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语文教师这个岗位正在变得越来越适合那些浑水摸鱼的人。
比如说,一道诗歌鉴赏的小题,分值为六分。学生写了很多,懒得看,怎么办,那就给个三分四分吧。反正怎么样都能找到说法。
作文的话,看见字迹什么的还行,字数满了,一眼扫过去好像有几个关键词,那就给个四十三到四十五吧。
我不知道全国最顶级的那些学校有没有这样的老师,但是我敢说稍微次一些的地方,这样的现象或多或少都会有,更不要说更基层和偏远的地域。
学生辛辛苦苦背古文钻研鉴赏方法提高行文能力,按照老师上课讲的方式去答题,然后一考试,每次就那几分。
你们知道,我在很多地方教学过,所以这真不是刻意黑哪所学校。
也许,学生通过日积月累,最终能够在高考的时候成功调动自己的知识储备取得好成绩,但如果在日常的学习中总是难以得到正面反馈的话,有多少同学有那个毅力善始善终?
部分老师也因此很少去研究主观题答题思路,在日常教学的时候,他们可能会让学生一个劲儿练选择题。这玩意儿没什么争议。
事实上诗歌鉴赏也好,现代文学也好,那些题的背后都是有相对深刻的美学素养的。然而大多数同学看见高考语文居然在考美学素养,是不是觉得很荒谬很搞笑?
因为你们的老师都在教你们答题模板,那种死板的背了也记不住的模板。
其实还有更残酷的,这些模板你即使背了,到了高考也未必能得什么高分。
所以有些同学会发现,那个平时课都不听的,高考居然和自己考得差不多。
而自己好像也没有太大进步,高分与否,完全取决于选择题。
部分老师对自己本职工作的不尊重,最终迎来了全社会对语文学科的不尊重。
在很多社会人士(包括知乎上的一些大V)看来,语文变成了一门可学可不学的科目。
真正的语文教学,一定要有扎实的文学史和美学功底,甚至还要懂点哲学和心理。
老师自己必须对整个文学或者说艺术有一个大的框架印象,有自成一套的美学鉴赏体系,你说出来的东西才不会变成“答题模式”,而是变成学生对文字、对情感和对现实世界的感悟。
举个例子吧。
某一道题曾经这样问考生:作者是如何抒发自己豪迈情感的?
答题模式:考虑手法,考虑画面,考虑意象。
即使从来没有了解过豪放派或者豪迈诗作的同学,通过这种方式也可以得到一定的分数。部分同学会因为谨小慎微,答得特别多,卷面看着很累赘。因为平时老师讲过的答题模式和术语实在太多了,他想把所有能沾上边儿的全部写上去。
事实上,就高中阶段的作品而言。一个作者内心如果波澜壮阔,他所看见的现实世界多半是宏大山川,所谓大意象。“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是黄河之水不是小桥流水,是奔流到海不是斜晖脉脉。
同时,他的情感多半投放在千军万马千山万壑,而不是烟雨江南一枝红杏。所谓大数字。
从小学的时候大家就在学,写作文要有真情实感,很多同学因此写了一堆流水账:“我今天和我的朋友一起逛公园然后打电玩就是我最开心最真实的情感呀。”
但写作中的真情实感,是艺术化了的结果。它往往要展现的是超越物质而更接近精神的内容。
所以,“门外有一棵柳树,它长着什么叶子,风吹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客观实写,也许真实,却未必生动。
要来点景物的异化,来点人情化的描写。
“门外的柳叶温柔地垂着,树干上斑驳伤痕告诉了我们它的久远。”你仿佛就真的看到了这样一棵柳树。尽管整句话根本没告诉你这棵树具体长啥样。
你甚至有可能因此对一棵树生出向往。你意识不到,这其实是对人的向往。
同样的,一个豪迈的作者,他笔下便是一个豪迈的世界。一杯淡酒怎能承受他胸中的万水千山?
