。
“普通人”办个“农转非”,提留统筹少一点,就开心得不得了那种岁月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他们都可以去北上广,但是我看更不开心了。
藏民变得不淳朴了也是同样原因。我小时候吉普车背后绑几大桶散装白酒,就可以畅游藏区了。
“普通人”一年粗粮细粮三七开,多健康。根本没高血压糖尿病这回事。
这种事我能说一整天。所以还是过去好。
要我说,你们就是想太多。像过去一样,我家的车路过的时候跟在后面跑,多开心?
作为某沿海非一线大城市的普通社畜,周末居然经常开车带娃出去自驾游,过着资本主义的腐朽糜烂生活,简直愧对共产主义战士的身份啊。父母最喜欢说的话就是我没过苦日子,生在福中不知福。对了,我爷爷和姥爷以前还是个官,我父母小时候还是官宦子弟,只不过没什么余荫留下。
改革开放让家庭背景远远差于父母的我,过上了他们青年时做梦都想不到的生活。单单说一个吃,周末一家人吃一天的荤大概够他们当年吃半个月的。
现在的社会当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有的还很严重,但要否定改革开放?你是外星人吧。
千万别说什么没有改革开放更好,或者至少是差不多好,你这话说得跟没有爱因斯坦也有人会建立相对论一样毫无意义。历史没有如果。
我家是农民出身,我可以说,改革开放对于我们农民来说,是一次解放,也是我们拥护党领导中国的一大原因。
如今互联网上,各种批判资本家(姑且跟风称呼)、996的声音,甚至部分极端力量借机开始带节奏否定改革开放(都想当Accelerationism领军人?)。对于996和部分资本家我也持否定态度,这没什么好说的,如今无论是在社会主义国家还是部分开明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垄断和吸血鬼都是被鄙视和治理的,工人的权利保障也是不可忽视的。(有人说不对呀,中国没有正经工会。我很惊讶,怎么没有?明明有!在中国台湾!……插个冷笑话)。但如果你上升到否定改开,我只能说您老人家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知道您是高贵国企工人还是red高干子弟家庭出身。有的人治驼背,不去分析驼背的具体原因和背后机理,用最科学务实的办法与时俱进治疗,而是二话不说拿出锯子将人弯的部分截掉,不管病人死没死,反正驼背的问题解决了。
比如今在工业和服务业混的人的996更苦的是,由于剪刀差和供给制,当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中国农民667忙活一年也收入菲薄,有的甚至搞了一年没得收成反而倒欠国家钱,吃都吃不饱不是玩笑话,当然,生产队后期摸鱼大师遍地走,所以产量一直上不去。更戏剧性的是,严格的户籍制度和人口流动限制让你想多劳动改善生活也没有办法,没有好命搞到一个工人名额的话,你基本只能在你那个生产队从事生产效率低下的农业活动,从业自由?不存在的,毕竟那个年代你想出趟远门都还得给村里打报告。另外十年动乱时期高考的缺失,农村子弟上升的途径也被念经优秀的关系户、“好学生”堵住,真的是科教兴国也就图一乐,论复兴中华还得靠工农bing,那种绝望感不是你多背几条语录给自己洗脑就能压制住的。而在改革开放前,80%的中国人都是农民,不要相信那个年代所谓工农一家亲的宣传,相对享福的永远只是少数人,灾难面前更能看破人心。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实际就是人祸)在弃车保帅下饿死的大部分是四川等省份的农民,城市的工人和高干家庭影响相对而言很小,甚至有部分人还挺着个大肚皮,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但事实就是残酷。有人想拿上山下乡的例子反驳我,对不起,上山下乡的真正原因不是你要跟我同甘共苦,而是经济崩盘,城市养不了那么多闲人,所以想出来这招。
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恢复高考、深圳特区等角度说说改开对我家以及我亲人的影响。
(1)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我老家是在共和国南方地区的一个封闭的山村,祖上一两百年前就在山上安家了,交通闭塞,几代为农,也穷了好几代,真正改变这种局面就是在改革开放后。我太爷爷有两个儿子和几个女儿,女儿都外嫁了,留在山村的就是我爷爷和我小爷爷。75年,我爷爷就去世了(家里太穷了,治都没治),由于家中男子就我父亲一个,他没上完小学就退学当家了,十来岁就是一家之主。我小爷爷家的情况要好些,起码几个儿子都上学。80年左右,开始搞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国家把土地交给我们农民自己种,也就是承包制,据我父亲回忆,家里吃饱饭的问题也自此慢慢解决了,有次聊天,谈到这个问题,我问他是之前好还是分地自己搞好,他说当然自己搞好。也对,自己当大老板和当小合伙人哪个更有劲?在我看来,包产到户的确解放了农村生产力,化肥75年就大量引入了中国,但真正解决吃饭问题还是在包产到户之后,合适的政策才能让科技发挥最佳的效果。人民公社办食堂肯定是条弯路,地主手下的农民混得都没公社惨,差大包干更是十几条街。当然,随着农村人口的转移,以后农业可能还会走集体道路,因时而进,实事求是,这是小平同志强调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还有一个巨大贡献是解除了农民身上的枷锁,农民的从业自由度增加了,也为后来城市、企业的改革奠定了劳动力基础,意义甚至比农业本身大。
(2)恢复高考
1980年,我大伯(以下伯父、叔叔皆是我父亲的堂兄弟)参加高考考上了大学,可以说,按照传统的家族观念,这是我们那个大家庭的转折点,那个年代大学生的含金量是非常高的。在他的影响以及我小爷爷的教育下,我另外有几个叔叔伯伯相继考入大学,如今,他们都成为了社会精英,我大伯马上也退休了。讲个有趣的例子,我们那里出了一个院士,这位院士高中毕业后由于十年动乱上不了大学,虽然很失落,但没有气馁,边干活边学习,甚至当了一年生产队长(据说) ,1977年恢复高考后抓住机会考上了名校,如今这位院士已经从某985大学校长之职功成身退。
包括我自己,也是从高考受益,我家里没有我叔叔伯伯那么宽裕,我父亲一直是农民工,但受到叔叔伯伯的影响,从小也比较努力,也上了个不错的大学。我认为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优点和缺点,蒙管铁拳有多硬,一味阴阳怪气自己的国家和路线不是出路,要趁自己年轻丰富自己,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不好的地方就是要靠我们去完善
