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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另类的脑洞故事?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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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发现自己手机通讯录里的一些号码被偷吃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手机出了点故障,毕竟号码消失这种事以前也偶尔发生。而且消失的多是些不太常用的号码,我就没在意。

直到某天半夜,我迷迷糊糊看见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在闪烁,还以为是自己定的闹钟,习惯性地伸手按在屏幕上,结果没按到屏幕,而是按到一个软乎乎的小东西。

我心中一惊,以为是按到什么恶心的爬虫,赶紧松手开灯。

屏幕上趴着一个小不点儿,身高比手机长不了多少,体型圆滚滚的,模样像个小精灵,似乎也受了惊吓,愣愣地望着我,双手抱着个类似法棍的长条状物体,一头搁在嘴边没挪开。

我再凑近了仔细看,发现那个长条状的东西有一半还埋在手机屏幕里,合起来好像是个数字「1」。而靠近小不点儿嘴边部分已经残缺不全,另外,对方嘴角还沾了点儿碎渣子。

对方这时候反应过来了,一把扔掉手里的号码——那些被拉出来的数字马上又融进了手机屏幕——爬起来想溜,而我立即抄起旁边的空玻璃罐,瓶口朝下,把它扣在了里面。

先不管那家伙在罐子里的大喊大叫,我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发现有条号码缺了最前端的几个数字,而还排在最前面的那个「1」,也只剩下一半。

我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个终于放弃抵抗,盘腿坐在罐子里气呼呼的小不点儿。

居然是这家伙在偷吃我的电话号码。

而这小不点气性还挺大,光顾着生闷气,我问什么都拒绝回答。眼看天亮了,我还得上班,但又实在好奇这个小不点儿的身份,于是捂着瓶口,赶在它咬到我之前将其转移进以前自己用来养毛虫的竹笼里——竹笼缝隙目测远远小于它的体型,应该不至于被它从缝里溜走——我又给笼子里留了些蔬果清水,才出门去。


2.

白天工作时我有些心虚,不确定自己这样囚禁一个有智慧的小生物是否有悖伦理。后来转念一想,这家伙偷吃我的电话号码,算是个不遵纪守法的小贼,让它受点教训应该也没什么不好。

晚上回到公寓,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小不点有没有像自己以前养的毛虫那样变成蝴蝶飞走。结果这家伙居然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笼子里睡得呼呼的,没有任何试图越狱的痕迹。我很不人道地抽了根铅笔伸进笼子捅它,小不点被干扰了梦乡,嘟囔着坐起来,不高兴地盯着我,依然对我的审问非常抵触,坚决不坦白。

这小贼顽固的很啊。我又好气又好笑,正掏出手机试图给它拍张照,突然听到一记响亮的声音——是从小不点肚子里发出来的。

「我饿了。」这是它说的第一句话。

我示意它笼子里有蔬果,可它却看都不看一眼,目光紧紧锁住我的手机。

「你还想吃电话号码?」我试探道。

小家伙捧着肚子,两眼放光地点点头。

好吧,看来吃是这家伙的软肋。

于是在我「不坦白就没有电话号码吃」的威胁下,它勉强承认自己是专门靠偷吃手机电话号码为生的一族。

「一族?」我很好奇,「原来不止你一个?」

它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不然你以为全世界那么多消失的手机号码都是因为系统故障吗?」

原来手机制造商一直在为此背着黑锅。

见它饿得发慌,趴在笼子底部直哼哼,我也没急着再问,打开手机通讯录,挑了个以前存的中介号码,塞进笼子里给它吃——我的手机还是前几年的款式,尺寸不大,正好塞的进去——没想到它还挺挑食,抱着第一个数字啃了两口便不肯再吃:「不好吃。」

「电话号码也有好处难吃之分?」我很感兴趣。

「当然。」它又白了我一眼,趴在屏幕上想自己翻通讯录,却被我将手机从笼子里抽走了。

「告诉我怎么区分号码好不好吃。」我故意在它面前晃悠手机。「否则没得吃。」

有饥饿做助攻,我很快得到了答案。决定一个号码好不好吃,取决于手机主人与这个号码过往通话内容的好坏。如果是真诚的、友善的、满是爱意的通话内容,号码就会很美味。反过来,如果是虚伪的、埋怨的、多是咒骂的通话内容,那味道就会相当糟糕。

「有一次我饿昏了头,居然打开一个电话诈骗犯的手机通讯录,还正好吃到他长期敲诈对象的号码,呸,那个味道……」小不点比出作呕的动作,又很不顾形象地接连「呸」了好几声,就好像那股恶心的味道直到刚才还残留在嘴里没能消失。

「你能把味道记得那么清楚?」我好笑地问道。

「凡是吃过的就不会忘。」小家伙骄傲地挺起胸膛。

「所以,你们一般都是挑好人的通讯录下手,哦,不,下嘴咯?」我打趣道。

它愤愤地瞪了我一眼,不愿意回答。

好像承认了就会把我这个囚禁它的坏蛋也归类到好人群当中似的。

或许是为了阻止我自认为也是好人,它开始着急地解释,鉴于绝大部分人都只是既有好心也有恶意的普通人,所以某个号码好不好吃大多取决于两人间的相对关系,而不全是看个人心性。

「再糟糕的人,也总会有跟人好的时候。」它此刻盯我的眼神显然就是在表达「别以为你的手机里有美味的电话号码就代表你是好人了」,看的我差点憋不住笑。

为了掩饰自己的笑意,我假装低头去翻手机通讯录,正好翻到一个关系一般的同事号码,于是将手机重新塞进笼子:「吃吧。」

它大概也是饿慌了,这次没挑食,默默把号码一个一个抽出来啃了,那声音咔擦咔擦的,像是在吃薄脆的烤饼干。

吃完以后,它抹抹嘴,一点感激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没好气地点评:「根本就没味道!」

它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理解的还真透彻。


3.

那天晚上,我觉得给它的教训也够了,想打开笼子放它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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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井底之蛙,最后一次看见广阔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田野是在两年前。

两年来我独自生活在井里,把水泥井壁上的一道裂口当成家。阳光灿烂的夏天,我吃饱后就趴在这道裂口上,瞪着圆圆的眼睛看头顶圆圆的蓝天。天空有时走过白云,有时走过乌云,有时有鸟飞过,有时会飘过一只塑料袋或气球,但更多的时候,天空一无所有。

除了我,井里还生活着一群小鲫鱼和一窝螃蟹。最初因为孤单而发狂的日子,我尝试去跟鲫鱼们一起游泳,跑到井底学螃蟹横着移动,试图跟他们交个朋友,但可能因为不是同类,每次它们都是愣愣地看我一会,然后扭头走开。

后来我就习惯了独自发呆。

井里没有我的天敌,唯一的威胁是每天早晨和黄昏,络绎不绝前来挑水的人类。每当有桶落下,我就不能再趴在裂口上,必须下潜到幽暗冰冷的井底,躲到一个斜躺在井底年代久远的桶里,等井水恢复平静再浮上来。

寒冬到来时我就从井底含上淤泥把洞口封住,然后缩成一团,在黑暗和寒冷中,缓缓陷入沉睡。冬天有时很长有时很短。过去两次冬眠,我都会梦到金色的阳光和绿色的田野,以及夏季暴雨后来自同类的铺天盖地的大合唱。

我是自愿跳入这口井的。

两年前的春天,我从冬眠中醒来。那时我还住在一道田埂上,我推开洞口的土虚弱地爬出来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就用舌头不停地舔自己的鼻子,等适应过来后我抓了一只虫子吃。虫子的味道有点怪,不仅不香甜,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

我遇到的第一只青蛙就吓了我一跳。

从他当时的表现来看,我的样子似乎也吓了他一跳。

我问他,你怎么变成紫色了?

他问我,你怎么会是绿色的?

我问他,你怎么少了一条腿?

他问我,你怎么会有四条腿?

我们问了对方很多问题,但谁也没有解答对方的问题。

他走后,我跑到一处有水的地方照了照自己,除了因为冬眠导致脸有些瘦,眼睛有些突,肚子有点凹之外,我的皮肤、四肢、花纹并没有任何改变。

我回想刚才那只紫色的青蛙,以及他那条从喉咙下长出来的腿,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寒意。我隐隐知道出了大事,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喝了两口水,一个冬天没有动弹过的腿用力地蹬了起来。我要找更多的青蛙问一问,这世界的空气、食物和青蛙们到底怎么了。

我跳过十块稻田和一个池塘,沿途看到的每一只青蛙都是三条腿,身上的皮肤白的黑的红的蓝的都有,唯独没有绿色。

我一路走,一路问,没有察觉到那些与我碰面后的青蛙并没有走,而是缓缓跟在我身后。当我最终发现自己已经被上百只颜色各异的三条腿的青蛙围住时,莫名有些恐惧。

我说,你们都怎么了?

一只红色的青蛙说,你怎么了?

我说,你们的皮肤……你们的腿……都不像青蛙了。

红色青蛙说,你才不是青蛙,你变异了。

我说,不是……我是本来的样子,是你们……

我还没说完,上百只青蛙齐声喊,是你变异了,是你不再是青蛙了。

我张张嘴,还没出声,他们便缓缓围了过来。我惊恐的大叫一声“呱”。

他们停下来,圆鼓鼓的眼睛盯着我。

一只橙色的青蛙问,你为什么还可以叫?

我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叫。

我不停地叫,希望能像过去每个春天一样,用自己的声音引发一场洪水般的蛙鸣,唤醒更多绿色的、四条腿的青蛙。

我叫了很久,直到叫不动了才停下来。四周寂静,没有任何回应。上百只颜色各异的青蛙冷漠的盯着我,再次向我围拢。

我虚弱地说,你们不要这样,我们一起找原因,找真相……

第一只青蛙朝我撞了过来,我掉转身体躲了开来。第二只青蛙向我扑来,我跳起来顶在他的肚子上,把他顶翻在地。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五颜六色的青蛙绷紧双腿从地上弹起,划着优美的弧线朝我撞来。我拖着快要抽筋的腿,不停地闪转腾挪,左突右撞,终于带着一身伤从包围圈中逃出来。

一出包围圈,我不要命似的往前跳。或许因为我有四条腿的原因,他们追了一段,发现追不上才无奈放弃。

我回到田埂上的家,飞快地用泥巴把洞口封了起来,在黑暗中大口喘气,浑身颤抖。

我躲到夜幕降临,才把洞口弄了个小洞,小心翼翼地往外看。我看到漫天星光和被犁过的平整的田野。不同寻常的寂静让我感到不安。

一直等半夜,我才鼓起勇气大叫了一声。

“呱。”

声音飘了出去,路过洞口,路过田野里月光的倒影,路过无数田埂……

我万分紧张地期盼着有另一只青蛙能回应我,但直到声音彻底消失,四周依然寂静无声。

我准备叫第二声时,突然听到一阵凌乱的水声,我毫不犹豫从洞里跳了出去。我一出洞,身后的声音便越来越大,最后连成了嘈杂一片。

我看到自己身后数百只青蛙在月光里破水而行,一言不发像波浪一般向我涌来。

我腿有些发软,一边往前跳一边喊,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追我?我真的是你们的同类……

没有青蛙回答我,破水声越来越近。我跳上一条田埂,看到一个蛇洞,咬了咬牙,扭头钻了进去。我在黑暗里往洞的深处爬,身后嘈杂的声音响一会,后来安静了下来。

我刚掉头想往外走,黑暗的洞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这是蛇贴着地面扭动的声音。我有些绝望,不想做垂死挣扎,愣愣地闭上了眼睛,等待身体被利齿刺穿。

摩擦声停了下来,我闻到一股浓郁的腥味。

过了一会腥味还在,但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我睁开眼,一条黑色的蛇吐着信子看着我。

我瞪着圆圆的大眼,看着他。他沉默的吐着信子,过了很久,他才轻轻的把头放低,贴着地面向我滑过来,用头把我往洞外推。

他推一下,我就轻轻地往外跳一下。他推一下,我就往外跳一下。到了洞口,我转身,疑惑地看着他。

他吐着信子说,你多了条腿。

我说,不是,青蛙本来是四条腿的。

他说,你这是求我把你吃了?

我说,那倒不是……

他说,那就快滚,下次再来我不吃你也会咬死你。

他细长的尾巴消失在地面后,我蹲在洞口,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不知该往哪里去。

我在洞口蹲到了天亮,在太阳升起之前偷偷摸摸跑到一个角落里吃了几只虫子。

虫子的味道依然很怪,我一边吃一边想,那些青蛙是不是吃了这些虫子才导致的变异。我开始疯狂地吃虫子,直到把肚子吃得鼓到快要把自己顶离地面才停下来。

我强忍着恶心趴在角落里等待变化的到来,到傍晚,肚子凹下去后,我的两条前腿依然还在。我有些失落,就地挖了个洞,躲了进去。

那个春天,我没有离开过那个角落。等盛夏彻底到来,田野里铺满翠绿的庄稼,有了一点遮掩后我才第一次尝试离开那里。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出去干嘛,只是觉得自己该出去走走。

也许,这世界又变了呢?

我从一条水沟潜泳到一处庄稼繁茂的农田里,一路看到了很多奇形怪状的蝌蚪,看到了各种五颜六色的三条腿的青蛙。由于我身上的绿色有伪装效果,在绿油油的庄稼里他们并不容易发现我。

我找到一条看起来年纪很大的泥鳅,想问他知不知道青蛙到底怎么了,但我还没张口,泥鳅看怪物似看我一眼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说,我是青蛙。

他说,不,你不是,你是一种我没见过的东西。

我跳了一下给他看,又用舌头卷了一只虫子吞了下去,然后说,你看,我真是青蛙。

他摇了摇头说,你有四条腿,颜色也不对,所以你不是青蛙。

我还想说什么,泥鳅不耐烦地扭头钻进了泥里。

我又找了其他很多动物,但每一个都说我才是变异了的那一个,说我绿色的皮肤和四条腿看起来特别怪异。我在每一个动物面前跳远,在每一个动物面前展示自己的长舌头,但没人相信我。

在回家的路上,我沮丧的想,是不是真的是我记忆有误,青蛙本来的样子就不是四条腿和绿色的皮肤,变异的真的是我,而不是其他青蛙?

那一夜我没睡,一直趴在洞口看着外面繁茂的田野,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在庄稼的掩护下,用了一个夏天去寻找原因,吃各种奇奇怪怪的虫子,喝各种味道的水,甚至还吃过植物的叶子,但我期待的变化并没有到来。

秋天来了,田野里的水温渐渐降低,我觉得自己跳得不如以前远了。人类开始收割金黄色的庄稼,繁茂的田野在半个月迅速空旷起来,所有动物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漫长的冬天做准备。

在距离进入冬眠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为了追一只肥硕的飞蛾而忘记掩护自己,被一只红色的青蛙发现了。

我恳求他别出声。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然后叫了一声,四条腿。

我求他别喊。

他又叫了一声,四条腿。

我又听到了那晚听到的破水声。我说,你相信我,我真的是青蛙。

他说,你不是,你是变异的。

我说,就算我是变异的,但你们为什么要杀死我?

他说,因为……你让我们不舒服。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从远处向我涌来的五颜六色的青蛙,突然有些愤怒。

我大喊,我们真的是同类,你们不要这样。

向我涌来的青蛙眼中冒着闪亮的光,像看到寻找已久的东西一样,一边向我涌来一边喊,你不是我们的同类。

我说,你们相信我,青蛙不该是你们那样子的,我们一起想办法,帮你们把皮肤和腿找回来……

也许是我声音的缘故,附近田野里的青蛙似乎都跑了出来,山上、田埂上、池塘里、马路上到处是眼冒寒光向我这个圆心赶来的青蛙。

成千上万只青蛙引来了人类,引来了蛇,引来了鸟。一切仿佛沸腾了,所有动物都从洞里爬了出来。

五颜六色的青蛙向我围过来,它们身后有蛇,头顶有鸟,但它们视若无睹,只是向我围过来。

我往井边跳,在井口,密密麻麻的青蛙将我围了起来,无数条蛇在旁边大口进食,无数的鸟从高空俯冲下来将一只只青蛙叼走。

我绝望地喊,你们不要这样,走啊……走啊……

一只特别胖的蓝色青蛙说,你跳得比我们快,颜色比我们安全。

我说,之前所有青蛙都是我这样子的,你们是突然变异了。

蓝色青蛙说,我从洞里醒来就是这样子,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青蛙。

我说,你们真的不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

蓝色青蛙说,我们不在意。

我说,那你们放过我。

蓝色青蛙说,你还有没有同类?

我说,没有。

蓝色青蛙说,那你跳到井里去,再也别出来。

我说,如果我不跳呢?

蓝色青蛙说,那我们就杀了你。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漠然看着我的其他青蛙、一旁正在进食的蛇、正在天空盘旋的鸟、头顶高远辽阔的天空、广袤的原野……突然“呱呱呱”叫了起来。

一个夏天了,我从没这样叫过。

他们看着我大声地叫,一些青蛙按捺不住,向我围了过来。

我用力叫了几声,转身朝井里跳了下去。我感觉自己落了很久才砸在水面上,巨大的力道和冰冷的井水让我差点昏过去。

我泡在水里,看到井口密密麻麻探出了很多青蛙的脑袋。

一只青蛙说,以后你只要再敢叫一声,我们就会跳下来。

我看着他们,没有出声。

那一年的冬天,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

两年后,有只鸟停在井口,他歪着头看我,然后问,你是什么东西?

我说,井底之蛙。

他说,这个名字真新鲜。

我说,你能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吗?

他说,我把你拉上来怎么样?

我说,那不必了,你就给我讲讲就行了。

他说,哪有不要天空和自由的生命。

我说,你说的天空我知道,可是自由……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叹了口气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他说完,打开翅膀,似乎看了我一眼又似乎没看,然后翅膀一扇,向天空冲去。

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我看到头顶的天空,一无所有。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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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来一篇奇幻小说

完结

谢谢大家!!


卷一(金发少年

1

子路把棒球帽往下扯了扯,从妈妈的奔驰车下来,朝妈妈挥挥手,转身步入人潮。路上碰到许多同班同学,但没人搭理他,他也习惯了,踽踽独行,想着昨晚没打完的PS4游戏。只是因为他没长头发,所以这五年来都交不到一个朋友吗?恐怕不仅如此,他的光头长得又光又扁,像个倒扣的脸盆,他不但没有头发,也不长眉毛,两只眼睛拉得太开,眼白过多,狮子鼻,嘴唇又厚又黑。但光头仍是主要原因,如果他有一头秀发,起码能遮住那奇怪的脑门。关于这个问题,他问过爸妈,他们说他从小得了一种怪病,差些死掉,救活后成了这般摸样,妈妈每次说到病危的情形,总要流出许多眼泪。爸妈告诉他,不要因为头发的事情难过,人不可貌相,只要有才华和高贵的品质,你会拥有许多朋友。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子路的成绩很好,人也很善良,但没人愿意接近他,他甚至没有同桌,孤零零地坐在第一排最后一个位置上。

不过今天,事情有了转变。等他从教室的后门进入时,他发现自己座位旁空出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女孩。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孩。她留着一头短发,右侧的头发收入耳际,露出精致的五官。长得真好看,子路心想,他犹豫要不要走过去。他想起三年级他担任小组长,一次他去收作业,坐在最前排的女生夸张地尖叫:“你这个恶心的东西,走开,走开!”从此他没再主动跟女生说过话。他站着不动,班上的同学看见他盯着别人看,嬉笑起来。女孩听见别人的议论——“光头仔来了”他们喊他光头仔,回过头,他知道自己又要被驱逐了。不料女孩对他嫣然一笑,“你是子路吗?快过来,我叫晓彤。”他的心砰砰直跳。

2

这个新转过来的女孩似乎不介意子路的光头和他丑陋的相貌,她愿意接近他,跟他说话。她发现子路很谦逊,不像别的男生那么幼稚,傻气,而且懂得很多。

“你一定看过很多书吧。”

“还好吧,不过我家里确实很多的书,我还有各种游戏机,随时欢迎你过来玩呀,”子路发现,原来有朋友的感觉这样美好,但他说完又开始胆怯了,“如果你不介意他们看到你跟我在一起的话。”

“谁在乎呀,一个人最美的东西不能单用眼睛就能看见的。”晓彤说。子路心想,爸妈说的对,才华和品质是最重要的。

放学后,他们会走一截相同的路。有一天,晓彤问他头发是怎么回事,子路把妈妈告诉他的话向晓彤复述了一遍。

“我可以看一看吗?”

“啊!”

“我可以看看你的头发嘛?也许我们能找出它们为什么不生长的原因呢!”晓彤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好——好吧。”他们走进一个没人的小胡同。子路犹犹豫豫地抚弄着帽檐,他从不在外面脱帽子,甚至上课也不会摘下,只有回到家,确认安全后,他才会把帽子摘下。他甚至不愿面对镜子里真实的自我。他也不愿晓彤看到他真实的模样,他怕她会跟所有人一样远离他。即便她不像他从前的那些朋友,她能忍受别人的大嘴巴,能忍受所有异样的眼光又如何,“我长得太可怕了”,他想。就在他扭扭捏捏的时候,晓彤一把抽掉他的棒球帽。他正准备接受她的尖叫时,听见晓彤兴奋的声音说:“喂!子路,你这里有根头发呀!”

“哈!!哪里!哪里!”

“在你后脑勺的右后方,大约——我看看,有一厘米长呢。”晓彤惊叫道,“还是根金发!”

“哈!你能把它拔下来给我看看嘛。我好想看看自己的头发。”

“你这句话的样子好像个傻瓜,我试试吧,太短了。可能会很痛哦。”

子路根本不在乎痛不痛,听闻自己有头发这件事,已经把他的情绪燃到了极点。他根本没感觉到有人从他脑门上拔下了一根头发,等到他们一同观摩晓彤掌心的头发时,他想,怎么会长出这种东西。

“颜色很奇怪呀。”晓彤说。

子路发现,这根金发跟他在电视上看到的不一样,颜色要更亮一些,带有金属光泽。他读的小学是贵族学校,里面有很多外国的小孩,他的英语老师也是个金发女郎,但都不一样,他没见过这样的金发。他怀疑这是不是从它头上长出来的,因为它太好看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

他从晓彤的手心小心翼翼拿起头发,发现这根一厘米长的头发居然能弯曲成任何形状,而且会有弹性。晓彤继续在他头上扫来扫去,看看还能不能再侦查出一根来。

“喂,子路,我说,你的头发好像在生长耶。”她用大拇指摩挲子路的脑门,“我能看见你的发根,金黄色发根,它们在一点点地往外蹭呢!”

“太好了。我终于有头发了!”子路尖叫道。

两个小家伙双手互拉着跳起来。

“我可以把这根头发带回家吗,我要告诉妈妈。我的怪病好了。”

“这是你的头发呀!你这个傻瓜!”

3

晚上,趁着吃饭的时候,子路拿出一个盒子,这个盒子原来装着一枚骷髅戒指。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我要给你们看样东西!”

“什么?”妈妈接过盒子。

“我猜不是指环王就是X战警,我希望你没在看《权力的游戏》。”爸爸一边说着一边对付盘子里的鸡扒。

“老公。”

“嗯?”爸爸的仍在专心致志地吃饭。

子路期待爸爸的表现。

“老公,是根头发。”

“啊。”爸爸终于抬起头了,他看了一眼妈妈奇怪的表情,瞥了盒子一眼,脸色顿时变了,但转瞬间他恢复正常的表情,做出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子路,这是哪来的?”

“我的头发呀,今天我从头上扯下来的。”子路开心得声音都发颤了,“或许,我的怪病快好了。我终于有头发了,我不介意它们是什么颜色。”

“噢?”他等着爸爸再说些什么,但他没有。

妈妈则像松了一口气。她一副奇怪的表情:“但愿如此。”

此后的几天,子路和晓彤密切地关注头发的生长,晓彤说得没错,子路的头发正在一点点地长出来。它们长得飞快,每天大约能长一毫米,子路知道,这是正常人生长速度的三倍。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了!

