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1日,黄子华在香港红馆做完了告别演出《金盆 口》的最后一场。( 口在粤语里是漱口的意思,“金盆 口”类似于金盆洗手)
从此,他正式收麦,不再表演栋笃笑。
△《金盆 口》现场,图片来源:微博@王伯顺V
作为默默暗恋黄子华20年的小粉丝,上周我去看了前面一场的现场。
去之前,我问群里小助手们:
年轻人,你们听过黄子华吗?
结果,大家反应冷漠,只有cc弱弱地说了一句:
“粤语地区之外的人应该都不认识吧,我只听我前男友说过。”
△为了黄子华,又做了一次“山顶的朋友”
看到这个回答,我苦笑了一下。
基本上就和我想的一样。
黄子华现在就像TVB港剧,已经成为一种小众文化。
喜欢的会很喜欢,不喜欢的,可能连名字都觉得很陌生。
△黄子华在倒数自己的演出场次
不信?你看看热搜就知道了。
前几天,大家还为周立波和某某的爱恨情仇搞得沸沸扬扬。
可是,黄子华,这位周立波和李诞都提起过的“搞笑男神”,却在最后一场告别演出的当天,都没能引起一点一滴的水花。
(连阚清子纪凌尘分手都可以爆几次,黄子华却连前50都排不上)
△周立波说过他的海派清口的灵感就是来自于香港的栋笃笑,而香港栋笃笑第一人,将stand-up comedy翻译成栋笃笑的,正是黄子华。
或许这就是现实吧,现在已经很少人会去关心香港娱乐圈发生了什么,90后、00后知道香港明星、知道黄子华的人也越来越少。
不过,女王我作为一个极其任性的公众号博主,向来都是把个人喜好凌驾于热度之上的。
所以,即使没有流量、没有太多人关注,我今天也要向大家好好安利这位我很喜欢的男神——黄子华。
(PS:不认识黄子华也没有关系,我相信这篇文章看完以后,你不仅会get到黄子华的帅点,而且还能从他的经历里得到很多启发。
因为黄子华的职业生涯,就是一部标准的小人物奋斗史。)
黄子华,1960年9月,出生在香港红磡,一个市井之地。
和香港当时很多从草根走出来的艺人一样,子华在红之前,也是吃了很多苦,经历了很多挫折。
△年轻时候的黄子华
大学在加拿大读哲学的他,因为从小就喜欢表演,所以,一毕业,他就决心要回香港做一个演员。
(用黄子华的话说,他表演的启蒙,是有一次和朋友玩,把一个戴绿帽老公的矛盾心理表演得惟妙惟肖)
△读哲学的黄子华说,他对演戏是很有理想的,他想“透过演不同的角色,活不同的人生”
可是,那正是香港流行文化兴起、人人都想做明星的年代,要入娱乐圈谈何容易呢。
找不到门路,黄子华只能曲线救国,从打杂做起。
为了拍戏,他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比如电视台的小编剧、电台的助理编导、话剧团的演员仔,甚至还参加过司仪比赛。
△助理编导就是打杂,每天主要的工作就是买外卖
那个时候,黄子华的生活是灰暗的。
他的好友作家黄碧云曾经在《一个残酷的笑话演员》里这样写道:
“他又去了香港话剧团,他老苦笑,三千元月薪,练习生想演哈姆雷特…
他转了职到港台当助导。我们在复印机前相遇,光影一闪一闪一黑一白。他说:我的工作就是复印。
忽然又有所悟,说:为了当艺术家而挨饿是不对的。
我不知如何安慰,我又是很残忍的人,只道:复印吧。
忽然有一次他很高兴,说:我在港台电视剧有角色了。我说:好。他又说:是一个当性无能青年的角色,我应如何演性无能呢?
二人也不禁神经质地相视大笑。电视剧演成这样,没有看过。”
△黄子华说过,自己最颓的时候,帮老板复印的时候都忍不住流眼泪:“究竟几时先可以演戏?几时先到岸?”
没有机会就算了,黄子华还要不断忍受其他人的攻击。
黄子华最大的打击,来自于一个电视台经理。
在看到黄子华无数次自荐之后,经理无情地说:
“你死心啦,你真的不适合做演员。”
“点解?”(为什么)
“你唔够靓仔啊!”
