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经历过这种类似的场面,你就知道,对于男人来说这才是最美的事情。
2017年初我在帕里草原上,部队里一般叫做“跑单车”,实际上就是一个小组去执行任务。那天刚好其他人都去巡线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一台车留在营地里,刚好遇上一场暴雪,就是这么个场面。
我住的车是个东风康明斯的货车车厢,搭上篷布再用废弃的棉被什么的把所有漏风的地方堵起来,架上炉子就可以住人。在部队里出野外任务很多,搞这些都是驾轻就熟,到达营地第一天就把这些事情做到位,然后没事干的时候完善一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过几个月撤离的时候你甚至会恋恋不舍,非常纳闷自己怎么就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弄出这么“豪华”的一个住处的。
这个就是男人的本能。
男人有筑巢的本能,刚开始你去一个破落的山神庙,就那么往灰尘里面躺是不行的,你要拾掇拾掇:最起码要弄个草窝子,搞点什么东西把漏风的地方补上;
然后是安全需求:你得有防身的家伙,吃饭的东西要待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是你的依靠,是你的战友,是你的伙伴,是你的小可爱。
一枪、一电脑、一相机,足矣。
最后就是精神上的愉悦感,在筑巢和防卫之余,是男人独有的一点点小情调。
一个炮弹壳做的风铃,30毫米口径的清脆悠扬,钨合金尾翼稳定脱壳穿甲的浪漫音调,只有男人才会沉醉其中。
更何况你还有酒,你还有肉,你还有漫天大雪。
中国文人自古以来有一种“寂渺感”,与简单的孤独不一样,与喧闹的逢场作戏当然更是大相径庭,那是一种“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空灵寂静,同时也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孤傲不群,还有“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的超脱自在。林冲这个角色虽然是个武夫,创作林冲这个人物的作者却是文人,他内心里既有关于武夫行侠仗义的幻想,也有文人关于寂渺的梦想,自然他笔下着墨最多的人物,就一定同时有高超的武艺和极高的道德标准,可以做到卓尔不凡、孤傲不群、渐而达到空灵寂静的最高境界。
当你身边没有人、你不需要任何伪装、世界给你留下来一道裂隙,在这里一切归于简单纯粹的时候,你也会这样。
繁华世界美则美尔,却找不到裂隙,找不到空灵,也找不到真实的自我;一壶酒、一块肉、一个破庙,惨确实也挺惨的,跟我康明斯大货箱里面的“家”难分伯仲,却足够你找寻到自我的存在:在这个世界里,你是万物灵长,没有世俗的那些纷纷扰扰,自可直来直去,也可恣意妄为。
岂不美哉!
他林冲还有酒有肉呢,我连酒都没有,肉也差点意思,但是这丝毫不妨碍我嗨起来。
苹果皮和香蕉片都是可以的!
要有肉,尽管只是个午餐肉罐头。
高级餐馆有什么好的,不就是盘子大一点嘛,盘子大一点摆盘摆好了,自热米饭看起来都挺像那么回事的。
这就是惬意。
惬意是一种不同于狂喜、暗爽、自哀自怨的情绪,它很微妙,甚至你都不需要去想什么事情,不需要去挂念任何东西,简单到了极致——按照本能来就是了。但是惬意的条件又是那么复杂,首先是你的境遇不能太好也不能太糟,荣华富贵的时候固然不行,亡命天涯自然也不对;然后得没有任何顾忌,你周围没有别人,也不会有迫在眉睫的危险,你对自己筑的巢有充分的自信;最后还得有酒,有肉,有个炉子或者篝火,有仗剑天涯的心。
光是想一想,都让人心驰神往。
我无数次构想过自己如果遇到战争,我的工事该是怎样:最完美、最肆无忌惮的,应当是一个位于反斜面的洞穴,用木板衬里再用塑料布蒙一层防止砂石掉下来,出口进过精心的伪装,架个炉子把烟囱的红外信号降到最低,顶上最好有3米以上的坚实岩石屏蔽,这样外面炮火连天也关我鸟事。
只等炮火一停,抱起步枪杀出去就好,运气好的话今晚还住这儿。
运气不好,一了百了。