但事情并没有那样顺利,第四天起床的时候,子路发现头发又消失了,连发根都难寻踪迹。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扁平发亮的脑壳,沮丧极了。这几天,他有生以来一次又一次勇敢地观看镜子,因丑陋引起的所有惧怕,被某种超然的期待覆盖了过去。当然,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勇敢中蕴含着晓彤的一部分。但如今这份期待突然被剥夺了,消失了,他张皇失措起来,怎么办呢?难道一辈子都会这样?楼下传来妈妈的声音,她已经把早饭做好了。他无力地拿起书包,看见放在桌上昨晚准备好的东西——《海底两万里》《简爱》和《神奇宝贝》剧场版的光碟,这是给晓彤准备的礼物。一想起晓彤,他又重新振作起来,他想她应该能帮助他,那根头发不就是她发现的吗?或许她有某种魔力,能让他长出头发呢。无论如何,子路相信,她能给予力量。


4

果然,晓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状态,甚至能“哎”也没发出来。她也没有安慰子路,她只是感觉有点不可思议,瞪着她的大眼睛说,“哟!这么神奇!一晚起来就不见啦!”

“嗯。”

“没关系没关系,起码它们尝试着长出来。”晓彤自信满满地说,“说不定它们有些害羞呢,我们再给它们一点时间。不管怎么样,我会陪你等,好嘛!”

“谢谢你。”

“还要谢谢你的书和光碟呢,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子路想说,不用了,送给你。但说不出口,而且,他怕送了这些,友谊就变得不纯粹了。子路家里很有钱,因为这个,他也一度有过许多朋友。有一段时间,他发现用钱能买来友情,他常常请大家吃好吃的,带一些好玩的给大家玩。他不在乎零花钱,反正他自己也花不完。但那种快乐是短暂的。一旦供给短缺了,同学们又回归本性。当他发现这个,他离他们更远了。尽管他还太小,不懂何为孤独,但孤独与其形影不离。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晓彤靠着胡同的砖墙,仔细检查子路的脑袋。

“咦,原来消失后再长出来会很慢耶。但它们又出现了。”

“是吗?”子路满腹狐疑,“我回家好好看看。”

“太短了,恐怕一时看不清楚。”晓彤摇摇头,“等两天吧。”

“可万一它们又消失了怎么办。我现在想的是,或许这些年来它们一直在长,只是长了一点,又消失了,这样的话,我永远都不可能有头发呀。”

“这样吧,”晓彤想了想说,“如果担心的话,就看着它们,别让它们跑了。”

“看着它们?”

“嗯,它们不是喜欢晚上逃跑吗?那你只能晚上尽量不要睡觉了,坚持一段时间看看会怎么样。”

“晚上不睡觉啊。”子路顿时愁容满面。

“怎么了?”

“我晚上睡得很死啊。从来都是一觉到天亮。”

“那就不要闭上眼睛啊,笨蛋。”

“晓彤,你睡觉前要喝牛奶嘛?”

“喝呀。”

“喝了是不是就会很快入睡?”

“还好吧,不过确实睡起来会很香。也不会做噩梦。”

“那我就不喝牛奶好了。不喝牛奶大概就能一直醒着。”妈妈说牛奶能助眠,每天晚上子路都要喝一杯再睡觉,每次喝完牛奶,很快就睡着了,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

“可是晚上不睡的话,白天还是会睡呀。”

“白天有我呀,我会看着你的头发,不让它们逃跑。”

“也是喔。”

“这两天你就只能辛苦点咯。”

“嗯。为了头发。”

“为了头发!”

5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睡前不喝牛奶。他偷偷把牛奶倒在了卧室的马桶里,然后看了一会新更的《火影》,爬上床假装睡觉。第一次熬夜,非常难受,他试图睁大眼睛,掐自己大腿,但有好几次他睡着了,然后又惊醒,张皇失措地摸自己的脑袋,当他触碰到那细微的坚硬感,他才又放下心来。

第二天,自不消说,他打了一整天的瞌睡。幸好他戴着棒球帽(考虑到他的情况特殊,老师允许他戴着帽子上课),而且坐在最后一排,老师没怎么在意。

“坚持呀。”放学时晓彤小声跟他说。这一天,他们测量头发,已经接近两个毫米了。

有了第一晚的经验,第二晚就容易多了。子路把牛奶倒进马桶,把杯子拿进厨房,妈妈还在洗碗,他说:“妈妈,我去睡了。”妈妈头也不回地说:“晚安,宝贝。”

他钻进被子,拿出小电筒,听着窗外的雨声,开始看《格列夫游记》。不知不觉,他睡了过去。但因心心念念的潜意识,一段时间后,他又醒了过来。他摸了摸头发,还好,还在呢。他准备继续看书,这时听见门外传来声响。他赶紧熄灭手电,假装睡得正熟。

门打开了。灯也亮起。被子被轻轻掀开,一只手按在他的脑门上,轻轻摸了摸。“长得好快呀。”是妈妈的声音。

“看来是随着年龄,越长越快了。”爸爸说。

“怎么办,我们不可能瞒他一辈子。”

“再说吧。”

“他会恨我们的,会恨一辈子。”

“当时既然决定了,就只能走下去。以后的事,再想办法处理。”

“我们害得他够久了,那些药物,还有你知道他在学校过的日子。”妈妈啜泣起来,“他已经开始怀疑了,我想,我们停手吧。钱我们可以自己赚,但孩子我们只有一个啊。”

肩负着爸爸这个称呼的男人不耐烦地说:“恰恰相反,我已经停不下来了。这一切来的这么容易,你的GUCCI,你的CHANEL,你的新奔驰,还有刚看中的玛莎拉蒂GT,你愿意放弃?别开玩笑了。赶紧剃,剃完我们回去睡觉。”

听到这里,子路再也睡不着了,也许这辈子有很多夜晚他都不会再入睡,即便能入睡,也会在半夜被噩梦唤醒。他终于知道他家为何如此富有了,虽然爸妈只是极其普通的员工。他任由冷汗从脑壳里、从后背一点点地渗出来,但一动也不敢动,站在他旁边的这两个人不再是他的爸爸和妈妈,他们如此陌生,如此让人恐惧。他想起那根晓彤拔下来放在手心的头发,那不是金发,那是黄金。


6

子路能感觉刀刃在头皮上一点点地剐蹭,他想象细碎的黄金一点点地散落在白布上,然后它们聚少成多,变成了他们家的房子,电视,沙发,轿车,名牌衣服,手表饰品,还有他数不尽的玩具、故事书、漫画和电子产品。他知道黄金是柔软的,所以他感觉不到细微的疼痛,他想起有好几次早晨醒来,头皮破损了,上面涂着药膏,贴着一两个创可贴。妈妈告诉他,他有梦游症,有时会碰到什么摔倒在地,有时还会用手抓自己的脑门,爸爸还打趣说:“大概是梦见金刚狼了吧。”现在他知道真正的原因了,他感受那个男人的在他的头上缓缓移动,他仿佛能看见他眼中的贪婪、虚伪、自私与冷漠,那只粗糙的手,再往上的手腕上带着一只卡地亚的手表,他不配拥有这些,不,他不配!他不配!!

他想起这些年来在学校收到的歧视、嘲笑和欺辱,原本他是可以避免这些的,即使只是稍微减轻(顶着一头黄金质地的头发不会更奇怪吗),但他们剥夺了这一切。以后呢,以后会怎么样?他记起一部不久前看的电影,电影的名字已经忘了,电影上映时他才两岁吧。里面有对变态夫妻,他们一个个地收养孤儿院的孤儿,先给他们买好吃的,好玩的,把他们带回家,让他们住最舒适床铺,呆在最可爱的儿童房里玩耍,然后用各种工具虐待他们,等他们死了,把他们尸解,藏到儿童房厚厚的地毯下。以后我会怎么样?这个问题反复出现在子路的脑海。他的冷汗流得更多了,床单湿透。他听见那个男人说:“他做梦了。”

做梦?!一股无名之火燃起,从子路的每条血管喷涌而出。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能量在他身体的深处——他知道它来自身体的某处,但一时间无法触及,它们仿佛从宇宙深处纷沓而至。他浑身颤抖起来,脑门上的刀刃停止了。女人说:“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他觉醒了。

子路睁开双眼,瞪着瞠目结舌的男女。那股无名的力量,在大脑深处聚拢,迸发,他看见无数金色的头发喷涌而出。那个男人在惊诧与惶恐的瞬间,眼里居然透出巨大的贪婪。子路闭上眼,金色的头发变成无数尖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向男女。等他再度张开眼睛并坐起来时,他看见,他们倒在地上,黑色的血液从他们的头颅,看不见的孔里,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头发完全摸不到了,连这两天长起来的两毫米也消失不见。但他清楚,他不用再纠结它们的生长,它们随时能出来,只要他愿意。

现在他要做的只有:

逃。


卷二(通灵少女


1


晓彤进入这所贵族小学的方式与子路全然不同。光明小学是所以极高的升学率著称的私立学校——升入省市的名牌中学,它的校园生活舒适度及消费在省内也数一数二。它的招数是以减免学杂费甚至倒贴的方式大量吸纳各个小学的优质生源,提高升学率,再利用超高的升学率吸引有钱人家的学生。晓彤正是这种优质生源的其中之一,但有时即便是优秀生也不易进入,晓彤能来到如此优越的环境读书,除了本身的努力,还得多亏她在教务处当主任的舅舅。


她的母亲是个超市收银员,已经离去的父亲是个酒鬼。他们家曾有过一笔可以堪称巨款的钱,但就在她母亲把她怀起到出生的这段时间,被父亲挥霍得一干二净。晓彤猜想,这或许就是父亲成为酒鬼的原因。


酒鬼父亲在晓彤四岁的时候彻底离开了这个家。他声称早已受不了了。彻底指的是杳无音信,仿如蒸发一般。见识过父母多次争吵的晓彤认为,父亲的离开,代表他已经不爱晓彤,亦不再爱她的母亲。不过这种看法带有强烈的主观性,过于片面,也有失公允。她从出生到成长,确实发生过许多事。


比如,她才一个半月大的时候,被父母放置在大床边的婴儿床里。那是一个深秋的清晨,外面下着雨,天阴沉沉的,雨打在落叶上发出噼啪声响。当时,她的父亲醒了,他靠在母亲的耳边说他想做爱,很快,他们交缠在一起。然后,一个细嫩尖锐的声音传进他们的耳膜,他们听见那个声音说:“妈妈,我可以跟姐姐玩吗?”自不消说,他们被吓了一大跳,父亲坐起来,环顾卧室,什么也没有。一个半月的晓彤躺在婴儿床上,睁着眼睛。“你听到了吗?”父亲问母亲。母亲点点头,脸上失去了表情。等他们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母亲看见了,是晓彤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她甚至连表情都还不会运用自如,却已经开口说话了,她又问了一遍:“妈妈,我可以跟姐姐玩吗?”她母亲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说:“姐姐?什么姐姐?在哪?”晓彤胖乎乎的手臂居然挪动了,它探出婴儿床的栏杆,指着房间的角落,说:“在那。”他们被吓到了,父亲甚至跳了起来。但那个被深蓝色窗帘遮住大半的角落,真的什么也没有。


此后,随着晓彤的年龄增长,这样的怪事越来越多。她会告诉父母,这个家曾经住过一些什么人。昨天到隔壁阿姨家的时候,她看见有个男的被根绳子吊在阿姨客厅的电风扇上,吐出蓝色的舌头。坐父亲的烂别克上学时,她会告诉父亲,后排还坐着几个小学生。“爸爸什么时候把他们接上来的?”这会让他想起前几天那个路段发生的校车失火事故。她和母亲都不知道的是,父亲从小就有特殊恐惧症,他害怕黑暗和一些超自然的东西,尽管他知道那些并不存在。但晓彤的出生,加重了他的恐惧,这恐怕是他开始酗酒的原因。刚开始他以为晓彤的脑子有问题,她或许分不清真实与虚拟,她把想象的东西当成了现实。但晓彤的行为渐渐让他怀疑自己,他发现,晓彤或许是对的,她或许真的能看见一些常人无法看见的东西,尽管他不愿去相信。比如有一次,他们一家打算到城里的宜家去逛逛,结果车子堵在了三环路上。他开始抱怨,老是修路,修修修。晓彤摇摇头,认真地说:“不是,前面出车祸了。”尽管知道晓彤的答案是什么,妈妈还是忍不住问了她:“你怎么知道。”晓彤告诉他们,她刚才看见有个人从车子旁经过,他伤得很重,身上全是血,脸被压得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楚了。他边走边发出阵阵呻吟。晓彤描述那个人的相貌特征。等了很久,道路终于疏通后,他们经过车祸现场时,父亲瞄了被抬上救护车的人一眼,发现他跟晓彤描述的一模一样。


此后,她的父母开始大量的争吵。晓彤听见父亲说的最多的一句是:“我再也受不了了。”而母亲更爱说的是:“或许就是因为那件事,你要记住,那件事是你决定的。如果晓彤脑子出了毛病,那都是你的错!而且,你知道,晓彤的脑子没有毛病,她就是能够看见,只是你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最后,父亲在一个阴冷的早晨离开了这个家。余下母女二人。那时晓彤的舅舅买了新的房子,把学校赠送的员工宿舍让给她们住,因为之前的出租房她们已经负担不起了。随后晓彤以优越的成绩转入光明小学。


2


那晚。


晓彤靠在飘窗上读子路借给她的《简爱》。她睡得很少,总是很清醒,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起来读书。她特别喜欢在午夜读书,喜欢在眼睛疲惫后抬眼眺望不远处被橘黄色灯光照亮的马路。


等她看完简爱被舅妈关进小红屋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为简爱的遭遇感到难过。她抬眼望向阒静的马路,这时,两个人的身影印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对奇怪的男女。他们肩并肩走着,走在大马路的中央,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黑色的液体从指间滴落。她能看清他们的脸,她没见过这两个人。接着,他们走进灯光,她明白了那些液体是血。她看见男的脸上暴露的贪婪,女的脸上尽是惊恐,这是他们死前最后的表情。她知道,他们不是活人。


这对晓彤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等她大了一些后,母亲跟她好好谈了一次。她告诉晓彤,她相信她,相信她能看见常人无法看见的东西,但她希望晓彤能分辨清楚。也不要将这件事告知他人。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理解她,愿意去理解她。他们太匆忙了,忙碌于自己的生活无法自拔,他们会比她的父亲更没有耐性,一味诉诸真言,最终也许只会伤害到自己。她希望晓彤能保守这个秘密。晓彤点点头,如今她已经能分辨活人与死人的区别。


她重新埋下头来看书,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那个女人的脸,有些熟悉,但她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她抬起头来希望再看她一眼,但他们已经不见了。这时的她已经无法再安心读书,她莫名其妙地心悸起来。怎么回事呢?她跳下飘窗,走来走去,强迫自己去回忆。晓彤,快想!快想想,她是谁!


她想起来了。尽管那个女的从不下车。但第一天,她到光明小学的第一天,也就是她认识子路的那天,她看见子路从那辆奔驰车上下来。她也看见了子路妈妈的脸,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


子路!


她跑到客厅,拨打子路的手机。子路,子路,你不要出事。电话没人接。她想起现在是凌晨两点多,或许子路正在睡觉。出事点不在他家。不不,不对呀,子路不可以睡觉,他应该在盯着他的头发!不过也许这个家伙忍不住,还是睡着了。如果是睡着了最好,千万不要出事。晓彤放下电话,下意识地双手合十,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说:子路,你不要出事,子路,你不要出事......


3


看着空荡荡的座椅,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堵屏障隔绝在外。晓彤听不进任何的声音,她脑海里不断浮现昨晚看见的那对男女,心悸不安。他们是怎么死的?如果那个女人是子路的妈妈,男的想必就是他的爸爸。他们是遭遇车祸了?还是——无论如何,希望事发时子路不在现场。想起昨晚没看见子路与其同行,晓彤不禁深深松了一口气,无论他现在身在何方,应该仍好好活着。


下课后,晓彤追上担任班主任的语文老师,向她询问子路的情况。她是个戴着一副厚厚眼睛的慈祥女人,她翻了翻眼皮说:“早上我给他妈妈打过电话,没人接。我想是碰上什么要紧事了吧。”她看着忧心忡忡的晓彤,摸摸她的头发说:“没事的,也许他下午就来上课了呢。”


但愿如此。就在她踏进教室的门槛,旋即间,那副怪异的景象不由得漂浮出来。昨晚早些时候,她出门倒垃圾时,在人行道旁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它长得像一只鼻涕虫,但要大得多,有一只猫那么大。那东西在马路边上不停地蠕动,仿佛在伺探来往的人群,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它能看见人们,但似乎没有人能看见它,否则这么恶心的东西,必定会引起惊慌。而且,与鬼魂不同的是,它似乎能看见晓彤。因为就在晓彤盯着它看的同时,它也从头顶伸出一只酷似触角的东西,探向晓彤,一动不动。晓彤吓得浑身颤抖,但很快,她装作只是在注视空间的某个点,突然回过神来,头偏向别处,骗过了那个东西。然后她慢慢地朝宿舍楼走去,眼睛却没有离开它,她看见,那东西爬到了一个女人的脚上。女人浑然不知。它从女人的脚上撕开一道黑色、粘稠的裂口,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那女人打了寒颤,继续朝前行走。


不知不觉,晓彤回到座位。她现在满脑子想的是那个东西,和子路死去的父母。子路的父母死了,可晓彤在他们身上看不见任何伤口,只有被血液浸湿的头发,和从指间不停滴落的血液。晓彤不禁怀疑,他们的死也许跟她昨天下午看见的那个东西有关。如果真是如此,子路会有事吗?


直到放学,子路仍不出现,晓彤知道,他肯定出事了。


4


“晓彤。”


她听见声音,停在胡同口朝里张望。胡同尽头是堵青灰色的砖墙,两旁是高耸的建筑,其中一侧爬满了青色的植物。一个装满抗洪沙袋的木箱堆在墙边。她握紧拳头,慢慢地往里走。木箱旁瑟缩着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孩,他双唇发白,战栗不止。


“子路!”晓彤蹲在地上,握起他的手,“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子路抬起失神的眼睛,病怏怏地说:“我杀人了。”


浑身是血的男女。


“他们是你杀的?”晓彤想说爸爸和妈妈,却说不出口。


子路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随即,恐惧再度将其侵蚀,“晓彤,我要死了。警察会抓住我,我会被送上绞刑台,会被注射毒药,或者会被枪打死。我不想死,我好怕,晓彤。”整整一晚,当他跑进胡同,躲进这个角落时,除了懊悔、悲痛,他想的最多就是恐惧。他想起电影里那些被处置绞刑的恶人,垫脚的木板被瞬时抽掉,随着一声脖子断裂的“嘎达”声,他们抽搐几下就完全不动了,有的甚至在死的瞬间尿湿了裤子。前段日子,他在家跟爸爸一起看《烈日灼心》,想想邓超扮演的坏叔叔最后被注射毒药的样子,就足以让子路堕入无尽深渊。爸爸,那个人配做他的爸爸吗?可无论如何,他们罪不至死。他们不过是每晚在子路睡前的牛奶里加放了药物,让他睡得更沉,便于剃掉那些夜夜生长不停地黄金;他们不过是欺瞒了他罢了,虽然在学校里不好过,可他也得到了许多孩子童年甚至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东西。可我不是故意的,但这样的推脱并没有减弱子路的悲痛,恐惧暂退其后,眼泪簌簌直落。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宁愿假装不知道,继续当爸爸妈妈的乖宝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也总比这个结果强的多呀。


“不会的,子路。无论你做了什么,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去面对。”


“可我该怎么办?”他再度想起各式各样的死刑。


晓彤卸下书包,挨着子路坐下。她想了好一会,问子路:“出事后,有人发现了吗?”


子路摇摇头,“我跑掉了,那个时候是半夜,小区里根本没人。我连大门也不敢走,从狗洞钻了出来。”


“狗洞?”


“小区的有堵墙有个缺口,经常会有些大狗狗跑去刨土,慢慢刨成了我可以进出的大小。我把它叫做狗洞。”


“啊哈。”晓彤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如果没人发现,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回你家。”


“回家?”子路想起倒在地上不停流血的男女,心底发悚。


“嗯,我想的是,我们可以回你家,把一些便于携带的贵重东西拿走,这样一样,如果他们被发现了,警察到你家,会误以为这是一起入室抢劫。他们大概会猜想,躲过一劫的你被吓坏了,于是跑掉了。这样嫌疑就落到了一个不知名的人身上。而且他们身上没有什么伤口,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呀。”


“我就是知道。”晓彤微笑着说。


子路想说好厉害,但似乎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而且,想要过逃亡生活,你也需要钱呀。”晓彤并没有考虑到赃物出手的问题,毕竟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你能要求些什么呢。


“嗯嗯。不过钱不是问题,妈妈给我办了一张卡片,里面存有不少钱。”子路心想,那些钱是我头上长出来的呀,一想想这个,就觉得不可思议。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出发吧。趁还没人发现。”


他俩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昨晚你整晚都呆在这里吗?”


“今天一天也是。”


“可怜的小家伙。”晓彤拉起子路的手。


因为我知道你会出现呀。子路默默地对自己说。


5


他们从小区大门进入时门卫根本没留意,他正在跟一个拉着一只黄色拉布拉多的老头说话。子路看了一眼那只狗,狗洞的形成,也有它的功劳,他还知道,那只狗的名字叫怪兽。


“哇!你们的小区好高档。”晓彤羡慕得不得了。


“噢。”子路心想,如果我没被枪毙,以后我也能给你买这种房子,或者是更好的。


35楼。子路清楚,唯一的邻居,他要八点后才会下班。


门开启,一股气息扑鼻而来。子路闻不到,但晓彤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死亡的味道。

晓彤想去看看那对男女的尸体,搞清楚他们的伤口在哪里。不过这样的要求对子路来说太残酷了,她请子路抓紧时间,快去收拾。等子路离开客厅后,她沿着那股独特的气息,来到了子路的卧室。


血已经停止流动,看样子血是从头部流出的,但晓彤仍搞不清伤口在哪里。她看不清,因为凝固的已经遮住了所有伤口,那些密密麻麻的如同钢针般细小的伤口,如果不仔细加以审查,是根本看不见的。这些伤口,恐怕要等到他们被彻底清洗,放到解刨台上,才能公诸于世。


晓彤回到客厅时子路还在他父母的房间里摸索,这间现代感极强的房子漂亮极了,她特别喜欢餐厅旁用原木打造的背景,造型原始粗犷的小吧台,和客厅外的空中花园。要是这现在能拥有一个这样的房子就好了,但父亲已经不见了,而以母亲微薄的工资,能正常地生活,已经不错了。正想着,子路回到客厅,他打开书包,里面有各种小珠宝,名贵手表,钻石项链、戒指,底下还有五六根金条。晓彤或许会疑惑,普通人家里,怎么会有金条,但子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知道它们的由来。


“能带走的贵重小东西都拿上了吗?”


“嗯。但是我的书,还有那些光盘,都带不走了。”


“可以再买的嘛。子路,我们走吧。”


他们离开房子的时候,子路顺手把门带起,头也不回地走掉,他习惯了这样关门,有时会因为惯性不足导致门只是掩上,妈妈说过他,但他没有放在心上。这一次,门也没有关上。而直到步入电梯,子路也始终没有想起那块引发他怒火,此刻仍戴在他爸爸手上的卡地亚手表。日后,这块手表会在警探赵石的脑海引发一个疑问:为何歹徒入室抢劫,却放弃了这块价值40万的卡地亚手表?