“在某个角度还算得上系丑!”
就是经理的这一番话,让黄子华失去了做演员的信心。
他打算放弃了。
他打算做最后一次就转行了。
而这最后一次,就是他用九个月时间,把自己过去六年在娱乐圈边缘挣扎的故事写成的“栋笃笑”——《娱乐圈血肉史》。
那时,也就是1990年,香港根本没有人做这种类型的表演。
“栋笃笑”这个名字,还是黄子华从英文stand-up comedy里面翻译过来的。
为什么要做这个?
“当时大家都在说我怀才不遇,但经过那么多挫折,我都很怀疑,我究竟有没有才?”
“做栋笃笑不需要导演给机会,不需要别人帮我,只要有胆量站上台,就可以证明自己得唔得。”
为了做这场栋笃笑,黄子华自己掏了几万元,在香港文化中心,租了一个300人的厅,胆粗粗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
原本,黄子华打算做一次就算了,“做完一场就转行去卖楼”。
可没想到,一场就爆满,观众反应热烈。
他不断加场,从300人加到3000人,越做越大、越做越多……
直到现在,做了28年,做到了香港最有名的红馆。
△第一场《娱乐圈血肉史》,在一个300人的小场进行
△现在黄子华已经可以在红馆搞栋笃笑,每场1w名观众,场场爆满
为什么?为什么黄子华栋笃笑可以“咸鱼翻身”?
你上网看一场就知道了。
不仅仅是好笑,更多的,是真实和共鸣。
我一直不喜欢周立波的段子,是因为他太刻薄,总是嘲笑别人。
但黄子华不一样,他的栋笃笑里,调侃的全都是自己。
从第一场《娱乐圈血肉史》开始,黄子华就把自己郁郁不得志、想做演员而无门的经历,加入到栋笃笑里面。
他会笑自己,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因为当任何人都不来找你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自己伟大,在生前都得不到重视,死后也不会有人重视。”
后来他红了,有名气了,黄子华也没有膨胀。
他还是不断在栋笃笑里吐槽自己的演员梦。
被搞笑定型,戏路窄,出道拍了几十部电影,没有一部卖得好。
“情况严重到,我要和导演讲,那部电影不出我的名成绩可能更好”。
△1999年《拾下拾下》
甚至就连他自己呕心沥血拍的《非常公民》,也没有逃过自嘲的命运。
当时,为了演末代皇帝溥仪,黄子华一个月就减了30多斤,还得了抑郁症。
(这部电视剧虽然收视不好,但黄子华确实演得好,他不再搞笑,演出了溥仪悲剧的下半生)
这样的事情,本来应该是很催泪的。
可黄子华偏偏还要加一句:“不过我朋友阿强话,我可能只是吃了过期的减肥药。”
哈哈哈哈哈,明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但突然就被这一句反转搞到笑爆肚。
这是黄子华栋笃笑的魅力。
他总是把自己的痛苦,血淋淋的剥开给你看,让你发现:
啊,原来我们都一样。
我们都是这么惨,都是不断被挫折打败、被生活操翻的人。
表面上,我们是笑黄子华,但实际上,也是笑不断仆街的自己。
这样的笑,很惨?很丧?很没有希望?
没关系。
黄子华,有他的独门“毒鸡汤”。
卖惨不是黄子华的重点,重点是,他每次惨完之后都会告诉你,一个“茄哩啡”(跑龙套)“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熬!总有一天会熬过去!
△黄子华说因为学哲学的原因,所以就算受过很多挫折,他依然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我会觉得无论多大的困难多好,只要你能呼吸、喝水、吃饭,就没什么大不了。”
就像他,拍了20年戏,拍来拍戏都不红,为什么依然要拍?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拍戏啊!
“哪怕在电影圈,我只是一支没什么用的火柴,但如果我不燃烧,那我就是一支「废柴」。”
(听到这句话瞬间就有被戳中的感觉,写了这么久公号,也不会觉得自己很厉害,单纯只是因为喜欢写而已)
既残酷又温暖,这就是黄子华的栋笃笑。
正因为不只是搞笑,还有草根精神、市井智慧,所以即使是2003年非典最严重的时期,大家都戴着愿意口罩听他讲笑话。
△2003年《冇炭用》
不过,草根,只是黄子华栋笃笑的一部分。
越到后面,大家越爱他,已不仅仅是这种市井真实,还有很多,是他作为一个公民的态度。
他在生活以外,正直敢言,愿意对一切的社会事件发声。
艳照门的时候,舆论要求封杀陈冠希,黄子华是少数几个公开反对的人。
“被人偷看需要道歉,偷看别人可以投诉,这是多么荒谬?”