那天的暴风雪里,狂风在撕扯着篷布,车子都跟着微微的摇晃起来,风铃在狂风里叮当作响,我裹着军大衣给自己弄了顿吃的。从印度洋那边过来的水汽,爬上高原已经变成了巴掌大的雪片,噼里啪啦往篷布上面糊,把一股湿冷阴晦的气息塞进车厢里。印度人在暴风雪来的某个地方蹲伏着,蠢动着,要扑过来把我撕成碎片,暴风雪的怒吼随时可能变成炮弹的呼啸。
但是这一切都没关系。
小可爱在我的手里,我把她伺候得美美的,每一个零部件都擦去了任何污渍,再涂上一层薄薄的枪油。我有一身的本事,通晓一切战场上需要知道的东西,我知道印度人那点德性,我了解这个地方的一切,我能打,我能冲,我敢玩儿命,我提枪能杀人。
我怕什么?不趁此机会惬意一把,打起来的时候可就没工夫了。
这就是男人面对危险肆无忌惮的惬意。
因为你是个有悲悯心的好人,
是个有审美情趣的妙人,
是个压力山大的可怜人。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作为入选教材的名篇,自然有其深刻意义。
咱们分开来细说。
很多答案说没有空调,冷酒冷肉,林冲其实惨的不行。
这是以己度人,只看单章,不看全篇。
从相国寺走到山神庙,林冲这一路有多艰辛?
全家其乐融融的春游,中途你老婆被王思聪看上了要调戏,你忍得了吗?
一向器重你的上司,为了儿子的色欲,亲手挖坑让你跳,你忍得了吗?
从小玩到大的两肋插刀的基友,为了上位,趁你不备插你两肋两刀,你忍得了吗?
面对恩爱的老婆,为了防止自己去坐牢的时候被恶霸用强,逼着她写下离婚协议书,你做得到吗?
带着枷锁举目无亲,被恶意满满的两个公差押着,开水烫一脚大泡又逼着你穿草鞋走,你忍得了吗?
遇到传说中的大哥大,往地上丢10万块钱的彩头,让你跟别人比试武艺,你忍得了吗?
林冲有无数次想就地倒下,每次都想认命做个良人,但每次都有新的劫难在等着他。
也只有山神庙里的这一会儿,
门内是寂静的山神,门外是无尽的大雪,
冷酒、冷牛肉、冷棉絮又怎样,
只有这一刻,是彻底只属于他的平和时光。
不管是官职娇妻、还是阴谋算计,都离他那么远。
但凡是有悲悯心的人,读到这一段都会忍不住为他高兴。
从文艺审美来讲,这一段也是千古名篇。
安静的孤独是我们传统文化中非常重要的审美方向。
儒家讲入世不遂的时候,“穷则独善其身”,荀子讲“虚壹而静"。
道家有“致虚守静”的说法,极大影响了中国人的审美,如田园诗、山水画。
佛家的静悟和修禅,也是在安静的孤独中消解自我和世界,寻求解脱。
林冲这种安静的孤独,是非常普遍也非常被我们熟知的一种审美意象。
对影成三人,野渡舟自横,飞鸿踏雪泥,独怆然而涕下,都是此类。
在我们熟知的小说中,金庸有著名的暗室金手指写法,
段誉在无量山洞,张无忌在鹰愁涧底,令狐冲在华山暗层,
都是在隔绝天地的世界里完成变身,这也是我们阅读的超级爽点所在。
漫天鹅毛雪,清寂山神庙,冷酒佐牛肉,天涯亡路人。
单是这4个场景画面,就是绝佳的电影镜头,
大与小,动与静,人与神,苦与乐,一切都讲明白了。
只有中国人知道这些镜头为什么会那么美。
还能打动我们的一点,在于这一段的真。
这一段实在太过精彩,忍不住抄录。
再说林冲踏着那瑞雪,迎着北风,飞也似奔到草场门口开了锁,入内看时,只叫得苦。那两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林冲寻思:“怎地好?”放下花枪、葫芦在雪里。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林冲把手床上摸时,只拽得一条絮被。林冲钻将出来,见天色黑了,寻思:“又没把火处,怎生安排?”想起:“离了这半里路上,有一古庙,可以安身。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作理会。”把被卷了,花枪挑着酒葫芦,依旧把门拽上,锁了,望那庙里来。
入得庙门,再把门掩上,傍边止有一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入得里面看时,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把葫芦冷酒提来慢慢地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
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任劳任怨。
这一段,不就是活脱脱现代打工人的写照吗?