壮阔的灵魂一定要有壮阔的景色与之相配。
举个大家不喜欢的例子,郭沫若,想一想他的《天狗》。
“我把日来吞,我把月来吞。”
动作、以及动作施行的对象选取,都很有意思。
因为只是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所以说得并不完备,有错漏之处,多多包涵。
如果老师能够略费心思,从审美的角度讲讲为什么意象和画面如此重要,为什么一定是这些大数字大景物乃至大动作大手法体现豪迈之景,我想学生学起来一定更容易,而且可以不用花太多时间去死记硬背。
而且聪明的学生可以举一反三:苍凉的情感,会寄托在什么样的意象上;闺阁情思,会发生在什么样的场景中。
同时,对于学生自己写作水平的提升也有好处。
细细说开去,每一个小点背后,都是一场美的旅程。
大多数的教学过程,大多数让你们觉得枯燥乏味的那些模式,都在指向一个原因:懒。
懒得思考,懒得学习,懒得交流。
学生也感染了这样的懒,拼命地积累素材,总结答题模式,却忘记了最重要的是素养本身。
于是做出来的答卷透着一股子急功近利的气息,非常之不美。
你问我怎么办,我不知道。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厉害的人,他们随便讲几分钟语文课都能让我佩服到五体投地。我相信目前最烂的教材他们也能上出朵花儿来。
然而我也知道,他们大多数都不会走上语文教师岗位。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他们。
我不喜欢指责客观环境或者教育制度什么的,虽然我知道教学资源匮乏教师任务过重也是个很关键的原因,但是作为老师,我更愿意从自身出发去思考问题。
惟愿包括我在内的知乎上的语文老师,能够在备课之余,多花一些时间把大学的专业课再度捡起来,把当初期末考试临时抱佛脚的那些内容重新看一看,学一学。多和优秀的人交流。
尽量不要辜负来到自己班上的学生。
高中语文教育的一个不合理之处是不教写诗。如果少男少女从小都学点写诗术,整个一代人的气质都可能略有变化,未来的人生中能获取不少的享受,逆境中多一点豁达,恋爱时多一种技能,等等等等。总之,全民的幸福感会有所上升。教孩子写诗其实是一种很廉价但效果很好的全民福利。
写好诗难,但写套路诗其实不难,语文课可以教一教写套路诗。我举几个例子。
套路一(最简单的一个)。四句诗,内容分别为:时间,地点,人物行为,时间呼应。再注意一下句子长短一致性和押韵即可。比如“约会”:
北京秋日的下午,
颐和园里的小路,
我和蝴蝶有个约会,
北京秋日的下午。
如果把蝴蝶换成XX,就是一首小情诗,比如微信约见面的时候可以发。很一般,对吧?但据我观察已经超出多数人的浪漫了。
套路二。四句诗,每句都有一个固定的有冲击力的词。句式对仗。四句内容分别为远景,近景,你,我。比如这首“骑马”:
天边的云哟乱乱地飘,
山下的马哟乱乱地跑,
姑娘的胸哟乱乱地晃,
小伙的心哟乱乱地跳。
和情侣出去旅游的时候可以写这种。
套路诗三。典故诗。选一个简单典故,比如一个意思间接的成语,写四句诗。后两句点出典故,前两句卖个关子,设置点曲折。总之,造成悬念与间接意思的叠加,有回味,有留白。比如这首“遇月”:
满月当空秀,
牡丹怒登楼。
百花皆羞去,
何不入云游。
这里的典故是“闭月羞花”。前两句牡丹因为月亮当空作秀而发怒,这就是悬念。后两句牡丹骂月亮,点出“闭月羞花”典故。谁有闭月羞花之貌?谁遇月并刺激了牡丹?只字未提,这就是留白。花前月下时你念这首诗,她说不定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回去后就有回味了,妙啊。
套路四。反复的长句与短词搭配。长句叙事或诉情,短词点情绪且固定住风格,长短与反复间打造节奏感。句子不要太少,只有三四句可能不咋样,但十多句固定模式下来就会逐渐上头。可以分为四小节,前两节坚持模式,第三节有个变化,第四节再回归。比如我写的投共诗“跨越大洋的爱”:
那西来的海风,暖暖
那黑色的眼睛,亮亮
被键政的感觉,怪怪
被搅动的心思,乱乱
这理不清的家事,烦烦
这被赶超的滋味,酸酸
真的要牵手吗? 呸呸
还有别的路吧 ? 难难
唉,多想不再迷茫
唉,多想不再受伤
唉,也许我该试试
哟,试试才知真棒
那红底的星,闪闪
这携手的路,宽宽
那旧日的苦,拜拜
这往后的甜,满满。
还有很多套路,不一一罗列了。能写十多种套路诗,生活情趣就已经大增了。也许写着写着就会有更高追求,会写水平较高的长诗。我的经历就是这样的。本来我觉得写诗没意思,只是有时候为了显摆随便写几句套路诗,但写着写着上瘾了。现在有时候会写长诗。说实话,写出一首满意的长诗,那种快感比中奖几万块钱或者睡了XXX一次还爽。比如我写的如下两首诗就给我带来这样的快感(第一首快感更强一点):可以留下一个你对未来的预言吗? 能不能留下你比较满意的,自创文字(数量和文体不限)?
