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首先直接给出结论:现在就是有人诗词写的和李杜一样好(这已经是地狱级难度),也成为不了李杜那样伟大的诗人。
我早年有段时间混迹诗词论坛,亲见过有人诗词写的非常好,七绝约七八成的李白,或七律约七八成的杜甫(这两个专项是两位大诗人的强项),然而,他们的影响力当时也就局限于诗词圈,有的退圈多年,现在要找他们的踪迹都已经不易。
就是我自己,当年最好的几篇,或许接近唐宋名家二三流的作品,但写到后面,感觉自Hi有余,成就谈不上。
这不仅因为古典诗词影响范围收缩,更重要的是,诗词已经是非常成熟的文体,有着明确以致固化的审美、创作框架,写的诗词纵然好,却几乎谈不上创新。
电影《无双》中有一句话“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梵高,其他都没有意义”,这句话虽然残酷,但说出真相。艺术最大的价值是创新,远离了创新,艺术也就失去了生命力。
仅有好的诗词、好的诗词作者,于文学的意义远远不够。
二
做个具体分析,不得罪人,我用自己的作品作例子。
七绝 · 候女友不值
落英无语印苍苔
鸟静林幽人未来
何处清笛收骤雨?
月光空照小楼台
是我所写诗词中比较好的,描写自己在公园等待女友。但凡有点古典诗词修养的人,都看得出诗其实写得不错,当年也颇受网友好评。
但我后来认为问题在于:落英、苍苔、清笛、骤雨、月光、楼台,都是古典诗词频繁出现的意象,我在这些意象的使用、借助意象营造的意境都没有脱离古人的窠臼。有些意象在今天的现实生活已经很少出现,比如“清笛”,在一个现代都市,钢琴声、吉他声出现的概率都远比笛声高,但“何处钢琴收骤雨”、“何处吉他收骤雨”都远没有“何处清笛收骤雨”所具有的深长悠远的意境。
这是一个当代诗词常见且典型的,以牺牲词语的现实表达来换取经典意蕴的偷懒行为。
三
这也是所有当代诗词作者的尴尬,他们的诗词可能写得很好,但当他们脱离清风、明月、苍山、秋水这类古典意象,笔下顿时失去典雅的光泽。至于诗词中如果出现电脑、空调、视频、商场这类文字,更是佶屈聱牙、难以卒读,而这些词语本来是与我们生活更密切相关的内容。
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代的诗词作者,依赖的还是古人的语言“定式”,仍然在搭唐宋诗人的顺风车。
现代诗词作者也有作品好看且有意义的,例如毛泽东,但毛诗词的价值大部分在于他独特的经历和体验,人、诗的形象、风格也能较好的统一,单纯的诗词技巧水平倒在其次,有人挑毛某些诗句与古人的相似,未免有些本末倒置。这里我不针对谁,所有近现代人写的诗词,但凡格律、意味都还不错的诗句,百分之九十都可以在古人中找到参照。
古代诗词中,无论是早出的古体诗还是较晚出的格律诗,修辞技巧到宋代就很难创新了,所以宋人形式上发展出了新的类型----词,表达上提出以文入诗,都是为了拓展创作空间。写作技法是有限的,表达的意旨可以无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思想,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关注。所以“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是独特的,“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也可以是独特的。
只是,内容大于形式,对于一种文体未必是好事,因为时间进入现代,很快就有更直接自由的表达方式。
四
几千年诗词传承形成的语言“定式”,甚至会影响我们对古人诗词的欣赏,让我们产生一种错觉:古代的一些诗词名篇,不过尔尔,没有匹配名声的好。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很多人想不通这样顺口溜一般的“陈词滥调”,怎么会成为千古绝唱?同样类似的还有“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但他们不知道,一千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当诗人李白抬头望向夜空时,他是将月亮与故乡联系的第一人,至少是第一个最为人所知的人。
我们现在所有对月亮的联想,都来源于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下共此时”,苏东坡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古人诗词不断强化我们意象,渗透到我们的散文、小说甚至日常语言中,逐步形成中国人文化认知的月亮。
类似的还有《赠汪伦》,第一个用水深形容感情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现在有了什么词?“情深似海”,“恩情比海深”。
这就是艺术的创新,是古代诗歌对中国人语言的发掘、反哺,和更新。
五
瑞典著名诗人特朗斯特罗姆有首小诗:
厌倦了所有带来词的人,词并不是语言
我走到那白雪覆盖的岛屿。
荒野没有词。
空白之页向四面八方展开!