(其实直到最后这一场,黄子华依然有提到艳照门,他觉得封杀陈冠希是香港文化倒退的一个表现)
SARS的时候,香港经济不好。
黄子华批评政府无能,不尊重民意。
“都怪董建华”这个金句,是他2003年那场栋笃笑《冇炭用》传出来的。
虽然尖锐,但黄子华绝不是戾气满满的人。
他有自己的立场,他的一切批评都是源于他对香港的热爱。
在2004年金像奖,司仪黄子华,对来领亚洲电影奖的日本演员原岛大地说:
“回去别忘了告诉日本人,钓鱼岛是中国的!”
满堂掌声。
哪怕经常讽刺香港政府,但是他在最后一场,又会为那些被袭击的香港警察鸣不平。
时时提醒香港人,不要忘记包容、开放的心态,不要忘记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
有吐槽,但也有爱,批评是希望这个社会可以更好。
保持思考、保持理智。
黄子华犀利但又不乏真诚的态度,是大家这么爱这个男人的另一个原因。
△在最后一次栋笃笑《金盆 口》里,黄子华不断强调,他做栋笃笑,其实也是因为黄霑的一句话:“为真小人争取社会地位,不让伪君子霸占了全世界”。这就是黄子华的态度。
真实,可爱,有共鸣,又有立场。
黄子华的栋笃笑这么走心,会在粤语地区红一点都不奇怪。
但只可惜,只有黄子华一个是不够的,一个人是改变不了大环境的。
这几年,无论黄子华多敢说、多能说都好,香港依然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下坡路,娱乐文化氛围越来越差。
而现在,更令人伤感的是,这个一直有坚持有态度的男人,也要退休,也要收麦了。
(然后我们还悲哀地发现,黄子华退休在其他地方原来没什么人关心?)
为什么黄子华不再开栋笃笑?
他没有正面回答过。
网上猜测,是子华对香港社会失望了。
之前在电台采访,子华就讲过:
“我怎么能再讲一个香港的故事,再开一次栋笃笑是现在这个状态的香港?我想有很多东西已经笑不出,不知道该怎么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黄子华老了。
他已经58岁了。
无论多么聪明、多么伶牙俐齿也好,黄子华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人到了时间,哪怕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子华最期待的文化繁荣没有到来),很多目标没有实现(子华始终没有实现做影帝的梦想),也要下台,也要离开。
这是自然规律,是唏嘘,也是无奈。
但唏嘘之余,我又忍不住想,像子华这样燃烧过但依然有遗憾的人生,算得上是成功吗?
以前我也会困惑,也会懊恼人世间为什么有那么多徒劳无功的事情。
但是,在写这篇文章,写黄子华的时候,我却找到了另一个答案:
或许成功根本不是衡量人生有没有意义的一个变量。
黄子华之所以让人喜欢,并不在于他创造了多么光芒万丈的成就。
而是,他在一个和大多数人一样曲曲折折、充满挫败的人生里,依然可以坚持自我、苦中作乐。
而且,更为难得的是,这份清醒和自知,子华可以一直保持着,直到最后。
我真的很欣赏,他在《金盆 口》结束时的态度。
即使是最后一场,黄子华还是和往常一样,不矫情也不煽情。
他站在台中央,努力地克制自己情绪,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唱了一段粤曲《幻海奇情》:
“劳碌半生忙打拼,想喺太平盛世做个小明星。
几多难关难过,讲亦讲唔清。
我能够与各位喺度欢乐一宵,都算得系幻海奇情。”
第一次听,有点难过。
但不断反刍,又仿佛悟出了一点新的意思——
人生,有什么是应该拥有的?