看到大雪,第一反应赶紧回去看草料,生怕失火担了罪责。
这跟我们上班太冷,出去买杯奶茶,回来发现停电了,第一反应看文件有没有保存不是一样吗?
我们其实惬意的不是林冲那一口酒肉,
而是难得无人打扰的放空时间。
冬晨的被窝,雨夜的一本书,洗澡后睡觉前的一局游戏,
不想拥有太多情绪,一杯红酒配电影,
在周末晚上,关上了手机,舒服窝在沙发里。
我们是如此忙碌,林冲的那个场景正好击中了我们这些可怜人。
我看到这段也觉得惬意,而且我觉得我跟你一样,
是个有悲悯心的好人,是个有审美情趣的妙人,是个压力山大的可怜人。
写到这里,仔细一琢磨,好像正好对应善、美、真这三大审美法则,
大道至简殊途同归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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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答案好像火了,感谢各位抬爱。
看评论好多朋友对林教头情有独钟,一年前刚好写过一篇林冲,
就直接贴过来,希望也跟大家讨论下,
你心中的林冲是什么样的呢?
惬意就对了。
先探讨一下这种惬意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中国传统文学里面有一种很高级的爽点,可以概括为:孤独的自由。
这种爽点不需要通过任何心理描写来形容,而是借助一些外部的意象进行反衬。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想象一下这个画面,是不是很孤独?
但是作者有没有因此而难过呢?我觉得并没有,他可能会有些惆怅、有些伤感,但说不上难过。
甚至,他还有一点迷恋这种孤独。
远处的青山、身边的飞雪,整个世界都只属于我,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
想钓鱼就钓鱼,想看雪就看雪,想睡觉就睡觉,钓得到也好,钓不到也好,谁也管不着。
以前我在一家互联网公司搬砖的时候,经常会在某个周三或者周四的下午,跟老板说要去拜访一位合作伙伴,然后背个包出门。
找个有靠窗位置的肯德基,一杯可乐、一包薯条、两对鸡翅,看着窗外人来人往,一坐就是半天。
我的生活依然充满各种苦逼,但至少在这半天里,不用去想明天的会议,也不用去想年底的KPI,没有人比我更自由。
如果刚好遇到雨雪天,这种感觉就更好了。
遥想沧州的那场大雪:山神庙外是漫天飞雪,手里是还有一点温度的牛肉和酒,身边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长枪,让林冲可以暂时忘记高太尉、忘记陆谦、忘记京城的繁华、忘记被发配的屈辱。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在这种惬意里,林冲又一次躺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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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探讨为什么要设置这样一个段落,为什么不是林冲主动去找陆谦报仇?
这段短暂的惬意,既是为塑造林冲“随遇而安”的形象,也是为后面更大的爽点做铺垫。
林冲逼上梁山的整个故事,都是在一张一弛的起伏之间推进,每次一开始林冲都是想要反抗,但很快又认怂、接受现实。
第一次是锦儿来报信说林娘子遭到调戏,林冲急匆匆杀过去,结果见到高衙内,手就软了:
当时林冲扳将过来,却认得是本管高衙内,先自软了。
第二次是林娘子再次遇险后,林冲拿了把解腕尖刀,怒气冲冲要找高衙内和陆谦报仇,结果时间一长又放松了:
林冲一连等了三日,并不见面……自此每日与智深上街吃酒,把这件事都放慢了。
第三次是刚到沧州不久,听李小二说陆谦也来了沧州,林冲再次想要报仇,但最后还是松懈了:
街上寻了三五日,不见消耗,林冲也自心下慢了。
算上在山神庙喝酒吃肉、暂时忘却烦恼的这次,林冲总共有至少四次,选择了躺平、选择了与自己和解。
虽然不能和当年比,但也算有酒有肉、自由自在,就这么凑合过吧!
然而这种惬意只是暂时的。漫天飞雪中的山神庙有多惬意,草料场的大火就有多猛烈,现实的刀就有多锋利。
林冲总是以为可以忍,只要忍一忍就会过去,所以步步退让,而且每退一步,都还会给自己营造一个新的舒适区。
一直到山神庙外,飞雪飘舞,火光冲天,才知道命运是要对自己斩尽杀绝。
既然退无可退、忍无可忍,那老子就他妈不忍了!杀杀杀杀杀杀杀!