我发现鹿的偶蹄在白雪上的印迹。
是语言而不是词。
虽然从词的意义上,当代创作诗词依然不乏精巧、别致。美女帅哥写的,可以认为他(她)“秀外慧中”;非美女帅哥写的,不妨认为这是“有趣的灵魂”。
但对于诗歌来说,伟大的永远是语言,而不是词。今天的诗词作者,作品再也无法如唐宋名篇那样进入我们的语言体系中。
当然也就无法再诞生李白杜甫那样伟大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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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问题回答的正文,后根据讨论和大家的关注,我又更新了多次。为便于后来者阅读,我将零散的更新重新整理,划分为对回答中一些说法的澄清、我的其他诗作、对一些评论的回复、我于诗词的其他观点等。
第一部分:对回答中一些争议说法的澄清
1)关于“唐宋名家二三流的作品“:
我说自己最好的几篇古诗“或许接近唐宋名家二三流的作品”,这句话踩到了一些人的尾巴,疼得跳了起来,很好玩。
唐宋名家也分大小,李杜是最大名家,王维孟浩然小李杜以及中学语文课本里的其他名字大多是次于李杜的大名家,大历十才子是更小一些的名家,宋的名家相比唐的星光又暗淡不少。
我说这句的时候,用自己最好的几篇去比一大堆名家(又不是唯大小李杜)二三流的作品,这个比较其实很宽泛,还用了“或许”这样不确定的词,以及“接近”这样表示少许差距的词。
所以我不觉得我很狂,文中这句话可一字不改。当然你觉得我写得不好也没有什么,我又不是写给你看的,你看不惯我但也没有办法,其实我挺喜欢你看不惯然后还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但有些评论甚至新写的回答,却有意无意歪曲我的说法。例如有人写了这个回答:
开篇就是大字报大批判的腔调也就罢了,连引用我的观点都失真。
我写的是“最好的几篇,或许接近唐宋名家二三流的作品”,我希望批评我的人,能够一字不差引用我的文字。两者意思差别巨大,不少人说崔颢《黄鹤楼》是唐诗第一(或唐诗七律第一),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也有“孤篇压全唐”的说法,但没人会认为崔颢、张若虚能整体上超过李白杜甫。
类比一下,说“崔颢最好的几篇,接近李白杜甫的作品”,这话大体没错,到某人那里却成了批判“号称达到李白杜甫水准的诗词大V崔颢”,不觉得可笑吗?连批评的对象都不能客观描述,这样的批评又有什么意义呢?
2)关于“亲见过有人诗词........七绝约七八成的李白,或七律约七八成的杜甫”:
注意,这是我凭早年印象说别人的诗词,未必精确,何况李成就远不止七绝、杜远不止七律,有人文字·都没看清,就喷我拿自己和李杜比。
大概2000-2003年,我还玩诗词论坛,见过几个诗词高手,他们和我以前素不相识,以后也没有任何往来,但不影响我对他们的赞美,在真高手面前我是谦虚的。
为了验证这句话,我凭记忆花了老大功夫重新搜到那个擅长写七律的同好的作品,十几年后重读应该说仍然好,比杜甫写的好的七律远远不如,但好的那几首放在老杜集中也不显得太逊。
凭印象说“七律约七八成的杜甫”未免夸张,但今天的诗词圈太缺乏“逢人说项”的胸襟,更多是拿着李杜作大棒挥舞的杠精(其实这种人何尝真欣赏李杜,拿人家贴金沾光而已,见到“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本尊埋汰人家的就是这种人),所以我乐意保留这样略嫌夸张的对生人的赞美。
第二部分:我的其他诗作