(3)深圳经济特区
我三叔(堂叔)是几个叔叔伯伯里比较另类的,他改变命运不是通过高考,而是打工、创业。我认为改革开放四十年,改变大部分中国人命运的主要推力不是高考,而是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和zz体制改革带来的经济快速增长,高考只是让你在这场变革中更具有优势,如今,随着阶级的固化和经济增长的放缓以及科技的发展,高考给普通子弟所带来的优势正在削弱,而重要性却在不断增强,因为其他向上跃迁的途径正以更快的速度变窄,社会生产力的进步也让知识的重要性与日俱增,无论是从政、创业、科研、打工等等,学历和能力越来越重要,要求越来越高。
我三叔初中就辍学了,在家干农活,90年代初跑深圳打工,一开始是给老板煮饭、当一线工人,三叔厨艺和情商不错,很快得到老板的青睐,慢慢提拔为技术小组长,俗称“带队”。后来在老板支持下,三叔自己开起了小公司搞工程,规模不大,但比起打工收入增加了很多。他可以说是老深圳人了,亲眼见证了深圳的崛起,从与对岸香港对比所产生的那种自卑慢慢转变成对深圳成就的自信。我小时候有次去深圳三叔那玩,完全被震撼了,在这之前,我一直待在山沟沟,所以刚开始倒深圳的时候,我望着高楼大厦,一遍一遍数这些楼到底有几层高。
未完待续
非常喜欢右右们模糊概念的样子,也格外痛心有些群众被右右的指挥棒搞晕了方向。“对普通人的影响”,那么就不要谈宏观的,而是谈每个人家的变化,然后我们就看到了一下言论:
“改开后我家吃饱饭了。”
“改开后我们可以随意打工了。”
“改开后我家置办了多少东西。”
是啊,从时间线上来说,这的的确确都是“改开后”,谁反驳这个,就会有人说“这不都是改开之后的吗?”改开后不好的事情,收容所guandao之类的,不是可以在知乎说的。只谈现在认为好的东西吧,可问题是,是1977年大家都受冻挨饿,1978年就都吃饱穿暖,物质生活极大提高了吗?右右口口声声说左人在“塑造正确的集体记忆”,又把长达四十年甚至新世纪的成果都归功于一个改开上,这又算什么?八九十年代不算改开后吗?别的不说 九十年代三代去考察扶贫的时候中国西南地区还有广大的地方衣不蔽体,连个真正的房子都没有,吃的也是代食品勉强吃饱,这又怎么解释呢?右右一直说主要靠责任制,又如何解释,粮食增产曲线和化肥施用增长曲线完美契合,而不是在责任制的当年有明显的转折呢?右右说可以自由打工(且不说这种996的自由),1978年中国有那么多的工业容纳那么多的农民吗?不也是在改开后有个相当缓慢的发展过程吗?中国解放前没有自己的工业,三十年内建立的工业吸收了大量的农民(总不能说多出来的部分都是工人的子女吧?),怎么就成了工贵了?不让农民变成工人,就说不公平。大量的农民变成工人,还说不公平,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右右们装出一副农友的面貌迷惑住农民,张口闭口前三十年多么辛苦,对三提五统和农业税就仿佛没有过这些东西一样。1983年全国完成责任制改制,然后1984年粮食四亿吨,85年3.8亿吨,这是进步?而且一代时留下的存粮呢?准备打世界大战的存粮呢?怎么就静悄悄的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每次谈到改开,必谈小岗村,用这个极端贫困极端落后的地区掩盖住整个中国,1977年人均粮食产量297.7公斤,而小岗村1978年一亩地粮食产量是“前十六年的20倍”——当时全国亩产平均水平。这又是什么呢?而且前十六年粮食那么少,小岗村是怎么存在下来的?现在说是要饭,国家的救济粮都喂给谁了呢?这些不展开了,只能说懂得都懂,起个头自己找资料吧。
更多的宏大视角的,比如石油天然气钢铁什么的产量 ,外交方针什么的,文不对题不多说了。还有一纲四目如何摇身一变成了某人原创这些细节,人们慢慢也会知道的。只是说右右已经成功的塑造了正确的集体记忆——疯狂的贬低前三十,并牢牢卡住“改开”这个时间点,把这个特殊的年份烙印在人的大脑上,抛弃统计数据和广大地区,用几个极端地区和几个极端年份以点概面掩盖住整个中国整个三十年,更言之凿凿“我家里人说”。下次再问家里的长辈,右右们应该这么问:不要说什么含糊的“改开之后”,谈谈具体的年份吧。
2022.3.8
评论区有个小可爱对于机械化的认识给我整笑了,什么“78年中国不需要机械化的解放劳动力,只有劳动力短缺才要”(言下之意,我们不缺人,完全不需要农机,恕我直言,你这思想连封建时代的人都不如),还说什么“家庭农场非常好”,我寻思你自己都爆出来中国人均耕地不过几亩,真就为了反驳无所不用其极,更不用说我一说美国的农业大工业化种植方式,又给我扯封建时代的长短工,嗯……你开心就好吧,我现在很累,没那个力气给你抬杠了。
关于这个问题,可以看看韩丁写的《大逆转》,看一看大概就知道农村是什么样了。
首先,刚开始,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那几年,农村和城市的生活的确是变好了。城市是工人工资加价了,同时全面推广顶替制,那么农村是怎么来的呢?
因为农村在吃公社的老本。
在承包制推广之后,农村公社就已经崩塌了,公社的老本是什么?那就是公社的储备粮,以及农业机械化带来的农机。
那是一段极为荒唐历史。
韩丁对此也做出了极为尖锐的批评:
在改革初期的政府大重组中,唯独那些事关农业机械化的部门撤销了。这些部门里的官员通过设立“农业机械化服务站”半官方半商业性质的单位以免下岗。中国,看起来想把所有一切都现代化,却唯独把粮食生产的体力劳动排除在外。可是,问题还在那里:没有农业机械化的中国能够现代化吗?……一个半现代化、半原始的经济在形式上就是悖谬。乡村的倒退破坏了其他领域、工业和整个社会的发展。……没有机械化,结果是,农民落入二等公民的地位,不能在现代社会中立足,因为他们不能生产或者消费足够多产品以成为现代化的参与者。
而且直接带来的结果是什么呢?答案是粮食减产,农村风气的倒退。
最令人震惊的是,以往交售公粮的比例甚至高于“北大荒”机械化国营农场的大寨,今年(根据我们掌握的数据)收获的粮食却不够当地人的口粮。——《大逆转》p63
同时也带回了旧社会所有的陋习:迷信、赌博、吸毒,以及操控这一切并从中牟利的新生的黑社会。从文化环境来看,带着浓厚的封建意味的旧风俗、旧习惯、旧意识形态还有旧的迷信统统卷土重来。没有集体的力量来对抗大自然,农户们自觉的退回到旧文化的支持者,诸如重新开始拜土地、祭灶神等等。——《大逆转》p10
而减产是为什么呢?