山神庙里的林冲越惬意,破坏这种惬意的仇人就越可恨,反杀的时候就越爽快。而与此同时,反杀越是爽快,也越说明“逼上梁山”的结局有多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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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攀藤食蜜啊。
前有老虎,后有熊罴。跌下悬崖,幸有枯藤。然蛇施施然而逼近,鼠索索而啮藤根;蜜蜂嗡嗡前来蜇手——
在这一刻,一滴蜜滴在了手背上。
什么老虎,什么狗熊,什么蛇鼠蜂,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他全身心地享受着最后的甘甜,宛如从容赴死的英雄。
觉得天冷就该哭哭啼啼的,水平还停在“为赋新词强说愁”。
写人生困境,谁写不出来个饥寒交迫?
林冲是因为饥寒交迫上的梁山么?
雪再紧,冷不了人心。
照亮山神庙的大火,才能让人冷彻心脾。
悲剧是毁灭美好的事物。
林冲的惬意,就是在塑造美好的事物。
林冲此时确实惬意,甚至施耐庵也是有意展示林冲的惬意。
此时的林冲有多惬意,知道陆谦等人要害自己时,就有多愤怒。
林冲本身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对生活的不公很能忍。
被高俅陷害,董超薛霸一路针对,尚且能忍。
而在鲁智深救下林冲后,林冲的生活是越过越好,自然会感到惬意。
被鲁智深相救,有董超薛霸服侍。
鲁智深走后,结识柴进,送钱送衣。
到了牢城营,有柴进书信人情,管营差拨照料,干活也只是看守天王堂。枷锁也被去了,出入自由。
冬天柴进还给送冬衣。
又遇上李小二夫妇,时常送些酒食,还给缝补衣物。
又不缺衣少食,钱财还有多余的去照料其他犯人,让李小二当本钱做生意。
转去看草料场后,工作轻松,无人看管,自由自在。
如何不惬意?
或许林冲已经想着,等天下大赦,还有机会回东京和娘子团聚。
此时林冲看到自己在草料场的住处,想的是请人修理,准备享受生活。
见房子坍塌,担心火盆里火种引发火灾。
看到草料场火起,想着赶紧救火。
依然尽忠职守。
只有在听到陆谦等人密谋后,才明白天下虽大,并没有林冲容身之处。
如果只是像中学语文课本那样掐头去尾,仅仅挑出这一段作为课文《风雪山神庙》,而你又正好是一个没读过水浒的人,那么你确实能感受道一种空虚、坦荡,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寂寞的潇洒快活。
但是,如果你是一个读过水浒,知道林冲此前与鲁智深相识,老婆被高衙内骚扰、自己被高俅陷害、发配路上还被董超薛霸暗害,和洪教头比武等情节,又知道此后他慌乱出走,在梁山被王伦排挤,被迫剪径杀人纳投名状的前后故事的话,那么你就不应该还觉得《风雪山神庙》是惬意的了。
如果你觉得惬意,那么你和林冲有一个共同的性格特征: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精神性阳痿,习惯性早泄。
为什么这么说呢,咱们继续分析。
《水浒》里的林冲,其实是一个没有主见,智商不高,城府不深的人。哪怕是只看《风雪山神庙》,林冲的这份惬意是暂时的,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表面的惬意之下,是悲苦的人生和逐渐逼近的危机。
林冲为何能得到看守草料场这个工作呢?是他乖巧识相,按照牢城营的潜规则,主动向差拨和管营大人送银子,得到照顾了吗?