以上回答重点不在于我的诗词,只是必须举个例子,不过大家对我的诗词挺感兴趣,说好说坏都有,批评多,肯定的、包括私信给我的表示欣赏的也不少。
现在写诗词的那些尿性我很了解,“文人相轻”,2008年后写诗词的大多就是小圈子自Hi,你见多的是老友之间的互相吹捧、非朋友间的互相踩踏。所以,对于夸赞我很珍视,对于批评我很无视,只是出于活跃气氛还是会认真写几个回复。
既然大家关注我的诗词,索性多贴几首:
登古台
闲日独行上古台,沙洲横断水云开。
隔帘琴奏前朝事,又见燕斜细雨来。
游园
风吹槛外绿参差,独入新园日影迟。
秋木未凋霜色后,残阳尤艳旭升时。
鱼淹浅水成疏影,鸟戏新邻占小枝。
笑遇江边树下客,粗分老酒细论诗。
感怀
漂泊南北一浮萍,独卧高阁书被轻。
夜暮风急袭瘦叶,窗寒雨骤动烛心。
雁归当叹异乡冷,弦噪尤思故里音。
梦醒难离烟云事,细读短笺到天明。
菩萨蛮·思远人
西风未解伶仃步,枝扬叶瘦夕阳路。
新雨淡孤烟,依稀几处山。
远钟惊旧燕,乱我相思念。
冷月照江流,又逢一夜秋。
已经没有写古诗词有十几年了,原因就是回答中写的。后来写新诗,现在新诗都很少写了。
再贴首和古诗有关的新诗,与这个回答意外的契合。
李白
李白站在月光的下面
月光下面
长着稻子也长着
李白
李白用古老的稻子
酿出更古老的
酒
李白喝了酒
仙去
我们也有李白的酒
一千年
我们喝酒
但没有成仙
李白走在长安的街上
李白经过的地方
月亮特别的圆
继续贴几首以前写的古诗:
五律 · 冬日登南山
门开见远岭,久志上苍巅。
风渡浮云日,海衔逆水帆。
低峰生翠木,孤啸对长天。
回首夕阳暮,方觉数载寒。
山中漫步
碧水轻分草木间,小径斜上几重天。
风暖拂来夜半醉,欲拈星斗插冠前。
秋思
暮意沉沉西风冷,寒月怜光心自愁。
不知故人今何地,雁去南山又一秋。
观弈
两耳不听棋外事,二目唯观楚汉争。
问君多少兴亡将?只闻悠悠落子声。
(这首作于15岁)
送友归故里
此去飞鸿落故郡,相识常恨两心分。
宏图若展桑梓地,不做他乡梦里人。
忆旧
寒窗数载共乐苦,无奈飘摇各徘徊。
江浪难捎问意去,秋风易透悲思来。
天涯少伴独邀月,梦寝同杯泪入怀。
当日一别挂帆后,不知何处论沧海。
惊梦起
夜梦呼惊愕伫立,刀风花雪阻长空。
茫茫难顾一天外,悠悠不醉千杯中。
苍水东啸拍兀岸,淡柳西鞭指江洪。
拔剑欲上山更险,冰满流川沉寒松。
我自仰首笑狂宇,任尔东西南北风。
几首未成年时写的:
山谷闲步
闲踏芳林游暗谷,枝头燕落三两重。
清风卧草透春色,晴日排云映碧空。
(作于14 岁)
垂钓
闲日垂饵钓,望水心觉迟。
才放一钩去,便恐诱鱼离。
(作于15 岁)
望江
银河飞泻大江流,轻舟踏浪驾寒秋。
遥观明月乡关路,荡荡思情何日休。
(作于16岁)
不周山
万岭云中连,飞鹰回谷间。
倚天仗剑立,敢撞不周山。
(作于17岁)
山中留客
未见花开烂漫处,何须畏险半途还。
请君莫负春山意,东风到此尽流连。
(作于18岁)
自嘲
平生唯爱咏清词,岂管他人笑我痴。
望月把杯见太白,望江执笔吟楚辞。
纸难生艳需苦读,胸少绣锦必穷思。
妙句天成心欲狂,风骚自弄伴寒时。
(作于18岁)
以前写诗词没有刻意保存,写在纸上随写随扔,后来有一次翻出几篇,想想还是保留下来吧,为此还写了篇记:
余自幼好读,诗词歌赋皆有所览。至十岁即能诗,虽不思以此为生,抒情言志自得其乐,文采颇可自负于同辈。近两载,因苦于生计奔波,未曾有闲吟诵于风月之间,渐疏文笔。今日偶理旧物,寻出昔日断笺数篇,有时过境迁之叹,余十余年所作诗文数以百计,或弃或送,所存不过十之一二,今录残诗于下,以慰少年书生之气、无邪之心。(26岁 记)
其实我有多年没有写诗词了,不过这个回答的评论,尤其那些黑我的评论,让我决定偶尔还是要写写。贴首近作:
五古 · 秋夜
弦歌晚渐稀,薄云日暮垂。
灯影惊宿鸟,酒醒待人归。
秋风时时舞,黄叶飞不飞?
