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最合理的解释是:
「离骚」的「骚」是一个错别字。
「离骚」当读作「离尤」,「遭受指责」的意思,俗话讲就是「被黑」。
对「离骚」二字最早、也最经典的解释,是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里写的:
離騷者,猶離憂也。
这个解释差不离,但又有些问题。
先说「离」。
司马迁把「离」训为「遭遇、遭受」一类的意思,这是「离」在先秦很常见的用法,没有什么问题。举几个例子:
飛鳥離之。《易经·小过》
鴻則離之。《诗经·新台》
本身《楚辞》里这种用法也不少:
進不入以離尤兮。《楚辞·离骚》
思公子兮徒離憂。《楚辞·九歌·山鬼》
紛逢尤以離謗兮。《楚辞·九章·惜诵》
「离」的「遭遇、遭受」这个义项,我们现在通用「罹」字来表示,比如「罹难」。
问题出在「骚」上。
先秦语感好的话应该能意识到:「骚」字本身并没有「忧愁」一类的意思,古音与之相近的字也没有,因此「离骚」是不能直接训成「罹忧」的。
司马迁当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只能打马虎眼说:「离骚者,犹离忧也」,这个「犹」很关键。这大概说明司马迁的内心:「反正我知道差不离是这个意思,但为啥是这样我也不知道。」
如果说「骚」的「忧愁」义,是由「骚动」义引申出来,不管这个引申路线有没有问题,先秦古籍里根本找不到这样的用法。
换句话说,「骚」训为「忧」的说法,是仅见于「离骚」这两个字里的怪胎解释。
98年《郭店楚墓竹简》出版,人文学界振动。这是我们第一次挖出了成篇成篇的战国文章,其最出名的当然是出现了战国的《老子》。
嘛...说正题,
《郭店简》的《尊德义》篇有这么一句话:
德之流。速乎置△而傳命。
「△」这个字打不出来,长这样:
这个字上面是「又」,下面是「虫」,乍一看长得很像「蚤」。后文我们用「△」来表示此字。
这个字从上下文很难猜出来是什么,但凑巧的是,《孟子》里有这么一句话:
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孟子·公孙丑上》
正好能和这句话对应起来。
所以裘锡圭认为,「△」字中的「又」是其声符,「△」是一个读「又」声的字。而「又」和「郵」古音相近[1],可以通假。
故《郭店简》这里的「△」就相当于「郵」。
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根据《郭店》简的「△」字,陈剑认为[2]:
「离骚」的「骚」本来写的是「△」,被误认成了「蚤」。但「离蚤」又读不通,于是后人又加偏旁写为「骚」,这样至少在感觉上通顺了一点。
巧的是,「△」字并非在《郭店简》第一次出现,我们在甲骨文里早就见过,当时学者们也将「△」认作「蚤」。
最后来解决「离骚」的意思。
上文说过,「△」是一个读「又」声的字,「又」和「尤」古音相近,因此「离△」直接就可以读作「离尤」。
这就直接对上了《离骚》里的「进不入以离尤兮」的「离尤」,「尤」的常见训是「过」,引申一下就是「指责」,这种用法在先秦常见,举几个例子:
許人尤之。《诗经·载驰》
無我有尤。《诗经·载驰》
忍尤而攘詬。《楚辞·离骚》
紛逢尤以離謗兮。《楚辞·九章·惜诵》
所以「离骚」本是「遭受指责」的意思。
至于为什么《离骚》正文里的「尤」没有认错,而篇题认错了。这大概是题目和正文用了不同的写法,或者非同一个抄写者所书,其用字习惯不同。
所以汉人大概是知道「离骚」的意思的,但由于「骚」这个错字,解释不清楚,故又说得含糊。于是「离骚」这个题目遂引起了后人无数的争论,也都各有各的讲不通。
emmmm...
思来想去还是补充一句,何谓「讲得通」?不仅指在「离骚」两个字中要解释得通,符合先秦用语习惯,还要在先秦其它文献中找到类似用法的支持。不能我这个说法只适用于「离骚」两个字,其它地方我不管。初学者及搞文学的最容易犯这个错误,弄出很多稀奇古怪的说法(dbq我又得罪一下搞文学的的训诂水平...
这大概可以叫做,照顾语言的「系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