1980年以来,国家直接农业投资和向农业提供产品的工业投资都大大减少。向农业提供产品的工业投资从 1953-1977的平均 4.27%下降到 1980-1985的平均 1.3%。基础建设的直接投资从1978年的 11.5%跌到 1980-1985年的 6.3%,到 1985-1987的 4%。同时,农民的人均人力投入(主要是农业基础设施)在 70年代后期每年 80亿工作日,现在连该数量的 1/4都达不到。这两项指标的减少导致了对生产条件改造的后退,后果是十分严重的甚至可以说是毁灭性的。——《大逆转》p66
以及:
但是生产的规模、土地的规模、合理设计的灌溉系统、土地机械的利用,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弥补士气的问题。在改革的第一起浪潮之后,人们耕种原面积的土地要付出更多的体力劳动。……改革把锄头确立为卓越的农具,并且保证不会有其它更先进的工具能很快的代替它。——《大逆转》p68
这么多因素下来,你粮食不减产都是祖坟冒烟了。
以及农村公社解体后,农民的教育资源和医疗资源都经历过一个大跃退。
然后在新世纪前农村和城市发生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评论区有人发了这么一张图
这个数据是没错的,可是大型农机的增长率和小型农机的增长率这张图里可没说啊……
1985年农村大中型拖拉机已达85.26万台,1990年大中型拖拉机81.42万台较85年减少了近四万台,而1992年而是跌到了75.81万台的数量。
韩丁的其实也说了这个问题的
“事情的核心仍然是:机械化,如果是成功的话,必须有一定规模。全力发展 15马力的机械化会将中国一直限制在缓慢滞后的农业水平上。”
而这和韩丁观察到的农机荒废是不冲突的。
改革开放前的真实中国民生
我们忙于政治运动,忙于“义务劳动”;忙于“斗私批修”,忙于 “兴无灭资”,忙于整肃别人或遭别人整肃;忙于“弃小家顾大家”,忙于“支援世界革命”,忙于“解放全人类”……我们被权力者以“革命”的名义“绑架”了,以至无力顾及家庭,无力顾及家人的健康与安全,无力尽到自己应尽的家庭责任。
【柯云路:改革开放前的真实中国民生】
“民以食为天”,中国的老百姓历来注重一个“食”字。熟人见面,寒暄之词往往是“吃过了?”--“吃过了。你呢?”--“吃过了。”然而,就这么一个“食”字,却困扰了我们数十年。这里说的不是“三年大饥荒”,而是平常日子。
这是朱普乐文中的一段话。他说:我的同学Z某,在一次聚会时谈及她侄子无房结婚,想买“经济适用房”又找不到人,结论是“还是毛主席那时候好”。我不服,与之争辩。毛治下,她也是弱者。她家成分虽然不坏,但母亲是“一贯道”,“反动会道门”,属于“坏分子”,“地富反坏右”名列老四。她前半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不必说,就是衣食住行也颇为艰难。改革开放以后,她有了自己的“房改房”,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儿子当教师,有两套住房。为人要实事求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Z某不是邪恶,不是无知,而是大脑意外“短路”;造成所储存的资料缺失,“程序紊乱”。晓之以理,拒绝遗忘,是可以恢复正常的。
从文中看,朱普乐先生年长于我,上世纪六十年代我还在读书,他已开始工作,能够以一个成熟的眼光观察和记忆。这些记忆翔实、鲜活,涉及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不少有趣的细节。
唤醒记忆是对亲历者而言,更希望年轻人透过那些似乎好笑的过往,了解一下父辈们曾经的生活经历。
拒绝遗忘,恐怕是朱先生为文的出发点。但“拒绝遗忘”不是目的,而是为了更清醒地认识历史,并深刻总结其中的经验教训,回头路绝对不能走。
【朱普乐:毛主席时代的衣食住行】
写一写衣食住行,看似小事。然而行文中却力难从心。如白头宫女说开元天宝之遗事,讹错乖张挂一漏万都在所难免。又想,仅记录自己知道的那些琐碎事情而已,不必求全,也不必求同。
毛治下,职工工资先是“供给制”,后为“工资分”。1956年实行“薪金制”。此后二十多年一直未增加工资。以本人为例:1961年中师毕业参加工作,第一年实习工资每月29元;一年后转正定级每月34元(后改为行政25级34.50元)。一直到1978年(毛死两年以后)才开始第一次调资,增加到每月40元。
收入所得月月不够用,是很多人常有的事。工资一发,首先把全家的油盐柴米买齐,如此便已所剩无几,其它开销只能量力而行。单位一般都成立“储金会”,由财务人员主持经办。每月发工资的时候,每人扣存5元钱(各单位自行约定数额)。手头拮据时可以向“储金会”借款,下个月发工资必须扣还;不够再借。故此常有人一边领工资一边借款。捉襟见肘,窘境层出。
亲友熟人间还有一种“凑份子”的“互助会”:约定每人每月交钱若干,轮流由其中一人所得(轮流顺序经协商或抽签而定)。目的是用来“办大事”。
衣
1953年,包括粮食、油料、棉花、棉布等在内的一整套农产品统购统销制度体系形成,老百姓的穿衣吃饭被死死控制。当局按年度发给老百姓一定数量的布票,用以购买布料、衣服、蚊帐、床单,乃至布袜,一切含有棉纱成分的产品均属其内。正常情况下,不分大小口,每人每年一丈二尺。有几年少一些,不等。听人说,最少的一年只发了一尺七寸(一尺八寸)。一般家庭内部按不同需要,量入为出,精打细算,统筹考虑使用。年岁大的人衣着不必讲究,多半不添置新衣,省下布票给年轻人用。一家几个孩子,总是只给老大添置新衣。老大穿的旧衣小了,给老二穿;老二穿小了,再给老三穿……衣服破了是不会丢弃的,补了又补,穿了又穿;以致补丁垒补丁是常见的事,不以为怪。
冬季发棉花票,用以购买弹好的棉花填充棉衣,和棉絮(被芯)。每人仅几两,根本不够。
有海外汇款收入者,按汇款金额发给“侨汇券”,能买到一些市场上紧俏商品。然而对我们小县城乃至农村人来说,只是偶尔听闻,见都没见过。我是听同事荣求立说的,她是上海人。
百货公司偶尔推出零碎布料,一尺几二尺几三尺几不等;推出清仓的大毛巾、小毛巾、手帕,免收或减收布票,众人纷纷排队抢购。零碎布料可以做鞋,或拼起来做内衣内裤;大毛巾可以拼成“毛巾被”,被认为是很“奢侈”的享受;手帕可以用来做无袖圆领衫,前胸一块后背一块,穿在身上象是前后挂了两块小图版,怪怪的。有时候也推出毛线、球鞋等商品,很罕见,女人们遇上了,能喋喋不休地高兴几天。有些商品平时也是凭票供应--不定时地、“稀里八岔”地发一次票。譬如手表,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百货公司到了货也可能对外发票,多以科局、以“口”(如工交口、文卫口、农林口等)、以街道居委会为单位,几十人甚至几百人几千人才能摊到一张票。普通老百姓根本无力问津。
后来有了尼龙袜,有了“的确凉”,不收布票。又是新产品,成为时髦,为众人所追捧。一次,荣求立从上海回来,送我妻子一件“的确凉”短袖衬衣,笔挺,耐磨,洗后很容易干。我们很高兴,总算开了一次“洋荤”。后来才知道这东西不透气,穿在身上并不舒服。但那时候并不觉得:衣不蔽体的岁月,哪里会挑剔透气不透气?
