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的哲学理论是出了名的晦涩难懂,以下是我在听了张志伟教授的讲解后的一些思考,并结合故事概念对他的思想窥探一二:
1、人是故事动物。故事将后期智人团结起来走出非洲书写了后来人类的历史,同时,故事因为要划分角色,所以才让人类诞生了自我意识,由此产生了理性,奠定了人类文明的基础。但这里有一个可能少有人想过的问题,那就是我们会讲故事的能力,或称那次改变我们大脑思维方法的基因突变,究竟是因为欲望还是恐惧而被催生出来的?现代科学还无法解释那次基因突变造成我们会讲故事的原理,但如果我们搞清楚了那次跨越式进化的缘由,对我们理解所谓的“存在”范畴中的“此在”有很大的帮助。或者说即便我们并不能确定那次关键进化的缘由,但可以通过不同缘由的分析来审视“此在”的各种现象。
2、所谓“此在”也可以称其为人作为一种特殊存在者的专有名称。海德格尔将传统形而上学中主客二元体系下的“存在”概念进一步划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一种静止状态,称其为“存在着”,第二部分是一种动态过程,称其为“存在”。在他的眼里,世间万物只有依据自己的意愿筹划未来,或者说走进了客观世界的无限可能中,才可以被称为动态的“存在”。其它的,都只是静止地“存在着”。而按这个逻辑,那么只有人才可以称为有动态的“存在”,其它的,都只能被称为静止的存在者。我想,按这个逻辑,即便是宗教意义上的神也不能称为“存在”,因为神是全知全能,所以没有可能性,只有确定性,也无需对未来进行筹划。
3、海德格尔提出,作为“此在”的人,其“存在”的显现大部分时间都不为真,或者说,人在“存在”的过程中,一开始就是沉沦的。虽然有依据自己的意愿筹划未来的能力,但人们却并不拥有这样的意愿。其具体表现就是人们总是随众,按大家共同的标准在生活,也可以称之为“此在”之间的相处,总是以“共在”的形式体现。法律和道德这些规则性的东西总是能够得到普遍的拥护,但其实大部分都并不知道这些法律和道德的意义是什么。即便是所谓的个性化,也只是因为大家都在个性化。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自己拥有的筹划未来的能力就逐渐沉沦于他人的意愿,少有例外。但为什么人们总是愿意自发地随众,而不是依据自己的意愿筹划未来?原因就在于我们害怕承担责任,当我们随大流生活时,我们总是能将一切错责归咎于大家都是这样做的,法律和道德就是这样规定的,这样我们就能轻易说服自己,自行免去做决定的痛苦及承担后果的责任。也可以说,“存在”于我们作为“此在”而言,从来没有真实充分的地展开过,但又不能说我们完全没有按自己的意愿筹划未来,因为选择随众,也是一种自发的意愿。
4、但是,即便我们选择随众,也总有一些时候会出错,这个时候,所谓的“大家”是不会替你承担责任的,后果只能自负。所以,这就是人作为一种特殊存在者的特殊痛苦,而且是双重的。一方面,我们有筹划自己未来的能力,但我们为了逃避责任选择随众,所以不可避免地有天然的屈服的痛苦。另一方面,即便我们选择随众,但仍然避免不了出错,仍然避免不了要独自承担出错的后果。这里就出现一个重要的命题,那就是“存在”究竟是我们作为人的殊荣,还是我们在进化的道路上不可避免的试炼?
5、所以,在这里我们就有必要严肃追问,作为让我们成为“此在”的、拥有动态“存在”过程的、走进了客观世界无限可能的自我意识,究竟是怎么被催生出来的?如果自我意识是因为欲望被催生出来的,那我们的灵魂何以会有这种天然的屈服沉沦的倾向?为何会害怕决定和后果?所以,我们只能将问题抛向另一面去寻找答案。那就是,或许我们的自我意识自诞生之日起,本身就是懦弱的,我们的自我意识是被恐惧催生出来的。
6、事实上,从现代生物学的研究成果来看,作为后期智人,我们的直系祖先们与同时代的尼安德特人等同为智人的人类相比,无论是脑容量还是体格,都处于明显的劣势。有研究成果表明,10万年前,他们屡次从非洲出发北上与欧洲的尼安德特人等同时代的人类争地盘都败北而归,最后在恶劣环境的折磨下,只剩下了几十人。也可以说我们的直系祖先就是智人一系中最弱的那一批,早期根本没能力走出非洲。所以,我们可以设想,就是在最后的生死存亡之际,这批最后的后期智人因为陷入了极度的灭绝恐惧,所以才催化大脑发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进化出了构建抽象概念的能力,最终学会了讲故事将彼此团结在一起杀出重围。这其实跟地球生命史上多次大灭绝后出现的加速进化和生物大爆发很类似,都是一种绝处逢生的奇迹。当然,不是所有快灭绝的生物都能进化出这种虚构事物的能力,而是在那个时间点,我们的祖先们刚好具备了这样的大脑条件或者说满足了虚构能力所需要的智力,最终在极度恐惧的心理活动催化下完成了这一里程碑式的跨越。
7、如果上述推论正确,那我们先天的沉沦倾向就不难理解了。也就是说,正是因为随众,愿意相信故事,哪怕它是虚构的不真实的,才让我们的祖先们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完成了生命历史上又一次重要的跨越。如果说我们用上述推论勉强完成了“此在”为什么会先天沉沦的解释,那我们现在需要进行进一步的追问和思考:我们如何从沉沦中走出来,让我们的“存在”显现为真?或者说如何真正按我们自己的意愿筹划未来?同样的,我觉得这也与故事概念有关,继续对故事凝视,才能找到答案。
