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的文章看起来比新浪的正常多了。新浪的全文看下来简直像是个原教旨自由放任资本主义学者,而不是一个执掌国家财政的官员。当然,这说不定反映了新浪那篇文章的整理者的想法。
楼继伟的说法,其实很容易理解。他讲的是中国政府(或者是按照他的理解或期望)将采用什么样的策略来促进未来五到十年的经济增长,也就是如何突破中等收入上限。
他的所谓中等收入陷阱,恐怕不是学术意义上的中等收入陷阱,而是泛指能够导致人均GDP在达到发达水平之前进入停滞的各种可能情况。
中国的直接目标当然是不断发展,人均GDP达到发达国家水平。但完全有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而停滞在中等收入水平。大家都明白当今政府的执政根基就在于持续的经济增长,增长不动了,大青果就药丸。
那么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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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核心的问题的当然是人口老龄化。
人口老龄化这个问题,楼的解决方案一点都不复杂:快速提高中下阶层的财富创造能力。把最低端的劳动力用机器替代。也就是说,尽管劳动力减少了,但过去低端劳动力的工作由机器完成,人力资本顺次向更高价值产出的岗位转移。那么劳动力仍然是足够的,也就能保证价值产出能力能够持续提升而不会被老龄化削弱。
这就需要把仍然过剩的农业人口进一步转化为非农业人口。在这个问题上,他的方案比较大胆。简单地说就是,冒着粮食供给安全的风险,强行进行农业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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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农业生产,至今都是人力密集型产业。进一步释放农业人口,势必造成农业产出下降。是的,精耕细作的亩产是要超过机械化农业的。那么怎么办,楼的方案是从外国进口。他的判断是,短期内国际上不会有战争或大规模冲突的风险。因此粮食可以更多地依赖国际市场。从这个角度讲,前一阵子的土豆主粮化战略恐怕就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粮食产量收缩。
那么如何释放出农业人口呢?就是土地流转、放弃补贴。土地流转有利于将土地集中为大规模农场。然后在没有政府补贴的情况下,成本收益比自然会将这些农场倒向大机器生产,具体的农产品也就从粮食转向了经济作物。这就释放了农业劳动力。
那么有释放就得有接收。农业如果挤出了劳动力而城市没办法接受,那就会出大乱子,也达不到提高平均价值产出能力的目的。。
要把农业人口彻底转变为非农业人口,必然是要农民进城。因此进程的农民必须要能享受到城市的待遇。否则,光是农民工子女上学难一条,农民就没办法进城。所以要彻底更改户籍制度。要让农民工能够比较容易地融入到整个城市的基本福利圈子里面去。这也是很吸引人的。
这样,农业往外挤,城市往里吸。劳动力的转移也就顺理成章了。人力从低价值产出的农业转向高价值产出的工商服务业。全要素生产率才能持续增长。
合理城镇化,讲的是同一个问题。就是要怎样才能有秩序地把农业劳动力引入到城市里来。既不能把农业劳动力拒之门外,又不能无序涌入,导致出现贫民窟。具体的措施肯定还有待探索,但大方向是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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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是土地财政转型。
土地财政在过去几十年里面提供了巨量的城市发展资金。但它的弊端也非常大。这一点早就已经讨论了。
土地财政的根本,就是通过剥削城市新移民,来实现城市的发展。
这就有两个问题。第一,这种政策对新移民是不友好的。从农村向城市移民的成本极端高昂。
第二,城市的发展导向越来越不合时宜。既然新移民是城市的收入重要来源,那么很显然,其收入主要来源于新城区的地价升值,那么经营好新城区比经营好老城区更重要。因此公共交通往往只有在能够有效提升新城区地价的条件下才会受到重视。因此楼说:“同样的城市,比世界平均的人口密度低得多,而且交通还更拥堵,说明激励机制不对。”
楼继伟认为,一旦实施房产税,这两个问题就迎刃而解。房产税的根本,在于剥削城市现有居民,从而实现城市发展。
于是,新城区的卖地价格就不那么重要了,这样一来,城市新移民的购房成本就会有所下降,有利于新移民的进入。
