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号裸辞了。
在北京的社区一直就有社工编制的。社区得上级是街道,街道里有公务员、事业编、社工、协管。这个体系里是有鄙视链的。社工仅次于协管,是一大群被鄙视的人群。我得工龄有10年,应该算为数不多的老员工了。从12年入职到手1700到现在到手5400,税前工资是7940,这两天在智联招聘和前程无忧等等招聘软件上看了,这个工资其实已经和国企的文职持平了。裸辞的时候,我真的有考虑到这些,也许我离开这里,不努力的话,就再也拿不到这样的工资了。我为什么离职呢?
我们这个街道里有好多同事都是在工作岗位上,一天一天变成精神病的。抑郁症的,焦虑症的,还有双向情感障碍的,我好怕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他们。
体系的末端,首先是鄙视链。在末端就是原罪。社工把摸牌上来的数据做表汇报给街道,街道领导汇总给区里,他们像监工一样,可是同工却不同酬。
一些根本就不具备基层工作的经验就纸上谈兵,长期是无效的努力。组织第二天居民大规模核酸,让提前一天社工晚上十点到社区待命。在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只是居民底册给了街道领导就继续待命,后来两点才让回家。其实两三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为什么在单位磨洋工。就为了汇报工作的时候说我们奋战了12+小时。这样的政绩,真的好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无意义的苦劳,只是摧残社工的身体吧?为什么不说是劳民伤财呢?因为社工加班没有加班费,美鸣其曰:奉献。
这样的奉献,还有防汛。夜里每隔几个小时就出去压马路,检查下水是否畅通,帮平房院里抽水,有时候会怀疑,那防汛直管部门在家里安睡,社工一宿一宿的熬真的好吗?社工并不具备专业的防汛知识,真正出了事,谁负责?社工的生命安全就不重要吗?
敲门行动?表示怀疑。明明可以电话询问的事情为什么敲门?居民也是这么质疑的。我记得一个阿姨训斥我得话:大疫情的,你挨家挨户的敲门,万一哪家有问题,你再把病毒带我们家来?社工的手都敲肿了,不知道感动了谁?无意义的努力而已。摸清情况即可,敲门既慢,也容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传播疫情。
打疫苗就更新鲜了。说好了自愿,又让社工死缠烂打居民去打针。已经到了疯魔的现象。亲身体会了吧,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感觉。仿佛是在大马路上上班。从去年二月一直到四月,街道领导让社工早九到晚九这么上班,原本五点半下班,可是五点半以后街道领导会让纪委工作人员挨个社区检查,所有社工都得出去在大马路上发动居民打针到晚上九点。没有双休,每周七天,早九到早九,占用的时间没有倒休。去年11月领导又想这么干,有个社工家属打了12345投诉领导的行为,这才作罢。街道领导居然逐一询问,想找出这个社工打击报复。
明明说了取消纸质版材料,却要全套的档案和表。上面说取消材料,但是你们必须得做好了呈上来。都是工作人员,也存在溜你好几趟的事儿。跟外人一样。当然了也有精明能干的领导,但是这些领导只是少数。很多时候已经下发给居民的承诺书或者告知书,上级会突然说改版了,让再次下户。疫情期间一一遍一遍的敲居民的门,居民既嫌弃又不理解。有次下户被居民大声训斥,心里已经大哭了,还要微笑着说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除了除夕、破五、十五、还有无数个夜晚,反正隔三差五得单位睡一宿。没有宿舍,社区有行军床都是奢侈的,很多时候自己工位窝一宿。有个上了点年纪的大姐,差点心脏病犯了,愣是忍了一宿。当然了也有还不到退休年龄猝死的同事。