当今中小学语文,实际上是文学课,应该放到大学中文系去。一个高中毕业生,经过十二年语文教育,写不出一封体面的商业信函,这是语文教学的耻辱。不是我弄不懂文学发牢骚,正相反,我高考语文成绩非常高。而是我在工作后,才发现完全不会写中文的商业信函。家父手把手教我。他也不是学校教的,他读中学时已经没有了。只因为我祖父是民国时期的商人,且受过完整的私塾教育。家父只是有机会看到很多。我在新加坡的博物馆里看到,民国时期,新加坡从上海进口的一批高中教科书。其中有专门的商业信函教材。当时的感觉真是,不能说。
我认为主要有三个方面:
1、语文课从来不敢讲情,更不敢讲欲,把诠释情欲的权力拱手让给了《甄嬛传》和《斗破苍穹》。
就像我们的生理卫生课一贯蜻蜓点水,把传道授业的角色拱手让给了日本女优。
他们都在放弃学生,只不过一个放弃身体,一个放弃灵魂。
2、语文课,尤其是小学的语文课和语文考试,过于注重道德教化。文学艺术三功能——真、善、美,语文课只讲善而长期忽视真和美。
我去年在我姐家住过几个月,有时会给外甥讲作业。
我外甥在北京上小学五年级,那天问了我一道阅读题,我看一眼阅读材料就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北京西城啊,一套学区房能换八个别墅的地方,孩子做的阅读是瞎眼母亲冬夜在煤油灯下呵着手指为我缝补丁。
我回答不了孩子的问题,那一刻时光倒流——子弹回膛,瀑布倒卷,花朵长回树上,我看到了二十年前坐在桌前答题的我自己。
3、语文课和语文考试过于重视“道理”,以致几代学生学了十几年语文,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考出了很好的成绩,对所有题型都胸有成竹举一反三,却到最后还是要真诚地来知乎发问:
为什么我家后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以上是情绪,下面我尽量平静一点,客观地说说这三点。
1、 为什么语文课需要情和欲?
我用我很尊敬的一位现代作家和他的作品来说明——汪曾祺。
这些年汪曾祺其实已经进入了中小学语文课本,大家都知道著名的咸鸭蛋。但汪曾祺绝不是一个美食作家,他写情,远胜过写吃;写欲又胜过写情;写“邪情”更胜过写“正情”。
语文书选吃不选情,那是弃金担麻。就像世人都知道徐悲鸿善画马,但章伯钧说:徐悲鸿画得最好的,是女人。尤其是裸女。
来看看汪老的情欲能不能上语文书。我举两篇文章来说明,《聊斋新义瑞云》和《鹿井丹泉》。
先说瑞云,文章大意如下:
瑞云是个妓女,很漂亮,头牌,还没开怀。她跟鸨母有约,这开怀的客人,“价由母定,人须自择”,鸨母同意了。
一天来了个贺生,瑞云看中了,但贺生很穷,出不起夜度资。
这时又来了个和生,用指头在瑞云额头上点了一下,点出个黑指印。
指印越长越大,瑞云被鸨母剥去簪环,赶去厨下做粗活。这样一来,贺生用很少的钱就把瑞云赎回去成婚了。
后来和生再次出现,恢复了瑞云的容貌,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很简单的情节。
讲这篇一定得跟蒲松龄的原文对照着看。文章叫“聊斋新义”,新在哪里呢?新在贺生娶瑞云的理由。
原著里贺生是这么解释的:人生所重者知己,卿盛时犹能知我,我岂以衰故忘卿哉?