第二方面,既然房产税是面向整个城市,那么提升整个城市的既有价值,就变得重要起来。公共交通体系也会开始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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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劳动力流动的问题。
要对抗老龄化、促进进一步发展,就要求劳动力能够顺着价值链不断向上移动。这种大规模、高频率的流动,不但是产业之间的,也必然是地区之间的。
除了前述的城市新移民问题以外。还有很多用以促进流动性的措施。
其中一个是全国统一的社保体系。
为什么要有这个?现在的话,很多地方还是这样:你在A城市交的社保,在B城市没办法用。这显然会限制劳动力在两个城市之间流动。所以楼讲“现在(对劳动力)是负激励,不改成正激励”。
只有全国统筹社保,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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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就是要遏制行业集体谈判权和区域集体谈判权,从而避免某一个特定行业或区域过分地攫取收益而导致整个国家发展受阻。这个问题,在劳动力的流动性下降时会尤为紧迫。这是因为,劳动力流动性一旦下降,也就是说行业间劳动力流动减少,那么一些行业的劳动者就会开始考虑通过行业谈判权来加强自己的利益。他们不大会流动到其他行业,自然也就不必考虑其他行业的利益。
楼继伟的意思和新浪那篇文章截然不同。楼显然没有全面否定集体谈判权的意思。
他确是表达了这样一种想法,就是认为2007到2012年间,农民工工资增长太快。他可能是觉得这会导致经济成长受阻或者什么别的问题。
的确,血汗工厂老板利润就那么点,再怎么用工荒,他也不可能提高工资去招揽工人了。这些厂子只有两条路,一种就是用机器人代替人,还有一种就是关门回家。也许楼继伟认为这两者都不是很好的选择,所以寄希望于工人能够接受低工资。而接受低工资的缘由,可以是增加劳动力供给。不过我觉得他恐怕会失望。这个问题的最终走向,恐怕要么是通过机器人国产化来实现机器人的廉价化、普及化,要么就真的只能把产业甩给东南亚国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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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下来,应该这样说。
楼继伟认为,如果中国现在不做重大改革,有五成可能无法突破中等收入上限。
要实现突破,就要做出重大改革。
怎么改?
第一,就是要更有效率地配置劳动力。让劳动力获得更好的教育,做更有价值的工作。整个劳动力群体向价值链的更高位置移动。因此要释放劳动力,尤其是从农业释放,即便这要以一定程度的粮食供给风险为代价。楼继伟的判断大概是:短期内没有战争风险,即便是偶尔被国际炒家搞一下,付出的代价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未来中国人口减少,相关的粮食压力也会降低。主要就是要打一个时间差。
第二,就是要提高劳动力的流动性。让劳动力能够在行业间、地域间根据市场信息而快速流动。为了这一目的,就要打通户籍、房产、社保等诸多关节。
第三,就是要扩大市场自由度,让更多的企业能够出现,能够创新。要提高企业的创新能力。企业创新了,才能发展。发展了,才能吸收更多劳动力,把劳动力的产出提高。
就发展经济而言,这个策略我认为是可行的,但到底能不能走通,就要看具体的政策措施了。粮食安全能不能保障,农民能不能顺利进城,产业能不能顺利接收这些劳动力,都是未知的。
如果楼继伟的言论确实代表政府的整个思路,那么可以预见中国粮食战略储备很可能会扩大,并进行一定的整顿,司法、社保、户籍等制度会在打破区隔的方向进行改革,鼓励创业将是长期策略。此外可以看出,医改目前没有良好的改革方向。计划生育很可能要从限制生育全面转向鼓励生育。土地流转、大型农场、初创企业将是未来一段时间重要的机会。
中国经济非常可能陷入相对增长停滞,但至于是不是“中等收入陷阱”则是另一回事。
随着最近几年随着中国经济增速下滑,“中等收入陷阱”这个词在中国开始流行起来,不过实际上关于这个词在学术上是有争议的。比如增长领域专家罗伯特·巴罗在分析中国经济走势时,提到他认为不存在“中等收入陷阱”这种特殊现象。去年末现华人经济学家排名第一的魏尚进,在北大演讲时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不要以为这些经济学家是在为中国洗地,实际上很多年前,当中等收入陷阱这个概念刚被提出的时候,著名发展经济学家伊斯特利就提出过类似的质疑。因此关于是否存在“中等收入陷阱”这个特殊现象,学术界长期以来就是有争论的。