不是啊。他身上的柴进书信和送出去的15两银子,并没发挥作用。这分明是打算害他性命的阴谋。
只见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去伴当怀里,取出一帕子物事,递与管营和差拨。帕子里面的莫不是金银?只听差拨口里说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性命。”
……
李小二道:“只要提防他便了。岂不闻古人言:‘吃饭防噎,走路防跌。’”林冲大怒,离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李小二夫妻两个捏着两把汗。
草料场就是别人给他安排好的死地。这在《风雪山神庙》的故事开头就讲述的清清楚楚了。李小二不仅已经提醒过他当心被人暗算,还明确告诉他,管营和差拨已经被陆谦收买了。
李小二透露的情报,的确引起了林冲的警觉和怒气。但是他有健忘症,怒气和警觉来的快,去得也快。之过去三五天,他得警觉和怒气就再次阳痿,习惯性早泄了
过了一夜。街上寻了三五日,不见消耗,林冲也自心下慢了。到第六日,只见管营叫唤林冲到点视厅上,道:“你来这里许多时,柴大官人面皮,不曾抬举得你。此间东门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场,每月但是纳草纳料的,有些常例钱取觅。原是一个老军看管。如今,我抬举你去替那老军来守天王堂。你在那里寻几贯盘缠。你可和差拨便去那里交割。”
林冲应道:“小人便去。”
高俅和陆谦的反复谋害追杀,只能让林冲维持三、五天的警惕和愤怒,然后就把一切都忘了。
李小二道:“这个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里收草料时,有些常例钱钞。往常不使钱时,不能勾这差使。”林冲道:“却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李小二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没事便好了。只是小人家离得远了,过几时那工夫来望恩人。”
前面说了,林冲智商不高,没有主见,他觉得这里面似乎有阴谋,去和李小二商量。后者也做出错误判断,误导了林冲。于是林冲就信了李的话,彻底打消疑心。
作为容身之处的草房被雪压塌了,他只能找出破被子,在山神庙里,靠吃冷牛肉和喝酒驱寒。这是惬意吗?这分明是英雄落难,人生从一个低谷迈进另一个更深的低谷,老天爷都不打算让瞎家雀儿继续活命的节奏。
只能靠喝酒御寒的林冲,很有可能在后半夜睡过去,冻死在山神庙里,以更窝囊消沉的方式结束人生。
万幸陆谦和差拨也在当晚策划了火烧草料场的暗杀行动,再次激发林冲的愤怒,让他突然有一个爆发式的命运转折。把他的一身好武艺和积攒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舞起花枪,干脆利落的干死三个歹人。
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回头看时,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头割下来,挑在枪上。回来把富安、陆谦头都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
无论是《风血山神庙》,还是《水浒》全书。你会发现:这个手里面拎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如同凶神恶附体一般的林冲,是唯一一次出现的。
误入白虎堂的林冲、野猪林里的林冲、柴大官人府上的林冲、再山神庙里喝酒吃冷肉的林冲,梁山上坐第四把交椅的林冲、听从宋江哥哥的话放走高太尉的林冲……全都是一副窝窝囊囊的德行,这不叫惬意,说好听了这是窝囊,说难听了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傻B。
只有这一次,林冲建立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形象。(哪怕后来梁山火并,他再杀王伦,都没有这么惨烈过)
在《风血山神庙》当中,这段才是故事情节的高潮部分和林冲这个人物的高光描绘。
此前花枪挑葫芦冒雪打酒的自由快活,吃肉喝酒的所谓“惬意”,都是假象,是为即将爆发的危机做铺垫。
只有这个在山神庙前忘记所有顾忌,痛痛快快杀了三个仇人的林冲,才进入短暂的牛B状态,这才是惬意!