汪曾祺把这个理由改了,下面是新婚之夜二人的对话:
“你为什么娶我?”
“以前,我想娶你,不能。现在能把你娶回来了,不好么?”
“我脸上有一块黑。”
“我知道。”
“难看么?”
“难看。”
“你说了实话。”
“看看就会看惯的。”
“你是可怜我么?”
“我疼你。”
“伸开你的手。”
瑞云把手放在贺生的手里。贺生想起那天在院里瑞云和他执手相看,就轻轻抚摸瑞云的手。
瑞云说:“你说的是真话。”接着叹了一口气,“我已经不是我了。”
贺生轻轻咬了一下瑞云的手指:“你还是你。”
“总不那么齐全了!”
“你不是说过,愿意把身子给我吗?”
“你现在还要吗?”
“要!”
蒲松龄写的是义,汪曾祺改成了情。汪老自己也说过,蒲松龄的瑞云是道德的,他的瑞云是审美的。
你希望人家娶你是为了报恩,还是因为喜欢你?
一般来说写到这个程度,已经很“新”了,可是不,汪曾祺能在这个看似已经不能再追问的问题上再追问一句。看瑞云的结尾,就是瑞云恢复容貌的那个晚上:
这天晚上,瑞云高烧红烛,剔亮银灯。
贺生不像瑞云一样欢喜,明晃晃的灯烛,粉扑扑的嫩脸,他觉得不惯,他若有所失。
瑞云觉得他的爱抚不像平日那样温存,那样真挚,她坐起来,轻轻地问:“你怎么了?”
这个改写让我相信汪曾祺说的“老中青三代女性都喜欢我”不是吹牛。
他太知道女性要什么了。为什么“不惯”?因为“惯”啊!
你那块黑我早习惯了,我不嫌弃,我喜欢,你自己都不喜欢不习惯,可是我喜欢我习惯!
我贺生心中无黑,眼中也无黑。我爱你,跟黑白无关啊。
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在语文书上看到这样的爱情。让老师告诉学生:证明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可以不用非得抛弃王位,不用非得杀人放火,也可以不用霸道,不是总裁……所有这些,都可以不必。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我不知道现在中学语文讲不讲现代性,反正汪老这个结尾让我在一瞬间明白了现代小说跟古典小说的区别——对于现代小说而言,我上面写的都属于“强行解释”,因为现代派是不能解释也解释不了的。
没有道理,没有逻辑,没有解释,古典小说给后世作家留下的那一点点无法用理智去阐发的余地,就是现代。
鹿井丹泉:
这篇文章很短,我全文贴在下面。
有一少年比丘,名叫归来,住在塔院深处,平常极少见人。归来仪容俊美,面如朗月,眼似莲花,如同阿难。——阿难在佛弟子中俊美第一。归来偶或出寺乞食,游春士女有见之者,无不赞叹,说:“好一个漂亮和尚!”
归来饮食简单,每日两粥一饭,佐以黄虀苦荬而已。
出塔院门,有一花坛,遍植栀子。花坛之外为一小小菜园。菜园外即为荆棘草丛,苍茫无际,并无人烟花坛菜圃之间有一石栏方井,井栏洁白如玉,水深而极清,归来每天汲水浇花灌园。
当归来浇灌之时,有一母鹿,恒来饮水。久之稔熟,略无猜忌。
一日,归来将母鹿揽取,置之杯中,抱归塔院。鹿毛柔细温暖,归来不觉男根勃起,伸入母鹿腹中。归来未曾经此况味,觉得非常美妙。母鹿亦声唤嘤嘤,若不胜情。事毕之后,彼此相看,不知道他们做了一件什么事。
不久,母鹿胸胀流奶,产下一个女婴。鹿女面目姣美,略似其父,而行步姗姗,犹有鹿态,则似母亲。一家三口,极其亲爱。
事情渐为人知,嘈嘈杂杂,纷纷议论。
当浴佛日,僧众会集,有一屠户,当众大声叱骂:
“好你个和尚!你玩了母鹿,把母鹿肚子玩大了,还生下一个鹿女!鹿女已经十六岁,你是不是也要玩她?你把鹿女借给弟兄们玩两天行不行?你把鹿女藏到哪里去啦?”