电梯正往楼下快速移动时,旁边的2号电梯快速升起,里面站着的是子路爸爸的搭档。明明说好了今天有个大单子要去谈,公司还有重要会议要开,他却没有出现,手机打烂了也没人接。并且说好了下午要一起去请个大客户吃饭,然后去进行一些成人活动,如果一时任性,不上班也就算了,作为朋友,这样爽约,也太过分了。


他站在子路家门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没有锁。他还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然后冲里面喊了几句。没有应答。他感觉不妙,走了进去。一只他看不见的,长得如同鼻涕虫的东西,跟着他进入房子。


很快,他在子路的卧室发现了尸体。他吓得手机几次摔落在地。


“喂,是警察局嘛。这,这里发生了凶杀案。嗯,在——”就在他说完地址的档口,他感觉一股寒意渗入身体,他打了一个剧烈的冷战,意识像被人按了停止键,遁入黑暗。


6


“你就暂时住在我家吧。等想好了以后该怎么办再说,好嘛?”


“嗯嗯。”子路巴不得有个落脚之地。


从狗洞钻出来的他,正努力拍去膝盖上的泥土。他发现跑离主人的怪兽在一个不远处的围墙边拉尿,它边尿边望着子路,眼神意味深长。从狗洞出去的建议是晓彤提出的,她认为他俩还是越少人看见越好。


“但我家可没有你家那么大,那么好噢。你就只能将就一下咯。”


子路他想说他不在乎这些,但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点头。


“嗯......还有,你只能跟我挤一个房间了。”几缕绯红爬上晓彤的脸颊。


子路点点头,心里涌起莫名的喜悦。


“趁我妈妈还没下班,我们先回去吧。”


晓彤居住的宿舍楼其实离子路家不远,子路的小区售价昂贵,主要因为那个是学区房。晓彤家两室一厅,其中一个卧室是由一个杂物间和房地产商多赠送的小阳台改造而成。晓彤妈妈住小卧室,把舒适的大卧室留给晓彤。大卧室里有个巨大的衣柜,这全得益于她舅舅那个爱买衣服的老婆,衣柜大得几乎占据了卧室的三分之一,原本可以放下两米大床的地方,只有一个一米五的床摆在那。衣柜如今空空如也,母女两的衣服加起来也摆不完一个隔间。晓彤想,妈妈在家的时候,子路住在衣柜里就好了,等妈妈不在的时候,在让子路睡在床上。


子路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晓彤读书的飘窗上发呆。


“你肯定饿死了吧。”晓彤拿来面包和牛奶。


子路摇摇头。


“如果你愿意,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晓彤,我真的是个怪物。他们挤兑我是对的,我是个怪物,我不仅长得丑,没有头发,还杀死了自己的父母。”


“如果你是怪物,那这个世界上的怪物可不止一个。”晓彤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胸口。


“怎么会呢。你长得那么好看,聪明可爱,讨人喜欢。学校里的所有男生都想跟你说话,女生也喜欢你。”


“我没有告诉你,在转进光明中学前,我也是个异类,被所有人排挤的异类。连老师也不喜欢我。”


然后晓彤告诉子路她的出生,她所能看见的东西,和所有因此遭受排挤的经历。“你觉得我人缘很好,是因为我没有向他们暴露我真实的一面,没有人会喜欢怪物。他们害怕我,甚至不愿意谈论我。子路,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许也是唯一的朋友。现在我告诉你这些,你会害怕我吗?会讨厌我吗?”


“不会,不会,永远不会。”他把他头发的事告诉晓彤。


晓彤听了,强忍着一股酸味哈哈大笑,“没想到我的好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呢!”


他们一同落下泪来。


一种纯洁的、因同病相怜引起的心心相印使他们拥抱在一起。


卷三(浮出水面的真相


1


失去意识的搭档先生没有像一具断线牵线木偶倒落在地,另一个意识迅速掌控他的身体,他稍稍晃动一下身体,很快适应了这副新的皮囊。此刻的搭档先生以另一身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倒在地上的男女以某种奇怪的姿势被黑色的血痂粘黏在地板上,他觉得很离奇,但说不上哪里奇怪。他站在尸体前看了一会,忽然间恍然大悟,是表情。死了恐怕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临死前的表情因肌肉的僵硬深深地刻印在面孔上,像工匠有意的雕刻,这正是诡异之处。尽管他见过不少尸体,这两人的表情还是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他想起爸爸的嘱咐:“要寻找特异之处。”这是否就是爸爸强调的特异之处呢?什么样的致死方式能将人临死前的表情分毫不差地保留下来?他再度望向他们的脸,身体因一股寒意哆嗦起来。不,不可能是遇害后,临死的人是不会做出这种表情且将其保留下来的,至少以他的经验,绝不可能。


接着,他慢慢地跪下,膝盖一阵剧痛。该死,这副烂皮囊,他骂出声来。完全不像个十一岁的小孩,倒像个深谙世故、对什么都厌烦至极的中年男人。他忍着痛,跪在地上,开始寻找伤口。他像只狗一样,整个身子趴在地上,先把脸凑近男人的脚跟,从下往上,一点点仔细查找,接着是女人。没有。按理说伤口应该在头部,因为血液似乎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奇怪。


但奇怪就对了,也许这就是爸爸想要找的人。他又忍着疼痛站起来,想想爸爸满意的笑容,他所进入的这个身体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充满了期待,看起来像个考得好成绩的小男生。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回去向爸爸汇报情况,如此想着,他褪出此人的意识,重新打开脚上的裂口,钻了出去。


他钻进一个等电梯的男人身体。等他走到小区门口,他看见有辆警车停在门口,两个男人从车上下来。得赶紧,他心想。他脱开男人的身体,看见前面有辆出租车停下,一个着装性感的美女正要打开后车门。


美女报以地址,司机瞄了一眼后视镜,边按灭“空车”绿灯边说:“你一个女孩子,跑去那种地方,男朋友不担心?”美女回以银铃般的笑声。车子飞速驶上马路,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人群和树木,她的心情愉悦。仔细想想,从她能够完全能够掌控这种能力到如今,已经有好几年了。她还能记起第一次使用这种能力的经过,那段经历多少有些模糊了,但每每忆起,苦涩感还是涌上心头。


她记得爸爸把她从医院里抱回来,爸爸可怕的模样使她哭个不停,这种似乎永不停歇的哭闹激怒了爸爸,他开始大吼大叫,咒骂自己也咒骂躺在床上的她。美女微微皱起眉头,如果没记错,当时爸爸用的最多的词应该是“废物”吧,虽然当时她还听不懂这个词的含义。忽然,爸爸用他仅剩的那只手,死死地掐住她的喉咙。正当她要窒息的时候,她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起来,她似乎摆脱了她无法动弹的躯干,从床上下来,但她依旧感到难受,窒息感愈来愈强。这时她看见窗边跳上一只斑斓色的大猫,一种求生的欲望迫使她朝那只猫爬去。在下一个瞬间,她发现自己成了猫。作为猫的它,看见青筋暴露的爸爸正捏着一个躺在床上的男孩的脖子,男孩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肺色。这时,它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它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声音叫到:“爸爸!”这是它第一次喊爸爸,以猫的声音。爸爸停了下来,它感觉好一些了。爸爸转过身,望着窗外的它,它知道这样管用,又以猫的声音喊了一声爸爸。那种声音尖锐又嘶哑,却奇迹般地表达了它的意思,这是仅此一次,自那以后,纵然它能完美地操控自己的能力,它也无法再使动物说出人类的语言。爸爸愣了很久,才以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动开口:“文昊?”它当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它又叫了一声爸爸。爸爸自言自语道:“如果这是真的,那太不可思议了。雯婷,我想,我们打开了新世纪的大门。”几年后它才知道,雯婷是它死去的妈妈。“如果你是文昊,你就回到自己的身体,再叫一次爸爸,好吗?爸爸错了,方才我想自己失去了——”他想找个准确的词致歉,但对于一个两岁的孩子,他能理解什么样的词汇呢?“爸爸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做给爸爸看可以吗?”那只猫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个独臂,相貌令人作呕的男人,它想做,但做不到。令它惊讶的是,它以为爸爸又会因此大发雷霆,把它掐死,但他没有,他以一种信仰般的耐心等待着。几个小时候后,等它终于回到男孩的身体,以人类的声音喊了一声“爸爸”,男人抱着他痛哭起来。


此后,在爸爸的指导下,他经历了严格得近乎残酷的训练,直到他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能力。在此期间,爸爸也曾多次失控,变成了那个令他丧胆的坏爸爸,但当他表现出色的时候,好爸爸也会一同出现,他喜欢好爸爸,因为他会很温柔,甚至会躺在床上抱着他,谈论他的妈妈,和他曾经的梦想。当然,他最期待的是爸爸的奖赏。自从他们搬进一个布满奇怪仪器的平房后,爸爸养了一只灰色的比特犬,那只肌肉发达的大狗,除了他和爸爸,对所有人都龇牙咧嘴,随时做好扑上去撕碎对方的准备。而他最喜欢的奖赏就是钻进那只比特犬的身体,爸爸喂以它一整块煮熟的牛肉,有时甚至是一只牛腿。附在比特犬身上大口地撕咬吞食牛肉,让它感觉自己很强壮,充满了活力,而不像它永远躺在一具床上微微发酸的破肉体。吃完牛肉后,它会到房子外的树林里疯跑,享受风中驰骋的快感,感受枯叶在脚下碎裂的瞬间,站在石头上俯视急流的河水,所有这一切,多么的美好啊!有时它甚至想永远附身在这只比特犬身上,永远获得自由。但它知道不可能,即便爸爸不去限制它——爸爸能通过他的仪器限制它的附体,它真正的身体也需要它,而它也清楚,能真正赋予其能量的是它原本的身体,那具令其憎恶的身体。当它感到疲累时,只要一回到它的身体,好好睡一觉,便感觉仿如重生了一般。


好几年了,终于有了收获。这次她毫不怀疑自己。她想着今晚那块巨大的牛肉,不禁吧嗒起嘴来。她伸出舌头,反复地舔舐嘴巴四周。唾液不停地从嘴角流下来,她看起来像只盯着别人进食时饥饿的狗。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并没有感到怪异,反而无法自制地勃起。


2


赵石率先看见瘫坐在地的搭档先生。“你怎么了?”


“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尸体,排斥反应。”跟随赵石的警员说道,他望向一旁的尸体,微微皱起眉头。


“我感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流走了,忽然之间就使不上劲来。”搭档先生说。


“尸体是你发现的?”赵石扶他站起来。


“嗯。”逐渐恢复精神的搭档先生开始谈论他与死者的关系和约定,继而讲到以死者的性格是绝不可能爽约的,再到他对案子的看法云云。


赵石打断他说:“几点。”


搭档先生想了想说:“二十分钟以前吧,就在我给你们打电话的时候。”他因讲话被打断了心里有点不爽,但赵石才不他妈在乎这些。他又问搭档先生是如何进来的。


“门没锁。”


门没锁?赵石把这点记在本子上,画了着重符号。他对警员使个眼色。警员把搭档先生带出去,问他能否到警局录份口供。搭档先生想反正今晚的娱乐活动也泡汤了,去就去吧。此时紧随其后的其他人员抵达小区。


赵石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勘察现场。这应该是一起入室抢劫案,可犯罪现场太整洁了。确实,这对男女的卧房被翻了一遍,但不是那种为了财物不计一切的翻箱倒柜,倒像是自家人在找什么东西。也许是受到了逼迫,如果是由自己来翻出财物,那么这种状况是可以得到解释的。赵石如此想着,开始自行演绎歹徒的作案过程。他先是,哦,也许歹徒不止一人,他们进入房子,胁迫这对男女,命令他们找出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把他们逼到另一个房间,杀死。这看似说得通,但疑点太多了,比如他(们)是怎么进入房子的?为什么会没有脚印,昨晚可是下了暴雨的。当然,等到其他人员到来后,赵石会知道,连指纹也找不着,虽然这对现代犯案来说是种常态,但它会加深赵石的疑惑。赵石戴上一双橡胶手套,开始查看尸体,伤口显然在头部,但找不到任何致创的地方,然后他看见了那只一半被压在身体底下的卡地亚手表。这一发现,几乎粉碎了他之前的推断,如果是入室抢劫,如果真是作案老手(目前的现场来看确实如此),为什么会忽略掉这只手表?赵石知道这只表的值多少钱,他的眉头紧蹙,很快扭成了麻花。


哎。赵石听见门外的声音,知道其他人员已经到了。他叹了口气,再度对自己发出疑问,为什么是这个房间?这时,他才注意到,这是个小孩的房间,这么说,这对男女是有小孩的。这一发现重新让赵石精神振作。如今这对男女已死,小孩绝无绑架的价值,要么当时一并被杀害了(但为何现场没有尸体),要么当时他并不在家,逃过了一劫。


无论如何,必须先找到这个小孩。或许他是破案的关键呢?赵石想道。


3


出租车驶入一条林间小道,在道路的尽头停下,那是一条死路。司机疑惑地停下车,询问美女,无人作答。他回过头,发现她睡了过去。半分钟前不是还在给我指路吗?怎么说睡就睡着了呢?司机轻轻地摇晃美女的肩膀,知道她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他看见她嘴角口水留下的痕迹,想起几十分钟前那个匪夷所思的景象,眼睛不由得死死盯着她高耸的胸脯。他望向车外,两旁是渐行变暗的密林,小路远离公路,曲折的道路使得密林遮住了通往公路的视野。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座的车门。他犹豫了不到五秒的时间,开始拉扯美女的T恤。这时,他听见一声古怪的嘶吼,身体的颤抖让他停下了动作,他边退出后座边回头,但不等他看清,那灰色的身影早已将其扑倒。


等美女缓过来后,她会发现自己的T恤被推到了胸罩的上方,车外会趴着一个左边屁股被咬掉了一半的司机,他的右腿也在留血,虽伤不致死,但此时此刻,他绝不可能作恶了。


一只体格硕大的比特犬朝密林深处跑去,风在它耳际呼呼作响。不该把那个姐姐放在那种地方的。但它必须遵循它的节奏,它爸爸赋予它的节奏。对不起,它在心里默默说道。


它在另一条小路尽头停下,这里距离方才停车的地方有两公里远。路的尽头是一座平房。它用头抵开门,走进去。房子正中央有块厚厚的地毯,此时地毯的一半被卷到一边,它走到一张桌子旁,用爪子触动一个隐蔽的按钮,原本被地毯覆盖的地板露出一个开口。然后这只比特犬的眼睛瞬时失去了某种光彩,它呆坐在桌子旁,大概在想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这时,地板上的开口又缓缓地关上了。


一个全身曾被严重烧伤,只有一只右手的男人坐在桌边翻阅资料,惨白的灯光照着纸上的铅字。这个幽暗的地下室布满了各种奇怪的仪器和设备。距桌子不到一米的地方是张病床,上面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孩,男孩身上插着一些管路,伸入喉咙的那根,想必为了营养供给。就在男人结束手上那页纸时,他听见旁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他把头转向病床。


“回来了。”男人平淡地说。


男孩回答道:“是,爸爸。”声音从一个安置在他脖子右侧的装置发出来。


“这次怎么样?”男人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十一年前的那场灾难摧毁了他所有的心血,杀死了他精英团队中所有的成员,包括他的妻子。所有资料毁于一旦。不过,他手上还余下一份不完整的实验人员名单,那是有一次妻子为了说明实验进展不顺利列举的名单和数据,他还记得当时妻子担忧地说:“恐怕不妙。”妻子说的不妙指的不仅仅是那些孕妇,也包括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事情过去几年后,他开始根据这份名单查找当年的实验者,如果文昊通过这次实验,获得了非比寻常的能力,那么这个世界上,必定还有其他的异能者。美国那间公司正是因为这个,才支持他,使他能重整旗鼓。找到他们,研究他们的基因构成,是他的梦想的延续,他看着躺在身边的文昊,时常会想,他的一切努力没有白费,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在灰烬中开出了花朵。他不在乎那些美国佬的目的是什么,这是他几十年的心血,为了这个,他能放弃一切,放弃他的妻儿,包括他自己。换做是雯婷,也会这样做的,男人心想。


但等他做好准备,开始一个个地查找那些当年的实验人员时。他发现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首先,等他恢复后,时过境迁,很多当初的实验人员都离开了当年的那个城市。而他有得只是一份名单,仅此而已。全国十几亿人口,同名同姓的太多了,光凭名字查找无疑是大海捞针,等他把范围锁定为同名且作为夫妻,并且在同一年的某个时间段产下婴儿,人员同样多得令其头疼。况且,他无法确定名单上的人是否生下了小孩,生下的小孩是否具有异能,具有什么样的异能。因此,虽然他的名单上只有五六个实验者,但如此庞大的工作量,消耗了他整整六年。到目前为止,他可以确认,前面五个没有希望了。在同一个名字中,有的夫妻流产了,有的胎死腹中,有的生下了健康的宝宝,对于健康的宝宝,他只要让文昊进入其身体查探一番便可知晓。前面的五个中,什么也查到,他不禁开始怀疑,是否文昊是个意外,只有他成为了那个唯一。子路家是最后一个名字上的第二户人家,第一户人家的小孩在出生不久后就夭折了,他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的,但碍于他近乎偏执的工作态度——工作一旦开始了就必须百分百地完成,他需要把所有的可能性查完才肯罢休。

不过等到听完文昊向他汇报的情况时,他几近灰暗熄灭的心又重新燃起。“死法很诡异。”文昊说。

很,诡,异。男人推敲着这几个字,他派文昊出去工作,这么多年的走南闯北,他从来没用过这个词。这个目前只有十一岁的男孩,已经见过太多的尸体和凶手,不消说,还有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但他从来不说诡异,奇怪的事他用“顶可笑了”来代替。比如有一次他亲眼目睹一个歹徒抢劫银行,正在往外逃的时候,突然好像一头撞到了玻璃上,晕倒在路中间,等着警察来抓他,但那个地方其实什么也没有。当时文昊附身在一只猫的身上——除了狗他最喜欢附身的便是猫,他回家告诉爸爸这件事时,说:“这件事顶可笑了。”还有一次他看见有只狗狗被车子撞倒在地,车子走后,那只狗像被什么东西拖到了路边,一道新绿色的光在它身体附近聚拢,很快,它又活了过来。他也把这个告诉了爸爸,但男人不信,认为他在胡扯。“怎么个诡异法?”男人问他。


文昊告诉男人他看到的一切,特别的死者的表情,和无法查找的伤口。


“是有点奇怪,但也许这只是一起特别的凶杀案,我们的重点应该放在他们小孩的身上。”小孩,又是小孩。曾有一次,文昊问爸爸为什么要去找那些爸爸口中奇怪的小孩。爸爸说为了人类的未来。答案很含糊,文昊也听不懂。接着文昊问爸爸:“如果找到了,爸爸不会伤害他们吧?”他记得当时爸爸听见这句话时眼里露出一种让他特别难受的情感,他想起爸爸把他从医院抱回来,差点杀死他的那次,眼里流露的也是这种情感,很多年后,他才明白,那种情感叫失望。如果将来他有小孩,他是绝对不会对孩子露出这种情感的,但他知道,他不会有孩子。爸爸说:“不会。”但接着又说,“为了某些伟大的东西,有时候必须要牺牲一些东西,你明白吗。所以,有的时候,不能有仁慈之心。”文昊点点头,但他一点也不明白,而关于最后一点,他觉得自己永远也做不到。


“我看见他们的小孩了。他在凶杀后的第二天下午,就是两个小时前,又回了趟家。他长得顶可笑了,戴着一顶帽子,我想他根本没有头发。”文昊说,当时他附身在一只黄色的拉布拉多身上。


“那你为何不自己去一探究竟?”男人不耐烦地说。


“因为,”文昊小声地说,“他旁边还有一个女孩。”


“女孩?女孩怎么了,她会吃掉你吗?!”


“不是的,爸爸,你听我说。那个女孩,我感觉她好像能看见我。”


“你说的能看见你,是什么意思?”


“看见我的分离状态,爸爸你知道,在这种状态下,你们是看不见我的。”


“有意思。”男人笑了起来。“你能找到他们吗?”


“我想可以。”


“那好,你去找到他们,看看那女孩家里有些什么人,如果你能把他们支开最好,然后我派人去把他们带回来。”


“爸爸,还有一件事。”


“说。”


“警察。我离开的时候,警察也过去了。”


“有你在,他们碍不到什么事。那个奇怪的案发现场已经够他忙的了。”


“爸爸,还有一件事,我可以休息一晚吗?我想跟灰熊(比特犬的名字)玩玩,还想好好睡一觉,最近好累。”


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下一秒,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哈哈大笑起来,愉快地答应了。


4


尸检报告当晚就出来了,赵石看完报告的那一刻,感觉不知所措。报告称伤口就在死者头部。工作人员将尸体洗净剃光头发时,赵石也看见了那些布满死者头部的红色点点,报告称也许是许多极其细小的钢针同时插入头部致死。一个爱开玩笑的法医说,他俩的脑浆在脑壳里简直变成了一锅粥,他还拿出一个鸡蛋给赵石做示范。“像这样,用一根筷子给鸡蛋戳个孔,然后不停搅动,蛋清和蛋黄就变成了蛋液,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是怎么办到的呢?”

是怎么办到的呢?赵石也整晚在想这个问题。他头都大了。当天下午他亲自到保安室询问保安有没有见过那户人家的小孩。保安室的小哥当然记得那个长得特别丑的小孩,他们暗地里喊他“UFO”,因为他扁平的头部像极了UFO。但他一看见警察就紧张,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赵石要求调看监控视频,结果发现,就在他们到来的三十分钟前,那孩子回过一趟家,但没发现他的离开的身影。保安小哥指着录像里一个戴棒球帽的小孩说,“就是他就是他。他好像叫子路。有一次我听见他妈在喊他。不,不,警官,我不是说脏话,我指的是他的妈妈。”赵石盯着监控画面,根本不理会保安的废话,他是个没有幽默感的家伙。“那这个女孩是谁?”他指着子路旁的短发女孩问道。“这个,我,我,我就就不,不,知道了。”保安小安看赵石的表情毫不为他的“玩笑”所动,绷紧得像块大理石,又紧张得结巴起来。“还有其他摄像头可以看吗?”“警官,全,全都在这了。”赵石又翻了一遍所有录像,没再看到子路和女孩的身影,生硬地说了谢谢,离开保安室。小孩回去过?而且还是他们到来前。也许前一天根本就没在家住,然后第二天放学带同学过来玩,结果发现了父母的尸体,吓得跑掉了。赵石想想尸体脸上的表情,一身鸡皮疙瘩。从业二十年,的确没见过这么可怖的表情。哎,这怎么破啊,他点起一根烟,静静眺望办公室外的星空。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案子总是找上我,他骂出声来,几个在办公室值班的同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一连抽掉三根烟后,他坐回位置上,继续翻阅死者的资料。死者的名字一遍遍地掠过他的脑际,他觉得很熟悉,但又想不到为何熟悉。他发现两名死者的收入都不高,女的是一家传媒公司的内容策划,男的在一家电子产品公司上班,负责营销工作。但为何他们住得起每平方好几万的豪宅,赵石想起那只卡地亚手表,这不是他们承受得起的东西呀。他开始思绪纷纭,停都停不下来,他想到走私,贩毒,甚至是贩卖军火,唯独没有想起跟死者名字相关的事情。看来只好等明天,到学校走一趟再说,幸亏这小孩没有死,或许他能知道些什么。今天那保安说他叫什么来着,路子?在赵石眼里,他不过是个破案工具罢了。

翌日早晨,身兼班主任职务的语文老师看着这个两眼布满血丝,头发凌乱的大个子,不免有些紧张。她快速翻阅脑海的记录,没做过任何违法的事情,连驾驶违章也没有,于是她镇定下来,用颇具磁性的声音问赵石有何贵干。赵石憎恶一切礼节性的废话,他直接把凶杀案告诉这个文绉绉的女人,报以死者的姓名,问道:“你们班上有个叫路子的学生吧。”

“是子路。”老师纠正道。

“他昨天有没有来上学?”

