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重阳节那天,我接了个活,给十个阿姨化妆做头发,她们要登台表演唱红歌。
时间是上午八点,地点是离退休职工活动中心。
这个活动中心离我家很近,
但我也是第一次进去,
因为我既不是职工,又不够老。
负责联系我的蒋阿姨给门卫看了她的退休证,又证明我是她们请来的化妆师,
门卫让我登记姓名电话,并且保证干完活马上走人,不然让领导看见有不够岁数的进去了,要扣他工资。
我登记完,又跟他保证干完活立马就走。
这才放我进入。
进到里面一看,也就理解了门卫小哥的严格,
这里面确实太好玩了!
不仅装修的金碧辉煌,而且活动项目很多,
有桌球,乒乓球,羽毛球,阅览室,棋牌室,麻将室,绘画教室,书法教室,手工室、 陶艺室、 园艺室,厨艺教室,还有教授乐器,唱歌,跳舞,模特步等等才艺的教室。
休息区有软垫子的长椅,报纸杂志,饮水机;
夏天中央空调全面覆盖;
冬天有大大的暖气片。
诚好玩!
跟着蒋阿姨上到四楼,开始干活。
干完活十点多,结了钱,我就告辞了。
下到二楼,我就裹足不前了,因为刚才上楼的时候,就看到书法教室在二楼了。
我想去书法教室看看,就看一眼也好。
反正书法教室紧靠着楼梯口,也走不了几步。
我跟做贼一样,踮着脚,贴着墙,悄悄蹭到了书法教室后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一看,真好!没人上课。
我又溜到了前门,门锁着呢,不过没关系,我扒着玻璃窗看看就好了。
果然是书法教室啊,装修的古色古香的,
米色的墙纸,仿红木的桌椅,桌子上还有笔架,墙上挂着的都是书法作品。
看到第二个书法作品落款的瞬间,我泪崩了。
因为那是我父亲写的。
我父亲退休后,去世前,
这里,就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本想着能看一眼父亲学书法的教室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他的书法作品!
斯人已逝 已成灰,困于枣红色木盒里。
他一笔一划写的字,今天终于等来了我。
此刻他的字迹在我泪眼中逐渐模糊,
一横一竖,一撇一奈都在动,随着我的眼泪翻出眼眶去了。
我以为我哭的无声无息呢,
可是身后突然响起了声音:“你怎么了?”
我回头一看,不妙,是个工作人员。
他们都穿制服带工牌的。
可不能让门卫小哥被扣工资,我得赶紧解释一下!
就哽咽着说:“我是来这里给演节目的阿姨化妆的,在四楼,我爸生前是书法班国画班的学员,我想看看他的教室,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见他的作品,一激动就没控制住,我这就走了。”
没想到这位工作人员很通情达理,跟我说:“你留下手机号吧,什么时候换展示作品,把你父亲的作品换下来了,我就给你打电话,你来拿走吧。”
可能是因为疫情的关系吧,
目前我还没有接到离退休职工活动中心的电话。
不过我不着急,比起把作品放到家里,让我这个写字如狗爬的人看,
我想父亲更希望他的作品,能被老师同学们看见吧!
我父亲从小就喜欢书法,但是他上学那个年代,人们正忙着革文化的命。再加上家里孩子多,条件差,吃饱尚成问题,他都不能好好上学,更别提练习书法了。
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他买纸墨笔砚字贴。
他就捡了人家写大字报用剩下的破毛笔,沾着水,偷偷摸摸在家里写写大字。
后来环境变好了,饭也能吃饱了,可是他已经参加工作并结婚生子了,
繁忙的工作和繁琐的家务,消磨殆尽了一个青年对书法的向往与热爱……
时光流转,年复一年,青年变成了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让他忘记了自己的梦想,只有眼前平淡的日复一日。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说要练习书法,
我爸大喜过望,给我买了文房四宝字贴及各种配件。
结果我练了没几天就放弃了。
我爸就捡起来练习了。
然而一次工伤又打断了他的书法之路。
伤养好后,他留了个后遗症——手抖。
(不过抖得不严重。)
我父亲退休后开始练习太极拳,
练了几年发现——手抖的症状减轻了。
他就快快乐乐地跑到离退休职工活动中心报名学书法了。
后来还学了国画。
周二上书法课,周四上国画课。
一个月出两个作品,可忙可忙了。
不过,那几年我父亲快乐极了!
小时候不能好好上学,现在上的不亦乐乎!
我记得有一次他特别骄傲地告诉我——
因为他学习认真,老师让他当班长了!
这下子给他高兴的啊!