说着以手痛掴其面,直至流血。归来但垂首趺坐,不言不语。
正在众人纷闹、营营訇訇,鹿女从塔院走出,身著轻绡之衣,体披璎珞,至众人前,从容言说:“我即鹿女。”
鹿女拭去归来脸上血迹,合十长跪。然后姗姗款款,走出塔院之门,走入栀子丛中,纵身跃入井内。
众人骇然,百计打捞,不见鹿女尸体,但闻空中仙乐飘飘,花香不散。
当夜归来汲水澡身讫,在栀子丛中累足而卧。比及众人发现,已经圆寂。
按:此故事在高邮流传甚广,故事本极美丽,但理解者不多。传述故事者用语多鄙俗,屠夫下流秽语尤为高邮人之奇耻。因为改写。
这篇能上语文书吗?
肯定不行,至少现在不行。但我希望她有一天能行。
莫言给阿城讲过一个故事,说他有一回半夜回家,需要蹚水过一个芦苇荡。他刚一下水,水里就站起无数个小红孩,大叫吵死了吵死了,他只好退回岸上。等了一会儿再下水,小红孩又站起来喊吵死了。反复几次,他只好在岸上蹲一夜,天亮才回家。
阿城说:这是我听过最好的鬼故事,好像将童年的恐怖洗净,重归天真。
《鹿井丹泉》就是我看过最好的情欲,好像将少年时的“粘腻”洗净,同样归于天真。
最好的情欲不以挑逗为目的,就像最好的鬼故事不以吓人为目的。
《鹿井丹泉》这类故事,在网上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人兽”,如果你从没听过这个类别,那是你所见不广。
你一下子就能看出《鹿井丹泉》和它们的区别——她直白地描写欲,理直气壮地维护欲,却不会让你沉溺在欲里头。相反,她让你思考:
到底什么是欲,我该拿它怎么办?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一件事会因为有很多人说它对,它就对吗?会因为支持它的人擅长“修辞术”,它就对吗?这世上真的有对和错吗?
问到这一步,你就从文学走向了哲学。(除了情欲,汪曾祺的小说中的道德更容易让人走向哲学,这个后头再说。)
我认为有两个作家最适合做文学通往哲学的桥梁,一个是汪曾祺,一个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只不过一个是“戴月下虹桥”,一个是“飞夺泸定桥”。
对中学生来说,当然汪曾祺更合适。
柏拉图在《会饮》中说,如果一个少年人有了正确的爱情观,他就能拾级而上,从人世间个别的美开始,到最后彻悟美的本体。
你的人生中有没有那么一个时刻,你无止境地希望自己是美的,善的,强大的?那个时刻,一定是你真心爱上某一个人的时刻。不论多么卑劣、多么平庸的人,他也一定拥有过这样的时刻。
这就是情欲的力量,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当代教育每天都在传递正能量,可偏偏对这股最强大最容易修炼的力量避若蛇蝎。
另外针对现在网络上男女对立的风潮,我还想多说一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娱界的受众定位越来越过分,拍一部电影,做一档综艺,写一篇网文,创作者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受众是男性还是女性,尤其是网文,甚至到了区分男频女频的地步。让一个男性读者去读女频,他连一分钟也坚持不下去。这简直太奇怪了。
我可以理解作品有圈子,喜欢历史的看历史,喜欢科幻的看科幻,但是以性别为分界,还没动笔呢,先拒绝掉一半的人类是什么操作?难道现在连“性别男爱好女”这个段子都不成立了吗?性别男爱好也男,女的是啥我不知道,大家各自意淫,老死不相往来?