一些大的厂矿根据不同工种发放“劳保用品”:工作帽,工作服,围裙,劳保鞋,棉纱手套……人们常常将棉纱手套积攒下来,织成背心、套头衫,很实惠。还有人弄(买)来一个个口罩,拆开来拼成蚊帐。真有雅兴,令人嗟叹而又羡慕。
更羡慕百货公司职工。他们得风气之先,偶尔能买到不收布票的日用品,且价廉物美。相比而言,他们的女职工一般都穿着入时,头光面光,鲜活洁净。所以有民谣称:“百货公司一枝花,蔬菜公司豆腐渣,食品公司母夜叉。”
我们平时克勤克俭,万般节约,过年时总要想尽办法给孩子添置件把新衣,或棉袄,或罩褂,或裤子,或帽子;让他们喜庆喜庆,高兴高兴。高兴之余,不免调侃一句:“要想富,过年穿新裤。”
从记事之日起,就没断过补丁衣服。个子长高了,裤脚短了,就续上一节;找不到同色布,常续成两种不同颜色。一条裤子着力处起毛了,快要破了,赶紧补上三个大补丁:两膝处两个,屁股上一个。裁缝店也代人补补丁。因为真正去做新衣服的人并不多;以大改小,以旧翻新,续裤脚,补补丁,他们都做。母亲一条夹裤,是她专门用于生孩子时穿的,较为厚实,上面还有洗不干净的点点血迹。母亲将其缝补整齐,一直给我冬天穿,一直穿到中师毕业。
1961年在城关小学实习时,只有一条长裤,短了,裤脚吊得多高;也磨“洋花”了,“洋花”到洗涤时不能用力搓,更不能槌;只能在水里轻轻地揉几揉,摆几摆,否则就会破。第二天要上讲台了,发觉裤子侧面口袋处破了一个洞,能见到腿上肉。找不到合适布,就用一块花布补上。讲课时常以一只手挡住补丁,不想被学生看见。
1962年调至潘村中学,能吃饱饭了,想到添置衣服。却没有布票。寒假前,学校调来个“右派”,是在徽州劳改茶场“劳教”期满,安排来的,芜湖人。他告诉我:芜湖自由市场开放了,能买到许多东西,包括布票。于是托他寒假回家时代我买了两丈布票,一元五角一尺,共花费三十元。春上,我高高兴兴到县城西门口,买了一丈三尺细卡其布料(也可能是一丈四尺),米色,自以为很好看,做了一套中山装。成为此后数年的“礼服”。
一度流行“假领”。就是做个衬衫领,围于脖子上,钉两粒小扣子,下方有两根细细的带子,套在胳膊处。外人看起来好象穿了件新衬衫,其实里面穿的什么只有自己清楚。裁缝店专门给做,百货公司也有的卖,收少量布票。“假领”并无多少实用性,满足虚荣心而已。
日本生产的进口尿素,是用低档化纤布料做成袋子包装的。人们啧啧称叹,觉得不可思议。心里说:我们都没衣服穿,他们怎么就有布料做化肥袋子呢?于是不少人用这种尿素袋做成衣衫裤子,穿在身上有“株式会社”几个字。我在太园下乡时,也找供销社的曹主任买了几个袋子,做成一条裤子。我不愿意背“株式会社”字样,买来一袋染料,自己动手,染成深棕色。穿在身上叫儿子看,问他好不好看?儿子也为我高兴,连说“好,好。”儿子很幼小,在他眼里,爸爸的东西没有不好的。妻子却不以为然,说“掉色。不要把别的衣服染色了。”
至于农村,农民们就更可怜了。我在中村公社水南大队、南容公社山水大队下乡住点时,看见不少小学生穿的棉袄都是大窟窿小眼,棉絮外露,破片挂挂的,如同叫花子一样。大冷天赤脚破鞋,以稻草绳捆扎于脚背上--要不然鞋底就会掉下来。一家人伙盖一床破被,被絮都裸露在外面。一家人伙穿一条长裤,谁出门有事,让谁穿。还有人睡稻草堆。在堆积如屋高的稻草堆里扒个洞,爬进爬出。冬天,深山里雪下得特别大。大雪封门的日子,终日躺在里头不出来。说“出来干什么?反倒冷得死。”这种状况是不能说的,也不能同情。否则就说你“给社会主义抹黑”。
食
“民以食为天”,中国的老百姓历来注重一个“食”字。熟人见面,寒暄之词往往是“吃过了?”--“吃过了。你呢?”--“吃过了。”然而,就这么一个“食”字,却困扰了我们数十年。这里说的不是“三年大饥荒”,而是平常日子。
粮食定量供应,分大小口。成年人月供应标准多在二十五斤半到三十二三斤之间。城镇居民二十五斤半。机关干部、教师等要多一点,好象是二十七八斤。体育教师又比其他教师多一点,因为他们要带领学生跑,跳,打球,消耗能量多一些。一线工人要多些,重体力劳动者则更多一点,有三十多斤。中学生也有二十八到三十斤,因为他们正在生长发育,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未成年的孩子则分年龄段,给予不同标准。孩子出生,凭出生证到派出所办理户口,到粮站办理粮油供应证,于次月正式供应粮油。
每人月供菜油四两。
农村中的农民称之为“农业户”。相对于城镇“供应户”,他们则为“另册”,注定是不平等的。他们由公社大队决定口粮,每人一年大约三百多斤原粮(即稻谷),秋后“分红”时一次性决算。口粮标准远不及城镇人口,对于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来说是不够的。能力强会算计的人家,从长计议,厉行节约,多种瓜薯豆菜,日子尚能温饱。能力不济的人家则总是青黄不接捉襟见肘,甚至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农村中的经济作物地区,如黄田石井坑茶林队,不产粮食,他们的口粮也到粮站购买;也发一张不同于城镇户的供应卡。称之为“经农户”。“经农户”比“农田户”事实上又要高“半格”,多了点保障。所以黄田的农田户总是想方设法迁往茶林队。
一切米、面、杂粮,包括玉米、红薯、土豆、山芋干……一切由它们加工的制品,均凭粮证或粮票供应。但不是你想要什么,粮站就供应什么;而是粮站有什么,你必须买什么。
一切食品店里的糕点零食,一切饮食店里的干饭稀饭包子油条粉皮发糕粉丝面条馄饨水饺……均收取粮票。
粮站并不是全部供应大米和面粉,而是经常搭售杂粮,如红薯,玉米,山芋干。逢年过节则有可能搭售一点糯米、“富强粉”,供人们裹棕子、包饺子。平时一般没有。五斤鲜红薯抵折一斤粮,人们都觉得划不来。玉米、山芋干则是一斤抵一斤。山芋干质量奇差,多为淮北加工,不但脏兮兮,里头常有老鼠屎、破棉絮,而且发霉味苦,难以下咽。后来食堂变换花样,将山芋干磨成粉,做成黑黑的“汤圆”,照样难吃。粮食不太紧张的人家多半选择放弃。新鲜山芋和玉米多碎成小颗粒,夹杂在米里一起煮。小时候在榔桥养父母家,几乎顿顿是这样的伙食,我都吃怕了,不想吃。养母则耐心地告诫我:“小把戏懂事点,不好吃也要强强地吃一点。这种饭菜能吃得长就不错了。往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日子哩。”后来,不幸被她言中。
出门办事,不带足粮票是无法生存的,有钱都买不上吃的。上海人真“精致”,居然发行“半两”的粮票。据说“半两”粮票可以买一根油条,或者买一碗小馄饨。武汉人则“大大咧咧”,传闻一根油条居然收二两粮票,那油条该有多大?多少人吃得起?远不及上海人会精打细算。逢年过节发放肉票、鱼票、鸡蛋票、糕点票、糖票……平时没有。平时干脆不卖,或者隔三岔五地卖一下,或者刚开开门来,很快就卖完了。象征性而已。猪肉不贵,最早四角几一斤,后来涨到七角几一斤。想买肉的人总是很早起来排队,冬天裹着棉大衣“猴”在街边等。天亮了,开门了,卖肉的来了,于是人头攒动,跃跃欲试,一齐喊:“一个个来,不准插队!”