金银富贵、权力地位带不走。
到最后了散场了,我们想要的最好姿态,也不过是黄子华这种,问心无愧、潇洒离去。
△来源:微博@才华横溢-黄子华国际后援会
谢谢你,黄子华。
谢谢你,为梦想做得一切坚持。
花痴女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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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有人会写20年前的黄子华。
提到黄子华总是想起黄碧云对他的评价——一个残酷的笑话演员。
而比这更早,1987年黄碧云在她《扬眉女子》的那篇《台上台下》中,提到她在去看莎士比亚的舞台剧《请君入瓮》。她写道:
我迟到,甫坐下,赫然发觉台上演小生的居然是吾友小华。他一开声,我便认得他了;因为离得远,他的神情都看不清楚,但还记得他的体态,以及他的声音。大家有好几个月没见,此刻我竟在台下,莫莫听着他唸台词,我忽然这样挂念他,坐在那裡,我断断续续想起一些过去的小事情,我听他唸:「死亡这样可怕」——我记得我们吃午餐;他唸「生活令人疲累、厌倦,受着年老、痛苦、禁锢的煎熬」——我记得我们共过事;他唸「这一切,比起死亡,都是一个天堂」——我记得我们一起唱过歌;我忽然热泪盈眶,我不知道是为了纪念他,为了莎士比亚,还是为了逝去的日子。——如果我记得《请君入瓮》,都是为了台下的小事情。
后来我到后台找他,与他吃饭,问他:「近日怎样呢?还有和女朋友走吗?」他答:「好,我们都很平淡。因为一离一合很浪费时间。」我说:「何必苟且?」他说:「我们这年纪……爱情已不可能是最重要。」
旧话说「人生如戏」,其实不对,尤其是舞台愈是知识化、净化,戏剧就不是生活的镜子。台上的一切都过于伟大,而我想,台下这一点点极琐碎、无聊,苟且的牵挂,心情,才比较接近原始剧场的粗野性质。
小华还想做一个伟大的演员;他的偶像是马龙白兰度,他问我,是否要做一个伟大的作家,我苦笑,他叫我去找西蒙·地·波芙娃,然他今日只是个小演员,而我呢,镜花水月,一事无成——如果我和小华有甚么感情的话,一定建基于对方卑微的境况而生的一种深刻的同情;如果没有了这台下的同情,我们怎可能为台上的弑父弑母、生存死亡而感动;怎可能。
那时黄子华从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哲学系毕业,回港想参加无线艺员训练班,谁料那年训练班取消,只好入编剧训练班,想通过做编剧的机会转为演员。后来发现编辑转演员很难,便加入了香港话剧团。此时黄子华正值人生低谷,还在做「做一个伟大的演员」的梦,和黄碧云彼此同情。
但是,一个不知名的作家,和一个不知名的演员,后者压力是更大的,毕竟演员需要被观众认识,需要抛头露面。所以黄碧云的淡然,黄子华未必能拥有,更何况,黄子华的有极大的表演慾,渴望舞台。虽然黄碧云也和黄子华共同演出舞台剧,但于黄碧云只是个副业。黄碧云看黄子华是同情和淡然。而黄子华看黄子华,是血泪辛酸。
1990年,黄子华看成名无望,决心离开娱乐圈,把自己在娱乐圈中的经历做成栋笃笑演出。这一齣《娱乐圈血肉史》竟一炮成名,大受欢迎,演出一个月后又加了三场,于是他也放弃离开娱乐圈的念头。《娱乐圈血肉史》作为开山之作,成为他今后一系列栋笃笑表演的第一辑。
其后,黄子华找老朋友黄碧云为《娱乐圈血肉史》的剧本写序。这位老朋友以《一个残酷的笑话演员》为题,以卡夫卡的《审判》开篇,很不客气地说黄子华残酷的过往和现状:
我去看「黄子华栋笃笑」也像去看斗兽———惊心动魄的残酷,难得是众人都笑得出。关于黄子华的记忆,时常都很残酷。也不记得怎样开始,断断续续,他老在扮罗拔狄尼路及周润发。穿他唯一的一件旧皮夹克。我们笑他一年四季穿“胶褛”。他又会莫名其妙地讲尼采。我们那时还年轻,很容易受到惊吓,在电视台看见所有其他人每星期做二小时工作,惊惧得面面相觑。后来他又要考司仪,兴高采烈地跟我们说这说那,很快让人否出局。他又去了香港话剧团。(他想演哈姆雷特,但有多少演员可以演哈姆雷特,他说。)