孔子说诗可以群,他老人家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诗还可以不群。
我希望今后能在语文书里看到更多的经典,因为经典好歹不拒绝异性。
那么你怎样引诱一个读者走进经典呢?由情欲而入是最容易的。对于很多中学毕业便不再读书的人,课文里一个讲述爱情的小小段落,甚至可能是他人生中爱上经典的唯一机会。
避开情欲去接近经典,好比攻城不用炮弹,撤侨不用飞机。
文学接受过程里有两个很重要的要素,一个叫期待视野,一个叫接受心境。
你在知乎看《瑞云》,跟你在课堂上听老师讲《瑞云》是不一样的,因为前面坐着初恋,后面坐着暗恋,文章里的每个词、每个标点都会因为她们的存在而闪光。
这个时候都不需要老师来讲,随便找个同学读一遍,这篇课文你将永志不忘,在五十年后白发苍苍的年龄想起来,仍然会微笑。
同时,情欲又是最容易使人彻悟的,它的后面是审美,是法律,是政治,是智慧,它对于一个人很重要,对于一个国家,也很重要。
2、 关于道德
刘慈欣有篇小说是讨论道德的——《镜子》。看名字不像科幻,看内容也不像科幻,倒像一篇哲理小说。
小说讲有人发明了一个超级计算机,可以算出世界上每个人的行为。或者你可以理解成一个超级摄像头,啥都能拍到。从此人类就没有隐私了,你抓抓头皮,全世界都知道。
再也没人敢干坏事了,那么这个世界的道德水平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呢?
没人知道。因为人类灭亡了。
首先停滞的是文化,由于人性已经像一汪清水般纯洁,没有什么可描写和表现的,文学首先消失了,接着是整个人类艺术都停滞和消失。接下来科学和技术也陷入了彻底的停滞。这种进步停滞的状态持续了30000年,这段漫长的岁月,史称“光明的中世纪”。
极致的道德导致毁灭。有人说刘慈欣是半个哲学家,我不同意,至少是三分之二个。
汪曾祺有一首诗写《水浒》里的王婆:
六月初三下大雪,
王婆卖得一杯茶。
平生第一修行事,
不许高墙碍杏花。
我在知乎写过一篇小说讲潘金莲和武松的爱情,被举报被封过好多回,最后是进了盐选得到编辑的庇护才放出来的。
我到现在都很困惑,你说武大对武松有恩,但凡一个有天良的人都不应该跟嫂子偷情。可我写的就是一个没有天良的人不行吗?你们又说别人可以没天良,水浒武松不能没天良。可我写的就不是水浒武松,水浒里的武松施耐庵早写完了啊。最后又说我给武松抹了黑,这一点我尤其困惑,因为听语气似乎是想骂我,看内容又似乎是夸我。
接着说汪曾祺。王婆不算什么,他写“薛大娘是一个自由的人”,写“管什么大姑妈小姑妈,你只管花恋蝶蝶恋花”,他歌颂偷情和出轨,他宽容乱伦,他写“一顶绿帽子,哪里就把人压死了”?
当然汪曾祺绝不是女权,他歌颂女性偷情,我想是因为女性比男性受的道德压迫更重,他不以性别划分写作,他是人权。
当然你会说,中学生还理解不到这么深,给他们看这么“不道德”的东西,还是太冒进了。这个我也同意。我也没有激进到赞成《薛大娘》上语文书,但是,当前语文书的道德尺度还是太严了,已经严到胡说八道了。你的朋友圈一定流行过这类文章——当年语文课上我们受过的骗。
为什么要骗学生?我原谅编者,因为他只能胡编乱造,因为在如此严厉的道德尺度下你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课文,它不存在!
问问你周围的小学生,“坏”怎么组词。
他一定会告诉你,可以组“好坏”、“败坏”,不能组“坏人”,更不能组“坏蛋”。
这个道德尺度连字典都要烧掉,你还想学什么?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规矩的时候特别想让孩子替我问问老师,“恶”怎么组词?“淫”怎么组词?