猪肉很快就没有了,说卖完了。后面排起长长队伍却又要空手而回的人不甘心,不满意,操娘日妈骂声不断。于是站在肉案边坦胸露背趾高气扬的屠夫不高兴了,将手中屠刀“咣当”一声掷于肉案上,大声嚷嚷起来:“你再骂,再骂?再骂老子撕你的B嘴!”--“就要骂!肉到哪里去了?”--“肉到哪里去了?老子吃了!一头猪老子一个人吃了!怎么样?有本事你跳天去,有本事你骂上头去!”有一度,食品公司也动脑筋想办法,将猪肉分割成二两五钱一份,以篾编小盘盛起,排队购买者每人只准买一份。能买到肉的人多些了,但只有二两五钱。而且最后还是有人买不着。
乡间的猪肉供应要好一些,不是十分紧俏。于是我们逢年过节常常结伴或托人到乡间去买。乡间为什么好一些?其中有一条原因确凿无疑:乡间农民更贫困,多数人买不起猪肉。相对而言,市场就缓和一些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太园公社下乡。当地供销社每天都有猪肉供应(不是天天杀猪,而是头天未卖完的肉次日再卖)。食堂炊事员老张,有时候单独买二两五钱瘦肉,做成汆汤肉,以大碗盛起,蒸于饭锅上。中午买饭时,锅盖一揭开,一阵香味扑鼻而来,令人直咽口水。老张连忙小心翼翼将汆汤肉碗端起来,搁于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不要弄泼了,这是张主任的。”张主任就是公社管委会主任张元涛。他间或请老张代他烹调这样一份汆汤肉,价值一角八分五厘。张主任不是沾食堂便宜,而是自费。凭心而论,那时候基层还没有公款吃喝,都得自己付钱。
不久,我们一伙人参于太美大队筹办村史展览馆,都在大队食堂就餐。有一天村里杀猪,我们委托炊事员单独买肉炖了一罐肉汤,大家平分,每人一碗。感觉其味无穷。甚至后来几十年,每每喝汤之际总不忘记这一次;总觉得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这么好吃。不知道什么缘故。
偶尔也发猪油票,更多时候还是排长队购买。如果卖炼过的冻猪油,人们的抢购心态则要平和一些。在那种食品匮乏年代,老百姓油水缺乏,猪油被认为好东西,金贵得很,常常被作为上等礼品送人。不象现在无人问津。我那时经常被抽到宣传部帮忙写材料,经常开夜差。部里的主办科员吴宗庆总是在食堂买些锅巴,夜里泡锅巴吃。一天,吴宗庆说:“小朱,今天晚上有好东西吃了。”--“什么好东西?”--“家里人带猪油来了。我们吃猪油泡锅巴,喷香。”猪油泡锅巴,再撮上一点盐,果然好吃,果然喷香。
油条也奇缺。有一天儿子病了,食欲不佳。我问他:“想吃什么?想吃什么爸去买。”儿子说想吃油条。于是我立即出门购买。油条归“饮服公司”卖,就在荷花塘畔。我耐心地排队,耐心地缓慢前移。突然,卖油条的小萧喊:“没有了!卖完了!”我傻眼了,前面只有一个人了,就要轮到我了,怎么就没了?儿子竟如此命苦,想吃根油条都吃不上?他老子怎么这样无能,这么点愿望都满足不了?每每记起,总觉得对不起儿子。
蔬菜,豆制品,到蔬菜公司购买。豆制品按季度发票,蔬菜不凭票。蔬菜也是供不应求。每当来了一批蔬菜,如大白菜,辣椒,茄子,营业员们都要挑一些好的留下来,自己要,或者做人情。豆制品也是一样,臭干子酱油干子一到,她们立马将大而厚的干子留存起来(泾县卖豆腐干论块,而不是论斤两,厚薄之间差别很大)。动作之快令人嗟叹,如风卷残云。排在后面的人常常扫兴而去。那里面有我两个熟人,对我还算客气,每每“匀几块”给我。而我却无以为报,暗自羞愧。
冬天蔬菜少,以青菜萝卜为主,以腌菜为主。入冬以后,各家各户乃至食堂,都要腌菜。高杆白菜上市的时候,人们便整板车整担地买来,晾晒在竿子上、墙头上、屋面上,青青白白,整整齐齐,很好看。晒软洗净以后,就可以腌了。腌菜用的是大缸,男人赤了脚进去踩。一层层铺菜一层层踩实(也有人间杂萝卜于其中),最后将准备好的青石压在上面。便是全家人一个冬天的用菜了。
单身汉的时候,我们吃食堂。食堂与食堂相比,差别也很大。我们文教局食堂最“吃蹩”,最差。一个管理员,一个炊事员,供应什么吃什么,清汤寡水;没有任何“门道”,没有任何额外的油水。我们便去附近商业局食堂就餐。这个食堂很大,所辖几个公司的干部职工都在这里就餐。经常有肉食供应,还有馒头包子,还有咸鸭蛋松花蛋,叫人刮目相看。文教局食堂没有,总是咸菜,山芋杆子炒青椒。但商业局食堂要收取“小伙食补贴”,每月一元五角。这份补贴本可以由单位支出,但文教局会计不同意,说这份补贴只能补给自己食堂。谁叫你不在本食堂就餐?后来发现县委会食堂也不差,也很大,花式品种也不少,我便去搭伙--反正凭钱凭粮票,又不是白吃。我这样鼓励自己。时间长了,管理食堂的查会计也要我交“小伙食补贴”。我没得给,跟他扯皮:“我经常帮你们做事,买点饭吃还不可以?”--“你帮哪个做事了?你又没帮我做事。”--“帮你们县委做事呀。不信去问宣传部(“文革”期间叫宣传小组)。”查会计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无意顶真,便松动下来:“你回去要嘛,要到就给我。”县委食堂常有鱼肉供应,还有腊肠。一节一节的腊肠蒸熟了,不切成片,也不切成段,而是整节出售,三四寸长,要买就是一节。整节腊肠搁在饭碗里,有点怪怪的,容易产生不雅的联想。
买饭排队,谁都一样,经常排起一条龙。有一次,王乐平书记排在我后面,隔了一个人。王书记拿一个大碗,拿一双筷子,仰着头,不时地哼上几句总也听不清的歌词;食堂里敲碗的声音不断,王书记偶而也掺和其中,也敲敲碗,问:“今天吃什么菜呀?”--“包菜找(炒)肉丝!”(调侃,说炒肉丝里肉太少)--“啊,好,好。”
平时,小县城里也没什么糕点甜食供应,记忆中最常见的是“香蕉酥”。逢年过节倒有一些应景的副食品,如端午的绿豆糕,中秋的月饼。也是发放票证、凭证供应。除凭票买糖外,病人还可以凭医生证明购买二两红糖或砂糖。因此有的人没病也去看“病”,只是想买二两糖。
买什么都要票证。只不过有的票证常年发放,如粮、油、豆制品;而有的票证只在大的节日发放,才有供应,如鸡鸭鹅鱼蛋,糕点。这时候,相关单位要出去“组织货源”,就是到外地采购。采购到了,老百姓才有的吃。因此逢年过节是大人小孩最盼望的时候,最亢奋的时候,也常常是最辛苦的时候,最无奈的时候。菜场也罢,商店也罢,到处都在排长队,到处都在人头攒动,在拥挤,在骂骂咧咧,甚而争吵推搡、碰碰撞撞。平时太苦了,谁不想过年的时候一家人打打牙祭?