我首先回答为什么经济学家就此争论。简单地说,就是中等收入国家失败(经济增长相对停滞)的比率,相比于其他收入组国家没有特殊性。比如魏尚进按各国与美国人均GDP的比率,将国家分成4组,分别是:下(低于16%),中下(16%-36%)、中上(36%-75%)、上四组(75%以上)。根据除高收入组外,其他3个收入组国家10年后各升一档的比例分别是8%、15%、22%,依然处于原来一档的比例分别是92%、72%、73%。可以看出,因此从不收入组国家上升档次的比例角度看,非但不存在中收入陷阱,中等收入国家跃升的可能性还非常高,收入和组别提高甚至呈一种递增关系。
需要注意的是,魏尚进并不是按算数平均值给不同收入国家分档。中上档国家要从其底值(36%)跃升到上档国家的底值(75%),实际增长绝对比率是40%,而从下档到中上档国家,上升两档也不过是36%。假设高收入国家增长率不变,那么处于底值的中高收入国家要持续10年7.2%以上的增长率,才能达到高收入档次(16%到36%也是一倍,知道魏尚进粗略分组背后的理由了吧)。可按照增长率收敛的原则,中等收入国家靠近高收入国家时,其增长率肯定会下降,因此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即便是如此苛刻的分组原则,虽然中等收入国家相对停滞的概率很高,但相对低收入档次国家而言,其收入提高一档的比率还是高很多(低收入8%,中高收入22%,几乎是3倍)。
当然,如果我们把中等收入陷阱观察的重点,设为考察中等收入国家经济增长绝对停滞原因的特殊性,而不是分析中等收入国家经济增长速度相对停滞,那么据此提出“中等收入陷阱”概念并没有问题。因为这个世界上成功的国家是少数,失败的国家是多数,各档国家收入组别不变的概率远都高于上升的概率(停滞原档的比率都高于70%),所以如果预测中国经济增长会相对停滞可能问题不大,但这个预测本身也就意义不大。如果不同收入档次国家有着不同的发展停滞问题,中等收入国家停滞具有重要的特殊性,那么给出“中等收入陷阱”这个概念还是可以的。毕竟发展经济学家之前就按照此原则,给出“低水平均衡”、“二元经济”、“累积模型”等概念分析低收入档次国家的收入增长困境。
于是问题的关键就是,中等收入国家特有哪些特殊而严重的经济增长问题。一个国家失败的原因可能有很多,可能是基础设施不足(效率低)、税制问题、产权问题、市场结构问题、金融市场问题、国际贸易(金融)冲击问题、腐败问题等等。其中有些问题是每个阶段国家都有的,比如基础设施效率低,美国可能为几十人花千万建大桥,中国也有图领导开心的形象工程;再比如美国有大银行道德风险问题,中国也有大银行道德问题。
因此问题的关键实际上就可以转化为:有哪些导致国家失败的原因是随收入增长而变化的,其中在中等收入时是极值。有趣的是,当我们把视角转化到一个国家变糟的可能性时,观察的现象会得出矛盾的结论。依据魏尚进的分组数据,不过组国家下跌一档的比例分别是:13%、5%、21%。由于最低档国家不能下降了,而其上升的比例只有8%,因此从一个国家收入和其变糟比率可能成U型:中等收入国家变糟的概率最低。
所以从上升和变糟的角度,一个国家收入达到美国的36%时,虽然其上升的概率不高,但面临“大洪水”的概率也很低。哪种导致经济失败的问题,可以解释中等收入国家这样的经济表现呢?由于没有定论,个人感觉是产业结构。根据研究,一个国家的产业丰富度和收入呈倒U型,也就是说收入过低和过高国家的产业结构都不够丰富,单个企业的规模可能相对很大。当企业规模相对很大时,其政策影响力也就相对更大,从而更有可能实施各种产业保护政策,导致经济停滞和滑坡。因此产业结构随收入的倒U型变迁,可能导致各国随收入变糟的可能性呈U型。
要说明的,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能读到最后一段猜想的人。。。哈哈,回到中国经济,导致其停滞的原因肯定是很多,亦如其他国家,比如公共品投资的不合理,从农村的排水设施、城市老城区的洒水车到大学的空调,再比如外贸企业的大规模骗补问题。仅就这篇文章表述的理论而言,中国能源、汽车、电信等行业的产业结构,使得他们政策影响力过大,可能导致百姓在这些领域的消费增长乏力,且企业的技术革新不足、生产率低下,从而严重影响了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导致中国经济增长相对停滞。
他,楼部长,几年前,曾被当面斥骂“回家吃奶去!”
如今,“需要吃奶”的人还在嗷嗷叫,骂完了心虚的人,不知做何感想?
带领自己的族群集体跳崖,成就感很大,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