8、我们总是说故事是虚构的,这总是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但我们确实是因为拥有了虚构故事的能力,人类社会才得以成型,正是在诸多故事凝聚下,人类才一次次地团结起来推动了文明的进步。如果我们人类在地球生物圈中取得的如此重要的地位和如此辉煌的成就都不是真实的,那什么才是真实的呢?如果我们借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所谓的世界其实就是充满可能性的境遇,那么我们也可以说正是故事让世界拥有了可能性。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故事,那我们就不会有自我意识,也没必要为万物命名,整个语言意义上的世界就不会诞生。也可以说无论是在传统形而上学主客二元语境下的世界还是在海德格尔充满可能性的境遇的世界,自我意识都应该是语言意义上的世界起点。
9、“我思故我在”是西方近代哲学体系的出发点,但在海德格尔看来,只有情绪才能证明人的存在。情绪的本质是什么?表面上情绪是人们在事件中对结果和预期的心理反映,但我认为也可以将其看成是我们作为“此在”在“存在”这个动态的过程中少见的种种为真的显现。即在“存在”的动态过程中,我们自身拥有的筹划未来的能力对事件的进展作出了反馈。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能真实地通过与现实世界的可能性的互动,体验到真实的存在感。也可以说,虽然我们的自我意识是因为恐惧而产生,但先天存在于我们身上的欲望却从未消退。欲望在自我意识之前,是一种根植在我们身体中拥有数十亿年历史的东西。况且,如果只有快灭绝的恐惧而没有求生的欲望,我想那次关键的基因突变也不会发生。或许,那次跨越式的进化本身就是恐惧和欲望的复合产物。充满可能性的境遇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这种说法很难推翻。但说正是因为恐惧和欲望的交织,才让这个世界充满可能性,又有什么问题呢?
10、所以,我认为如果我们认可欲望如同意志一样,是永远无法消退的,那“此在”从“共在”中浮出水面或者说人的自立就是不可避免的。也可以说,正是“此在”自身的逐步强壮,到了海德格尔那个时代促使人们自发地审视自身的问题,才在习以为常的“共在”中发现了“此在”。但海德格尔的解释与我说的完全相反,海德格尔认为,人是因为害怕承担后果所以才沉沦,是一种被称为“畏”的极端的害怕,也就是那种不知道害怕什么的害怕,才让人作为“此在”在极度的空虚中终于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存在”。
11、但如何自立呢?我们如何能够摆脱事实上是我们生存所必须的故事框架的束缚按自己的意愿筹划未来呢?海德格尔的答案是“向死而在”。他认为,死亡的经验是无法替代的,所以,只有让人们认识到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你承担错误的后果并且死亡无法避免,才能让人这种特殊的存在者在“在世”之时自觉地从沉沦中浮现出来并承担自己的责任。但我认为,所谓的自立必须首先搞清“此在”与“共在”的关系问题。这似乎是在谈个体与集体的关系,但实际与我们平时所说的个体与集体的关系有很大的不同。平时我们所说的集体是一种典型的政治语境下的东西,包含了民族、阶层、团体、伦理、法律等多种要素在里面,但这里的“此在”与“共在”不仅仅是个体与集体的含义,而是从哲学层面上将“存在”这一动态过程作为主要的讨论对象。也就是说,哲学意义上的人的自立,事实上是要让人这种特殊的存在者,以一种自我筹划未来的形态在“存在”中将自身清晰地显现出来。“共在”不是一种作为“此在”的个体集合,而是一种“此在”彼此水乳交融的整体存在。从这个角度来说,所谓的“存在”的意义,对“此在”和“共在”都是一样的。因为地理的分隔和随众心理的双重作用,人类社会的“共在”事实上也可以看成是诸多彼此相对隔离的“此在”,而大部分“共在”也并没有在“存在”过程中显现为真。
12、既然人的自我意识是作为“充满可能性的世界”的起点,而我们的自我意识或者说我们的灵魂又有先天的懦弱性,那么,当我们逐步强大之后,人们就必然要求自立。而作为“此在”融合体的“共在”也因为“此在”的弱点,导致“共在”在“存在”过程中必然有先天的缺陷。事实上,人类社会很多不可思议的群体愚蠢和反复的犯错,都可以看成是“共在”在“存在”过程中,实际并没有按自己的意愿筹划未来,我们其实并没有真正走入这个充满可能性的世界。或者说,我们在历史上丧失了太多的可能性。所以,人的自立本质上就是开放作为“此在”的个体的意愿,拥抱这个世界更多的可能性,以取得“共在”之间在挤压和融合时的优势。
unbelievable = 无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