岂只穿衣吃饭要凭证?女人用的卫生纸都要凭证。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老伴在天津工作,取道北京回四川探亲途中突然来“例假”,遂去商店购买卫生纸。营业员要北京本地的购物证,并强调说除了军人,其他人一概凭证。无法通融。大街上巧遇一位女军人,老伴遂向她诉说困难,请求邦助购买。想不到那位年轻女军人毫无怜悯之心,漠然离去。
我的远房亲戚施某,住蔡村公社大康大队。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利用下乡机会去他家探望。夏天,正是烧晚饭时候。他母亲(我称呼姨娘)正在给几个小男孩洗澡。小男孩都只有八九岁十多岁,终日一丝不挂,四处窜耍,早已是满身泥灰。大的洗了小的洗,一盆洗澡水成了泥浆。洗过澡的小孩还是一丝不挂。只是不停地招呼:“不要再搞脏了!”那边他妻子(我称呼嫂嫂)在炒菜。一大碗南瓜炒好端上桌,小孩们即跑来用手抓,烫得咀里不停地吹气:“弗,弗!”待第二碗豆角炒好,南瓜则已经抢光了。嫂嫂一边制止一边骂:“这些小鬼,就象是饿牢里放出来的!”在当地,施家境况不算差。他父亲当过大队书记。他自己原先在地质队工作,后来不知怎么回家劳动。在地方上算得个头面人物。因为家口重,依然活得不轻松。
老百姓生活艰难,小吏们的日子也不轻松。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县文教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郝启富,有三四个小孩;妻子本来有工作,因为家口重,遂辞了工作,做“全职太太”,仅靠郝局长每月六十几元工资,日子过得有些拮据。城关小学照顾他,腾出房子给他们住,还将一块不小的菜园地给他妻子种菜。有一天我去他家,正是晚饭时候,饭桌上几样咸菜,唯一小搪瓷碗里蒸了一个蛋羹。“全职太太”说是给郝局长吃的,给他补补营养,因为他是“顶梁柱”,全家都靠他。孩子都不大,两三岁,四五岁,七八岁,他们都不吵不闹不争不要,仿佛习惯了似的。
民谣说:“四个轮子一把刀,白衣战士红旗飘”。是所谓当年物质极度匮乏年代里四种“吃得开”的人。“四个轮子”--开汽车跑运输的司机。他们在外面跑,比较活络,有机会得到别人难以得到的东西。“一把刀”--屠夫。猪肉紧俏,他们刀下便是人情。“白衣战士”--医护人员。人总会生病,生了病必然会有求于他们。“红旗飘”--解放军军人,国家保障,身份显赫。
正如董郁玉先生所说:毛治下的中国,“居民几乎所有生活用品都被纳入到无所不包的配给体系,以致小至火柴和卫生纸这样的日用品都要凭票购买甚至还不一定买得到的严酷现实……”(《炎黄春秋》2013年第8期第3页)
住
泾县农村的住房情况一般较为宽裕。尤其茂林、黄田、溪头、陈村、厚岸、包合等地,历史上文风兴甚,经济发达,读书识字乃至经商做官人较多,盖起大片大片的厅堂楼舍。共产党夺取政权以后,地主富农资本家被打倒,田地被瓜分,房屋也被瓜分,贫苦农民都分到住房,居住较为宽敞。黄田村空房很多,谁来住都可以,根本不用租金。住长了,也就变成他的房了。“洋船屋”这组大宅院,占地4200平米,建筑面积3700平米,“土改”时除留给原房子主人四间房、一间堂屋和一间灶屋以外,其余分给了七、八户农民。就是说每户大约分得近500平米空间,其中建筑面积就达400多平米。足足抵得上如今一幢别墅,有过之而无不及。
城镇居民的住房就紧张多了。机关干部一律由单位或系统安排住房。单身汉数人一间是很正常的事情。1961年我在城关小学当教师,住的是四人一间的民房和两人一间的披厦。次年到文教局,与人同住一间。1962年到潘村中学,住在大门口厢房内,约6平米。房内只容得下一张床、两张课桌和一条方凳。1963年到文化馆,三人同住一间大约十多平米的房间。以屏风隔成内外两个空间,王静山住里间(他先来),我与潘德平住外间;二人各一张单人床,床下面各一只破箱子。1967年结婚的时候,文化馆给我半间房,好在是独立空间,约八、九平米。除一张双人床以外,岳母给了我们一张六仙桌和两张椅子。自己又买了个煤油炉,似乎有点象个样子了。后来,文化馆建了一路平房,每人一间(有房者不安排),约十五、六平米。那时候我的孩子已经出生。“文革”中一度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终于在文化局领导的关照下,批给我二千五百元(后来突破了一点),在大会堂一块空闲地上盖了两间极其简陋的平房和半间厨房。待买得起房,真正改善居住条件,则已是改革开放之后--已经不是本文记述的范围了。
已婚的人可以分得一间房。如果有家属(配偶、父母、子女)随住,房间会大一点,尚可腾出小块地方作厨房。都没有“卫生间”,一律上公共厕所(那时候没有“卫生间”“洗手间”这样的词汇,直呼“厕所”“茅房”)。我常去县委会葛兆铣、吴宗庆等人家。他们住的是老式民居,四周皆木板,缝隙多大。户与户之间一点都不隔音,睡梦中翻个身隔壁人家都能听得真切。城关小学也多为这种民居。我的同学H某在那里当教师时,与一位女教师合住一间--中间以木板隔断,分别走两个门进出,相安无事。房顶上只搭了一方竹帘,实际上是通的,用他的话说: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那女教师有个相好,情投意合,一度间如胶似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一天夜里,相好的进了她的房,H某睡在这边床上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用被子将脑袋捂得严严实实……
街道居民的住房有两种情况:一是祖上有房,而房子又不多,仅够一家人居住。故此居住状况必不太好,旧民房,狭窄,潮湿,阴暗,一家人十个八个挤在一起。这种私有房产是不允许多的,一旦多了,权力者就要把你的房子无偿劫走--谓之“没收”。“土改”时这样做了,“土改”以后在城市里还搞过所谓“私改”--私营工商业改造,“没收”多余房产。我的朋友曹远芳,他父亲五十年代在南街开书店,有一些房子,后来“私改”时就把他家房子“没收”了。二是无房户,租住“房管所”公房。也是民居,也是阴暗潮湿,也是狭窄闭塞;又陡又仄的楼梯;有的仅一斗天窗,采一线光亮而已。一家三代蜗居在一个十几平米的房间,吃喝拉撒无所不包。老老小小全部上里弄巷道内的公共厕所。各家各户自备一马桶,或一痰盂,平日装屎盛尿,满了则拎去厕所倒掉。因此每日清晨必为公厕最热闹的时候,男女老少你攒我挤。趿着鞋子者,拎着裤子者;吭哧吭哧痰咳不爽而气喘吁吁者,唏溜唏溜抽劣质香烟而言语不清者;扶老携幼,大呼小叫……为市井一观。
各家各户多无单独厨房,而是一大间里集中了若干炉灶,较为均匀地遍布各个角落;与之配套的常有水缸,碗橱,柴禾,及锅碗盆勺。早先烧柴禾,尔后烧煤球,使用煤气则已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情。三户五户,乃至十户八户人家挤在一个空间煮饭烧菜,叮叮当当,磕磕碰碰,既嘈杂又热闹。你家吃什么好的,我家吃什么孬的,一览无遗。如果大家相处通达和谐,也可以互相帮助互通有无。烧了好吃的,大家分点尝尝,通融人情,增进友谊。今天借你一升米,改日必堆满一升还你;细声细语,一团和气。如果“阶级斗争”之弦绷紧了,那是不敢多言多语的,不声不响把饭菜烧好,赶紧端进自家房间。没有自来水。各家备一担水桶,到西门口大河挑水。也有人以挑水送水为职业,十分辛苦。
