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状闪电》里的丁仪:
“可是,验证您的假设是要冒生命危险的。”我说。
“与要得到的东西相比,这是值得的。”
“您到时候又不在那两架直升机上,这么说当然容易。”
“什么?”丁仪突然暴跳如雷,“你的意思是让我也上直升机,以显示某种气概?没门!我这条命已经有主了,那就是物理学!告诉你,我不上直升机!”
《黑暗森林》里的丁仪:
“对对,深海状态。”丁仪又犹豫起来,沉吟了一会儿才下决心说下去,“在我们出发去考察后,这艘飞船,哦,‘量子’号,能不能进入深海状态?”军官惊奇地互相对视着,舰长问:“为什么?”
丁仪的两手又乱舞起来,头发在舰队的光芒中发出白光,正像一上舰时就有人发现的那样,他真的很像爱因斯坦。“嗯……反正这样做也没什么大的损失,对吧……你们知道,我感觉不好。”丁仪说完这话就沉默了,两眼茫然地看着无限远方,最后伸手把飘浮的烟斗抓过来装到衣袋中,也不道别,笨拙地操纵着超导腰带向舱门飘去。军官们一直目送着他,当他的半个身体已经出门时,又慢慢地转过身来:“孩子们,你们知道我这些年都在于什么吗?在大学里教物理,还带博士生。”他遥望着外面的星河,脸上露出莫测的笑容,军官们发现,那笑容竟有些凄惨,“孩子们啊,我这两个世纪前的人了,现在居然还能在大学里教物理。”他说完,转身离去。
在此之前:
丁仪只瞥了少校一眼,就转向舰长:“怎么还有别人?我一个人去不就行了?”
在此之前:
丁仪是七年前苏醒的,一直在北京大学物理系任教。他去年向舰队提出要求,要在三体探测器被拦截后成为第一个零距离考察它的人。丁仪虽然德高望重,但他的请求一直被拒绝,直到他声称要死在三大舰队司令面前,舰队方面才答应考虑这事。
物理学还活着的时候,丁仪是最惜命的“胆小鬼”,并且对这一点毫不避讳。因为他这条命已经有主了,就是物理学。
后来他冬眠到了200年以后,在大学教物理,还带博士生。
物理学已经死了。
丁仪不再惜命了。
申玉菲的丈夫魏成是一位研究三体运动的数学家,他说过这样一段话:
第一天晚上,在寺院的小屋里我睡不看,没想到这世外桃源是如此的不舒服,被褥都在山雾中变潮了,床硬邦邦的。于是,为了催眠,我便试图按长老说的那样,用“空”来填充自己:我在意识中创造的第一个“空”是无际的太空,其中什么都没有,连光都没有,空空的。很快觉得这空无一物的宇宙根本不能使自己感到宁静,身处其中反而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不安.有一种落水者想随便抓住些什么东西的欲望。
于是我给自己在这无限的空间中创造了一个球体,不大的、有质量的球体。但感觉并没有好起来,那球体悬浮在“空”的正中(对于无限的空间,任何一处都是正中),那个宇宙中没有任何东西作用于它,它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用。它悬在那里,永远不会做丝毫的运动,永远不会有丝毫的变化,真是对死亡最到位的诠释。
我创造了第二个球,与原来的球大小质量相等,它们的表面都是全反射的镜面,互相映着对方的像,映着除它自己之外宇宙中唯一的一个存在。但情况并没有好多少:如果球没有初始运动,也就是我的第一推动,它们很快会被各自的引力拉到一块,然后两个球互相靠着悬在那里一动不动,还是一个死亡的符号。如果有初始运动且不相撞,它们就会在各自引力作用下相互围绕着对方旋转,不管你怎样初始化,那旋转最后都会固定下来,永远不变,死亡的舞蹈。
我又引入了第三个球体,情况发生了令我震惊的变化。前面说过,任何图形在我的意识深处都是数字化的,前面的无球、一球和二球宇宙表现为一条或寥寥几条描述它的方程,像几片晚秋的落叶。但这第三个球体是点上了“空”之睛的龙,三球宇宙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三个被赋予了初始运动的球体在太空中进行着复杂的、似乎永不重复的运动,描述方程如暴雨般涌现,无休无止。我就这样进入梦乡,三球在梦中一直舞蹈着,无规律的永不重复的舞蹈。但在我的意识深处,这舞蹈是有节奏的,只是重复的周期无限长而已,这让我着迷,我要描述出这个周期的一部分或全部。
第二天我一直在想着那三个在“空”中舞蹈的球,思想从没有像这样全功率转动过,以至于有僧人问长老我精神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长老一笑说:没事,他找到了空。
这段话在老子的《道德经》中是这样的: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这两句话没什么,或许三岁小孩儿都能背诵。但是从哲学的角度来启发科学,这是很难做到的。更别说在科幻作品里化用了。
科学与哲学不谋而合,不得不佩服大刘的文学功底。
12.12补充
在一番讨论之后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点,有朋友认为:
“道生一”是说虚无空间有一种存在形式;
“一生二”是说一个球体有两种运动方式;
“二生三”是说两个球体有三种运动方式;
“三生万物”是说三体运动有无数种运动方式。
而三体运动并非发散系统,其运动不是无穷多的,所以要么大刘不懂三体,要么不能用老子的思想往这上面套。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很新颖的理解角度。假设电工不懂三体系统,他就是错误地以为三体运动有无数种情况,那么这种解释或许也成立。
但是,一位以“三体运动”为出发点写《三体》的作家,你说他不懂三体系统,反正我是不信的。
上面那种想法,主要的问题在于忽略了具体的认知过程。假设笔给各位读者,你来写魏成这一段内容,你会怎么写?难道是先设想1000个球,然后又设想100个,最后减少到3个?可能大家只会觉得荒谬吧,凭什么从1000开始?凭什么最后减少到3了?没有逻辑啊。
从无到有,从0到1,这是符合形而上学的认知的,也是人们普遍接受的一种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