我相信《岳阳楼记》千秋万代没人敢删,因为不学会“淫雨霏霏”,淫没法组词啊。
《世说新语》里有个故事,讲羊曼和羊固待客之道不同,羊曼待客,早来能吃好,晚来吃不好;羊固待客,客人不管啥时候来,都能吃得很好。时人议论,“固之丰华,不如曼之真率”。
《论语》里也有个故事,有人向微生高借醋,微生高没有,就从邻居那里借了一碗醋给他。孔子说,微生高不直。
语文书里的道德,给我的感觉就像羊固待客和微生高借醋,比起卧冰求鲤,郭巨埋儿,高得有限。
3、关于道理。
部编小学五年级语文教材里有篇文章叫《什么比猎豹的速度更快》,其中有句话:猎豹奔跑的最大速度可达一百一十千米每小时。
问:这句话里的最大两个字能不能去掉,为什么。
我想大部分网友会这么答:不能,因为猎豹不是每一次奔跑都用尽全力,它只是最快的时候能达到一百一十千米每时。如果去掉了表达不准确。
这个答案是错的,属于踩雷,一分也拿不到。
小外甥教我,这类题只能正面答,不许反面答。
就是说,你可以答,加上“最大”,怎样怎样,不能答去掉“最大”,怎样怎样。至于为什么不能,谁也不知道。
这肯定不是我见过最气人的语文题,但它是最特别的,会让我联想起某些奇特的宗教和贵族禁忌,比如毕达哥拉斯学派不让吃豆子,乔治小王子不能穿裤子,等等。
我也承认,这种极致的奇葩题还是少数,大多数的语文题只是略显奇葩,还有少数的语文题基本不奇葩。但是,我还是认为,即便是不奇葩的语文题,它们也太过强调道理,忽视了“没有道理”。
严羽《沧浪诗话》说:“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为什么好,哪里好,经常是说不清的,而且,很奇怪,往往是越好的句子,越说不清。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从古至今就一直有人问,“鸭先知,鹅不先知耶?”
“满宫明月梨花白”,梨花可不是白的,这不是废话吗?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为什么一定是梅花,不能是杏花桃花吗?
不能,因为“用之桃杏诚亦可,但恐桃杏不敢当耳。”这是苏轼的回答。
我相信给个中学语文教师,他一定能比苏轼回答得更“标准”更“讲道理”,但是,这个回答连校门都出不去啊,因为考完试学生立刻就会还给他。
而汪曾祺的回答我认为比苏轼还好,他说:“对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给他一张大饼,两根大葱,抹一点黄酱,让他一边蹲着吃去。”
他还说:“跟这样的人没法谈诗,但是,他可以当副部长。”
当然我们不能让学生在试卷上写大饼和副部长,但是,想想孩子们辛辛苦苦练会的答题技巧,其实只是为了省下来一点黄酱,我就很难过。
多说一句,我觉得知乎有些抖机灵就带几分汪曾祺的风格,可比禅宗的“德山棒”,“临济喝”,常常几个字就胜过千言万语。只是知乎的好机灵越来越少了。
最后我斗胆来剖析一下语文教育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的原因。当然原因有很多,我只说我最看重的一点,那就是,语文课,不,不止语文课,现在所有的课,不管是校内的还是校外的,目的性都太强了。
孩子不识字,就教他识字;孩子不懂文章,就教他看文章,孩子不善良,就教他善良……
当然这并没有错,但是仅有这些是不够的。一个孩子最后能学会什么,不全是依赖于他学到的那些东西,有一些更重要的书是在他不读书的时候学会的;有一些更重要的题是在他不算题的时候学会的;有一些更重要的琴是在他不练琴的时候学会的;有一些更重要的道理是你不给他讲道理的时候学会的。
这个更重要的东西,中外的大哲都论述过,中国人叫它“无用之用”,西方人叫它“无目的的合目的性”。
这里面讲得最通俗最利落的,是庄子。他说:迈步需要落脚之地,但如果把落脚之地以外的地方全挖掉,你还能走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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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评论告诉我语文书有情,还列举了一些例子,我想说,这些例子跟瑞云原著一样,是道德的,不是审美的。本质上说,还是温柔敦厚的诗教啊。当然跟过去比,已经很不容易了。