这两首写近期时事的,免得说我脱离生活,哈哈:
咏香港局势
百载别离已还乡,金鞍信掷前路茫。
南天若洒神州雨,不教狂徒筑萧墙。
晨起闻新冠疫情改善有感
农历二月初一,起床时问新冠肺炎情况,知控病局势改善,时春日透帘照室墙,有感而作。
三旬阖户未尝愁,半为食忙半日悠。
晨醒倚窗问病事,一帘春色上墙头。
第三部分:关于创新的补充
我这里的创新,是指诗词的语言创新,不是简单的意境、意旨的创新。单纯意境意旨的创新,现代诗词作者其实不乏所成。
有的黑子拿我自己的意思来黑我,“你说自己没有创新,你的诗都是陈词滥调”,这是对诗词创新的肤浅理解,没有语言创新不表示就是陈词滥调。
比如说,我有句咏棋的诗“问君多少兴亡将?只闻悠悠落子声。”如果古人写下棋的诗没有很相似意思的句子,那么这句就可说是一种意境或意旨创新。要知道,唐宋之后的诗,哪怕名家所作与前人诗句接近、雷同都很普遍,套用、化用也不被认为是抄袭。
语言的创新,我确实做得不好,但这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现象,功不在个人,过也不在个人。
单纯在诗词里加几个新名词,这不算语言创新,这是当年黄遵宪就已经做过的尝试。
什么是语言创新?我上面举了月亮例子,我再举一个梅花的例子:梅花在早期不是凌霜耐寒的象征,反而有轻荡的意思,例如鲍照有诗“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但后来发展出艰苦环境下坚韧不拔的意思,如陆游的《卜算子》“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而且梅花这个意蕴被后代诗词接纳,形成共识并反复使用,这就是诗词语言体系创新的过程。如果之后梅花再没有新的意蕴发掘出来,一直延续旧有的象征,梅花这个意象在今天就失去了创新。
现在有的人诗词中引入几个新名词,对于个人当然不妨算是尝试,但这些名词的使用没有形成共识和重复,尤其没有形成类似月亮、梅花那样的普遍象征和联想,那它就只是个人尝试,对于诗词的语言还没到创新的层面。
我再举一个例子,古代“楼台”这个词有明确的意思,那么对于现代人更经常遇到的小区里的楼房和阳台,应该怎么表达?“楼房阳台”四个字好像太累赘了。当然你也可以单说楼房或阳台,但好像不是组合的那个意思,何况这样的使用还需要被众人诗词广泛接受,这才完成在意象体系中的确立。
那么,创新是否可能包括对旧有词语意义的延伸?例如,现代人写诗词时出现“楼台”,可以根据上下文就理解为小区里的楼房和阳台(毕竟已有的词容易形成使用共识)。这个问题可以讨论。
诗词语言创新和诗词水平是两个层面的意思,没有创新不表示诗词不好,更不表示这样诗词就没有意义,片面求新,完全不讲作品的质量,也不足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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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诗词中有没有在语言创新方面比较成功的?