每次上课都早来晚走,打扫卫生,关灯关门,收作业,记考勤,有哪个叔叔阿姨没去上课,他还得给人家打电话,告诉人家老师讲啥了。
结果快乐没几年,
他就去世了。
父亲走后,我一直无法面对他那一堆纸墨笔砚字贴配件书法绘画作品,看了就想哭。
前几天写了一个回答——
写完后,我鼓起勇气,从父亲的书桌里找出来他写的字——
请各位朋友别笑话我父亲的字,
可能在你们眼里这字狗屁不是,
但在我眼里,它无比珍贵!
每个人的起点都不一样,我父亲学书法的起点太低太艰难了,入不了各位朋友的眼很正常,只求不要讽刺挖苦他,人已经去世了,求嘴下留情!谢谢了!
我写这个回答,因为今天是父亲节,
我在微博和微信朋友圈里,看到很多人都在祝福父亲节日快乐,我也想写点什么,
所以——
有缘分看到这里的朋友,记得跟父亲说声:“父亲节快乐!”
最好再给他发个红包!大一点!
如果能抱抱他 亲亲他就更好了!
我也想这样,可是我做不到了。
这世间,我叫爸爸能答应的那个人,
已经走了。
(我公公也去世了。)
这个回答写完了。
以下是一些有感而发——
其实我知道,父亲对我是非常失望的!
我到现在都清清楚楚记得,在我上小学之前,父亲就告诉我,如果有叔叔阿姨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我就要说:长大要当科学家。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科学家是干啥的!
理想又是个啥?
但我会鹦鹉学舌,
“我要当科学家!”我说得斩钉截铁坚定不移!
仿佛科学家就是托儿所里的吃饭第一名!
手到拿来!
为了培养我当科学家,我爸决定教我背古文诗词。
(因为我爸理科很差,但是他文史地理政治特别好。)
从五绝七绝到五律七律,再到词,到长文,
先找简单的,短的,慢慢变长变复杂,
他想的挺美的,可是现实很丑陋,我很渣。
我在小学四年级背完了《春江花月夜》、《长恨歌》,再往下就不肯背了。
再让背,我就说脑袋疼!肚子疼!吃不下!睡不着!无心上学,不想活着……
像我这样扶不上墙的烂泥为了不学习,啥话都说得出来。
上初中我爸又好说歹说劝着我背了一些词。
我有条件——必须是短的!
稍微长一点,头会疼!连嘴都会疼。
现在这些诗词我基本都忘光了!
我爸是上过初中的,
但是他有没有初中毕业证都不好说呢,
因为我没问,他也没说过。
所以我爸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说,就是个文盲。
但是这位文盲同志还挺喜欢读书的,
我家有好多书,在家里没有电视机的时候,
我爸每天晚上都看书,
后来家里买了十四寸彩色牡丹牌电视机,
我爸每天晚上还要看一会儿书。
文学,历史,地理,政治,植物,名人轶事,奇闻趣事,百科知识……都喜欢看。
可能是因为看书多吧,我爸就挺喜欢写文章的,还尝试着投过几次稿,我记得还收到过两次稿费呢。
我爸还学着写了不少旧体诗词。
而我别说写诗作词了,
我连背诗词都费劲。
就像书法,我别提写书法了,
我连书法作品的好赖都区分不出来,
我根本就不懂欣赏书法作品。
甚至,像是——
“沉默是金”这四个字,
要不是根据前三个字猜测,
我都认不出来那个“金”字。
挡住前三个字,我会猜它是“垂”或者“重”。
我就是这么渣,
不要说写书法,我连认字都困难。
更别提我那一笔烂字!
那简直就是惨不忍睹不堪入目触目惊心!
就连我爸去世后,我这笔字,都在给他丢人现眼。
我爸去世前几年,久病。
他单位退休办的几个工作人员对他多有照顾,我爸感念不已,就写了感谢信,还写了几个书法作品,花钱装裱了,让我送去退休办。
过年前,我爸总让我买红纸,他会写一些春联福字,让我送去退休办。
所以退休办的工作人员都知道我爸喜欢书法。
我爸去世后,在处理后事的时候,退休办也给予我很多帮助,我也写了封感谢信,送去给他们。
结果他们看了我写的信,个个表情都一言难尽,
并且都不约而同,抬头看墙上我爸写的书法作品。
看完了还互相交换一个秘而不宣的眼神,
又若无其事地安慰我起来——你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啊!
我更想哭了,我知道他们被我的字丑到了!
我们父女俩的字反差太大了,我爸写的字,他们愿意挂在退休职工活动室墙上,而我写的字却犹如狗爬,苍蝇爬。
爸爸对不起!我又给你丢人了!
我别说当科学家了,我连字都写得不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