“没有。他还好吗?我的意思是,他没有出事吧?”老师一想到子路也一同倒在血泊之中,眼眶瞬时通红了。

赵石没有理会老师的担忧,他拿出本子记下:昨天没来上学。他又问:“听说他跟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走得很近,你们班上有没有符合特征的女孩?”

“警官你看见过他?这么说他没事咯。”

赵石不耐烦地撇撇嘴,“只是听说。我问你班上有没有这样的女孩子。”

老师想起昨天早晨跑来向她询问子路情况的晓彤,说:“有。”

“她今天有没有来。”

“来了,但是——”老师想说你这样的问话方式可能会吓到孩子的,不过她还是闭嘴了。

“但是什么,把她喊出来,我要见她。”

不过等赵石见到这个女孩,他就凶不起来了。说不上为什么,这个女孩的眼里有一种奇异的东西,一种让人害怕,又给人希望的东西。他注视女孩眼睛的一瞬间,想起七岁那年被困山洞的经历,整整一天一夜,眼泪都哭干了,他听着各种古怪的声响,瑟缩在黑暗中,感觉自己就要死了,忽然间随着一声石头的坠地声,一束光射了进来。

“叔叔,想起什么了?”

“没,没什么。”他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子路是你的朋友?”他对自己的温柔感到意外。

“是的。他已经两天没来上学了。”女孩忧心忡忡地说。

“他家里出了点小事,”赵石想看看女孩的反应,“不过这两天他似乎不在家,听说你跟他很要好,你知道他去哪了吗?或者可能会去哪。比如哪个男同学的家?”他想,女孩接下来会露出满脸恐惧,然后告诉他,子路昨天跟她在一起,他们本来要一同到子路家玩,结果看到了可怕的景象。之所以没有马上询问昨天看见他俩的事,是因为女孩见到他时,并没有露出任何恐惧,按常理而言,看见尸体的下一步,就会四处找人援助,但他们没有,也许他们是被吓傻了,但现在见到了警察,也无动于衷,让赵石觉得有点奇怪。

结果女孩只是摇摇头。

然后赵石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昨天一整天,你都没见过他?”

他问话的同时注意女孩的表情,让他的惊讶的是,她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开始怀疑昨天视频里看到的到底是不是这个女孩。女孩还是摇摇头,又补充道:“没有。”

赵石点点头,让她回去了。他观察她的背影,短发,甚至衣服都一模一样。她在撒谎,可是为了什么。赵石带着疑问回到老师办公室,他决心保留这个线索,不将监控的事告知这里的任何人,否则可能什么也查不到了。他又找到方才的老师,向她询问女孩的家庭信息。如果女孩曾跟子路在一起,她的家人或许能提供什么信息。赵石详细地询问了女孩的家庭情况,他知道了女孩叫晓彤,来自单亲家庭,母亲是个家乐福超市的收银员,当他听到晓彤母亲名字的时候,某个记忆从他脑海深处慢慢浮起,就像是有人撬开了尘封的铁箱。但要等到他见到晓彤母亲的那一刻,他才会记起所有的事情。



5

文昊当然不知道晓彤母亲当天上的是晚班,她要下午才会出门。他毕竟是个孩子,在宿舍楼对面的街道等了一个早上后,他跑开了。再回来时,他钻进一个正在等公交的大妈身体,原本被大妈抱在怀里的吉娃娃似乎看出了异样,跳到地上,冲着她疯狂乱叫。文昊全神贯注地盯着宿舍楼的出口,不去理会。她没有注意到,一辆警车缓缓地停在了出口旁的路边。

等她看见从警车下来的警察和迎面走来的晓彤母亲,她知道已经慢了一步。她看着晓彤母亲坐进警车。她准备离开,才发现那只吉娃娃一直在撕扯她的裤脚。她在右裤袋里发现一部手机,想着要不要给爸爸汇报情况,但转念一想,爸爸说过,不许用陌生人的手机给他电话,她离开了这个身体。

他朝离车站最近的便利店爬行时,他听见背后传来大妈的斥责声:“你干嘛呢!裤子都被你咬烂了,待会回家就宰了你。”文昊心里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大妈不会真的宰掉她的小狗狗。

便利店的老板是个满脸暗疮的中年男人,他拿起公用电话,拨了个号码。

“爸爸,是我。”

“嗯。找了没有。”

“没,警察把她带走了。”这个中年男人怯生生地说。那头传来一声浓重的叹气声,这个声音让他胸闷难受。

“这件事你今天必须落实。警察那边,有必要的话,阻止他。”

“好的,爸爸。”他挂断电话。

便利店的老板走出门口,发现不远处的警车还停在那里。他们在谈些什么呢?如此想着,他店也不看了,朝警车走去。差一米接近警车时,他醒了过来。“我怎么会在这里?”中年男人暗自发问道。

6

赵石离开学校时给晓彤母亲打了电话,问能否耽搁她一点时间。她问有什么事,赵石只是说跟她女儿有关。了解到警察只是在调查一个案子,女儿并没有出什么事后,她请警察先生午后过来,在上班之前,她能匀出一点时间。

挂断电话,晓彤母亲接着忙她的家务。已经快十一年了,她早已忘了这个声音,生活的琐碎粉碎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幸运的是,它也一并带走了曾刻骨铭心的伤痛。

见到晓彤母亲的那一刻,熟悉感扑面而来,赵石却仍在想,她是谁。反倒是她先认出了赵石。

“警官先生,我想我们见过面。”

“我也觉得,可是——”

“你记不起我是谁对吧,我只是你调查的其中一人,你记不住我很正常,但你是调查过我的唯一一个警察,我当然不会忘记。”

“外面热,我们到车里说吧。”八月的骄阳似火,赵石连连擦去额头的汗水。

“你说我们见过面?”好奇心暂且让赵石忘掉了他的任务。

“十年前,应该快十一年了吧,我女儿都十一岁了。当时在深圳发生过一起制药公司爆炸案,因为这个,你多次找过我,还记得吗?”主动谈起这个,没有让这个女人对自身感到惊讶,她仍会想起她的丈夫,但如今那不过是一纸剪影,对她生命已无任何意义。快十一年了,她仍耿耿于怀的只剩下当初的决定,虽然这不是她的主意,但她也默认甚至配合了这一行为,所幸女儿没事,否则她不会放过她的丈夫,也不会放过自己。时间能模糊过往,却无法涤洗灵魂,曾让她讳莫如深的事情,如今她迫不及待地要讲出来,她知道,她需要救赎。

赵石当然不会忘记十年前的案子。一个化学老师在身上绑满自制的炸药,冲进全国首屈一指的制药公司总部,炸毁了整个楼层。只消顷刻工夫,公司的研究部、实验室化为乌有,事后调查,赵石发现,他并不是个疯子,他是个被悲痛和仇恨掌控了的父亲,他甚至在引爆炸药的前一刻,将汽油洒满了他所能企及的地方,以确保实验室的人,一个也逃不掉。赵石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警察,他想起那熊熊烈火,还有不时因化学制品引爆冲破外墙玻璃的火舌,浓雾,被熏得乌黑的玻璃,他记起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了。尽管当时案发现场一塌糊涂,赵石还是在一个铁质的抽屉中找到了一些资料,里面有当时关于某个药物临床试验的一鳞半爪(后来赵石才知道,这种药物早在事发的两年前申请临床试验就遭拒绝了),和一份完整的试验人员名单。这起事故的引爆者,他妻子的名字也在上面。他根据这个,对事故发生的原因进行调查。

结果他听闻了匪夷所思的事。事发半年前,这位化学老师的妻子临产,她被送到医院等待分娩,就在当时,他妻子的身体就出现了状况。送到医院不久后,产妇下体流出少量血水,并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医生称这是临产时的正常症状,但随后剧痛逐渐增加,产妇一度昏厥过去,下体开始流出近乎透明的蓝色液体,大量的蓝色液体浸湿了整张病床,并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医生以为是羊水破裂,考虑到产妇的情况,决定马上进行剖腹产。当时有护士提醒医生液体的颜色,但焦头烂额的医生并没有在意这个状况。一个多小时后,宝宝出生了,但产妇开始大量出血,最后的抢救未能成功。这件事对化学老师造成了严重的打击,不过最后致使其崩溃的,是他的儿子。

处理完妻子的后事后,化学老师回到医院,医生告知他孩子一切稳定,只是发生了一点奇怪的事。医生拿出一整块白色的东西,告诉他,这是他孩子褪下的皮,虽说新生儿因为胎脂脱离羊水后接触干燥的空气会发生脱皮现象,但这孩子不是局部脱皮,是整个身体都脱了一层皮,像蛇换皮一般。另外,医生告诉他,他的孩子似乎什么都吃。什么都吃是什么意思,他问道。医生吞吞吐吐地说,孩子似乎会吃他周边的东西,比如被子,奶嘴,还有他褪去死皮等等,虽然这听起来难以置信,但包括护士在内,有许多人看见了。而且当医生为他检查时,也在他的胃里发现了各种东西,医生正发愁如何将它们取出时,发现它们奇迹般地被消化了。医生说,除此之外,宝宝很健康。化学老师感到惊奇,医院里亲眼目睹此事的人谁不是呢?但丧妻之痛令他几近麻木,他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他把孩子接回了家。

医生提及的情况并没有随时间的逝去一同消失,反而愈加严重,他的孩子几乎每个星期会褪一次皮,他真的什么都吃,他似乎能用乳牙咬下他感兴趣的任何东西,吞掉并作为食物消化掉。化学老师的岳母建议他再把孩子带到医院给医生看看(妻子是本地人,岳父家本来就住得不远,妻子去世后,岳母搬过来帮忙带孩子),但曾是学医出身的化学老师知道这是没用的,他的爱好是关注所有关于医学的杂志,知道这是罕见的情况,莫说中国,放到国际上恐怕一时也无人能解答。而且,失去妻子后,儿子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始终无法爬出丧妻的悲痛,在自我的漩涡中无法自拔,愈是如此,他的精神状况愈是堪忧,他害怕医学界会将他儿子当成怪物,当成实验品,从而失去他。有一个状况他没注意,但当他注意到的时候,为时已晚。若仔细观察,他会发现每褪一次皮,他儿子会变小一点,也即是说,这半年来,他的儿子正一点一点地变小。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听见岳母的一声尖叫。他从床上跳起来,穿着内裤跑到岳母的房间,他看见,那张被啃咬得千疮百孔的婴儿床上留下一张白色的死皮,儿子不见了。那天,他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当他在床垫下发现一叠资料,他明白了一切。他拼命地摇晃岳母的肩膀,吓得她尖声怪叫。

“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又欠债了,又找她要钱,她才会接受这种实验。是你们害死了她,你们害死了你们的亲生女儿,害死了你们的外孙。你知不知道!我问你知不知道!”

岳父是个凭直觉做买卖的商人,但运气不会常伴左右,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变得迟钝、固执和迷信。他开始频繁地贷款,甚至是高利贷,梦想着有一朝能东山再起。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这一次,如果他不及时还钱,对方扬言要杀了他的全家。于是他跪在女儿面前,请她一定要帮帮他,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可夫妻二人都是老师,房子刚买,拿什么去帮父亲还钱?这时女儿想起前一阵子她朋友跟她聊起的一件事。她朋友是个医疗设备推销员,她告诉她最近某公司在招收临床试验人,必须是孕妇,只是吃吃药,按时服用一个疗程,就能拿到一大笔试药费。她问朋友那是什么药,朋友说据称是种修复基因缺陷的药物,如果孩子基因检测有问题,吃了可以修复,如果本身是没问题的,可以修复潜在的隐藏缺陷。人或多或少会有缺陷,不是吗?她问朋友有没有副作用,朋友说不知道呀,所以才需要临床试验,不过她认为,能够进入临床试验的阶段,应该没有副作用或极少副作用的吧。为了父亲,女儿决定去当试验品,她想着那是全国最有权威的制药企业,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但情急下,她没有考虑到,为什么同样是临床试验,这家企业给的钱是别人的数十倍,为什么招收试验员用的是这种口口相传的形式。当然,她们都不知道,这种药早在两年前就申请遭拒,但化学老师知道。如果妻子没有瞒着他,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一个月后,制药公司的大楼发生爆炸。赵石想不通他是如何办到的,如何背着大量的炸药和瓶装的汽油混过一层层的保安,抵达他的复仇之地。但他办到了,他毁掉了自己,也自以为摧毁了罪恶。

往后的事,其实跟赵石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但他喜欢追根究底,他拿着那张名单四处走访,如果事情是真的,他希望能搜集证据,起诉那家企业。他自觉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却不知道,他这一行为,其实是在同情葬身火海的化学老师。那场事故并没有如制造者所愿——一个也不放过,实验室的主管活了下来,当时他在实验室的另一头,站在一排铁柜后找东西,他躲过了爆炸的冲击,却没能躲过烈火的灼烧。全身严重烧伤,被救活后送到了重症监护室,呆了整整一年才度过危险期。赵石最想查问的就是他,但无疑当时是无法办到的,于是他只能先从名单开始,他发现,这家企业找来的试验人,不是正值经济困窘就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十五个孕妇中,有十个是单亲妈妈,有被人侵犯了却不愿剥夺生命的善良女孩,不过懵懂的女学生占大多数。这对老师属于经济困窘,子路的父母也是,他们急需一笔钱去改变现状。而晓彤母亲去接受这个试验,全是她父亲的主意,“吃几颗药丸就能换来几年的薪水,再划算不过了,”她父亲这样说道。

赵石只知道接受试验的人能拿到一大笔钱,他不知道的是,事故发生后,为了确认保密协议能继续生效,并一直生效下去,除了化学老师一家,所有人都获得了另外一笔巨资,并在某称程度上受到了威胁。所以他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他查到这十五个孕妇中,只有两人正常生产了——晓彤和子路,其他不是胎死腹中、流产就是生下不久后便夭折。但她们都一致否认跟制药公司的关系,声称这不过是场意外罢了。且一年后,事故的幸存者被秘密转移,如同人间蒸发,赵石清楚,他的离开与否都无关紧要了,因为没人会给自己扣上手铐。

如果事发一年后,赵石能再回到化学老师的家,他也许能在某件事上得到一些启发。化学老师一家无疑是毁掉了,事发后他的岳父上吊自杀,岳母从此变得疯疯癫癫。几个月后,她开始对外宣称,她的外孙并没有死,他一直在她的身边。但除了同情,没人能再施舍她更多的东西。不过这正是事情的有趣之处,她的外孙确实没有死,也没有消失,他只是以另一种形态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仍然什么都吃,虽然外婆看不见他,但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他从神志不清的外婆口中了解到所有的真相,仇恨在他内心深处生根发芽。

赵石从未想过,十年后,他居然会因为另一个案子,重新解开悬案的面纱。“真是讽刺。”他对晓彤母亲说道。

“是啊,真是讽刺,”晓彤母亲苦笑道,“我丈夫指望着能靠这个过上舒适的生活,没想到的晓彤吓跑了他。我想,这就是报应吧。”

“你说的吓跑是什么意思?”赵石想起今天早上,他看见晓彤眼眸时触发的回忆。无力与恐惧纷至沓来。

她把晓彤的异能告知赵石。自从丈夫离家后,她没再对外人提过这件事。但今天她希望把一切都说出来,她笃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会相信她。“有太多的事情能证明,我猜,这是那个药物的作用。”

药物的作用?

赵石想起十年前的调查,至今,他仍难以置信。孕妇体下流出蓝色的液体,什么都吃的婴儿,每周都像蛇般蜕皮最后消失。包括眼前晓彤母亲对他谈论的异能,所有这些都颠覆了他的认知,他的身体和大脑都在抵触着。不过当他想到那两具尸体,想起法医的话——“像这样,用一根筷子给鸡蛋戳个孔,然后不停搅动,蛋清和蛋黄就变成了蛋液,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不得不去接受这种事实,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他的大脑。会不会是那个孩子?被保安称作UFO的孩子,如果晓彤具有异能,为什么不能相信,他也一样?是他杀了自己的父母吗?可是为了什么。

赵石将子路家的凶案告知晓彤母亲,并提到昨天下午晓彤跟子路回了一趟家。晓彤母亲摇摇头说不知道,她也没见过那个孩子。当赵石告知尸体的怪异性及他方才的念头后,晓彤母亲喃喃自语:“报应。”

“我想不通的是,晓彤为什么要撒谎。”赵石坦言。

“你觉得她跟案子有关?”

“不知道,也许他们遇见了可怕的事情,也许晓彤只是想保护子路。请你帮个忙,我必须找到那个孩子。”

晓彤母亲点点头。“留下电话。晚上我会问她。”

赵石点点头。他想起被称作UFO的子路,内心像有什么东西碎裂融化了,他不再是个破案工具,他是个被迫诞生于丑恶世界的可怜孩子。

受到震撼的不仅仅是赵石,还有以隐形蠕虫形态躲在他后排座位的文昊。虽然他们至始至终没有提到他,他的父亲也不在名单上,但某种冲击还是打破了他认知的平衡,他反复地想着父亲身上的伤疤、他的计划。他们谈论的幸存者是不是父亲?果真如此的话,是父亲引领了那次实验?那次引发灭亡的罪恶实验。想到这里,他仿佛看见了病床上无法动弹的自己,他不仅一次又一次惊恐地想到:我会不会也是那次实验的产物?

汽车在马路上平稳地行驶,紊乱的思绪却在车内两人的脑海中策马飞腾。赵石想着可怜的子路,揣度凶杀案的各种可能,如果这跟十年前的爆炸案真有联系,该如何让头儿相信呢?与此同时,文昊也迷失在他的彷徨与恐惧中,但他清楚,无论事情的真实是什么,他必须先完成父亲的任务。

不出所料的,头儿拒绝了赵石重新翻案和调配人员的申请。莫说头儿会相信他口中的试验品和异能(十年前连他自己不是也没信吗?),他的上司连听都不想听。这点让赵石感觉奇怪,头儿不是这样的人,他比赵石更理性也更敢想,十年前就是他鼓励赵石去调查所有试验人员的,可现在他竟然连听都不想听,他甚至不想跟赵石多嘴,表情也不太自然。赵石表示这也许跟目前调查的凶杀案有关系,头儿摆摆手让他别再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眼前的头儿简直就像个孩子,他到底怎么了,赵石百思不得其解。没办法,赵石只好离开。只有先找到那孩子再说了,他想。



卷四(完结篇)

1.

子路听见开门声,迅速钻进衣柜,他拉灭最后一丝缝隙,滚烫的黑暗逼得他大汗直流,但他大气不敢喘。他闭起双眼,任由汗液滴下。

忽然衣柜门被猛然拉开,子路吓得弹跳起来,在那一瞬间,他能感觉头发向外迅速探伸,跟那晚的感觉一模一样。

“子路,是我,我不是跟你说妈妈上晚班,中午出去就不会回来了嘛。瞧你,像掉进了水里一样。”

“噢,噢。”子路拉了拉黏在皮肤上的T恤,他是易出汗的体质,还有点胖,衣服全湿透了,不过没关系,待会等晓彤走了,脱下来洗了挂起,八月的天气一会就干了。“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陪你吃饭啊,虽然跟你说了妈妈会提前把晚饭做好放冰箱,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咯。”

“刚才你可把我吓惨了。我以为他们(警察)知道我在哪,跑来抓我了。”子路看着晓彤从冰箱里拿出菜,放进微波炉加热,“晓彤。”

“嗯?”

“以后别突然拉开门好吗,我们可以弄个暗号,比如苹果、雪梨什么的。”

晓彤笑出声来。

“因为我突然想起,昨天下午我们回去的时候,走的是正门,电视里抓坏人不都这样吗,他们会从摄像头开始。我想摄像头可能已经拍到我们了。”

晓彤停止了笑,站着不动。

“怎么了?”子路走过去,发现她眼眶红了,他一看见女孩子哭,就不知所措,“我说错什么了?如果我说错了什么,那我也不是故意——”。

“对不起。”晓彤说。

“我没有怪你什么呀,”子路脸上发烫,“是因为刚才你突然拉开衣柜门的时候,我又感觉头发要出来了,自从那件事后,它们好像比以前更敏感了。我想它们是想要保护我吧,但我还没有控制它们的能力,我害怕它们会伤害到你。这都怪我太胆小,可我真的害怕,我怕下一秒会失去你。如果这样,我活着就没有意思了。”子路想表达的恐怕是如今晓彤已成为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纽带,她也是能给予他温暖和生存意志的唯一意义所在,倘若失去了她,那么这个世界于他,便无任何意义。

“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晓彤带着哭腔问道。

子路认真的点点头,他用他古怪的大拇指抹掉晓彤脸颊上的泪水,“不要哭了嘛。”

“我是在担心,”晓彤又落下泪来,“今天警察到学校找我来了。我说我不知道你在哪,可是如果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们会查看监控,那我们一起去你家的事已经被发现了。说不定他们正在楼下等着我们啊,我怎么可以这么笨,犯那么蠢的错误呢?”

“我去看看。”子路看着忧心忡忡的晓彤,变得坚强起来,他跳到飘窗上,拉开一点窗帘,向下扫视,“什么也没有的嘛。”他回头对晓彤说。

“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们来抓我,我会告诉他们,这一切都跟你无关,全是我的错。是我要你陪我去我家拿东西,是我偷偷跟着你躲在你家,杀人的那个是我,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子路为自己的坚定感到惊讶。

“可是你不害怕吗?”

“怕呀,可一想到你要为我的事受到伤害,我会更难过,更难受,我想,这种感觉大概会比死更可怕吧。”

“你个笨蛋。”她拍了拍他的光脑壳。“我们吃饭吧!”晓彤恢复了她的开朗,因为她知道,要让好朋友开心,她必须先高兴起来。

吃饭的时候,隔壁的中学开始播放广播,这几天这个点都会播田馥甄的《小幸运》。之前在学校听这首歌的时候,子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现在,他听到为什么没有发现遇见了你 是生命最好的事情时,无法克制地哽咽起来,对面传来晓彤的声音:“怎么啦?”他摇摇头,大口大口地扒饭,默默听着是谁风里雨里一直默默守护在原地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 那陪我淋的雨,他没有察觉到,泪水一滴滴地淌进碗里,混入饭里,他咀嚼着略带咸味的饭,知道这是幸福的酸楚,这一刻,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事实上这两天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家的味道。从前妈妈为他做许多好吃的饭菜,会买所有他喜爱的零食给他,但现在他终于知道,此时此刻,吃在嘴里的米饭才是最好的食物,因为里面糅合了爱,而曾经妈妈给予他的,不过是一种例行公事罢了。爸爸也同样如此,这两天他想起曾经的种种,不免难过不堪,虽然爸爸会给他买最新的漫威玩具、模型,所有漫威电影的蓝光,陪他一起看电影电视,但他从来不会带他到户外运动,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有这么一个长得有些畸形的儿子,陪伴对其而言,只是一种任务,一种形式,为的是让子路健康地成长,这样他才能从子路身上一直获取黄金。这两天,子路躲在房间里偷听晓彤与她母亲的对话,才明白什么是家。这里没有一味的迎合,也会有固执、有争吵、有难过也有不安,但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且善于自愈的物质,它们的发生不过是为了让家朝着更完满的方向前进。如果可以,子路希望能融入这个家庭,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晓彤也提过这个问题,她告诉子路,等“风头”(电影里都用这个词不是吗)过去了,她会跟妈妈解释,让子路待在这里。“这样你就有个家了,我们也能永远地在一起。”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子路想道。

这是子路来晓彤家的第二天,也会是最后的一天。关于这一点,此时此刻的他俩,谁也无法察觉。

2

当日晚上11点15分。

跟同事在一个岔口道再见后,晓彤母亲兀自走在一条小巷。灯光晦暗的小巷突然生出另一个脚步声,她不以为然地按原来的步伐前行,却发现那脚步声越来越急促,她匆匆回头,看见暗影中有个男人朝她快步走来。她猜想自己被盯上了,同事曾多次劝说她不要走这条捷径,“你个大美人,走这种地方太危险了。”

她年轻时确实是个美人胚子,这在如今的晓彤脸上可见一斑,虽经历了这些年来生活的磨耗,皱纹陡生,但她仍颇具吸引力,之所以没有再婚,全为了晓彤。就性格而言,她根本无惧什么抢劫、色狼之类的货色,虽是如此,她还是在业余时间参加了一些防卫术的培训,而且包里随着带着防狼喷雾,不过这多半还是为了晓彤,毕竟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谁也说不准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这好几年也这样过来了,她一直在深夜独自一人走这条巷子,从来没出过什么事,这更加坚定了她的看法: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坏人啊,被碰上的概率无疑跟中彩票差不多吧。但今晚,她知道这么小的概率,还是被她碰上了。回头可以买个彩票了,她边想着边从包里拿出防狼喷雾,同时做好回击的准备。她快步走进一个凹处,等那家伙跑过来,准备予以重击。奇怪的是,那家伙就在她两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呆呆地盯着她看,她正准备朝他喷东西,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打了个冷战,然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十分钟后,晓彤母亲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客厅漆黑一片。噢,那个女孩已经睡了。文昊想道。她多少有点害怕那个女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扭开第一个房门,里面什么也没有。她来到另外一个房间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扭开房门。月光如水般淌在女孩的薄被上,在开门的刹那,她醒了过来,她坐起来,睡眼惺忪地说:“妈妈?”