有,大家都知道:毛泽东。
我个人很赞赏主席的诗词,在知乎有专文回答。但也有人对主席诗词持批评看法,批评主要集中在遵循格律(这点和我类似呵呵)和对前人诗句的化用、套用上。
不谈水平,毛确实对近现代诗词有同代人罕有的创新意义。
创新倒不表现在简单的新词使用,类似“汽笛一声肠已断”,正如我前文所述,汽笛一词其实不算创新,这里只是用了一个比较新的词,谁都可以用,为了保持文字的古雅不用也无可指责。
但对于有些语言意象,毛是有创新的。例如红旗这类的意象: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
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
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
头上高山,风卷红旗过大关。
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当然最经典的是《清平乐·六盘山》: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可以说,红旗这个意象语言,在诗词中反复成为革命、革命军队的象征,并广被读者接受,是自毛泽东开始。这个意象从此在诗词有了一种“定式”,形成类似的象征和联想。
同样在毛主席的《清平乐·六盘山》: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这里长城一句已经广为所知,甚至被刻成石碑树立长城上,这句诗让长城具有经过努力抵达目的地、目标甚至理想等的意蕴。刷新扩展了长城在诗词中的表达,当然也就是创新。
所以,对于诗词来说,语言的创新,是一个使用——认知——共识——重复的过程,是个人创作和群体意识密谋的结果。
完成这样的创新,并且创作质量出色,就可以说他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大诗词人”,从这点看,毛泽东已经可以算上世纪60年代之前的“大诗词人”。
毛的诗词也不是所有作品都有语言创新,他写的最好的词《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语言、意象都是古典的、传统的;《菩萨蛮·黄鹤楼》(茫茫九派流中国),语言意象也是古典的;《浪淘沙·北戴河》(大雨落幽燕)描述的完全是新生活,语言意象也是古典的。
说到底,语言创新和诗词是否好没有必然关系。
有些黑子说我的诗词语言意象都是前人用过的,这点我从来没有否认,否则也不会举自己为例。但这个和我诗词好不好没有必然关系。
这个现象也是今天诗词创作普遍存在的。
那些以此来批评、苛求别人的人,真不足以言诗。
第四部分:对部分批评的回复
评论对我的诗词批评的人不少,可以理解,我对自己的诗词表达了少许自信,问题是这个自信的人还对当今诗词写作表达了不屑。以上回答说的很婉转,其实就表达一个意思:诗词创作作为文艺创作已经没落,谈不上任何创新,往好说是自我陶冶,往差说是自我陶醉。
所以,只管冲我猛烈开炮,不过炮火要准一点。我自信是哂了作品,你打击我自信总要有点干货(不是“你行你上”,而是批评有说服力)。
选择部分批评答复一下。
1)杨子:诗是真的一般,意象组合出来的情境画面很别扭。落英,苍苔和骤雨之后的月光不是一个好的组合,落英“印”苍苔也是很不形象的动词,印这个词的力度和花瓣的轻盈是不搭的。
我的答复:我在原评论批了四个字“寻章摘句”。意象组合不完全是和谐的,也可以主次衬托,还可以反差对照,这类古诗句很多。落英置于泥、苔本就是多暗含意旨的对比。不知“印”怎么不形象?我只能认为语言本就是突破和发掘的产物,这种发掘有人感觉得到,有人感觉不到。
2)杨子:顺便再说一句,(‘何处清笛收骤雨?’中)“笛”字是入声,出律了。不要说唐代二三流诗人,清代随便找个秀才也不会犯出律的错误
我的答复:“笛”字在古代是念成短促的重音,所以是入声,现在无论是大陆普通话还是台湾国语,都念成平声,今人还需要抱守古音吗?
3)杨子:看不出有啥为此出律的必要,即使非要用,“数响笛清收骤雨”也是可以很好守律的,看不出哪里有不能守而非要出律的点。
我的答复:我在原评论下面回得很不客气,”‘数响笛清收骤雨’与‘何处清笛收骤雨?’的差距如果看不出,就是审美有问题了“。