他老苦笑,三千元月薪,练习生想演哈姆雷特。他演戏我去看他,坐得远远的也不禁笑出来;他也实在差得可以。下来二人吃饭喝。他笑:导演叫你怎样就怎样。笑得十分凄惨。他转了职到港台当助导。我们在影印机前相遇,光影一闪一闪一黑一白。他说:我的工作就是影印。忽然又有所悟,说:为了当艺术家而捱饿是不对的。我不知如何安慰,我又是很残忍的人,只道:影印吧。忽然有一次他很高兴,说:我在港台电视剧有角色了。我说:好。他又说:是一个当性无能青年的角色,我应如何演性无能呢?二人也不禁神经质地相视大笑。电视剧演成这样,没有看过。
我们有一次合作演戏。我失业,无聊之极。他想演戏(哈姆雷特、罗拔狄尼路)。他自己演的是一个笑话表演,在扮一粒沙,又演一段哈姆雷特,因为表演得十分幼稚,他在练习,我们在旁笑得震天响。他回去改了剧本。我叫他:演来给看。他抵赖不肯,道:你们都嘲笑我。我哄他,说:不笑你了。他又在演了。我们禁不住又大笑起来。表演完毕,我们大伙去庆功宴。他喝了酒,摇摇摆摆地站起来,道:我今年二十六岁,最快乐是今天。因为也演了一个自己的戏,如他所愿。我那时也是二十六岁,坐在他对面,喝得满脸通红,也很快乐,但内里又有极尖锐的痛苦与同情自伤,说不出话来,也光是笑。如今还记得。
我离开香港就不再记得黄子华。回来在商台碰到他,衣着整齐入时,油滑了好些。大家十分陌生而客气。因为隔了时间与阅历,他不再是我认识的他,而我也不再是我自己。我知道他做电台电视节目,亦不感兴趣,实在与我无关。年纪令我对人情的亲密疏远甚至生离死别都看得很平淡。那时是同事。以前合作做表演时我穿了他一件T恤,还在我家。一次碰到他,道:你的T恤还在我处呢。他在众人前,忽然道:What do you mean?You mean I went to bed with you?那一刹那我便觉得他很下流。一直耿耿于怀,以后每次见他都避着。实在犯不着。我实在认不得他了。
有阳光的残酷日子有时会想起他(我认识的黄子华不过是一部份的黄子华),她早上看电视看见他都会转去别台,她又害怕听他做电台节目(我们年轻的日子,时常都有阳光)。
她在黑暗中看他讲笑话,关于他的残酷记忆断断续续地浮上来。她所知道他的凄凉日子,都在他的笑话里面了。她自忖是聪明人,关于移民、同性恋、偶像(李小龙、周星驰、刘德华)的笑话都不会令她发笑,但她触到他笑话里残酷的自嘲,便像看斗兽般的,神经紧张地大笑起来。
表演完毕就去看他,他在后台很frustrated,正如我每次看到他一样。我们仍然很陌生而客气。
她写黄子华过往生活的残酷,以及现在表演的残酷。黄子华依然挣脱不开这股残酷,并把它带进表演中。她还写他在后台的挫败感,以及他在众人面前的虚张声势、浮夸、习惯性表演。
在黄碧云眼中,那时黄子华还脱不了残酷。舞台上怎样浮夸,还是渴望得到朋友的评价,「怆怆惶惶」,认为朋友的赞美不是因为「好」,而是「有进步」。
最后,黄碧云说:
对其他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本好笑的笑话集。有人买娱乐,有人卖笑话,有人从中赚钱。真的不要太认真。或许黄子华不是想做一个周星驰,管它残酷不残酷呢。
又或许不。
后来,1996年,黄子华给张达明《换袜丧志》一书作序,他提到黄碧云之前写给他的序。他说:
我读过一篇最好的序。
「娱乐圈血肉史」的剧本,黄碧云替我写的那篇序。
怎样好法?
我读完,便哭了。
今天再拿来看,还是想哭。
用她的说法,「怆怆惶惶,不可终日」。
自以为决心是一切。她却把我决心以外的一切妥协,「怆惶」,残酷的记下来。
我感到爱。
这些,便是20年前的黄子华,一个残酷的笑话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