在此处,我给林冲做一个有趣的同人架空文——
林冲听那三个人时,一个是管营,一个是陆虞候,一个是富安。
林冲道:“天可怜见林冲!若不是倒了草厅,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轻轻把石头掇开,挺着花枪,一手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
三个人急要走时,惊得呆了,飞也似的跑了,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林冲追出去了两个更次,身上单寒,当不过那冷。那三人又跑的飞快,追赶不得,只得作罢,在雪地里看时,离的草料场远了。
前面疏林深处,树木交杂,远远地数间草屋,被雪压着。破壁缝里透出火光来。林冲便径投那草屋来。推开门,只见那中间坐着一个老庄家,周围坐着四五个小庄家向火。地炉里面焰焰寺烧着柴火。
林冲走到面前,叫道:“众位拜揖。小人是牢城营差使人,被雪打湿了衣裳,借此火烘一烘,望乞方便。”庄客道:“你自烘便了,何妨得。”
林冲烘着身上湿衣服,略有些干,只见火炭边煨着一个瓮儿,里面透出酒香。林冲便道:“小人身边有些碎银子,望烦回些酒吃。”
老庄客道:“我们每夜轮流看米囤,如今四更天气正冷,我们这几个吃,尚且不够,那得回与你。休要指望。”
林冲又道:“胡乱只回三五碗与小人荡寒。”
老庄家道:“你那人休缠,休缠!”林冲闻得酒香,越要吃,说道:“没奈何回些罢。”
众庄客道:“好意着你烘衣裳向火,便来要酒吃。去便去,不去时,将来吊在这里。”
林冲怒道:“这厮们好无道理!”把手中枪看着块焰焰着的火柴头,望老庄家脸上只一挑将起来,又把枪去火炉里只一搅,那老庄家的髭须焰焰的烧着。众庄客都跳将起来。林冲把枪杆乱打。老庄家先走了,庄家们都动惮不得,被林冲赶打一顿,都走了。
林冲道:“都去了,老爷快活吃酒。”土坑上却有两个椰瓢,取一个下来,倾那瓮酒来吃了一会。剩了一半,提了枪,出门便走。一步高,一步低,踉踉跄跄,捉脚不住。走不过一里路,被朔风一掉,随着那山涧边倒了,那里挣得起来。凡醉人一倒,便起不得。醉倒在雪地上。
却说众庄客引了二十余人,拖枪拽棒,都奔草屋下看时,不见了林冲。却寻着踪迹赶将来。只见倒在雪地里。庄客齐道:“你却倒在这里。”花枪丢在一边。众庄客一发上手,就地拿起林冲来,将一条索缚了,解送到一处庄园,不由分说吊起在门楼下,好生一顿毒打!
林冲昨夜中了风寒,腹内有饥,捱不得打,昏死过去。
次日傍晚,林冲苏醒过来,只见自己躺在一张草席上,旁边围着四、五个庄客,有拿刀棒的,有拿绳索的,都直勾勾瞅着林冲。
为首一个穿皮袄的汉子,上前一步,问:“你不是林冲?”
林冲道:“我自姓张。“
那汉子笑道:“你莫胡说!你脸上文着金印,如何要赖得过?”
旁边一个庄客上前一步,喝到:“前夜四更,你自投到我家草舍,自称牢城营差使人,今天为何又改姓张了?”
林冲:“前夜四更?!”
穿皮袄的汉子道:“贼配军,你前日贪酒,又行了夜路,怕是着了风寒,人有疲乏,已在我家睡了一日了。昨晚你醒来,还吃了我两碗驱寒的热汤汁,怕是记不得了。”
庄客又喝:“你好大胆!你在沧州做下迷天大罪,烧了大军草料场,如今却在这里!见今官司出三千贯,赏钱捉你”。
林冲大惊,此时心也慢了,心说烧了草料场,便是死罪,没得脱得干系,早晚也是一死,不如那晚被那三个烧死!
众庄客一拥而上,抹肩头拢二背五花并蒂驷马倒撺蹄,把林冲捆得粽子一般。
穿皮袄的汉子又觉得少了什么,寻思片刻,脱下一只袜子,揉成一团,塞到林冲口中。
“牢成营得贼配军各个惯会使花走水,颠弄是非,你们听他呱噪,便要被他惑住,莫要让他争辩。且在这里养他一日,后天解他去见官!”
“是!”众庄客齐答。
且说那晚陆虞候,富安、差拨三人逃回,便道沧州牢城营里首告林冲,放火延烧大军草料场。
州尹大惊,随即押了公文帖,仰缉捕人员,将带做公的,沿乡历邑,道店村坊,画影图形,出三千贯信赏钱捉拿正犯林冲。
看看挨捕甚紧,各处村坊都动了。一连三五日,却不见消息。
第六日正午,忽听的衙门口外人声喧嚣。
一个差役急急忙忙跑进来,道:“大人,正犯林冲捉到啦!”
州尹大喜,吩咐那差役:“快去后堂,请陆大人”。
片刻,陆谦到,与州尹同出府衙。
林冲虽然长大,却被绳索捆作一团。
差役眼尖,发现林冲口中塞着一团布,上去一把扯出来,抖开一看,却是一只腌臜秽气的袜子。
林冲叫曰:“缚太急,乞缓之!”