“何处清笛收骤雨”是”有我之境“,写人物所处时的内心和疑问,由自心而起,通过一问出跳出来,复归“月光空照小楼台”的“无我之境“,或者”忘我之境“。为了满足古音的格律,改成“数响笛清收骤雨”,成了平平直述,韵味、境界顿失。
4)weidadecln:笔者的意境还是不错的,但距离好诗还有很远。比如这句。夜暮风急袭瘦叶,窗寒雨骤动烛心。其实整体很不错,但炼字功夫上差太多。袭和动,改成裁和乱就上一个大台阶。这是改两个字就能大变化,整句改还能再高一个境界。比如:日暮风疾长病夜,窗寒雨骤乱烛心。
我的答复:“日暮风急袭廋叶”你改成“日暮风疾长病夜”,“窗寒雨骤动烛心”你改成“窗寒雨骤乱烛心”,为什么病为什么乱?这是无病呻吟,写古诗有病才能表现难受?作者活得好好的啊,就是有病为什么一定明说?”袭廋叶”本来明写景暗写人,是诗意修辞借指,“长病夜”三字就成为拉起喇叭喊“我病了好难受哦”。“动烛心”是静止中有轻轻触动,“乱烛心”则心思混乱,但下一联“雁归当叹异乡冷,弦噪尤思故里音”转为思乡,没有任何的乱的意思,就是心的触动。
5)蓟城暮玫:你那第一首诗是等女朋友未至,本来心情应该期待、焦虑,结果尼玛一会“鸟静林幽”一会“何处清笛”,这明明是十分惬意舒适的描述,这哪是等女朋友,分明是在家里非常舒服的望着窗外景色享受夜来幽笛的姿势,导致最后一句“月光空照小楼台”非常突兀!这尼玛是恐怖片吧一会鸟静林幽一会清笛骤雨一会突然咯嘣一个空台子。。。而且基本上没有啥典故。。。
我的答复:女友不到,为什么一定要焦虑?看看风景、听听音乐不是挺好的吗?按照你的逻辑,《游园不值》中“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那就应该着急扯嗓子叫门啊,下面还有心思欣赏“一枝红杏出墙来”?而且,你在家里能够看到落英、苍苔?能感受到林幽?这家是森林中的大别墅把?不用典故能在诗中说清楚才是高水平,“窗前明月光”、“李白乘舟将欲行”、“远上寒山石径斜”、“两个黄莺鸣翠柳”......无数千古绝唱不是都全诗没用典故?
6)有评论将我写诗词比作“民科”,这样无知本不用理睬,今天就借心情好多说几句。“民科”不足取,但“民文”(民间文学家)从来不是贬义,因为科学研究和文学创作的知识积累和成才方式完全不同,刘慈欣、东野圭吾本行是工程师,余华是牙医,中国古代绝大多数诗人都不是职业诗人,唐宋诗人最多的是公务员。严羽《沧浪诗话》说“诗有别材, 非关于书”,诗词创作基础是天赋、悟性和灵感,这些和你是不是读很多年书、专业写诗学诗没有很大关系。
7)有评论说我只听好话不听批评。不是不听批评,而是以这个回答下目前绝大多数批评的水平,要么只有结论没有分析,要么连观点基础都有问题,我虽然荒废诗词功力十几年,去接受这样的批评恐怕也不是谦虚而是虚伪。
所以,不要做那么无知的质疑、水平太低的批评。
评论不关,你想批评就批评,最好言之有物。如果你同意、支持我,那就更简单,点个赞就可以。
第五部分:其他
有网友私信我:“知乎上很多人都喜欢通过抬杠来展示自己的优越感,显示自己高高在上看得清的错觉,不用管他们......”,他说的对,人生有那么多事要做,绝大多数喷子不值得浪费时间。
这个答案受到绵长、韧性的关注。知乎关于诗词的高赞答案几乎都是关于诗词鉴赏,罕有涉及诗词创作,这个算特例了。
我也许不必回复没有内容的喷子,跳出优劣的争议,来讨论诗词。
1)青原行思说“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我也是从研究格律和诗话、熟读前人诗词开始尝试写诗词,这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我现在对当代诗词创作提出一些反思和批评,这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或许我的理解片面、境界不高,未来有人以创作来证明诗词可以脱前人之窠臼,更自由地表达,那就是“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我对诗词创作提出反思,不影响我赞同阅读和鉴赏古诗词,正如我前面提到,这里有中国文化和语言的根源。至于有人提到我打击了他(她)写古诗词的积极性,我确实认为当代人写古诗词更多是自我陶醉、陶冶,但你想写就写,毕竟人生中让自己陶醉、陶冶的事情也挺难能可贵。
2)谈谈诗词格律。
我那几首用到是今人的新韵,后面七律有句平仄出了律。那么今人写诗词遵守格律依照什么读音标准?遵守到什么程度?
