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里哪些地方初读不以为意却又「细思妙极」的？ 第2页

许多人不喜欢金庸，原因之一，就是觉得金庸的小说太长，节奏慢，枝节多，不够简洁紧凑，也就是，跟主线无关的叙述多。在现在这个快节奏、碎片化阅读的时代，不吸引人，确实也情有可原。

但对我辈金迷来说，这些看似跟主题无关的闲笔，也绝对是吸引人之处，是让你可以一读再读，百看不厌的原因之一。

相对而言，一些朋友津津乐道的细节，有的微言大义，如“风陵师太”，是作者用意所在，就希望你能看出来；有的看似伏笔，如屡次说段誉不像乃父，是很神妙，却也有修订时增添之嫌，不一定真是连载时就有意为之，伏线千里。这些细节，是应该一眼就看出来的，当不得“细思”。

我所喜者，是真正的闲笔，对推动剧情无甚意义，却是初看不当回事，再看有点意思，越咂摸越有味，可能作者本无此意，却让你“细思极妙”。

举个例子。

《天龙八部》最开始，段誉和钟灵这对熊孩子在无量剑派闯祸，钟妹妹被扣为人质，段公子去钟家报信。先见了钟夫人，然后户主钟万仇突然闯来，钟夫人知外子好吃醋，急忙让段誉藏起来。段誉只看见了钟万仇的背影，这时心里发了一句感慨：“钟姑娘爹爹的手好大！”

这完全是一句闲笔，去掉了对情节毫无影响。初看时我也不以为意，后来越想越有意思。

第一，这句话很真实。一个人初见一个陌生人，一定是对方身上最有特点的细节首先引起你的注意，产生这个想法几乎是下意识的。托大点说，这句直似《红楼梦》，看似闲言碎语家长里短，却生活化极强，让人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你会想，对啊，我要那时候在那儿，也会这么想的。

第二，这句对塑造段誉这个人物也很有用。想一想，一个男人，跟人家女主人独处一室，这时善妒的男主人回来了，匆忙躲起来，换个正常人会是啥心理状态？怂点的，直接吓瘫了，脑子一片空白，胆大点的，得琢磨着怎么悄不声儿地溜出去，或者怎么别被发现，心理素质过硬的，应该认真观察来人，凝神听他们夫妇对话，琢磨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可咱段公子呢，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么个无用的细节，还有时间大发其慨，一看就是个对啥都不在乎，对啥都不当回事（或者直接说不通世务）的书呆子嘛。

第三，再细想一下，手大，一般就意味着指头粗，关节大，糙（书里也说了，布满青筋）。想起谁了没？像不像不近女色，只知打熬力气的晁天王？像不像木头一块，只知习武的苗人凤？这种男人有女人喜欢才怪。当然，钟万仇是真喜欢夫人，千依百顺，殷勤备至，和苗大侠那种爱在心头口难开的闷骚型还不一样，但你长了这么一双大糙手，一看就是个莽夫，哪里会像田归农那样罗曼蒂克？甘宝宝本是个小资文青女，就凭这双手，怪不得这么多年还对段王爷念念不忘。

金庸写这句话的时候，未必想这么多，但却让我越想越有意思，“细思极妙”了：我若是段誉，在那个时候，也一定会这么想吧。

这，就是金庸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