陆谦道:“缚虎不得不急。”
州尹也道:“林冲,你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可知是个死罪!”吩咐差役,把林冲押入死牢。
陆谦对州尹道:“回到京师,禀过太尉,都保你高升,这番张教头没得推故了!”
…… ……
你的感觉很对,确实很惬意,但是问题里描述说“林冲很惨”这个其实有待商榷。
准确地说,那个时候的林冲,也很惬意。
老版水浒这个段落,拍得很有精神,抓住了精髓。我记得林冲先是感叹“好雪!”,随后在雪地里耍了一趟枪,孤自叹一声“好枪法!”,把一股子寥落的英雄气概,呈现得淋漓尽致。
金批版水浒多次圈出“那雪下得正紧”,正是须读者着眼处。
要知道古典小说里,向来是少有乃至几乎没有心理描写的,要呈现人物的精神活动,唯有靠动作、语言、乃至于环境进行烘托。
数次强调“雪下得正紧”,一则写的是鹅毛纷飞、满地碎琼乱玉的好雪景,一则是反衬人物的情绪情感,林冲的英雄气概。
林冲何许人?八十万禁军教头那是小了,其实一身能耐又何止于区区教头。一辈子兢兢业业,谨小慎微,欲作安安饿殍而不得。忍了上司同僚的平日倾轧,忍了高衙内对老婆的无端调戏,乃至于忍了朋友的背叛,又被发配充军,常人不能忍的全忍了。能逼死三寸丁谷树皮的耻辱还偏压到一个内心自视甚高的人头上,一身绝世武艺使不出来就算了,体制内工作也做不长久,这是何等的委屈窝囊?
林冲有诗明志曰: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震泰山东。
不管人品评价,还是能力评价,林冲对自我的认知,都是非常自信的。
特别是最后他年若得志句,跟宋江浔阳楼时一样,有一股英雄沉下僚的悲愤之气。
而林冲这人物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就是忍。
忍不是窝囊。譬如武大郎那样,就不叫忍。是他本来就是那一流的人品。
能忍则忍,一忍再忍,直忍到忍无可忍,就爆发出山洪一样的破坏力。这个才是忍。
忍是知耻,知耻近乎勇。
但这忍字也不是一笔写到头的,而是有疾有缓,起伏跌宕的。
到风雪山神庙这里,大地银装素裹,周围一片寥廓,内心郁结之气顿时一舒,无人看顾他时突然迸发出来,虽则戴罪之身,也是浮生半日闲,糟心日子里的快意时刻。
前面所忍,构成的戏剧张力,到此反而形成了一股势能,变成了惬意。倘若一味写懊丧,便是俗手。
譬如《肖申克的救赎》里房顶喝啤酒,坐牢固然憋屈难受,但那一刻的惬意,反倒因此而更加凸显出来。
林冲大雪里的惬意,正与此相仿。
所以为啥说少不读水浒,水浒的反意,不光在行为上,还在连绵的文气上。这要比一次简单的破坏行动可怕得多,它是回传染,且如潮水一样汹涌不断。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这个就是文气。
再,各位有志于写作者切记,自然事物的发展都是有自己的节奏,不能光顾着逻辑推测上的想当然。
觉着某种境遇令人同情则一切都令人同情,现实中不是这样,而巧手往往善于发现这样的“反常”并将之描绘出来。比如失去至亲的时刻固然令人痛苦无比,但写得描写亲人下世,莫非就只是无限哀伤或嚎啕大哭吗?托尔斯泰就不会这么写,他也会写悲伤和哭泣,但是更写悲伤过度后,居然食欲大振,以至于吃东西时胃口比平常更好。这种现象,就是逻辑推演上的反常,却又是真正显精神处。
这就是文豪跟写手的区别。
不要光盯着什么“格局”、“世界观”、情节架构之类听起来很宏大的东西,天才都是得落到细节上的,再大的鸿篇巨制离开细节的力道,不说一文不值,也是空疏粗野——《霸王别姬》电影里,袁四爷认着要论霸王回营该走几步,也是同样道理。
其它回答:
不少人在质疑东北与河北的温度,却忽略了一点,气温不是恒古不变的,就像河南曾经有热带的生物大象一样。宋朝时候处于全球气温爆降,而今全球变暖已经持续数十年。各位可以问问家里长辈三十年前的冬天是不是比现在难熬?而今全球气温变暖,沧州夜间温度也会超过零下五度。
高俅发迹是历史上公元1100年之后。在此之前,中国已经经历了持续半个世纪的降温,并且在1257年达到了低点。史书记载该年西湖冰封冻结。整个十一十二世纪是历史上少有的极寒天气。与南北朝和明朝的小冰期并称中国最冷时代之一。
下图取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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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原回答。
因为你没遭过那份罪。
套用老猪的一句话,你怎么能跟一个最大的烦恼就是脸上的青春痘又长起来的女孩子解释,什么是沙场生死。
林冲经历的革职,刺字,毁家,夺妻,烙足,刺杀,你如果经历了任何一条你都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就拿九死一生之后的山神庙举例,你尝试过零下十几二十度,赤手握住金属的感觉吗?十分钟不到,手指就麻木刺痛无法动弹。冻伤带来的酸麻你接下来半个月每天都能感受到。
你吃过没有料酒胡椒,仅有盐味的冰凉牛肉吗?