诗词要押韵,这大家都知道,但除了押韵,诗词还有其他格律要求,例如平仄,古诗中近体诗对此有相对严格的要求,比如某类五言诗第一句是“平平平仄仄”,第二句就是“仄仄仄平平”。大体这个意思。
其中的“平”声,约相当普通话的一声和二声,“仄”声(又细分上声、去声、入声)约相当于普通话的三四声,不过古代仄声中的入声,普通话已经取消,合并到其他平声和仄声。
还有一些字古代读音和现在已经有差别,比如以前是读成仄声,现在读成平声。有些古诗词用方言(例如粤语)念起来比普通话更朗朗上口,就是因为诗词中的文字古音与普通话存在差异,倒是方言更接近古代读音。
诗词格律是为了读起来声韵和谐、抑扬顿挫,这本无可厚非,但形式终究为内容服务,片面追求音韵的美,甚至以今天的读音连音韵美都谈不上,为格律而格律,就成为了创作的障碍。
有些“格律原教旨主义者”,你出于真情实感写首发出来,他们可能其他问题说不出,但多半会挑你格律的错误。因为格律是死的,拿本韵书大体就可以挑错,和鉴赏、创作能力没有关系。
这些人,好像活在古代,你在格律中用新韵他都排斥。但古音已经失去了改善诵读的本意,只有装B作用。其实要遵循古音也不难,翻本韵书,找个符合格律的字替换,或者颠倒文字顺序,最多拗口一些。可问题是这就成了填空,而不是创作。
古诗并不是只有格律严谨的近体诗,也有格律松散的古体诗,唐以前的诗人,曹操、陶渊明那些人,创作的是古体诗。就是唐代,翻翻《唐诗三百首》,也有大量古体诗、乐府诗。
写近体诗,部分优秀诗人也不乏出律的,例如李白,有的是因为当时格律还没有成熟,也有的可能更看重自由的表达。所以,有些“格律原教旨”会评点毛泽东的诗不好,因为出律,还有评点李白的诗也不特别好,也因为会出律。
总体上,唐及唐之前诗歌创作,对格律要求没有那么多,偶尔破律也不大惊小怪,格律被不断完善进而教条化、复杂化,是唐以后。
任何一门艺术,教条影响的深化、固化,往往意味创新的没落,看现代派绘画就知道,完全颠覆了传统画法,所以能够继续发展。
诗词创作,今天还有很多人拿着古人最严格诗体的格律来要求,甚至连过时读音都不愿变通,怎么还可能创新?
没有创新就没有艺术,唐以后诗词的艺术特性越来越弱,(表达)工具特性越来越强。你读明清以后的诗词,往往感觉文字缺乏魅力,打动你的是作者的义、理,“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你会说作者思想很棒啊。而“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你会觉得文字本身就很棒。
-----2019-3-14 更新-----
“当年最好的几篇,或许接近唐宋名家二三流的作品”,这句好像特别惹人嫌,哈哈。如果你很不满,就这样想:这句话的水平范围下限,就是在说自己“最好的几篇,不如唐宋名家的三流作品”,相似的意思哦,是不是好受一点了?
前些天翻东坡词,导语中看到了这样几句:
诗词的创新、变革自古有之,明清为弱。我不过用了新韵,说我不懂韵的有、说我不懂诗的有。这种氛围下不可能有创新,没有了创新现在怎么能够出大诗词人?
答案的最后,赋诗一首,送给我,也送给信心满满,纵然面对冷言冷语,但依然傲娇的你。
答网诮
江天信看意蹰踟,人忌狂言枉作诗。
壁刃霜寒松柏绿,野花犹艳两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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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题主的问题,首先需要明确的一点是,题主的问题设置本身就是有失偏颇的,是伪命题。什么叫做现在仍然还是无法相较于过去,什么叫做现在文学家相比古代都显得处于低谷时期,什么叫做对诗词来说,无法与哪些时代相比?瞎扯!