她的母亲不说话。

“妈妈,你怎么不敲门呢?”无论是什么时间,母亲进入她的房间都是要敲门的,所以她才放心的地把子路放在她的房间。她见母亲仍不说话,伸手把灯打开,眼前的母亲多少有些怪异,她并没有在看晓彤,两眼扫视,像在查找什么。然后她的目光放在了那个巨大的衣柜上。

“妈妈?”晓彤想到,也许警察也找到了她的母亲,对她说了什么。然后她想起了这两天来家里的异样,猜到子路就在她们家。她发现子路了!说不定警察正在楼下等她的消息。

母亲仍一言不发,她快步朝衣柜走去。当晓彤喊着“不要”时,已经来不及了,衣柜被打开,晓彤看见子路脸色惨白,这时一束金色的东西从衣柜里飞了出来,晓彤母亲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但那束东西太快了,她知道自己要完了,如果身处这副肉体的他死去,她会永远不复存在。但就在那束东西就要刺入她的头颅时,它们在距她眼球几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无论是晓彤还是她的母亲,都目瞪口呆。下一秒,那些金色的头发散落在地,慢慢地往回缩去。晓彤母亲像是想起了什么,飞快地往外跑。“妈妈!”晓彤追了出去,但她已不见踪影,晓彤回到房间,从飘窗可以看见有个女人在马路上奔跑,那是她母亲。回头她发现子路靠在衣柜的角落,昏迷不醒。

晓彤母亲跑到一辆车子旁便瘫睡在地,于此同时,那辆车子启动了,朝晓彤家开去。车里的男人把车停在宿舍楼下某个阴暗处,快速从车里出来,他知道,他要快,一旦那两个孩子发现了异样,恐怕就很难再抓到他们了。他握紧手中的湿帕子,上面浸满了高浓度的迷药。一定要迅速,那孩子的能力太可怕了,方才差点就丧命。这时的文昊已经忘记了白天的所有忧虑,如今行动中所遭遇的挫折扭曲着他,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完成任务。

门没有锁,他悄声进去,听见房间里传来的声音。

“子路,你醒醒。你怎么了,子路。快醒醒,我们要走了,他们要来抓你了。”是那个女孩的哭声。

这一瞬间,怜悯之心又浮上心头,但下一秒,那种因长期训练获得的冷酷再度占据了文昊的心。他冲了进去,用帕子捂住女孩的鼻子,女孩闭上了眼睛。男孩就不需要了,他已经昏迷过去。他把男孩驼到背上,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孩,说出声来:“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他只觉得现在很难受,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把子路放进车子后座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占了车子的一部分空间,因为子路靠在空气上,却没有倒下。他把手伸过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同时子路的肩膀也慢慢躺了下来。今天已经太累了,这也许只是幻觉,他关上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

3

醒来时头痛欲裂,晓彤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站着母亲,还有今天来学校找过她的男人。

母亲一脸疲惫,但晓彤知道,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她的母亲,而不是那个一言不发的奇怪女人,是那个长得跟母亲一样的女人抓走了子路,一定是的。他们用充满疑问的眼神注视着晓彤,此外,母亲的眼里还包含有怜爱,晓彤想,他们大概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但她仍以疑惑的眼神望着他们。然后她与母亲异口同声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发问,让大家都略微惊讶了一下,但母亲先开口了。

“我下班回家,在路上遇到一个男人,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发现躺在赵警官的车里。我们回来时发现家里门没锁,你倒在地上,呃,我们还看到打开的衣柜里有枕头和床铺。晓彤——”

“赵警官?”晓彤打断母亲道。

“我是赵警官,今天早上我们在学校见过面,你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赵石试图开玩笑,不想让气氛变得太过凝滞。

“我没忘。”晓彤想了想那个长得像母亲的奇怪女人,她突然明白那是谁了。她想起那次出门倒垃圾时看见的那只长得像鼻涕虫的恶心东西,她看见它钻进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当时那个女人打了个冷战,像是变了一个人。是它,是它钻进了母亲的身体,为了找到子路,它不惜伤害母亲,欺骗自己。她想起它打开衣柜的瞬间,子路头上伸出的金发,不禁后背发凉,差那么一点,子路就杀死了她的母亲,幸好他控制住了自己。一定是它抓走了子路,然后把不再有利用价值的母亲身体丢在了路边,可是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呢?而且这个警察明显是要来抓子路的,该不该把这一切告诉他呢?

“晓彤?”

“嗯?”晓彤回过神来,看见母亲询问的眼神。她知道,母亲希望她告知所有事情。

赵石看出了晓彤的忧虑,他说:“晓彤,无论发生了什么,这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子路的错。如果你想帮他,你应该帮助我找到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晓彤知道,现在唯一能解救子路的只有眼前这位警察,但如果子路被他带走了,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可是被那种怪物抓走,难道不比这个更恐怖?晓彤心急得开始胸闷,接着便哭了出来。

母亲看着嚎啕大哭的晓彤,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晓彤不会轻易掉泪,可一旦哭起来,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

这时还是赵石抛出了关键性的问题:“晓彤,你是在担心子路父母的事吗?子路他还是个孩子,假如这件事真的跟他有关,他也会没事的。而且我相信,他是无辜的,如果不是,你怎么会保护他呢?”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子路确实是无辜的,晓彤想道。赵石的这番话像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试探着问:“赵叔叔,你看到子路跟我在一起了?”

“对,你们一起回子路的家,当时他的父母已经死了。”赵石知道现在必须说实话。

“那如果我告诉你,子路父母的死跟子路有很大关系,子路会怎么样?”

“他才十一岁,法律不会将他怎么的,而且如果真是他,我相信他也是无意的,你也是这样相信的,对吗?”他知道晓彤需要鼓舞。

“这么说,子路不会被枪毙对吗?”

“哈哈,”赵石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如果真是那个孩子干的,他感到悲哀,“你怎么会想到他被枪毙呢。绝对不会。”

现在晓彤完全放心了,警察不会当着她母亲的面欺骗她。她要告诉他们所有事情,她要解救子路。她从床上坐起来,头依旧疼痛不止,“下面我告诉你们的事情,你们会完全相信吗?”

“嗯。”来的路上,晓彤妈妈已经把晓彤能通灵的事情告诉赵石,他想再也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荒谬了吧。

晓彤开始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说出来,包括方才发生的一切。她看着他们的脸色变化,看到了她最不希望看到的不信任。

晓彤讲完后,有一会大家都沉默不语。她注视着他们的脸,看见他们欲言又止,他们大概在想,要以什么方式来询问,既让晓彤说出真话,又不会伤害到她呢?晓彤知道要让警察相信这种事情很难,就连她能看见鬼魂的事,母亲也是花了好几年才完全相信的。第一次听子路说起他头发杀人的事情,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心里愿意接受这一事实,但头脑不断抗拒。人都这是这样的吧,只相信自己眼前所见,此时的晓彤不怪他们,只是她觉得很难过,因为他们是唯一能帮助她救出子路的人了,如果连他们都不信,特别是母亲,谁还会相信?谁还能帮她?

她一难过就会胸闷,现在尤是如此。郁积于胸口的闷气犹如巨石般紧紧压迫在她的肺部上方,她感觉喘不过气来,那巨石似乎越变越大了,她开始拼命喘气,脸蛋变得通红,向紫色过度。母亲看到这一幕,吓坏了,她坐到晓彤身边,一边问她怎么了,一边用左手轻拍晓彤背部右手则上下抚动晓彤胸口。赵石准备掏出手机拨打120,这时,一声尖叫划破天穹。他们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但声波的力度太强了,他们在地上打起滚来。刹那间,天空乌云密布,又黑又厚的云朵遮蔽了来自天壁的所有光亮。当晓彤停止尖叫时,她感到从所未有的舒畅,她看见窄小的屋子里聚满了人,她知道,他们都是鬼魂。但不同的是,不再是只有晓彤能看见他们,他们也能看见她,而她,也听见了他们的声音。他们聚拢着,用一种晓彤从所未见的眼神注视着她,此时此刻的晓彤知道,他们是由她召唤而来,而他们,正等待着她的指示。

4

车子停在屋前的树下,平房的门廊吊着一盏刺眼的白灯,文昊知道,那是爸爸留给他的灯光。此时爸爸在地下室等着他,等着他多年来寻觅已久的猎物。

一只黑影不知从何处窜出,快速地扑到文昊正要推开的车门上,结实有力的前肢稳稳地抵住车门。文昊朝立在车门外的灰熊做了个手势,那只比特犬跳了下来。它认得所有文昊附身的肉体。但当文昊打开后门时,它疯狂地吠叫起来。

“灰熊。别叫。”

文昊以为它会撕咬昏迷的子路,但它没有,它拼命地想挤进后座,像是闻到了什么东西。文昊再次看了一眼座位,空空如也。他一只手稳住驼在肩膀上的子路,另一只手逮住比特犬的颈环,使劲把它的头移出车外,然后关上了门。比特犬仍不死心,它扑到车窗上,对着空无一物的车子疯狂怒吼。“灰熊,不要闹了。”那只狗没有听他的,死死地盯着车内,让人毛骨悚然的吠叫声在树林中来回荡漾。今天已经太累了,文昊不再理会,驮着子路走进房子。

“是他?”

文昊点点头,“我亲眼目睹他的异能。”他记起生死悬于一线间的恐惧,那一秒,头脑完全发白,除了全身的麻痹,什么也无法感知。

“很好,”爸爸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他指着一个长方形、连接了来自各式仪器的数据线的玻璃箱,“把他放进去,我们来看看他的能力。对了,你先要把这副皮囊处理了吧?那你要快,或许你回来的时候能目睹这伟大的一刻。”

“爸爸,你不会伤害他吧?”

男人立马沉下脸来,他挥挥手,让文昊出去。等文昊走上台阶的时候,他突然又问:“那个女孩呢,你说能看见你的女孩,怎么没把她带回来。”

他知道爸爸肯定不会忘了那个女孩,他早就编好了借口,而事实是,他害怕那个女孩,即便是他已经用迷药将她迷晕,他也不敢把她带回来。他说不上为何会对其如此害怕,只要一想到万一她半路醒来,一想到直视她的双眼,他就心底发毛,某种潜藏在他身体深处的东西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我没有看见她。”文昊说着,离开地下室。

屋外,比特犬仍趴在车上嘶吼。“任务来了。”文昊厉声呵斥,那狗不甘心地呜了一声,从车上跳下,“老地方等我。”他摸摸它的头,然后它转身离开,不见了踪影。

文昊跳上车子,等他启动好车子时,他发现后面的门被打开了。怎么回事?疑惑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不加理会地重新跳上车子,驶到距离平房几公里外的马路边上。等他驾着灰熊回来的时候,他看见门廊上的白灯闪烁,他知道爸爸的实验开始了。

5

凌晨两点。

绕城高速偶尔会驶过一两辆卡车,但卡车上的司机永远无法看到超过他们的那辆黑色丰田所看到的景象。

成群的鬼魂在雪白的远光灯前飞舞,赵石紧紧盯着由它们组成的移动路标,它们将带着他找到子路的所在。很奇怪,这是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赵石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因为就在半个小时前,亲眼目睹此事的自己,也是难以置信的。但现在,他却以一种既定的事实全盘接纳下来,匪夷所思,却又理所当然。如果不是半个小时的事,赵石也不会相信晓彤所说的一切。

她说是子路的头发杀死了他的父母,这与子路无关,因为头发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她还说,子路的头发是黄金所制,他的父母一直在利用这个赚钱。听起来是觉得不可思议,但一想到子路父母的资料,低薪的工作、无特殊家底、奢华的生活,这一切似乎便可以讲通了。白天见过晓彤的母亲后,赵石特地回去找到当年的资料,发现子路父母的名字也在名单上面,难怪当时听到死者的名字时那么熟悉。如果当年子路父母为了钱参加了那个药物实验,那子路确实有可能产生了基因的变异。而当他父母发现这真是笔一本万利的买卖,竟然能从长得畸形的儿子身上继续获得更多的财富,自然是欣喜万分。当他们变本加厉,越过了某根底线后,终于激怒了子路的异能,最后招致杀身之祸,想想,这大概便是因果报应吧。作为警察,赵石知道罪恶的惩治不应该由法律外的人或事物来决定,但当他想通了这一切后,他不禁暗自叫好,庆幸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两个恶人。

晓彤还提到一个猫般大小,长得像鼻涕虫一样的东西,这个隐形的东西能钻进人的身体,操控大脑。她说,是这个东西钻进了母亲的身体,利用母亲找到子路,然后将她药晕,带走了子路。当时赵石多少想到子路有可能躲在晓彤的家里,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在这个城市又没有别的亲戚,除了同学朋友家,还能呆在哪里呢?再加上晓彤的说谎,更让赵石坚定了这一猜想,他知道晓彤母亲大概在这个点下班,于是他开车过来,一旦晓彤母亲给他电话,他可以马上找到这个孩子。结果他开车过来时,发现了躺在人行道上的晓彤母亲。当晓彤说她母亲曾经回过家时,不要说他,她母亲也无法相信。然后,他当然记得,晓彤尖叫起来,他耳朵一阵轰鸣,倒在地上打滚,等她停下来时,一种比黑暗更直观的恐怖迅速席卷了房间,他感到毛骨悚然,但全然无法理解,他望向晓彤,看到她的眼睛变成了纯黑色,这么说,是因为晓彤的眼睛没有一丝的眼白,像最纯粹的黑宝石。目光对触的那一刻,寒意袭来,然后他看见了鬼魂,无数的鬼魂,黑压压地站在房间里,飞舞在没有月光的窗外。晓彤的母亲抵在床头上,捂着胸口左顾右盼,不消说,她也看见了这些鬼魂。他们知道,是晓彤让他们看见了这一切。那一刻,先前他们无法相信的东西,全都变成了既定的事实。

晓彤开口道:“子路在哪?”鬼魂们瞬时转身,如同电影镜头的切换,所有鬼魂的脸朝着某个方面,晓彤又说:“为我指示。”鬼魂们消失了,它们如黑色烟雾般在窗外盘旋。

晓彤对赵石说:“走吧。”赵石将晓彤抱入车内,发动引擎。为何那只奇怪的东西要抓走子路?这个跟他死去的父母有何关系?赵石望着于车灯前飘飞的黑雾,知道很快一切都会昭然若揭。

6

病床上的文昊睁开眼睛。整个房间仿如电闪雷鸣,各类仪器爆发着愤怒的声响。他看见右前方的方形玻璃箱里,那个男孩正双手撑在玻璃上,他的嘴张得老大,但文昊听不见任何的声音。玻璃箱隔绝了一切,而男孩的头顶上,无数金色的发丝疯狂挥舞,它们试图摧毁这个禁锢主人的樊笼。但徒劳无益,相反,男孩的力量正一点点地减弱,血色从他脸上一点点褪去,血丝从双眼里攀生出来。

“爸爸,不要。”文昊对着玻璃箱前微笑的男人喊道。

男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就在那些金色发丝向下垂落的瞬间,男人关闭仪器。男孩坐在地上,双目呆滞。

“你说过不会伤害他的。”

“你看见我伤害他了?我只是想要知道他的能力极限。谢谢文昊,为爸爸找到了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东西。”

东西?那男孩只是一个东西吗?那我呢,我是什么?。

男人又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天早晨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离开?我们要去哪?”

“美国,早上会有直升机来接我们。”

“那灰熊怎么办?它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不要提这么幼稚的问题,你已经不是个小孩了。”

“这个男孩,他会怎么样?”那我呢,我又会怎么样?

“这是我的实验,这是人类的未来,与你无关。你目前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可是——”

“没有可是。”男人转过身看那男孩。“你瞧,他的能量已经被吸收得差不多了,但他的嘴巴还在动,他正张嘴说话,让我们听听他在说什么。”他按下一个开关。

“晓彤在哪里?”男孩说。

“他是指那个可能能看见你的女孩?”

文昊点点头。

“如果有可能,应该也把她找来的,但时间已经不够了.....而且风险太大,不过有这个就够了。一切都能重新再来。”男人自言自语起来,越来越激动,文昊清楚,他已陷入疯狂状态。

但那男孩还在问:“晓彤在哪?”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文昊很想告诉他,女孩很安全。但他不敢,他无能为力。此刻的文昊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就因为今晚的行动,他可能会毁掉一个男孩,一个与他素不相识,原本可以得到幸福的男孩。内疚与悔恨油然而生,这几天,他也不知为何,这种感觉不断涌出,像是内心深处有颗细芽倔强地在生长,顶开他多年训练所致的残酷与冷漠。似乎就是从看到那女孩的一刻开始的吧,那女孩注视他的刹那,他感觉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支离破碎了。

文昊很想问爸爸,去到美国后,他会怎么样。但他同样不敢,因为他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无论答案是什么,爸爸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爸爸从不会对他隐瞒什么,这更让他感到害怕。

玻璃箱里的男孩仍在说话,如果身体能动,文昊会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男孩的声音让他很痛苦,他在说:“爸爸妈妈都是我杀的,跟晓彤没有半点关系,要枪毙也好,什么都行,我自己来承担,放过晓彤好吗?”过了一会,他似乎意识到这里不是警局或监狱,他又说:“我能生产黄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们,我愿意为你们生产一辈子的黄金,求求你们放过晓彤好吗?......”男孩无力地靠在玻璃墙上,精疲力尽的他根本动弹不得,甚至意识早已模糊也不定,但他一直在说话,在恳求,不是为自己,是为那个曾默默守护在他身边的女孩。文昊落下泪来,他为自己的眼泪感到惊讶,十一年来,除了爸爸带来的恐惧,他没有为任何东西落过眼泪。同样让他感到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大难临头自身难保的关头,他仍想着那个女孩,却丝毫不顾自身的安危。文昊无法理解,却为其所感染,他转动眼睛看着坐在身旁的灰熊,甚至有那么一两秒想过,要不要钻进灰熊的身体,把男孩救出来。但这样,爸爸会杀了他。

爸爸会杀了他。可他再也无法忍受了,即便是无法拯救那个男孩,他也不要再听见他的哀求声,他想冲出这个房间,到外边透透气,远离这个声音,远离这里的一切。今天已经太累了,换作平日,他已经沉落在梦的最底部,但现在,他忍着困意与疲惫,努力地要钻出自己的身体。

就在他快成功的时候,灰熊站立起来,它低吼着露出獠牙。这个房间的地板很厚,是为了更好地隐藏地下室的秘密,所以除非地上弄出很大的声响,否则地下室的人是根本听不见的,但狗能听见。文昊正在疑惑时,灰熊早已冲到地下室的出口处,从下往上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嘶吼。狗叫声同样扰乱了爸爸的思绪,他转过身来,这时,枪声响起。

7

无论电影还是书中的描写,鬼魂都是些没有脚若隐若现的幻影,赵石从没想过,它们是如此具体,与活人无异,只是无法触摸。它们同样张口说话,以人的姿态行走,而不是他们所说的“四处飘飞的魂魄”,只有在需要的时候,它们才会飘到空中,化作烟雾。此时它们挤满了这个平房,用食指指着房间中央的地毯,动作整齐划一。

“子路就在这下面?”晓彤问。

“毫无疑问。”领头的鬼魂说。

“谢谢你们。”晓彤挥挥手,鬼魂消失,像是从没出现过。

赵石动手卷开厚厚的地毯,晓彤母亲站在一旁使劲咬嘴皮,过了一会,她说:“我们要不要报警?”

“我就是警察。”你会以为他脸上挂着微笑,但他面部僵硬,谁也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概就是这个了。”晓彤指着木地板中央一块很不明显的方形说道,她伸手摸了摸这个正方形,“怎么打开呢?”然后她的手划过周边时,有一块跟手机般大小的地板变成了黑色,上面显示数字按键。她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发现她又在咬嘴唇,目光对视,母亲说:“晓彤,你留在这里好吗?”

她拼命摇头,“只有我能看见那个东西。我能阻止它钻进你或赵叔叔的身体。如果你们其中一个又被操控了,那就糟了。”

“晓彤说得对。不用担心,我有这个。”赵石掏出手枪,随后他又拔出绑在腿上的瑞士刀,再插回去。“只有把它破坏掉了。”

地板移开后,他看见通往地下室的台阶底部站着一只灰色的比特犬。那只硕大的恶犬没有对他龇牙咧嘴,更没有扑过来撕咬他,这也是赵石没有第一时间开枪将其打死的原因。它仿佛能看懂赵石手上的武器,朝后一步步退去,赵石也是第一次看见狗会往后退步。

他握着枪往下走,后面跟着晓彤和她母亲。地下室的形态一点点映入赵石的眼里,就在他要看清全部时,枪声响起,七声枪响间没有一丝间断,赵石应声倒地,他跪在地上,暗自庆幸对方的命中率,他膝盖中了一枪,另一枪钻进腹部,他的枪口迅速找到了攻击点,另一只手捂住肚子,应该不是要害,他判断道。

“你是想试试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子弹快对吗?我的命中率可能会比你高些。”虽然只有一只手,不远处的男人仍慌乱地要抓起桌子上装满子弹的纸盒,他停下来,看看赵石,又看看他身后吓坏了的母女。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早已退至墙角的比特犬,“去,咬死他们。”

枪声停止后,晓彤一直在东张西望,她先是看见了躺在床上插满管子的文昊身体,刚开始,她还以为那是子路,等她目光转到玻璃箱上,她多少放下心来。子路还好,他只是被关起来了,也许因为太疲惫睡着了。但其实不是,子路已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此刻他也看见了晓彤,但他已失去甚至是致意的力气。晓彤想,不是子路的那个孩子,他是谁呢?也是被那东西抓来的,定是受到了那个人的指使,她望向那个长相丑陋浑身是疤的男人,一想想子路以后也可能会变成那个样子,她就毛骨悚然。等她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她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比特犬,她明白了,此时此刻,那个东西,就在这只狗的身上。

“是它,那东西在狗的身上。”晓彤喊道。

所有人吃了一惊。一只手仍按在子弹上的男人心中窃喜:得来全不费工夫。赵石紧紧盯着男人的同时,用余光盯着狗的动作,如果他们同时行动,他来不及,肯定是来不及的,那就完了。但此时此刻,内心挣扎得最厉害的人是文昊和子路。

文昊已然失去斗志,他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他也从未想过要伤害任何人,但爸爸的命令就像一道无法抗拒的电波,遥控着他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此时的他在挣扎,在错与对中,在迷茫与内疚中,在本能与被可操控中,他附身的灰熊撕裂嘴皮,露出白森的獠牙,但他头痛欲裂,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男人打开的通道仍在工作,子路不仅看见,也听见了外面发生的一切,此时此刻,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萌生,他同样背负着悔恨,他想起与爸妈生活的点滴,无论他们的对错与否,无论他是有意无意,他终究犯下了滔天大罪,他又想想晓彤,更是内疚不已,是他把晓彤卷进了这场灾难中。想想,他可能在晓彤家躲一辈子吗?即便是她母亲同意了,无论是他还是晓彤,他们都会成长,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改变,晓彤要成家,要恋爱,要结婚,要生儿育女,不可能一辈子守护着他(想想他们的结合,怎么可能呢?我只是个怪物),到头来,他最后还是会变成一个隐患,一颗可能随时会毁掉晓彤生活的定时炸弹。这么一想,他便感到绝望,但现在,趁现在,他还有选择,他可以做出选择,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同时为了自身的救赎。

赵石仔细打量着男人,那些烧伤的痕迹,那只独臂,记忆想书页般在脑中翻飞。他猜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了,他盯着男人的双眼说:“床上这个是你的儿子吧?”