社区得主要的服务对象还是居民,可是现在的社区不光要为居民提供政策性的服务(办证),还要安抚居民的情绪,大实话就是让居民别闹了。老实人还好,能折腾的都是些边缘人群。我见过上了年纪的流氓混混裤子脱一半躺社区地上,想要政府的临时救助,可是他拒绝提供名下财产证明。也见过破口大骂的,只是因为自己家水管漏了。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有物业,不找物业,不找维修工人,跑社区拉我们看看干嘛?还有24小时给我发信息投诉,楼上邻居在阳台喂鸟,小鸟吃饱喝足飞走的时候顺便在自己家窗根儿留下粪便的。这套房她不住,她就是每天来打扫,还安装了个监控24小时盯着小鸟的排便情况。楼上是个瘫痪在床的高龄老大爷,因为是老旧小区,没有电梯,他出不去门,又向往外面,就用余生仅有的精力,在窗根喂小麻雀。他说这是他人生唯一的乐趣了。还有管书记借我几天,让我去陪她去医院,照顾她瘫痪在床的老伴几天。当然了,书记不借。什么奇葩都有。很多居民,是24小时给你打电话,发微信,打语音的。疫情以后,还有中高风险区回来不隔离的,最后领导把我骂一顿。
在社区每个人手头的工作也是分配不均的。我当时接管了低保、老龄、残联、退役军人、劳动就业、社会化退休、一个胡同,一个楼房院。真正穷的吃低保的居民,都挺配合的,就怕那些从大狱里出来的,穷凶极恶。一个不高兴就骂个十分二十分的。我心里特想说:国家不欠你的。你过得不好,是你自己作的。残疾的要求就是残疾证什么都是自己在网上申请,但是如果他们有需要,你还得帮他们办。要他们各种各种个人信息,帮他们在网上注册登录,之后他们就彻底24小时催你。还有残疾人说我管残联就得找我打架的。还给我写了个状纸,说残联没有福利。老龄的失能补贴高龄补贴也是要求自己在网上申的,很多时候老人听不懂怎么办就了骂街。委屈真是受多了。只能自己消化这些负能量。
还有社区随时下来的,大数据摸排打电话,催陌生人打加强针,出去大马路拉人打疫苗。这六个口同时安排工作的时候最崩溃。
人际关系也很复杂。像我就是与世无争的性格,可是即便你不想往上走,也会有人想踩你。明着扎针的,按里挑拨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不说话的。因为每一句都会有人对号入座。
在社区你不能生病,因为不让请假。有人会说别人能带病上岗,你为什么不行。跟你关系好的帮你干活,她会去领导那儿告你状,凭什么有人提你干活?这不公平。就相当于,凭什么都挺累的,你要生病。这不公平。凭什么,她可以替你,她不许替你,你病了,没死就得干活。好的领导会一碗水端平,不好的,就呵呵了。
一天比一天压抑。听到电话铃声就恶心难受,头疼。一大早就起床了,不想去单位,一定到磨蹭到最后一秒钟,一路上都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自己安慰自己。一进单位大门就恐惧。然后闭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居民的出气筒。
后来裸辞了。有跟我关系好的同事姐姐,帮我收拾东西,让我把单位发的衣服都叠好了,放在明显的位置,我也不懂。后来才知道,以前有离职的人,在职的人就诬陷人家谈占便宜,志愿者马甲都拿回家。吃饱了撑得拿那玩意,剪了擦地都不吸水。因为我的离职,我的工作被平均分给了四个人的,也是歪打正着知道他们很不高兴。因为他们再也不能一上班就玩王者喝茶看报聊天了。
会为找新工作而有点焦虑,但一点都不会。这十年,我得工作能力等于零,人也废了。一身病。我不怕干活,只是讨厌无效的努力。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跟在有本的人身边,积极而又努力的生活。躺平,窝里斗,斤斤计较,和稀泥,真的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也有好的社区,也有好人。我有十年工龄,但是之前九年是借调派出所的,一年社区工作。可能不去社区,我能在派出所躺平到退休。人不能总是一帆风顺。加油吧。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