2.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的意思是爱情与欲望的引导,这东西就跟性教育是一回事啊,在学校学不到,孩子就不会去校外学吗?在校外接受的可就不一定是性教育了,更可能是性教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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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凭借一把斧子俘虏了德军一个坦克组。
他的部队防守在拉脱维亚。德国发动巴巴罗萨行动入侵苏联的时候,由于苏联通讯落后,他所属部队第一时间都没有得知德军入侵的消息,士兵甚至不在军营里。德军坦克进入无人的苏军营地后,坦克组下车侦查。伊万手持斧子大喊着“血祭血神,颅献颅座,哦不,乌拉” 冲了上去。德军以为遭遇埋伏,逃回坦克里。随后伊万砍爆了坦克机关枪枪管,并假装自己有反坦克手雷,吓得坦克内的德军全部投降
最厉害的海军飞行员理查德贝斯特
Richard best, 昵称dick best “最屌”,是美国海军飞行员。在中途岛海战中,一天内击沉鬼子王牌航母赤城号,重创飞龙号。
他对赤城号投下的炸弹精准命中了甲板中部升降机,引发弹药库殉爆,拿下了这艘四万吨级航母的人头。这俩炸弹估计炸死了几百人,包括很多高质量的日本海军精锐。贝斯特成为人类历史上唯一一天内double kill航母的飞行员
最屌:山本(五十六),(日本海军的骄傲被我送进海里喂鱼了)我日你先人。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由于他首战就跟开挂一样离谱,被老天爷封号了。当天他的飞机呼吸机故障致使他吸入毒气,换上肺结核。
顺道说一下,赤城号做为日本侵略的急先锋,七七事变后变参与对华轰炸。截止到1942年,赤城号的飞行员已经在亚洲犯下了累累罪行,终于被贝斯特一发入魂送入海底
想到了电脑游戏《哥特舰队》里的台词。虽然是科幻背景,但是放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这里是分舰队司令,我们收到情报大掠夺者已经撤退回复仇之魂号去舔他的伤口。所有军舰,进攻复仇之魂。为了人类的救赎和等待已久的复仇,我们将一劳永逸地消灭这个恶魔”
机枪帝约翰巴斯隆
1942年10月24日,瓜岛战役。巴斯隆的班奉命驻守的地区遭遇3000日军的进攻。他们坚守了两天,最后12人阵亡2人受伤只剩下巴斯隆一人坚守阵地。这两天里巴斯隆打光了3万发机枪弹药,扫死了大约一个营~一个团的鬼子。(颁发荣誉勋章的原话是他为彻底消灭大约3000鬼子做出了很大贡献。
thereby contributing in large measure to the virtual annihilation of a Japanese regiment.
他是美军历史上唯一同时获得荣誉勋章和海军十字勋章的海军陆战队,也是一名真正的战士。他在功成名就后不习惯歌舞升平的生活,决定返回战场一线,最终在硫磺岛战役中牺牲。
最强战斗机飞行员埃里希哈特曼
这个小鲜肉生于1922年,23岁德国投降时,他已经击落了352架敌机
哈特曼被授予钻石双剑银橡叶骑士十勋章,德军一共仅有27人被授予此荣誉
死神汉斯鲁德尔
斯图卡俯冲轰炸机飞行员,共击毁519量坦克,150个炮兵阵地,1000量车辆。1944年底,德军专门为他定制了一个勋章:钻石金双剑金橡叶骑士十字勋章,由小胡子亲自为他颁发,级别上高于哈特曼的勋章。直到二战结束,他也是唯一获得此勋章的人。斯大林宣布这个德军少校是苏联人民的死敌,并亲自悬赏10万卢布要他的人头但没能如愿。
1945年初,小胡子自感大势已去,不希望鲁德尔再上前线作战,被后者拒绝。
鲁德尔的葬礼上,西德空军的轰炸机呼啸而过。事后官方说辞是仅仅是一次普通的练习
附上骑士十字勋章等级:
骑士铁十字
银橡叶骑士铁十字(890人获得)
双剑银橡叶骑士铁十字(160人获得)
钻石双剑银橡叶骑士铁十字(27人获得)
钻石金双剑金橡叶骑士铁十字(1人获得)
鲁德尔是当之无愧的二战最牛士兵。但他也是不知悔改的纳粹支持者,在战后努力为这个犯罪政权洗白。相比于哈特曼或者卡尔尤斯,我觉得他不应该得到太多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