“你怎么知道?”男人被这突如其来起来的一击打得眼冒金星。

赵石故意冷笑出来,听见男人的声音,他越来越确定一个事实。当时有个传言说实验室的主任也参与了药物的试验,因为他妻子正怀孕,但更多的说法是,他就是为了这个试验让妻子怀的孕。至于他用了什么手段威逼妻子,无人知晓。

“赵伟,你真是个变态。他本来会是个健康的孩子。”

“你不懂,这是我和雯婷最好的结晶......”他开始疯狂地大吼大叫,但他的目光没再投向比特犬那边,而是不断地下令:“要死他们,快,快去!”

文昊的世界已然崩塌,他麻木不已,眼泪从比特犬的眼里流了出来,这一切都被晓彤看在眼里,这时的晓彤也明白了一切。她对着比特犬摇摇头,仿佛在说:“不要这样,你是无辜的。”但麻木的本身反而更有利于命令的刺激,比特犬做出要攻击的姿势。

赵石绷紧神经。晓彤母亲脸色发白,失去了尖叫的力量。

千钧一发的一刻,所有人听见了来自玻璃箱里微弱的声音:“放过她,我才是罪人。”零散的金色发丝从子路的脑壳探出,等到晓彤意识到他要干嘛时,已经太晚了,头发融成的利剑牢牢刺入子路的心窝,然后它们仿佛失去了生命,耷拉下来,像是子路的左胸长出了奇怪的东西。很快,血染红了一切。

死寂降临,没人会相信,在场的所有人会再度开口,仿佛静默要延续一个世纪,为了哀悼血泊中的子路。但就在这片静默中,所有人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轻快又笃定的脚步声。

事情发生得很快,甚至比子路的死来得更突然,赵石感觉腿上的重量轻了许多,他看见那把瑞士刀腾空而起,不,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括刀锋的目标,当刀刃深深插入赵伟胸膛的时候,瞠目结舌仍留在他脸上。

赵石回过神来,用枪指着比特犬,晓彤挡住了他,“不,他不会伤害谁的。”然后她一边哭着一边走向子路的玻璃箱。比特犬感激地跟在晓彤身后,他看着倒地的爸爸,感觉莫名的轻松,突然,他想起他曾跟爸爸说过的一件“顶可笑”的事,当时爸爸不相信——一条被车子撞死的狗怎么会自己移动到路边然后又被一道绿光治愈,但文昊知道,那道绿光的拥有者,就在他们身边,他记起今晚把子路抓过来时发生的怪事,那个仿佛让子路靠在身上的透明物体,那个让灰熊狂吠不止的东西,无论他是谁,他定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晓彤仍在哭泣,为什么不呢,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右手被另一手握住了,身旁除了那只比特犬什么也没有,但她感觉手被一只温暖的小手紧紧握住,有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说:“用点心,你能看见我。”

那个声音还说:“放心,他会没事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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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的新太监

“你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很多太监吗?”

小哥淡淡一笑:“我才不信呢。”

21世纪,大清亡了多少年了,哪里有什么太监。

我不服地把他的头强行掰过来:“那是你不知道而已。”

“那你说他们都藏在哪儿?”

“也许在沙县小吃,也许在工地上搬砖,也许在写字楼里敲代码……总之,在你平时不会注意的地方。”

“那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疲惫地挥挥手:“其实我隶属于一个神秘的组织,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小哥说:“我和你结婚这么久,你竟然瞒着我!”

“没办法,反太监之路任重而道远,我爱你,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为什么要反太监,他们只是身体有缺陷而已。”

“你不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对人类开始了一轮新的摧残。利用人类的好奇心,不断地对人进行心理折磨。我们组织的目的就是把他们赶出地球。”

“你说得太复杂了,我听不懂。”

“没关系,现在这些太监都集中在知乎一个‘有哪些另类的脑洞故事?’的问题下面,你只需要把他们找到出来,回一句答主太监就行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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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六合租的室友就要回来了,他推开卧室门就会被吊在空中的我吓个半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我已经尽量不留下麻烦,打包行李,清扫房间,洞开窗户,免得尸体腐烂把他熏晕过去,但我没法把自己的尸体处理掉。

我把绳子穿过暖气管,站在凳子上调整几次后,打了个死结。

决定自杀后的几个月我一直在寻找能伪造成意外的自杀方式,即便是非因公的死亡,只要有工作,就能获得相当于六个月工资的亲属救济费,这将成为我这辈子最高单笔收入。

直到昨天,我被公司解雇了。

我叫郑皓,今年二十七,未婚,没有朋友也没有爱好,一事无成,混吃等死,现在准备自杀。

把脑袋塞进绳圈里,我最后一次环视房间。

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又把绳圈拿下来,掏出银行卡放在桌上。

就好像那卡里有很多钱似的。

幸好我还有个有出息的弟弟可以照顾父母,不然还没法这么轻松地自杀。

我又爬上凳子钻进绳圈,现在只要数十个数,然后踢翻凳子就完事了。

「…6…5…4…3…2…1…」

……

手机响了

屏幕闪烁着,绳子还套在我脖子上,尴尬了。

铃声停了,我长出一口气,开始重数。

手机又响了

我一把扯掉绳圈,跳下凳子冲进客厅,国骂冲上嘴边。

闪烁的手机屏上显示着家里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喂」我强压住火气,隔了几秒钟,父亲沙哑的声音传来。

「你弟自杀了,赶快回家」

2

我弟跟我只差三岁,叫郑霖。

小的时候我比他高,比他有劲儿,任何事都能轻松碾压他。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却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小霖高考那年我大三,暑假我拖着箱子回到家发现,父母为了奖励他高考的好成绩,带他去了南方旅游,他们忘了告诉我这事儿,过了十几天才回来。

大学期间他一直在勤工俭学,每年还会拿奖学金。而我虽然已经工作,可钱还是不够用,总向他借钱。

我们俩声音可能挺像的吧,每次打电话回家,「喂」之后,父母的反应永远是「小霖吗?」「哦是皓啊」。

毕业后他顺利找到了工作,还谈了恋爱。上个月发工资后我请他们俩吃了饭,「我和我哥长得很像吧?」,我弟问。坐在我对面的女孩微笑点头,斯文地剔着水煮鱼的刺,耳垂上的钻石一闪闪的。

每一件事他都比我做得好,连自杀也是。

客车安静地行驶着,六七个乘客默契地分散开各自独占双人座。

窗外亮起来,车速放缓,拐进了高速休息站。

我从洗手间走出来,见司机还没回到驾驶座,便点燃一支烟,走到休息站旁的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抽着。

身体紧张突然起来,虽然没有转头,但我感觉到了人影,就站在我旁边不远的树下。

刚才我走过来的时候,这里没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客车的灯熄灭了,车门大敞着,整个休息站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

人影似乎发现我察觉到了他。

回到明亮的日光灯下,我才松了口气,透过玻璃门看外面的空地,树下什么也没有,车子依然停在原地。

我打开冰柜拿了一瓶水,边喝边走向收银台。

收银台后没人,几分钟前还在休息站里的乘客和工作人员,全都不见了。

3

客车减速靠向黄色的居民楼。

老旧肮脏的楼道里放着几个花圈,防盗门上的春联撕掉了。

门没锁,我进门时爸妈和几个亲戚坐在客厅低声谈着话。

关门声似乎吓到了他们,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几秒后,妈突然爆发了一阵高亢的哭声,扑过来抱住我。

亲戚们围上来劝慰着妈,「去看看你弟弟吧」,爸指着卧室说。

房间里的两张单人床被并在一起,棉被隆起人形。

应该把小霖送到殡仪馆啊,八月的天气,没有冷柜很快就要发臭的。

我掀起人头方向的棉被,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打断自杀的烦躁感被悲伤代替了。

我叹了口气,把被子重新蒙上,扶起小霖露在被子外的手放回被子里。

不对。

哪里不对。

我把弟弟的手举到面前,用力掰开手指,掌心一颗凸起的小黑痣。

我凑得更近仔细看了半天,转身冲进客厅。

「这不是小霖!」

妈哭得更凄惨了,亲戚们又围住我,七嘴八舌地「这孩子伤心糊涂了」

「这不是小霖!」我挣开抓住我的亲戚,拖着爸冲进卧室给他看小霖的手,「你看!这怎么会是颗凸出来的痣!这不是小霖!」

我心里一阵狂喜,这不是小霖,小霖没死,我的自杀计划还能继续!

爸妈和亲戚们惊奇地看着我,几个人走上来安抚我,「阿皓你先坐下休息」「你可不能倒下啊」

我跟每个人解释,那真不是小霖,他的掌心痣是小时候吵架,我用铅笔戳伤他留下的!是个皮下的黑点!那个尸体是假的!

他们把我推向沙发,还让人拿安神药来给我吃。

门被粗暴地敲响了。

也许刚才的混乱中敲门声一直被忽略,外面的人失去了耐心,一边用力锤门一边喊「郑皓住在这吗!」「来个人开门!」

警察进行了一番询问。

室友提前回家,发现卧室里挂着的绳圈,于是报了警。

所有人都盯着我,爸气得手发抖,妈抓住我的领子摇晃着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做了什么孽。

整个房间扭曲晃动着。

……

「喂」

「醒醒」

我睁开眼,被眼前放大的人脸和横在脖间的小刀吓了一跳。

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眼睛大大的,他咧嘴笑着,露出两颗虎牙,「别乱动啊,会割伤你的」

他身后一个女人游走在货架间,把各种食物和水扫进手里的大包。

4

昨晚我找遍休息站也没看到半条人影。

平时车流量不小的高速路上一辆车也没有,等了半天后我放弃了拦车的想法,回到客车前。

车钥匙还挂在钥匙孔里。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必须先回家。这样想着我爬上驾驶座,转动钥匙。

车子发动不了了,我转了几次钥匙,仪表盘上的电量标志闪动了一下,归于黑暗。

手机没信号,只能回到休息站等天亮,我缩在收银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直到被叫醒。

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起子,走!」少年捡起女人丢过来的大包,朝后门退去。

「新来的,快跑吧你」他又露出两颗虎牙。

但他们俩又退回了前厅。后门走进来的独眼男人用枪指着女人,对起子说,「把刀放下,踢过来」。

金属落地的声音,玻璃柜台反射着前门,门外的破车上走下一个更壮的男人。

独眼收起枪,捡起刀,对起子说,「小崽子,让你也尝尝被挖掉眼睛的滋味」。

我往收银台下又缩了缩,希望不要被发现。

起子被推倒了,靠在收银台边上。

隔着薄薄的塑料板,分不清狂乱的心跳是他还是我。

那只拿着小刀的手越来越近。

死就死吧。

我扑出去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用尽力气向外扭,独眼大叫时我听到了骨节的咔咔声,匕首掉在地上。他一边大叫一边用另一只手掏出枪对准我。

噗。

温热的液体溅在我脸上。

「挺行的啊你」

起子的脸从独眼身后探出来,乐呵呵的从他脖子里拔出刀。

我在荧幕里见过无数次杀人,却依然放声尖叫。

「别杀我!!!」

「走开!!!」

「别杀我求你了别杀我!!!」

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决了前门的人,走过来盯着我。

「你本来就想死啊」,她拧开一瓶饮料。

5

「谢谢你啊,快吃吧」

起子把泡面放在我面前,露出跟小狗似的可爱表情。

长时间没有进食的胃在抽搐,泡面的香气扑在脸上,我却毫无食欲。

「她叫秋姐」,起子说,「我俩是一伙的。

女人从大包里翻了一会,掏出一根烟点燃,声音从烟雾后传来,「这里是回收站。」

「回收……站?」

「你平时也不用电脑么,删除的文件会保存在回收站里,等着清空或者还原。」

「清空?」

按照这个叫什么秋的女人所说,我好像进入了一个复制的空间,这里的居民和我一样,都是活够了的。至于如何离开这,有没有人离开,她表示不知道。

「干嘛要走呢?反正要死不如你就死在这里好了,我可以帮忙」她说。

「我必须回去啊」

「为什么」

「我暂时不能死了」

「为什么」

「我要照顾父母啊」

「为什么」

「我弟抢先自杀了」

「为什么」

我盯着桌子,是啊,小霖为什么自杀了呢。

「你说想自杀的人都会来到这?」

「我没有说想自杀的人都会来到这,我说的是 来到这的人都是活够了的」,她居然还从休息站拿口香糖回来。

「那你为什么没有死在这」

阿秋把脚架在椅子上,嚼着口香糖说,「你怎么这么笨啊。活够了的原因千差万别,逃犯,欠债,失恋,绝症等等等等,当你得靠自杀逃避的难题被解决了,干嘛还要死呢。」

我一时语塞。

阿秋整理出一堆食物留在桌上,掀开地板露出一条地道,「如果你真的想离开这,就去花店碰碰运气吧。我们要走了。」

「花店?在哪?」

「不知道。」地板合上了。

6

初夏,树的枝叶狂热地伸展,深浅不一的绿色遮住头顶的天空。

这个学期结束我就要读初中,以后不能和弟弟一起上学了。

「哎你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啊」

「想当哥哥」

一只蜻蜓飞过被我扣住,小霖小心翼翼地捏着它的翅膀拿起来。

「当哥哥算是个啥理想啊」

「哥哥什么都知道,还会画画,我想当哥哥」

……

抱着枕头从床底下爬出来,我一边吃饼干一边在地图上画出今天的路线。

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是昨天被人打的,幸好我带了枪出门。

失去能源的城市变成了巨大的废墟,即便碰到同类,也免不了经常争抢资源发生搏斗,少数保持和平的时刻,彼此戒备的对话也没能带来任何关于「花店」的讯息。

我把独眼的枪别在腰间,兜里塞着地图巧克力和从昨天袭击我的人的电击器,骑上自行车出发了。

转过街角时,看到一只悠闲的鹿,我停下来看着它屁股一扭一扭的样子,笑出声来。

好像惩罚我轻松的笑声一样,对面白色的房子后传来了尖叫。

短促的尖叫声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我把车靠在路边,朝白房子走去。

这座房子很高,侧门外连着矮小的楼梯,我把眼睛凑近木板的缝隙。

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倒在后院地上,骑在她身上的壮汉像个变态一样,一边咧嘴哭着一边死死地攥住她的脖子,似乎还在不断加大力气,她的挣扎越来越弱,马上就要被掐死了。

没时间思考,我冲出去起跳砸到男人身上,和他一起翻倒在地。解脱的女人大口地呼吸,我就倒霉了。他强壮得像只熊,我挨了好几拳,额角的伤口也裂开了,女人虽然眼睛看着这边,可她动都动不了。

这头熊终于放弃我,转头去抓瑟瑟发抖的小猎物。

「为什么……」

「我不会怪你的……」

他大声地抽着鼻子,向她伸出双手走去。

「咱俩一块上路吧……」

血从伤口流出来,遮住了我的视线,刚才胃狠狠挨了一下,疼得我直不起腰。

我叹了口气,掏出枪。

7

我调转朝天的枪口对准男人,「别碰她」,男人和女人一起转过头来,

「花店,谁知道这个地方」

男人的肩膀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爆发出一阵大笑,「花店?」「你要去花店?」他好容易止住笑声说,「你过来,我告诉你花店在哪。」

他见我犹豫,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的话你就打死我吧」。无视旁边的女人频频摇头,我勉强支撑自己走到他面前,枪口抵住他的头,「说吧。」

他偏偏头躲开枪口,摆摆手示意我,我把耳朵凑近他嘴边。

「去他妈的花店」,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扣动了扳机。

女人还在哭着摇晃那具尸体。

我坐在一旁的地上,陷入了想象。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嗡嗡响,电脑画面停留在枯燥的报表上,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我带着假笑坐在工位上。

被当做垃圾扔到了这个鬼地方后,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像是人了。

起子杀死独眼的时候,我放声嚎叫。

亲手杀人后,我只担心失去花店线索。

当隔着白色的房子传来尖叫声时,我脑袋里的念头是,地图上可能的地方都一无所获,我必须从人身上着手获得线索了。

至于尖叫的人是谁,是死是活,我压根没当回事。

我支起身体,扶住女人的肩,「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自杀,你没受伤吧?」

8

外面传来了鸟叫声,窗户被木板钉死了,从缝隙看过去,只有一丝蓝天。

白色裙摆下的小腿十分纤细,披着我的外套的女人走过来坐在床边,「我帮你处理伤口吧?」,然后便凑过来,用蘸过酒精的棉花轻柔地擦拭我额角的伤。

「我叫晓楠,你在找花店吗?」这句话让我的心砰砰跳起来,我想转过头看她的脸,却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可能因为我的怪相,她笑起来,「为什么要去花店?」

「有人告诉我,也许花店有办法让人离开这」

「我和他……也是因为这个才进入花店的。」提到死掉的男人,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现在我已经不想离开这里了,花店是个很好的地方,大家互相帮助,彼此信赖,如果没有花店,可能我早已经死了。」

「我带你去花店好不好?你救了我,大家会欢迎你的。」

出发的第二天,我们终于抵达了「花店」。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怎么都找不到这里。商场、花卉交易市场、公园,从一开始,我就弄错了方向。

大门两侧的围墙延伸出很长的距离,环抱整个建筑,两栋楼和宽敞的院子后面不远处就是绿色的山坡,楼体和大门上都绘着红色的花型标志。

这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9

我从未觉得门铃的电子音这样悦耳。

在真空般的城市废墟里,我习惯了无人的地铁站,永远不会亮起的灯和屏幕,本该充斥着鸣笛、音乐、人声的街道一片寂静,久违的电子音像神迹降临一样,我看着食指按在按键上的晓楠,目光近乎虔诚。

院子里的人都朝大门跑过来,每个人都穿得干净合身,脸上光洁,笑容善意。在原来的世界,我面对其他人时常常感到局促,这种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但却让我充满了希望。

晓楠对所有人说,男人强迫她和自己一起离开花店,并且在路上爆发了争吵后,决定杀死她,而我赶走男人救了她。

「我一直把他当做哥哥」,她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落下,我感觉其他人看向我的眼神变得友善起来。

走廊里的灯,冒着热气的食物,热水澡,白色床单,散发着肥皂味道的衣服,所有曾经习以为常的事物,现在都像狗第一次吃上肉一样,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交出武器的要求。

「等花匠见过你之后,他就会决定你是否成为花店的一员,到时候我们会把这些东西还给你的,这也是为了保护这里的美好。」安排我住宿的人长了张老实人的脸,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这么跟我解释。

醒来时已经下午了,我走下楼梯,停在 203 门前,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去。

虽然堆了许多杂物,但涂满画稿的那面墙没有被挡住,我眯着眼睛辨认每一个图案和下面的签名。

石头、小田、安安、阿黄、DAD 皓

最右边的角落画着一只很丑的兔子,和其他人的格格不入,下面用漂亮的楷书签着名字,霖。

能拿起笔起我就开始在纸上涂鸦了,如果是假期,我可以静静地坐在原地画上一整天,直到妈妈下班回来。长大一些之后,父母经常会问我,「想去学美术吗?」,但我总是很坚定地摇头。

高一暑假的返校日,我去得很早,便用粉笔在黑板上涂鸦,直到同班的石头走到黑板前,我才发现他。

石头是美术生,之后我们就常常混在一起。他学习的画室就开在这座公寓里,石头的老师人挺好,虽然我并不是这的学生,在没有课程的时候,也可以和他们一起霸占这间画室。

我趴在门上,贪婪地寻找着屋子里自己曾留下的痕迹。

楼下的大厅突然有人吵起来,打断了我的回忆。

10

走下楼梯我看到几个人围着老实人大叔在吵什么,气氛很紧张,我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转身回房间,还是走上前询问。

「我们不相信他,康叔!」一个大汉说,他转头看见我,立刻掏出枪指着我,「他在偷听!」

「把枪放下,他留在这花匠的意思。」康叔说,「回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康叔递给我一根烟,「今天铁拳的尸体被发现了,就是绑架晓楠的人,你也见过的。」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嗯了一声。

「他们补充资源时在一间房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铁拳同他们也是好朋友,希望你理解他们。」

那具尸体浮现在我眼前,他仰面躺倒在地板上,衣服被渗出的血染成暗红,我和晓楠把枪丢在一辆车底,便朝花店出发了。

我努力作出自然的惊奇表情,「怎么会这样,凶手抓到了吗?」,但感觉自己发出的声音很别扭,康叔摇摇头,「小南说是你赶走铁拳救了她?你的身手看来不错。」

「不是,我是用电击器弄晕了他…趁机逃脱的…」我按照与小南商量好的回答,康叔突然问我,「你之前都在哪里落脚?」

「在游泳馆附近的一幢房子里」。

「花匠已经同意你加入了。铁拳在这里的时间不短,大家都很难过,但花匠相信你一定有他的理由。」康叔拍拍肩我的肩膀离开了。

为了避免继续下去被他看出破绽,我只好暂时放弃打听花匠的事情。

回到房间,晓楠已经在等我了。

她已经知道了花匠的决定,脸上挂着笑,我告诉她铁拳的尸体被找到了,但她似乎并不担心这件事。

「放心吧,没有人会知道的,而且他的确是自杀的呀」,晓楠似乎已经忘记了悲伤,宽慰我道,「他为什么要绑架你?」我问道。

她愣住了,然后低下头,「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就碰到了铁拳,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一直把他当做亲哥哥」,我盯着她眼角的一粒红痣,「来到花店后没多久,铁拳就发生了变化,他开始限制我和其他人,尤其是男性的交往。有一次他们外出收集资源,我想搬到离他远一点的房间去,他回来碰到另一个成员在帮我搬家,就动手打人,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晓楠的肩颤抖着,我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皓,你想离开这里吗?」,她仰头看着我,湿润的眼睛黑白分明,脆弱又美丽的瓷人。

「我必须得回去」,我回答道。

「我知道不能勉强你留下」,晓楠重新把脸埋向我肩头。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不能回去」她打断了我,眼泪又掉下来。

「为什么?」

「皓,花匠说过,这里很可能只是在我们的意识之上建立的虚拟世界。这的人起初都是抱着回到现实世界的想法而来的,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实世界的你,也许拖着残肢陷入昏迷,或是在濒死的边缘挣扎,甚至你只是插满电极漂浮在器皿里的大脑。」

我愣住了。

11

「会考不会太难吧?」小田读高一,最近才来画室。

我正给画中少女的嘴唇涂上樱色,天很蓝,风吹进画室,鼓起白色的窗帘。

「你不会抄吗?我和你皓哥考试可什么高科技都用上了」石头从漫画书里抬起头,「去,下楼带几瓶汽水上来」。

「凭啥又我去啊!」

「你最小你不去谁去」

「我不去,谁去跑腿我请他客。」

阿黄跳下窗台,「小田,我要去厕所,顺便陪你去吧」,他扶了扶眼镜,「不过你得请我客」。

「ok,画好了。」

安安像得到赦免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诶?我哪有这么漂亮!」,她衣服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道,我的心狂跳起来。

「我画得不好,其实你比画上好看多了」我盯着膝盖。

安安手里的画突然被抽走,石头一边拿来扇风一边怪声怪气地重复我的话,我跳起来去追抢,「诶你们小心点啊别把画撕坏了!」

小田和阿黄买汽水回来了,石头才放下画去翻购物袋,我把画递给安安,「送给你」。

「你真好,阿皓。」

「不过」她慢慢转过身,「是不是不太像我?」

连接头和肩膀的骨头断了,她的头诡异地靠在自己的肩上,右边的脸完全凹陷下去。

安安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我,血不断地从她头上的大缺口和身上的伤口流出来。

「是不是……不太像我?」

……

「皓!醒醒!」

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我从噩梦里醒来,晓楠用被子裹住胸,把我的头拥进怀中。

「做噩梦啦?」她轻轻拍着我的背,温柔地说,「所以留在这里,告别意识世界外的自己,重新开始也很好啊,想到过去,我甚至对创造这个意识世界的人充满了感激。」

虚拟世界?

