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桥,镇关西。
一把刀,斜斜地没入肉案。
刀柄上,紧攥着一只手。
漆黑的手,苍白的刀。
他的手与刀仿佛已融为一体,双双隐没在黑暗里。
他抬起头。
阴影缓缓地覆盖在脸上。
一个铁塔般高大的人,将天光切割成明与暗两个世界。
他站在阴影里,瞪着从阳光下走来的人。
紧攥刀柄的手,筋脉抽动,漆黑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的胃也在抽动,他感到一阵呕吐感袭上喉头。
他用力咽了一腔口水,也咽下了眼下的刁难。
手起刀落。
一斤精肉臊子整整齐齐地码在了案头。
伫立在阳光下的人,似一座钉在地上的铁塔。
昂头沉思。
没有十年的刀功,是切不了这么快的。
刀快的人他见过很多,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刀。
同样令他吃惊的,是一双手和眼睛。
没有一双沉稳如秤的手,和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是不能够使精肉里不添一丝一毫肥肉的。
他曾听闻一个卖艺的女子说过,假如你碰到的屠夫能把精肉臊子切得细细碎碎且不添丝毫肥肉,那么你就不要再怀疑自己的眼睛,你碰上的那个人,绝对是镇关西郑屠……
那个人,喉头鼓动,已先开口。
“你来了。”
“我来了。”
“你早该来的。”
“我现在来的也不迟。”
“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让一个屠夫切肉,是消磨他体力的好办法。”
“你错了,我岂非不知?让一个屠夫切肉,非但不会令他劳累,反而会提升他的斗志。”
阴影下的人眼珠蓦然骤缩,“那你……”
言未出口,他已说不出话来。
任何人的舌头将要迎上一只铜锤般的拳头时,都会闭嘴的。
同时也会闪避。
而他没有闪避,只因他知道:
拳头能解决的问题,是逃避不了的。
唯有拔刀。
刀能比拳头更快的解决问题。
因为它足够锋利。
也足够快。
所以他拔起了刀。
这把刀一尺三寸,他用这把刀杀过很多猪。
可他从来没有用它杀过人。
这并非是说,这把刀不适合杀人。
对于他来说,这把刀不但适合杀猪,也极其适合杀人。
只是,还没有一个人的命,配得上他这把杀猪的刀。
手腕急抖,刀刃破风。
一只猪,无论是皮肉还是骨骼都比人厚实也坚韧的多。
这就是他不闪避的自信。
没有任何手臂能抗住他的切割。
没有人能够例外。
可是他忽略了一点。
这世上的所有防守,都可以被攻击瓦解。
这世上的所有攻击,也可以被另一道攻击瓦解。
对于高手而言,这一点忽略足以致命。
现在他倒在地上,垂死挣扎。
他挣扎不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一个解答。
为什么,会有那么快的拳头。
可以在一击之下,击出三拳。
还有…
现在他不必想了,一段回忆已穿插进他的脑海。
十八年前,他十岁。
师父将他抱在怀里,抚摸着一把刀说: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够用刀解决的,你唯一要考虑的,是你下不下得去手。
…
剧痛将他从过去拉回现实,弥留之际,他心里真正想要索求的是另一个解答:
为什么,你会把我们的定情信物,系在他的手臂上?
你最终,还是负了情。
含恨而终。
鲁达上去看了看,嗤笑道:“这厮也忒不禁打,只吃了俺三拳,就咽气了。”
言罢,大步流星地走向酒馆。
一阵清风吹过,吹落了他臂膀上的浅蓝色丝缎。
落在地上,无人问津。
他坐在酒馆里,吃最好的肉,喝最好的酒,突然在心里升起一阵空荡荡的疼痛。
他蓦地想起一件事,他曾听闻一位卖艺的女子讲过,假如你碰到一个屠夫,他能把精肉切得细细碎碎且不添丝毫肥肉,那么你就不要怀疑,你碰到的绝对是镇关西郑屠,请你见到他时,把这个浅蓝色丝缎还给他。
小女知道,恩公是个粗人,所以特地给您系在手臂上,以便想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