题主可能对于现当代中国文学所取得的成就并没有关心过,而只是跟在牧羊犬和遗老们背后人云亦云吧。
当前的事实是,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领域中,现代诗歌取得的成就是最高的,尤其是八十年代以来,正是遗老们反复贬低的现代诗歌取得了极为璀璨的创作成果,以北岛、多多、芒克、杨炼、顾城等为代表的中国诗人在国际上如新星璀璨崛起,不仅在国内掀起了狂热的热潮,更是频繁被邀请参加国际重量级诗歌节和诗歌活动,甚至许多人应邀成为国际知名大学的客座教授,大量中国诗歌被翻译成为各国语言。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不是暂时的辉煌,而是一直持续着的辉煌,九十年代有欧阳江河、于坚、翟永明、王小妮、徐敬亚、陈先发等,到了21世纪,这个名单更数不过来了,50后60后诗人已经在巅峰许久,70后的人正在创作的黄金期,80后90后正在步入成熟期。这并不是我作为圈内人的自辩,而是包括诺奖评委、瑞典文学院马悦然、谢尔·埃斯普马克,德国汉学家顾彬等国际声音公开认同的,每一届的阿姆斯特丹国际诗歌节、柏林国际诗歌节、鹿特丹国际诗歌节都邀请了多少新的中国面孔,甚至开辟中国诗歌朗诵专场,如此繁荣和热烈的景象题主可能从未关注过,就蹦出一句无法与那些时代相比,这未免太不自信了。
要承认的是,中国当代的小说其实是弱项,不要看见出了一个莫言一个高行健就牛逼了,其实在国外都是畅销书作者那个层级的。80-90年代,中国的确出现过很多牛逼的作家和作品,比如先锋五虎将余华、苏童、格非、马原、洪峰,他们的作品给了中国现当代小说创作一个飞跃,直接让中国小说的平均水平从18-19世纪水平跃入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是他们没能力,而是进入九十年代了,社会整体思潮发生了转变,理想主义被拜金主义所取代,在80年代掀起狂热几乎成为全民纯文学创作的热潮被港台录像带所排挤,大部分天才的小说家饭都吃不上,更不要说创作,为了谋生,他们的作品由思想性艺术性向情节性猎奇性转变,而这其实就是从史诗巨著向畅销书的转变过程,虽然也出现了一些经典作品比如《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等,但这些现实主义巨著都是国外三四十年代玩剩下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情节和思想的不同而已,在国内是经典,但在国际上看,同等级的作品太多了。而看看国外同时期甚至更早时期出来的都是什么,《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失明症漫记》《生命不能承载之轻》《癌症病房》《鼠疫》《局外人》……中国小说家还没有笔力也没有环境出这样的作品,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作者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们正在努力。
横向对比结束,我们再看看纵向对比。现当代中国的文学创作真的处于低谷吗?恰恰相反,现当代文学正处在与先秦两汉、唐宋、明相仿的波峰上!
在解释之前需要说的一条是:任何事情,从无到有容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难,所以先秦两汉的繁荣就不说了,就从唐宋说,全唐诗42931首,诗人1895人,唐朝享国289年。全宋词20000首,词作者1330人,两宋享国319年。而去年一年,中国境内创作和发表的诗歌(不限古体与新诗)超十万首。这里面当然大部分是糟粕,但至少有千分之一还是能看的,至少能与全唐诗中的那些酱油诗人相匹敌,这就有上千首了。更不用说每年少说都有十几首到几十首不等的经典作品,而这只是一年的量。当代文学从1978年才算开始,至今不到40年,这四十年里,能与唐诗三百首相比拟的新诗有么?当然有!即便没有三百那么多,一百首是绝对不止的。题主随便买一本XX年中国新诗排行榜之类的选集对比阅读就可以体会。
至于说坚持现代一定是垃圾,古体一定是瑰宝的,我只能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文学其实并不崇古,崇古只是统治层控制思想为己用的一种策略。文学史上最著名的自发发起的崇古运动就是韩愈的古文运动,目的是为了去除当时流行的骈文的形式主义泛滥,要求回到两汉时的内容要求。之后又有李梦阳等提出“诗必盛唐,文必秦汉”目的却是为了抨击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台阁体”。而当前的崇古,崇的却几乎全是语言形式,这和韩愈的古文运动都是背道而驰的,若韩愈在世,也是要骂一句娘的。
至于小说,中国当代小说虽然质量和数量与国际没法比,但和明清笔记比起来还是能碾压大部的,至少,20世纪以来,能够与四大名著并列的绝不止四本。这样的创作热潮和精品数量,在中国历史上之前任何一个时期都是无法超越的,而成熟的作者数量,更不是明清可比拟的,何况要知道,曹施罗吴在当时,也是没有怎么被人认可的,焉知没有更多的曹施罗吴就在你身边?
其实题主提出的问题反映的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即大部分人并不怎么接触和了解一个行业或者一件东西,只是听人一说就人云亦云,其实只要稍作了解,就会发现这是多么荒诞的伪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