这样的技术我从未听说过,然而却是目前状况唯一合理的解释,如果真的如晓楠所说,真实世界的我,也许已经变成了吊在绳子上的尸体,即便还活着,可能也是个植物人。

我想起了寻找花店时,发现离开这里的路全部指向了密林,包围了整个城市,想起阿秋告诉我,走入密林试图离开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如果真是虚拟世界,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把我们困在这呢?

「你见过花匠吗?」

「嗯。只有在有重要的事情宣布时,他才出席,但从没有人见过他的脸。」

我没有再和晓楠说话,也许只有想办法见到花匠,才能解开其中的问题。

12

晚饭是加热的罐头和蔬菜汤,一直吃方便食品的胃终于获得了拯救,要是能来根烟就更好了。看见康叔走进饭堂,他清清嗓子,温和地说「家人们,我有来花匠的消息转达给大家」。

「杀死铁拳的凶手已经抓到了,虽然他作出了过激的行为,我们依然认为他是我们的一员,幸运的是,我们已经找出了凶手,同时也为郑皓洗脱了嫌疑,花匠决定后天晚间,在天台对凶手公开审判,希望大家可以出席。」

康叔似乎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我,他对我笑了笑就离开了。

饭堂的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他们经过我身边时对我友善地点头打招呼,那天在大厅争吵的男人走过来递给我一支烟,替我点着后,「抱歉,上回是我太冲动了」,他拍拍我的肩离开了。

我眼看着铁拳扣动了扳机,离开那座房子时他的尸体已经开始长出青斑了。

没有凶手。如果有,那么就是我。

这一定是个圈套。

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冻了,艰难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呆坐在床边,盯着地板上的木纹,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敲响了。

逃不了了。绝望的念头充斥着我的大脑。

「谁?」

「康叔。花匠听说你想离开这,他要和你谈谈。」

13

我看过一部关于植物生长的纪录片,在加速播放的画面里,玫瑰、百合、苹果、胡萝卜,各种各样的植物,先是失去水分,接下来颜色也发生变化,在微生物的作用下发出臭味,最后变成黑黄色的干尸。

寻找这里的路上,整座城市的植被呈现出失控的状态,绿植疯长,失去人力呵护的娇艳花朵很快死亡,星星点点寒酸的野花点缀在草丛中。

而我面前被整层打通的天台搭建了玻璃花房,里面种满各色花卉,几口白色的瓷缸里漂浮着莲叶,红色的观赏鱼游弋其中,提着喷壶的人步伐悠闲地在一从爬藤植物后绕出来,稍微掀起草帽,远远向我打招呼。

他穿着牛仔裤 T 恤和雨靴,草帽下的脸被粗制滥造的面具遮住,这身打扮十分可笑,像漫画里的稻草人一样。

我朝玻璃门走去,他很快抬起手,制止了我,转身坐在阴凉处的板凳上,指了指我身后。

我转头看见角落里撑着阳伞和白色桌椅上的一部电话,便走过去拿起听筒凑在耳边,里面传来处理后的电子音,「你好,郑皓。」

「你就是花匠?」

「是。」

「听说你能让人离开这里。」

「郑皓,你知道现实中的这座城市有多少居民吗?」

居民数量?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我冷冷答道。

「961.4 万。」

沉默了一会,花匠又开口问我,「你知道这座意识之城有多少居民吗?」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大约七千人」我看见花房里的人夹住听筒,胳膊肘支撑在天台的栅栏上,「这些人都坚定地认为自己真实地存在在那个世界,几乎所有人都曾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查看过,一切都保留着他们记忆中的样子。」

「但我不同。我没有任何关于那个世界的记忆,我只知道两件事,第一,预测资源刷新的地点;第二,离开这里的方法。选择整修这个公寓,组装发电机,从水库引出活水,接纳来到这里的人们,我所做的一切都像是预设好的程序。」

「郑皓,假设这个城市和其中的居民,包括我,都属于你,你的离开将会带来毁灭,你的选择是什么?」花匠转过身来,隔着面具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过了很久,我对话筒回答道,「我的选择是离开」。

「按照设定,我将会要求你为我做一件事,完成后我就会送你离开这里。」

轻轻的咔哒声,电话被挂断了。

14

我坐在饭堂靠窗的位置,外面天色阴沉,鸟飞的很低,有种冬季的下午的时间错乱感。早餐的时间还没到,人们三三两两的走进来。

「好像要下雨了」晓楠拉开椅子坐下。

「嗯。」

「这场雨过后,秋天就要来了,穿厚一点呀」

「啊,还好,没有觉得很冷。」

晓楠伸出手环住我的胳膊,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下雪之后可以带我去公园堆雪人吗,这里的公园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吧。」

「如果我还没离开的话,可以啊」

她抬起头看着我,也许是错觉,除了哀求,她大而空洞的瞳孔里,多了一丝异彩。

早饭后我被带到天台,这次通话中,花匠再次确认了我的意愿,「这只是我个人毫无根据的幻想,无关设定。每一个离开这里的人,我都会问同样的问题。假设这个城市和其中的居民,包括我,都属于你,你的离开将会带来毁灭,你的选择是什么?」

这次我没犹豫,回答了离开。

「明天晚上花店将会对杀死铁拳的凶手进行公开审判。还记得离开的条件吗?我需要你,指证凶手。」

「我不知道谁是凶手。」

「我会为你准备一份证词。」

「为什么?」

「没有原因,这就是离开的条件。」

我回到卧室,呆呆地看着窗外,一滴雨水落在玻璃上,大雨终于来了。

15

阵雨来的突然,我和安安蹲在伞下,望着雨水打在沙丘上,灰绿色的海水搅着泡沫推上岸边。

我悄悄转头去看蹲在不远处的三人,阿黄和小田撑着外套罩在头顶,石头蹲在中间,扬了扬手里的相机,对我竖起拇指。

「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啊」,我慌忙回答,石头连忙把相机塞进怀里。「这学期结束就毕业了……」

「嗯。」她用手指在脚下的沙地戳出一个个小坑,彩色的沙粒粘在指尖。

「咱们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行吗?」

我盯着海浪,一秒,两秒,过了半天也没有得到回答,只好摆出微笑打算说点什么岔开话题。

比雨水更微弱的柔软嘴唇触碰了我的脸颊,嘴角无法控制地咧开,心脏里的烟火被点燃了。

看着安安拐进小区,我一把揪住石头,「拍到了没有!」

石头一脸得意地掏出相纸,在我面前晃晃,「五张点卡,不买我收藏了。」

「买买买」我抢过相纸。安安闭着眼,鼻子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角度的原因,只能看到我的半个后脑勺,雨水让照片有点糊,但都不重要了,我把照片夹进本子里塞回包。

那年夏天来得很早,暑气一直持续到十月,我把照片放在了画室黑板后面,再也没有回去过。

切断回忆,我打开卧室门,无人的走廊一片寂静,我走上楼梯,决定去拿回照片,我意识到,在这个世界,我获得了也许是唯一一次回顾的机会。

一旦回到现实世界,我无法保证自己有勇气踏入那间画室。

意外的是,在大厅和饭堂见过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画室门前,他见我来便打了个招呼,「你来看热闹?」

「什么热闹?」

「杀死铁拳的凶手在里面,花匠让我在这里看守。」

照片没法拿了,只好回房间去。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脸凑到门上的气窗前,朝室内看去,坐在地板上的女人刚好也转过头来,由于光线她看不见气窗外的景象,「都要死了还不给根烟吗!」

阿秋。

16

我感觉到自己从身体从最深处在发抖。

安安的班主任挡在她身前,隔开她父亲的撕打,他气急败坏地抓起身旁的东西胡乱砸过去,她被一块黑板擦重重打在额角,白粉粘在头发上。

和十多年来的每一次回想一样,我依然想不起她的脸,也可能是我不想想起。

她静静站在原地,一侧脸颊高高肿起来,嘴角有干涸的血迹。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我一眼。

「是谁!哪个王八蛋!」……

「不要脸!你不要脸!」……

「婊子!」……

我、石头、阿黄、小田、还有其他几个男同学站在门口,她父亲又冲过来挨个推搡我们。

他揪住我的头发,「是不是你!狗东西!是不是你!」,我不敢看他的脸,他一把推开我又去撕扯石头。

「你们先回教室吧。」

我克制住自己回头的欲望,跟在其他人身后离开了办公室,石头从身后赶上来,他低着声音问道,「是你对吧?」我没有回答,加快脚步向教室走去,脸上突然挨了一拳,眼镜飞出去掉在地上。

我被石头压在地上殴打,毫不反抗。周围的人围上来,拉开了他,石头的声音渐渐消失,我捡起眼镜,已经碎了。

我被叫到教务处时是下午,小田关上门从我身边走过,狠狠地撞了我的肩一下。教务主任是五十几岁的女老师,间操时间常在台上宣布各种处分决定,「你和王嘉安的关系不错?」

「经常在画室见到。」

她紧紧盯着我的脸,「怎么打架了?」

如果不回答的话,一定会被怀疑,我低声回答,「大家压力都很大,互相怀疑。」

「你知道这件事影响很坏,王嘉安还在保护这个男同学,让她一个人承受是不是不太磊落呢?」

我点点头,「是」

她把书拍在桌子上,「所以我认为你应该诚实,郑皓。」

「我真什么都不知道,老师」,我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平静地说。

回到教室时第一节课已经结束了,我走进水房,冲洗指甲在手心挖出的伤口,两个男生走进水房,「发给我!」「晚上回家给你,四班的,平时穿着校服看不出来,胸那么大!」我把头塞进水龙头下。

肺里的氧气消耗到了极限,我爬出浴缸,把毛巾挂在脖子上走进卧室,桌子上放着一只纸飞机,机翼上盖着花朵的红章。

我展开纸,工整的手写字体,「保持沉默」。

九点半,距离审判还有半小时,我穿好衣服,走向楼顶。

17

玻璃花房被拆除了,花丛间人头攒动,熟悉的人影被反绑双手站在天台围栏外。

我走上天台,即便隔着面具,我能感觉到,花匠的心情似乎很好,他向我招手,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我。

阿秋抬起头时我吓了一跳,散乱的发丝下,她的脸上布满淤青。她扫视人群,不确定她有没有看见我,她很快转开脸,恢复了冷淡的神情。

康叔走向阿秋,人群安静下来。

「家人们,我们有充分的证据怀疑,这个人就是杀死铁拳的凶手」,他打开手里的盒子,拿出了那把我丢在铁拳尸体旁的枪,我顿时感到呼吸困难。

那是独眼的枪,是阿秋留给我的,她不可能认不出。

「我们在游泳馆附近碰到了她,她还想袭击我们,这把枪就在她身上,子弹与铁拳身体里的是一致的。」康叔补充道,负责收集资源的几个男人随声附和着。

花匠转向阿秋,「我可以再给你一次辩解的机会,如果没有令大家满意的解释,那你只能,从这里跳下去了。」

我观察着四周,没有逃脱的可能,现在只等阿秋指认我,然后……我不敢想下去。

然而她沉默着,没有看我一眼。

为什么她没有指认我?

她会死。

头很痛,眼前的人影在晃动,我什么也看不清。胳膊被人扶住了,「你没事吧?」是晓楠的声音,眩晕更加严重,我弯下腰开始呕吐。

时钟指向上午十点,操场上站满学生,「……学校对四班王嘉安同学的处分决定是,开除学籍,留校察看,希望同学们不要继续传播不雅视频,互相帮助,迎战高考……」

抬着垃圾桶的同学从楼下走过,教导主任还站在扩音喇叭后讲话。

「郑皓」

我转过头,班主任站在我身后,「好好准备考试,有问题就来找老师」,「嗯」,我点点头。之后听到了沉重的砰声,操场上爆发了一阵尖叫,我转过头,穿着校服的女孩趴在操场前的水泥地上。

在网络上很容易搜索到视频,放学后我坐在网吧的角落里,盯着屏幕。手机偷拍劣质的像素,视频画面不时晃动着。金色的云朵后,夕阳挂在很远很远的天空,拍摄者当时大概躲在教学楼杂物房抽烟,窗子正对着图书馆楼顶的角落,女孩的衣服敞开着,露出白皙的皮肤,背朝着镜头的男性只是短暂地露出了一秒钟后脑。

太阳永远落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重复看着影片,直到天亮父母找到了我,不记得是怎样回到卧室,小霖没有去上学。

那是我们第一次打架。

父母在门外,小霖哭着质问我,为什么不站出来承担,拳头不断砸向我,愧疚和自责变成了暴力的需求,我也尽全力还手,我们沉默着互相殴打,直到铅笔戳进他的手掌,血滴在我脸上。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似乎都失忆了,直到和他带着女朋友一起吃饭,仿佛叫璇子的女孩开玩笑地问我,「他一直保留着几张画呢,还不许我碰,是不是前女友的东西呀。」。

静音的开关被关闭了,无数声音涌进我的耳朵,地上有一滩呕吐物,有人拿着纸巾擦拭我的嘴角和下巴,我推开她的手,抬头看向四周,人群围绕在天台边,「好点儿了吗」晓楠温柔地问我,「这是什么?」她轻巧地伸出手指抽出了口袋里的纸飞机。

「跳下去!」「跳下去!」

阿秋站在狭窄的围栏外,身后的人群整齐地喊起了口号。

18

我向花丛中看去,用作照明的射灯光线划过了稻草人面具,狂热的人群后,他终于摘掉了面具,露出了那张和我相似的脸。

短暂的光线照亮了记忆的阴暗角落,我了解了审判的真正目的,他躲在人群后观看这场表演,享受复仇。

我注视着天台边的人影,仿佛漂浮在空间之外的黑暗中,地狱的烈火终于冲破一道缝隙,点燃了我。

身体被超出意识的感觉操控着,我大喊着冲向人群,用尽全部力气,发出扭曲的恸哭声,一把抓住那个摇摇欲坠的人,「她没有杀人!」

我用力拖住阿秋失去力气的身体,把她拉进围栏。

我紧紧握住她的胳臂,挡在她身前,「不是她!她什么都没做!」一边推开愤怒的人群,也许是幻觉,但在嘈杂中,我真实地听见了熟悉的笑声。

拼命的挣扎透支着我的体力,这时人群后传来鸣枪声,人群终于安静下来,我回过头,是康叔带领的几个人。小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面具被丢在地上。

康叔的语气中压抑着愤怒,「你说她没有杀人,有什么证据?」身旁的男人抓住我的手臂,反扭起来,如今除了说出实情,也没有其它办法了,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根本没有杀铁拳的能力…是我…」

「她就是凶手,郑皓在说谎」晓楠打断了我,走上前对康叔说。

她看起来心情很愉快,我想是因为她现在知道了我没有按花匠的要求保持沉默,所以不能离开回收站了。

接下来她告诉康叔,这把枪并不属于眼前的女人,「她带着的枪在握把上有一小块红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小南不容置疑地答道,这把枪是属于独眼的。「独眼和他的同伴靠抢夺其他人的资源生活。来花店之前,我们就碰到过他,铁拳还和他打了一架,那天他似乎受了伤,我们俩才得以逃跑的。」

「我……好像也见过独眼这把枪……」一个强壮男在人群中站出来,「我想杀死铁拳的是独眼,至于她,应该是独眼的同伙」,小南转头对康叔说。

「郑皓,就算你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受过她一点恩惠,也不该为她说谎吧?」她转过身看着我,好像自来水一样廉价的眼泪落下来,「你这样做,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人们重新恢复了热情,他们叫嚣着要处死阿秋,然后去找独眼为铁拳复仇,一只冰冷的手缠上我的胳膊,「不要怪我好不好」晓楠低声说,「别在想着离开我了」,「否则会和铁拳一样」,她轻轻把头靠在我肩上。

没有人再理会我的喊声。

「喂喂」

「听得到吗」

楼体外悬挂的喇叭传来熟悉的笑声,「亲爱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

「喂喂,阿秋在吗?还有刚才好像看到了郑皓哥?你怎么胖了?」

我几乎能看到躲在某个房间里的大眼睛男孩露出笑容,「离天台铁门远点儿。」

「一会儿见。」

电流声消失了。

19

一声巨响过后,世界倾斜了。

爆炸声来自我们脚下,一连串沉闷的轰鸣像从地心传出来。我们身后通往天台的铁门被爆炸的冲击波撞的变形,黑压压的烟尘从窗子和脚底裂开的地缝中涌出。

随着爆炸声响起,我心底的恐惧也被唤醒,整个天台被爆炸波及,微微倾斜。花店的众人尽力稳住身子,却也因为爆炸的震动不敢上前。

阿秋已经解开了反绑的双手,不知从何处钻出的起子已经制服了小霖,他一手勒住小霖,一手用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

烟尘弥漫,我在两伙人之间,巨大的爆炸掩盖了其他声响,我只能看见弟弟小霖的脸,他不在乎抵在颈上的利刃,同样注视着我。那眼神一闪而过,像当年他对我说「想当哥哥」时一样。

可我压根就不想当哥。

又一连串的爆炸声接踵而来,我被飞起的沙砾打中脸颊,转眼之间,天台的地面被爆炸撕开了一条裂口,就在我和小霖几人之间。

「快看那边!」康叔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人们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天台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同时有四五个地点也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那是他们的资源点,我都埋了炸药。」起子表情欢快,像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阿秋摸了摸他的头,示意该离开这摇摇欲坠的楼顶了。

「皓哥,咱们该走了。」起子拖着小霖往天台边缘走,我看着眼前地面上越来越大的裂缝,一咬牙跳了过去,身后包括康叔在内的花店众人见我们要逃,也不顾爆炸,向我们扑来。

起子见我过来站稳,便架着小霖挡在我面前, 「BANG!」他伸手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只见花店众人脚下的地面慢镜头一般膨胀炸开,砂屑纷飞,火光冲天,哀号声不绝于耳。

晓楠安静地站在后面,她盯着我,眼神哀怨,我们只是短暂的对视,为了躲避爆炸,她转身跳下了天台的缝隙。

我想叫喊,却没喊出声。

我们顺着起子准备好的绳梯下降,因为爆炸,绳梯只放到了五楼,外墙已变成了断壁,我们不得已钻进了爆炸止歇的废楼之中。

我们在摇摇欲坠的废墟中寻找出路,小霖走在最前面,起子紧跟在他身后,我有许多事想问小霖,可现在却都说不出口。

弯弯绕绕拐到了二楼的画室,这里竟没被爆炸摧毁,我看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门,突然想起什么。

「小霖,」我对花匠说,「既然你还活着,那我可以去死了。」

20。

我为什么会来到回收站?因为我打算自杀。

我为什么要从回收站出去?因为我弟弟自杀了,我的计划被打乱了。

现在我弟弟就在眼前,我这一段漫长的旅程应该可以结束了吧。

「你们走吧,我走不动了。」我像一瞬间支付了所有透支的精神和体力, 坐在墙边,朝另外三人挥挥手。

起子迷茫地看着我,又瞪大眼睛看着阿秋,阿秋叹了口气。说:「也好,留在这里也不错,小心花房的人。横竖是死,不要让别人决定最后离开的方式。」

我点点头:「花匠知道出去的方法,让他带你们出去,照顾好起子。他还有明天。」

头顶的瓦砾震动,灰尘抖落一地,起子望着天花板,手中玩耍着那把杀人无数的匕首,像没听见我们说什么。

「没有明天了。」小霖深吸一口气,站到我面前。「从你害死安安,我们就没明天了。」

我抬头看着小霖,我不知道此时应该叫他小霖,还是叫他花匠,或者称呼他为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我看着他,尽量不把视线移开。

「你那天没有站出来。你今天也不应该站出来。「小霖语气冰冷,像家乡冬天窗缝钻出的寒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余光扫到画室的门,那门在视线中扭曲变形。

「哥,你不是一直想从这儿出去么,面前就是这个世界的出口。只差一步,不来看看么?」

小霖一手拍在画室的门上,发出铁皮门特有的蓬蓬声。

「哥,站起来,咱们的故事也需要一个终结。」

哐啷一声,画室的铁锁被小霖打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木然站起身,一步一步朝那张血盆大口走去。

小霖还活着,我可以按计划去死了,那我为什么要迈进画室的门?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想和安安再靠近一点。

21

画室和从前一样,除了窗外不再有当年温暖的阳光。

我贪婪地看着画室里的一切,石膏像,手办,画板和成桶成桶的颜料。

即使是虚拟的世界,依然有她扑面而来的气息。

「哥,还记得上次咱俩见面时,我跟你说的事么?」

我点点头,继续在画室里搜寻自己年少时的记忆,起子跟在我身后乱转,阿秋最后进来,关上门,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

「我和你讲过,这个世界是以某人的记忆为基础创造出来的虚拟世界,但这个虚拟世界里依然会有生老病死,所以在这么一个死城中,资源便成了重中之重。为了巩固统治,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预测资源刷新点的方法。」

这些话小霖上次和我说过,我问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是天选之人,」小霖难得地露出了笑容,他用手指着自己,「我本以为这个世界是以我为中心建立的,我以为这个世界初创的目的便是让我弥补当年留下的遗憾,可不幸的是,这个世界中并没有已死之人,这是个将死之人的牢笼。那时我迷茫了,直到听到你即将到来的消息。」

我打了个冷颤,想起了自己犯下的错误,不,并不是错误,应该是罪行。想到这里,我突然浑身脱力,失手扶在了画室的黑板上。

小霖接着说:「在你到来之前我必须最大限度树立自己的权威,所以我做了第二件事。那就是放出消息,花店里有出口。但每次只有一个人能出去。」

砰一声响,起子打翻了装颜料的桶,暗红色的颜料洒出来,流淌在久未人居的画室肮脏的地面上。最终汇成一条血色的河流。

「事实上,出口的人数并没有限制。我这么说是为了防止暴动,我需要足够多的观众来证实你的堕落。哥哥。」

小霖的脸上浮现出悲伤的表情,他嘴角下扯,眉头紧皱,可立刻便发出嘿嘿的笑声,笑声牵动他脸上的肌肉发出微妙的变化,不过那并不是任何人眼中笑脸的样子。

我说:「不需要谁来见证,我早就堕落了。」

22

画室弥漫着爆炸的烟尘,有微弱的光穿过,天快要亮了。我和小霖站在屋子两端,恍然回到当年在画室嬉闹的日子。

可外面零星的爆炸声响起,提醒我眼前这猩红的世界才是真实。

有瓦砾坠落,窗子的玻璃啪啦啦震的粉碎,阳光不见了。

「哥,记得我和你说过出去的条件么?保持沉默。我知道杀害铁拳的凶手是谁,可我不在乎,今天的一切都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审判。」