夏天,泾县奇热。每年总有那末一段日子,夜里热得不能睡。于是将凉床竹椅搬到外面乃至街边路旁,似坐似靠似睡。折腾半夜待微微合眼,东方即发白了。那时候没有空调,用得起电风扇的人家都是少数。
冬天奇冷,常常冷到零下七、八度。于是深秋时节即去附近农村弄些稻草,反复晒干,梳理干净,厚厚地铺于床上,再铺上垫絮、床单。老伴说她上大学之前从未睡过垫絮和床单,只铺稻草,稻草上铺张草席,上面盖床棉被。草席一旦破损常划伤皮肤。我说“那不冷?”--“开始是冷,睡睡也就不觉得冷了。”老伴家住四川,少数民族地区,看来比我们泾县还要穷苦。冬天洗澡是一难题。全城仅一南门澡堂,又老又旧又小,远不能满足百姓需求。“饮服公司”下大力气,终于新办一堂浴室,在荷花塘畔。仍然十分拥挤。尤其大年三十前几天,澡客盈门,排队等候,洗上一个澡得花几个小时。女同胞更难,根本无处洗;多半是在家支起“澡帐”,大盆沐浴--房间里生一盆炭火。有一次不慎一氧化碳中毒,幸亏救治及时,才没有造成恶果。
我的同学Z某,在一次聚会时谈及她侄子无房结婚,想买“经济适用房”又找不到人,结论是“还是毛主席那时候好”。我不服,与之争辩。毛治下,她也是弱者。她家成分虽然不坏,但母亲是“一贯道”,“反动道会门”,属于“坏分子”,“地富反坏右”名列老四。她前半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不必说,就是衣食住行也颇为艰难。改革开放以后,她有了自己的“房改房”,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儿子当教师,有两套住房。毛治下,她能有这般日子?为人要实事求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Z某不是邪恶,不是无知,而是大脑意外“短路”;造成所储存的资料缺失,“程序紊乱”。晓之以理,拒绝遗忘,是可以恢复正常的。
行
对于县城乃至农村人来说,行,主要就是徒步,俗称“起旱”。干部下乡,徒步;学生上学,徒步;走亲访友,徒步;迁徙搬家,更是徒步。那时候的人特别能走路,一天走上六七十里不在话下。汽车站最早在县城北门,几辆木厢汽车,两边很小的窗子,后面开门;有点象囚车,也有点象邮车,还有点象装猪的车。只开往芜湖、繁昌、南陵,班次也不正常。后来在苏红广场做了个新车站,比较象样了,开往外地的班车也多了一些。到芜湖是一元二角五分,到合肥是二元四角。1958年之前,青弋江上没有桥,汽车出城要过轮渡。有一艘铁质摆渡船,方形,俗称“铁乌龟”。汽车开到渡船上,两岸工人以绳索拉动,渡船便象乌龟凫水一样,慢慢地到了对岸。公路为砂石铺成,路况极差,坑坑洼洼;发大水的日子,不能通行。跑趟芜湖至少要半天,杨毛埂一段特别乱糟糟,经常出事故。跑合肥则更难。过长江须轮渡。此轮渡进步一些了,机动,也大得多,可以同时摆渡几辆汽车。届时,旅客必须下车,随车站立于轮渡上。轮渡很慢,苍茫的江水之中如一只甲虫,随波逐流。因此,两岸等待轮渡的车辆总是排起长长的队伍,望不到尽头。过了轮渡,必在附近小饭馆吃午饭,是运输公司指定的。饭菜很差,且贵,裹腹而已。全是砂石路,万般难行。汽车象个老年病人,“哼哧哼哧”地“哼”到合肥,常常是夕阳西下,夜幕将临。
要去上海,必须先坐汽车到繁昌一个什么火车站,那里每天有一班开往上海的火车。
泾县崇山峻岭,公路里程甚少,缘于修筑之艰难。交通问题一直是困扰人们的难题。王乐平在泾县任领导多年,是个想干事的人,为泾县的公路建设动了不少点子,出了不少力。苏红公社的桃岭公路就是在他的规划与领导下建成的。这地方穷乡僻壤,山高路险,盘山绕道,实非易事。
县城无公交,更无出租车。只有帮人运送行李物品的挑夫,和拉板车的工人。及至三轮车、“达雅机”出现,已经是后来的事情。
还有“鸡公车”--乡间常用的一种独轮车,既是运输工具,也可用作交通公具。小时候在榔桥,经常看见从县城来的车队,一行十个八个,“吱吱呀呀”,觉得很壮观。车子系质地紧密的木料制作,大大小小的榫头结构而成。一实心木轮,上面锒裹着铁片;用长了,铁片磨得雪亮。最前端还有一个很小的轮子,谓之“鸡公嘴”,是过沟过坎时临时作过渡支撑用;也可以穿起绳索由人在前方拉动,上坡时帮助前行。推车人在后面把握两边的车柄把手,同时掌握平衡,用腰上的力推动车子。很讲究技巧。中间有隆起的木结构“隔断”,将车分为两半,是承载重物的地方。可以将要运输的东西,如几袋稻谷,数根木料,砖瓦石灰,柴禾家具,捆绑牢定。也可以载人。人坐在上面,斜斜地依靠在“隔断”上(一般须垫上被子)。脚力不济的老人小孩,走亲戚的小媳妇,常坐这种“鸡公车”。我多次见过,觉得很有风味。也有人说,这就是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恐怕是穿凿附会。
自行车是颇受人们欢迎的代步工具。一般单位都要努力弄一辆乃至几辆自行车,或购买(要票证),或上级发放,或通过别的途径弄来旧车。早先文教局有二辆自行车,都是上海永久牌。其中一辆公用,谁下乡、谁有公事,谁用。晚饭后总有人将车推出来,在门口空地上骑玩。我就是那时候学会的。因为这辆车用的人多,坏得也快。还有一辆车归郝局长专用。那时候没有轿车,领导专用一辆自行车,大家觉得正常。郝局长上班下班,乃至下乡(譬如去潘村中学),都骑自行车。他车技很好,不但能一只手把握龙头上车下车,还能作短暂停车,还能在很窄的田埂上骑行,过小沟小坎时居然不下车--先将前轮拎一把,再将后轮拎一把,就过去了。叫人看得发呆。我就差多了。在潘村中学时,有一次骑公家车子往县城,行至山口铺一段下坡,我得意忘形了,不慎摔倒,膝盖处摔成一大创口,鲜血直淌。赶紧到县医院包扎医治。那时候县医院在“天主教堂”,也就是后来的“人武部”。
上海永久牌自行车是万众瞩目的名牌。还有“凤凰”、“飞鸽”,都很好。一部自行车的价格大约150元人民币。那时候工资低,一般仅够维持一家人吃饭;甚至寅吃卯粮,月月亏空,要多长日子才能攒够这么多钱?而且要票证。自行车票不是长年发,而是偶尔一次,数百人中难得一张。于是托关系走后门则不言而喻。
出门办事,到外地出差,住宿问题常令人困扰。那年月控制人们出行,旅社甚少;且都是国营集体,官商作风十分严重,大都不作为或不想作为,诸多不便常令住宿人尴尬不已。无论去哪个城市,无论多晚到达,必须去“住宿接待站”排队登记,然后持单到指定的旅社住宿。一个城市,多半在东南西北各处设立几个“接待站”,不常出门者难以找到。各旅社不得自行接待住宿。如果信息讹错,指定的旅社住满了,没有空位,还得折回接待站重新分配。我就遭遇过这种折腾。旅社多为统铺,十几个人一大间。即便二人间三人间,乃至单人间,房门都是不能从里面拴扣的,旅社职工可以不经旅客许可随意打开。房门上有一块小小的长方形玻璃窗口,可以直接窥视房内。那是“阶级斗争”的产物,以防旅客在里面搞“反革命活动”。
经常住不上旅社,而不得不住澡堂。住澡堂也得由“接待站”分配,得等到晚上十点钟以后才能入住。这时候洗浴的人走光了,澡堂职工略事整理,搬出又脏又潮的棉被,一个铺位上放一床(下面有一块厚垫),就是今晚的睡具了。有一次我去蚌埠出差,也是住的澡堂。回家不几天,一家人其痒无比。小儿子尚不会说话,身上抓得指痕累累,夜不能寐。我们感觉不对劲,第二天认真翻查,发现染上了虱子。于是全家彻底翻腾,从床单、盖被、蚊帐,到内外衣物,全部用“666粉”浸泡,开水煮,太阳晒……经数日折腾,才将虱子灭绝。留下深刻记忆。