你有不靠羽绒仅靠几层布料直面风雪,眼鼻颈处稍有空隙就被刀子一样的风,反复切割的痛楚吗?你有衣料接缝处灌满雪沫,哈气从鼻尖呼出,冻结在眉毛上,形成白霜。再厚的靴子也挡不住融化的雪,双脚疼痛难忍,恨不得跳起来的感受吗?
只能靠一口又涩又浊的酒给胃里带来一丝暖意,就像那卖火柴的小女孩,用火柴取暖一样可笑可悲。
两杯浊酒下肚,你是林冲,你会不会想起不久前你还是名满东京的高官,家有娇妻,人生赢家。你会看着风雪,感到人生惬意需尽欢,莫使葫芦空对月?
最可怕的是不仅看不到一丝官复原职,人生复起的希望。连到故事结局,他都含冤而死,仇人高俅依然逍遥法外。
这样冰冷的现实,在丝毫没受到现实打击的你看来,是否感受不到丝毫的现实呢?
你二十二岁大学毕业,进入一家设计院画图纸,老实本分,勤勤恳恳。
不久升职加薪,月底盯着工资短信,觉得再努努力,攒点钱,就能和女朋友提结婚的事儿了。
不料领导儿子空降,要抢你的业绩。
你本来一脸懵逼,心有不服,周会上几次想站起来说那图不是领导儿子画的。但想想又觉得算了,你惹不起。
到了年终绩效考核,你发现有一项与你无关的事故扣在了自己头上,说你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将要被处分。
你怒不可遏,想找领导要个说法,结果连去了三天领导都不在。
你慢慢冷了下来,觉得这年头有份工作很不容易,就此作罢。
因为事故,你被安排到另外一个边缘部门,在二楼办公。好不容易搬完工位,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半。
冬天风很大,呼呼地刮,你缩在椅子里,头顶上深黄的吊灯被吹得左右摇摆。
“等这事儿过去,我好好干出一番业绩,说不定还能回到原来的岗位”,你心里这样想着。
你拿起一瓶脉动,喝了一半,剩下的半瓶压在被风吹起的页脚上,卷了件大衣,关好灯和门窗,打算出门去买包烟,回来加加班。
到了店里,发现店门半关着,你钻进去,老板一家子刚准备吃晚饭,看到来客,热情招待了下,你们聊了两句,老板还把刚蒸好的肉包子带给你两个。你拿着热腾腾的包子,想着要不今晚就住公司了。
回去之后,吃两口包子,喝完剩下的脉动,精神上来了,点一根烟,准备开始工作。
打开电脑,你发现硬盘里的文件竟然全不见了,几个月画的图纸,项目交接的具体材料,被删得一干二净。
你手已经开始哆嗦了,想查如何恢复被删除的文件,忽然听到窗外屋檐下传来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声音:
“得罪了x总还想在这混?上次让他背黑锅他都能忍,这回把他画的图都删了,看他怎么办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是您英明,这样他就再也干不下去了,项目延期,我们还得去法院告他,让他赔钱”,“对,明天一早就来找他。”
你:“________”
自己读书,自己写作业为好,靠别人还上什么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