我们也特别忙碌。忙于政治运动,忙于“义务劳动”;忙于“斗私批修”,忙于 “兴无灭资”,忙于整肃别人或遭别人整肃;忙于“弃小家顾大家”,忙于“支援世界革命”,忙于“解放全人类”……我们被权力者以“革命”的名义“绑架”了,以至无力顾及家庭,无力顾及家人的健康与安全,无力尽到自己应尽的家庭责任。一年夏天,农村“双抢”季节,机关学校、商店厂矿的干部职工,乃至街道居民,都得无偿地去生产队邦助割稻。我们不敢怠慢,更不敢提出困难。一天,我与妻子天未亮即奔往田间。儿子才一岁多,让他独自睡在床上。儿子醒来后发觉大人不在,大哭,赤脚跑到门口嘶叫。然而门锁了,好心的邻居也打不开,只得隔着窗口安慰他。直到十点多钟,我们回家以后,儿子还在抽泣不止。今日记起还觉得后怕:如果孩子出了事故,岂非终生悔恨?而当时却不,以为割稻比孩子安全重要,以为我等之徒就该积极参加,不得讨价还价。只能寄希望于侥幸。好在孩子只是受了委曲,没有酿成苦果。
有的人家则遗恨终生。邻里一户人家,夫妻俩都上班去了,幼小的儿子睡于床上未醒。大人遂以被褥枕头挡住床沿。以为这样可以安全。谁知小孩翻落到水泥地上,撞击脑袋,三日后夭折。还有一户,丈夫在县委机关工作,妻子是教师。都要上班,都很忙。遂将幼小的儿子以布带绑在椅子上,嘱其自己玩。妻子以为上完一堂课即回,不会有大碍。谁知儿子连椅带人摔倒,也是撞伤头,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人性常常是脆弱的。既然谎言重复一千遍可能成为“真理”,本来的人性也就渐渐被扭曲了。乃至于那样的麻木不仁,那样的漠视生命,以为一切都是那样的天经地义。
附录:计划经济年代的票证
“票证”这两个字,现在人们的理解:“票”--应该是钞票、邮票、电影票、门票等等;“证”--应该是身份证、选民证、工作证、学生证等等。总之,在现在的人们看来:“票”是代表价值的;“证”是证明身份的。现在只要有钞票,就可以买各种货。只要是公民,就理所当然的有各种“证”,来证明你的身份。然而,在改革开放前的计划经济年代,各种“票证”的概念与现在是不完全一样的。那时的各种“票证”,对每个人和每个家庭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在日常生活中是必不可少的。
那时有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票”和“证”。“票”就有:粮票、油票、布票、棉花票、豆腐票、肉票、肥皂票、糖票等等。以上这些票是按人定量每月(年)发放的,而且是定点供应的。还有一些紧俏物资的票,既不定量也不定时,如手表票、缝纫机票、自行车票等。还有逢年过节,根据物资的多少,临时发一些酒票、香烟票、香菇票、木耳票、粉丝票等。以上这些票多数是发给有城镇户口吃商品粮的居民的,农民能发到的票只有其中小部分,如布票、棉花票、肥皂票等。
“证”主要的是购粮证和购货证。购粮证是和粮票同时使用的,去粮站买粮食缺一不可。购货证主要是买盐(盐也是定量的,每人每月1市斤)。购货证还可以购买临时分配的食品和生活用品,购货以后,要进行登记,以免重购。购货证也发给农民,让他们买盐和其他由供销合作社凭计划供应的少量的食品和工业品。
民以食为天,吃饭是人们的第一件大事。因此,粮票是最重要的票。粮票按年龄和工种进行定量。当时的粮食定量分得很细,比如:县机关干部、教师、医师每人每月27斤,区乡干部33斤,居民24斤,大学生33斤,中学生22斤到24斤,儿童15斤。工人按工种:特殊工种45斤,重体力劳动工37斤,一般体力劳动工30到33斤,轻体力劳动工27斤等等。在每人的定量里包括熟食票每人2斤。用熟食票可以买大饼、油条、包子和饼干等副食品,可以到饮食店买面条和米饭,也可在省内流动使用,因此当时的熟食票是很宝贵的。
如果出差到外地,要用定额的固定粮票,到粮管所去换省内流动粮票和全国流动粮票。出差和下乡每人每天有半斤粮票补贴,到农村付给搭伙的农家每天1.25斤粮票。出差到食堂去吃饭,都要用流动粮票,购买饭票才能用餐。
缺粮的农民使用农村返销粮票和农村购粮证。还有饲料票,专门供应畜牧场和少数的养猪专业户。对投售农副产品的农民,按不同的产品、数量进行粮食奖售,发给奖售粮票。
军队也使用“军用价购粮票”。部队凭此粮票,可以直接到任何地方的粮站去购粮,而且不用给钞票。由粮食部门凭此粮票向有关部门结账。
油票和布票以及其他的票,也是很重要的票。这些票都是按人头发放的:油票每人每月0.25斤,布票每人每年3尺1寸,棉花票每人每年0.5斤,肉票每人每月1斤(1斤肉票可以买1斤鸡蛋),豆腐票每人每月3斤,肥皂票每人每月1块,糖票每人每月0.25斤。在1960年至1962年的三年困难时期,各种定量都进行了削减。比如:粮票每人每月减2斤,布票减到1尺7寸,肥皂票减到半块。其他票供应的物资也不同程度的削减。总之人们都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是当时人们追求的高档商品。由于物资极度的匮乏,因此,很少有票发,一个单位一年只能发到一二张票。发给谁?使当时的领导很伤脑筋,于是要大家发扬风格,互相谦让,或者照轮。有的单位实在分不下去,为了避免矛盾,就采取抓阄的方法,谁抓到就归谁去买。我1962年结婚时,爱人的单位分给她一张缝纫机票,买了一台西湖牌缝纫机,在当时它是我家最奢侈的工业品,现在还完好无损,成了我家的传家宝。遂昌中学的一位老师,当年凭票买的一辆永久牌自行车,直到如今还在骑。
逢年过节的副食品票,是发给单位的,一般居民和农民是没有的。虽然在单位里工作的人都有,但数量少得可怜:一张香菇票、木耳票,只能买1两。有时还有糕点票,也就是一张2斤。还有酒票和烟票也是逢年过节发一点,“烟客”和“酒鬼”平时只好熬瘾,或者抽旱烟和想办法搞一点酒精兑水喝。
有一年中秋节发月饼票,一张票2个月饼,农民也有。于是县食品厂连夜加班加点生产,尔后用汽车运到各区乡的供销社,再由农民凭购货证购买。
由于当时人们的生活离不开各种票证,票证也就成了命根子,所以也就非常宝贵了。当时人们工资都不高,基本上没有多余的钱,但每家每户都从牙缝里节省下来,节余一些熟食票和流动粮票,以备急需。比如家里有了婚丧等喜事白事,可以派上用场。亲戚朋友之间互相包红包,除了钱还要包上几斤粮票,这是最体面的。在当时粮票可以卖钱,可以换鸡蛋、换茶油、换布票等。所以粮票成了“有价证券”,虽然不合法,但有的人在暗地里是这样做的。
票证的故事还有很多,为了一张票,有时人们争得脸红耳赤;为了一张票,有的家庭夫妻不和;甚至有的人铤而走险,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
所有这些,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逐步成为历史。为了使自己和后人不忘记这段历史,我整理了这一材料。(车震亚)
(原标题:改革开放前的真实中国民生)
对于我的姥姥来说,这意味着再也不会有人拿着她出身于一个(只有在过年才能吃上火锅的南阳小)地主家庭的成分背景,而否定她本人的善良和勤劳,以及辛苦工作的成绩了。
利益相关:我的爷爷、奶奶、姥爷,则都是由农民家庭出身,成为公家单位工作人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