「我本来就是寻死的。」我咳嗽一声,平静地说。

「死亡不代表正义!」小霖大喊,「死亡换不回任何东西!」

小霖咆哮着冲到我面前,我什么也没说,等着小霖对我的审判。

可他却在我面前停下了,起子鬼魅般绕到小霖身后,刀尖抵上了他的脖子。

「我还是喜欢郑皓哥多一点。」起子轻松地笑起来,「所以,把出口打开吧,要是我没记错,你刚才说了,出口并没有人数限制。」

小霖眼睛一亮,伸手握住了起子的刀尖,他完全不在意手上汩汩流淌的血液,他说:「说得对,这才是故事的高潮。」

我示意起子放开了小霖,小霖把手一甩,鲜血甩到地上,和暗红色的颜料混在一起,分辨不清。

「哥,我现在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

小霖走到墙边,拿起了一把画室的工具锤,起子做出警戒的姿态,我伸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小霖不看我们,挥起大锤不断敲击着墙壁,我、起子和阿秋都不懂他的意思,可一股莫名的恐惧感却在心头蔓延开来。

随着一声一声沉重的敲击声,本就破旧的墙面露出一道一道的裂口,小霖把锤子倒转过来,试图借着裂缝撬开已经千疮百孔的墙。

真相像一张古旧的相纸,在我们面前缓缓展开,阿秋皱起了眉头,连起子都瞪大了眼睛,我努力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可却还是不住地干呕。

墙里嵌着无数具腐烂的尸体,他们整齐地排成一排,随着小霖越来越凶猛的锤子暴露在空气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除了黑板,小霖砸开了三面墙,里面全是直挺挺立着的腐尸。

「根本没有出口,所有想出去的人都在这里。」小霖说。

23

灰尘呛鼻,却压不过腐烂的味道。我强忍住呕吐的感觉,问小霖这么做的目的。

「哥,我受雇于 C071 事务所,你是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研究对象。这个世界早已经由运作了很久,直到我接手后,依据我的意思进行了修正。但这里却是个独立运作的封闭环境,我需要物资,需要权威,制造了谎言,才让我能够完成今天对你的审判!这里根本没有出口,现在你们炸毁了所有资源刷新点,我不知道这个世界还能坚持多久,不过还好,你们可以选择腐烂的地点。」

小霖话没说完,阿秋便颓然坐到了地上,起子依然面带微笑,不了解何为死,便不能了解何为生,起子现在还理解不了真相对阿秋的冲击。

假如这真的便是真相。

「小霖,你还记得我藏在黑板背面的照片么?」

小霖被我问愣住了,他没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时问起这个问题。

「记得,自从决定来到这里,我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了。我忍了好久才忍住,没把照片取出来看看。」

「小霖,你说这个世界是那个什么研究所依据你的记忆建立的?」

小霖的脸色略微起了变化,「你想说什么?」他问。

我用手指轻抚黑板,现在黑板表面早没了当年熟悉的粉笔灰,而是淡淡一层烟尘。

「这块黑板后面并没有那张照片。」

「小霖,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但我确定你所知道的并不是真相。」

「假如这里真的是你我意识中的世界,照片在哪。」

「你被骗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只是一个复制的鱼缸。」

我扶起阿秋,拉过起子,对小霖说:「安安不在了,我也要离开这间画室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小霖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我的话,他嘴里嘀咕着「安安不在了,安安不在了」,放下手中的锤子。

烟尘散了,屋子里似乎更亮了一点,小霖走到窗边说:「哥,今天应该是个晴天。」

我点点头,伸出手想去拉他过来。

沉闷的噗哧声,一把尖刀从背后穿透了小霖的胸膛。

太阳升起来了。

24

他倒在地上,手指划过窗台,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白色裙子的身影尖笑着钻进了身后尸墙,一路跑远了。

「我走不了了……」小霖靠在我的胸口,发出微弱的声音,从小到大他从来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我的血液急速结冻,起子跳起来准备钻进缝隙,被阿秋一把推开,抢先追了过去,「看着他们俩!」

一直以来驱策着我的力量消失了,起子脱下外套盖在小霖身上,他吃力地举起右手,手腕上扣着银色的金属环,「……一旦我停止……呼吸……他们立刻就会知道」

「走吧…学校后面…」他说,然后任凭我如何呼唤,都不再睁开眼睛了。

几十秒之后,更强烈的爆炸声传来,起子跳起来趴在窗户上,「不是我设置的爆破点!」

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话,但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语言中的讯息却无法理解,我的脸贴着弟弟的额头,紧紧拥抱着失去生命玩具一般的躯体。

回过神时,密林方向泛着火红的光,黑色的浓烟包围着天空,阿秋和起子拖着我穿行在走廊里。手心的血迹已经风干,怀中奇异的熟悉感依然真实。

「可以自己走了吗?」

直到楼梯前,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双腿。「爆炸还在继续,城市四周也开始着火,这里正在被毁掉。」阿秋温和地说,她小心地盯着脚下的环境,大门已经被毁了。我们从一扇被破坏的窗子里跳了出去。

到处是废墟和尸体,路旁零星的人们争抢着一切可以代步的工具,不远的地方还有建筑在不断崩塌。

「我们去哪?」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枪声,起子不得不大喊。

「避难所!核爆避难所!」我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毕业那年,通往学校的那条林荫小路被推平,周围也被征用了,据说因为要在这座城市建设核电站,所以要建一些核爆避难所。又过了几年,核电站最终在临市建成,避难所便被遗忘了,小霖毕业的暑假还去探险过,不过那时候我已经不再和他一起玩了。

我们三人向学校的方向狂奔。

「郑皓,逃不出去的,留在这,和我在一起不好吗?」周遭是嘈杂的崩塌声,我却听得很清楚。

女人站在右边的街角,抱着稻草人的面具,白色裙子的前襟染着浓厚的血色。

失去的力气一瞬间回到了身体里,每一条神经都在抽痛,迫切地想要折断她的脖子。

我停下来,然后朝晓楠跑去,整个世界潮水般退去。

杀死她。

十米……五米……三米……

她微笑着,把面具丢在地上,藏在后面的枪口对准我,「谁都行,陪着我就行了」

这样的环境里,根本听不到枪声,我被撞开重重摔在地上,右脸和耳朵一片火辣的疼痛。

「秋姐!」

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把她猛地推了出去,摔倒在地上,几秒后我才明白,是子弹。起子的刀割开了晓楠的喉咙,她张大嘴巴,气泡和血从创口里喷射出来,然后倒在地上。

为什么是阿秋呢?

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奇怪女人。我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甚至有过几次我对她产生了好奇,却总是关注着自己的事情,没有问过。

为什么要代替我?

躺在起子怀里的阿秋看上去好像随时要消失了,她看着我,微弱地动了动手指。

我第一次离她这么近,她快要死了,但眼睛依然明亮,「带起子出去吧」她又微弱地笑起来「快滚吧,胆小鬼」,时间安静地流逝,秒针转动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躲在地下避难所的几天里爆炸声逐渐停歇,然而不知道地面上的大火有没有熄灭,我和起子依靠里面不知谁遗留的食物和水艰难生存,失去了光,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法统计。

刚开始我们依靠聊天来缓解这种恐怖的气氛,起子的家原来离我父母住的小区并不远,甚至他的事情我还曾在微博上看到过。

父母离异后跟着父亲生活的初中生,因为母亲生病,偷了继母的钱被父亲吊在小区院子里暴打后便失踪了,过了一周才在下游找到了尸体,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出去之后我已经是不存在的人了。」

「可能我也【被死亡】了,没事儿,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

一起生活了几年,起子也不知道阿秋的过去和她是怎么来到这,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快滚吧,胆小鬼」,黑暗中我无数次地看到她,明亮的眼睛和虚弱又戏谑的微笑。

终于有一天,声音消失了,我和起子沿着黑暗的走道向上爬了很久,接近地面的部分令人难以忍受的炙热感也消失了,我们朝地面继续行进,终于停在了门前。

起子握住我的手,3,2,1……倒数过后我们用力推开了门,夹杂着雨水和光的风吹了进来。

我们都没有提起去寻找尸体的事情,一口气朝市郊的密林方向走去,又过了一周,周围终于不再是焦黑的树木残骸,地上许多白色的简易房,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往四周看去,这片巨大的坟场周围只有连绵无尽的山。起子捡到一支掉落在落叶里的笔,银白色的笔身上印着几个数字,C071。

我们俩随意地扔鞋子决定了方向,就一直朝着那边走了,又过了许多天,视线的尽头终于看到了灰白色的高速公路,但我们也没有因此而特别兴奋。

反正不管去哪,只要我们俩一起就行了。我想起子也这么认为的。

天气很好,我们俩轻松地朝着公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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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帮我发现,微信上有公众号转了我的故事还标明原创。我想申明一下,我写这些故事就是图一乐,非营利,但是也请尊重我付出的心力和时间,转载不用问我授权,但是请标明非原创还有出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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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六年,里约奥运会。

坦克和重装甲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地面上的照明灯打开,无数光柱扫亮昏暗的夜空;更遥远的云层中,盘旋着上千架,刷有不同国家军徽的直升机。

马拉卡纳体育场,两百零六个国家,一万零五百名运动员站在人类的大旗下,注视着前方的巴西运动员万德雷·科代罗·利马从铜鼎的灰烬中抽出火炬,他走上台阶,将最后的主火炬点燃。

巨大的主火炬上,五色火焰熊熊燃烧,照亮了场馆中央,最后的守护者的铜像。

“这次的奥运会,继续秉承理解、友谊、团结和公平竞争的精神,希望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种精神的传承。”一身白袍的大法师站在主席台上,声音被魔法放大,如同雷鸣。

“每个国家的最终奖牌数量,将决定其在燃烧军团来临前,下一届联盟国家会议的席位数。”

“这是混乱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但它终将成为,我们的小时代。”

台下的万德雷轻轻点头,转身望着人群。

“为了联盟!”他高举手中已经熄灭的火炬咆哮。

“为了联盟!”上万人呐喊,挥舞着两百多面不同颜色的国旗,火光中响起沉重的擂鼓声,最高的旗杆上,绘有狮子和盾牌的旗帜缓缓升起。

“这是赛场,也是战场。”

二零一六年八月八日,第三十一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燃烧的远征由此开始。




1)

“已经一天过去了,中国还没有得到一枚金牌。”

会议室里,教练模样的男人焦躁地反复踱步,“这样下去会影响我方的士气,一旦这次的金牌数被美国超过,我们就会失去下一次联盟国家会议的话语权。”

“对抗燃烧军团方面,美国人的方案首先就是将我国作为前线战场,一旦这个方案被提出并且通过,我国将无法存活到战争最后。”一旁的西装老人眉头紧锁。

那个教练这时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拍大腿:“请允许我方派遣孙杨出战!”

“这么早就派天武者上场?”老人似乎很担忧,“后面的比赛怎么办。”

“没办法了,篮球方面我们无法战胜强壮的美国人,必须要在其他项目中赶回来!”

教练和老人一齐扭头,看着长桌尽头,阴影中隐约坐着一个人影。

“准了。”



2)

“我抗议!这个中国人一定服用了恶魔之血!上一次的比赛中他就被检测中有血统狂暴化的倾向,这违反了体育精神和联盟法律,我要求申诉!”

偌大的泳池中,一个白人恼怒地挥舞拳头,无视旁边裁判的劝告,执意不上岸。

“我不服!这个人服用了恶魔之血,他作弊!这种人怎么能来参加比赛!”

“闭嘴!”

白人一愣,他抬头,看见面前岸上站着的高大身影。

“败了就是败了,不要让我失去对你的尊敬,霍顿。”

白人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还想争辩什么,却摄于那强大的压力咽了回去。

岸上身形伟岸的男人扭头看着赛场的另一边,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中国,是水元素的掌控者。”

3)

女子一百米仰泳决赛结束。

各国选手陆续爬上岸,在队友和教练的簇拥下回到坐席。

人群的最后方,一个中国的小姑娘走的很慢,似乎心事重重。

“表现的很好。”教练走过去,为她披上浴巾。

“不,”小姑娘沮丧地摇头:“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怎么会?”教练哈哈一笑,指着远处显示成绩的大屏幕,“你自己看!”

姑娘抬头,看到排行榜上,第三行是自己的名字。

“五...五十八秒九五?”她傻了,“我以为是五十九秒,我有这么快?”

“这是我国第一次在这个项目进入前三啊,”教练微笑,“只次一项,将为我国在联盟会议中赢得一个席位。”

闪光灯和摄影机接近,一大群记者蜂拥涌来。

“傅园慧小姐,这是中国首次在女子一百米仰泳项目进入前三,请问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据说你们这一批从卡拉赞遗迹回来的种子选手都故意在比赛中保存了实力,请问是真的吗?”

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头,望着远处的观众席,那里一个老者站在人群中,头顶闪烁着符文的光芒。

老人看到她,默默露出欣慰的笑。

“我已经...我已经,用了洪荒之力了。”

......

此时,选手休息室下方一百米,黑暗的地穴中,两个人面对面盘坐。

“老师,我准备好了。”

亚洲面孔的中年男人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点点头。

“德鲁伊一族从很久远的时光之前就四散到世界各地,我们在华夏的这一支,经过数千年的传承和研究,终于掌握了这种强大的魔法,它将唤醒你心中的狮子,将使你无人可挡。”

菲尔普斯严肃地看着中年人面前摆放的法器,那些玻璃器皿中隐约闪烁着古奥的纹章图案。

中年人低声吟唱,魔法元素的力量汇聚到这些法器上,升起灼热如火焰的温度。

“中医万岁!”他高声喊出这句咒语,空气中浮现出龙的虚影。



“这就是...拔火罐么....”菲尔普斯忍不住赞叹。

“这个过程将会很痛苦,你要忍耐,为了英雄的力量!现在,趴下!”中年人高高擎起一个玻璃罐,对着他的后背狠狠按了下去。

黑暗中响彻一声嘹亮的惨叫。


4)

“这些可恶的中国人,一再地打乱我们的计划,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会上升到榜单第一的位置。”

里约某肯德基后厨,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争执着什么,这里的员工全部放假回家,外面的店门紧闭。

“我们和中国的防御方案完全对立,一旦燃烧军团降临在北美,那一切都完了,啤酒、牛排、棒球赛、汉堡......”秃顶的胖子一边大声咒骂,一边咬了一口手上的汉堡:“哦去他妈的,这个鸡腿堡味道太恶心了,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开会,burgers are always better at hungry jacks!”

“冷静。”旁边的高瘦英国人轻轻点了点手杖,有些厌恶地瞟了一眼桌上的鸡翅和可乐,“这才刚刚开始,比赛里我们还有很多机会,不过一定要记住,不能做的太显眼,只要保证中国人拿不到第一就好,其他小节无所谓。顺便一提,我真是受够了这些粗糙的食物,一点魔法也提供不了,我感到身体正在渐渐干涸。”

“那么,我们只需要在细节上做一些手脚......”胖子小声道,旁边的人都靠拢过来。

几个声音低低响起。

“我们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人类,为了联盟。”

“为了联盟!”几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

男子49公斤级拳击比赛,中国对战肯尼亚。

“英勇打击!”年轻的中国选手看着扑过来的对手,眉头微微一皱,向后退了一步。

“防御姿态!”重拳击在手臂上,他闷哼了一声,身体微微一抖。

观众席上,超过半数人起身欢呼。

“你完蛋了。”肯尼亚选手微微一笑。

“嗜血治疗!”肯尼亚人一愣,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回答,就看见对面的中国人血槽正在回复。

“糟了!”他一急,双腿发力,腰劲一拧,反手重拳击出。

吕斌长长地吐气,横着迈出一步,低身躲过这一拳。

“副手斩杀!”巨大的纹章浮现,他回身一击,“乘胜追击!”

对手倒下。

裁判开始读秒。

对方摇摇晃晃地再次站起来。

“你很强,”对手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可惜你不会是胜利者。”

吕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回合,继续比赛!”裁判高声喊道。

......

女子体操团体决赛。

“中国队,总成绩176.003分!”

场上的姑娘们望着大屏幕,看着中国的位置定在了第三位。

第一名是美国队。

“这是什么鬼?”观众席上一名白人大妈一脸懵逼,“这些小姑娘比其他人都要好,为什么只有第三?”

“肃静!”场外的大魔法师挥手,一道光罩盖住了声音。

“我听到了啪啪的打脸声。”传送光芒闪动,前男子体操冠军陈一冰出现在赛场上。

“不要哭,”他走过去,叹着气说:“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回头看着裁判席,脸上浮现出冷笑:“只是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5)

八月十号,奥运会已经开始了两天,联盟的计分板上数字在不断变化。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天津,一名长者摘下眼镜,低声念着。

......

同时。

女子乒乓球单打1/4决赛现场。

“日本对新加坡,比分4 - 0, 福原爱胜!”

球桌边的姑娘长吁一口气,拿起教练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圆圆的脸上满是兴奋。

“就是这一次了,这一次我一定能......”

她开心地抱住教练和队友,场上的人在欢呼。

突然入场的大门打开。

刚刚落败的新加坡选手冯天薇,站在场边,停下了喝水的动作,慢慢回头望去。

整个场上的选手,观众,以及裁判,所有人都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福原爱也感觉到了什么,疑惑地抬头张望。



一只手,牵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正走进场。

“妈妈,你会打乒乓球吗?”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还没脱了奶气。

“会啊,”年轻的妈妈点头微笑:“乒乓球这个东西,可有意思了。”


6)

“张怡宁,你这次又要挡在我的面前吗?”

福原爱看着眼前的人,握住球拍的手阵阵发紧。

“不,”年轻的妈妈摇了摇头,蹲下身给女儿系好鞋带,站起来拍拍手,指了一个方向。

“你这次的对手,是她。”

福原爱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侧立的身影,红色战衣,短发,和以往一样,卡在球拍上的食指微微弯曲。

“我只是带女儿来看比赛的。”妇人抱起孩子,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

福原爱呆立了一瞬,眼角隐约有泪光。

......

公元联盟纪年二零一六年里约奥运会,乒乓球女子单打半决赛,福原爱对战李晓霞,以0 - 4落败。

随后,中国队丁宁在决赛中以4 - 3战胜李晓霞,卫冕冠军。

......

比赛结束后,观众已经离开,只有一个日本姑娘抱着腿坐在赛场边缘。

一个灰袍老人出现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师....为什么......我们等级一样,技能一样,为什么我就是不能赢?”姑娘抬头看着老人,满脸都是泪水。

老人叹了口气,拿出手帕帮她擦干净脸。

“傻孩子,你们等级怎么会一样,你只有六十级,可人家是八十级啊。”

“什么?”姑娘呆住了。

“欺负人呐,”老人语气唏嘘,“这帮中国人,跟咱们不是一个版本的!”



7)

八月十一日,男篮小组赛第三轮结束。

更衣室里一片沉默,五个男人或坐或躺,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

助理教练胡雪峰走进来,看着屋里几个人,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还是别过头去。

郭艾伦支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易建联忽地警觉起来,挡在他面前。

“去外面走两步散心。”郭艾伦瓮声瓮气地说。

“好,我陪你一起。”

“你让开!”易建联被推得一个踉跄,“你......”

他话没说完,和走到门口的郭艾伦一起愣住了。

门外站着一个人,身形高大,肌肉纠结,下巴上泛着青色的胡茬。

“你找谁?”胡雪峰走过去问。

“我找你们!”高大的白人用生硬的中文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们,像你们这么弱的队伍,下一场比赛不如弃权,我们不想无谓地浪费时间。”

“澳大利亚队的?”宫鲁鸣刚从外面回来,在门外就看见这个情况,皱着眉头走过去问。

“什么队都一样,你们连委内瑞拉都打不过,也只能在什么体操跳水这些女人才玩的项目上挣扎了,我劝你们下一场弃权,好让我们多休息,准备之后的比赛!”

“你他妈说什么?!”郭艾伦就要冲上去,被胡雪峰死死抱住。

“别冲动!打了他我们就真被取消资格了!那才是真正的耻辱!”易建联说。

白人呵呵一笑,“果然是体育弱国,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你说谁是体育弱国?”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一屋子人全愣了,互相看了看,一抬头瞧见宫鲁鸣站在门外,一脸疑惑地望着走廊尽头。

“你是什么人?”白人瞪着眼睛,看到灯光下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

寸头,健壮,步伐缓慢,握着羽毛球拍。

屋里人冲到门口一看,也傻了。





“你说我们是体育弱国?”那人走到灯光下,抬头一笑,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不屑。



“我把这话还给你,”那人嘴一咧,羽毛球拍在手上转了一圈,“你们这些小国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8)

男子200米混合泳半决赛。

水面哗啦一声破开,年轻人探出头,吐出舌头笑了笑。

“一分55秒78, 不错的成绩,但我觉得你还可以更快。”

菲尔普斯得意地看着岸上的中年人,亮出后背上的紫色印记。

“我连一半的力量都没用出来呢!”

“下一场你的对手是罗切特,他可是七十级的法师,你一定要小心。”

“切,区区七十级法师......”他话没说完,瞳孔收紧,猛地转头回身。

场边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观众们也陆续站起来往外走。

中年人不解地看到菲尔普斯浑身发抖地东张西望。

“你发什么疯?”他问。


年轻人收回视线,低下头,看着水面上倒映出一张表情惊慌的脸,额头上都是冷汗。


“刚才...刚才那是什么感觉?”

......

乒乓球男子单打1/4决赛,中国队休息室。

“继科,醒醒啊继科,你醒醒啊!”

十几个人扛着喇叭,吹着唢呐,锣鼓震天,刘国梁半跪在地上,抓着躺椅上一个年轻人拼命摇晃。

年轻人充耳不闻,睡得正香。

“醒醒啊继科,这是奥运啊!这他妈是老子当年打过的奥运啊!好不容易来了,你千万不能睡过去啊!”

周围的人吹拉弹唱,甚至有人吟唱起膜法。

“教练,”旁边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不如这一局先放弃吧,反正我们也不会输。”

“放屁!”刘国梁一瞪眼睛,“你知道老子在这小子身上花了多大心血吗?练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来了奥运,这小子居然睡着了!”

“我知道...可是师弟看起来一时间是叫不醒......”

马龙没说完话,就看见躺椅上的年轻人浑身一抖,眼皮颤了颤。

双眼慢慢睁开。

休息室外的喧哗声忽然消失了。



马龙呆呆地看着年轻人,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地狱的样子。

年轻人默默地坐起身,脑袋转了转。


他看着身边这群人,揉了揉眼睛。




“这是...在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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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到第6节。

“为了节约宇宙中有限的物质,最高等的文明决定熄灭恒星一个世纪。 ”——《宇宙一小时》

【1】

2030年

“2…3…5…7…11……”陈芸一脸惊愕的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有节奏的声音。

“博士,”监听员神情激动的说,“这可是重大的发明,这是人类第一次和外星人直接接触啊!我们应该赶快发表,赶在其他国家发现之前公布这个重大发现!”

“不。第一个公开发表有什么好处,我们要设法第一个和外星人取得联系,试试看能不能用现有的手段回复这个消息,另外,保持监听。”陈云说,“既然他们主动联络我们,那么很有可能会发来更多信息。”陈芸沉思了一会儿,“记录下所有的信号,我去联络高层。”

陈芸从实验室走出来,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李胜?”陈云问。

“是,你是哪位?”

“我是陈芸。”

“陈……陈芸……你怎么……”

“我现在有紧急的事情要跟你说,快到我的实验室来。”陈芸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是公事,这事很重要,我不方便在电话里讲,你知道,政府的人我只认识你…”

“好,我知道了。”李胜突然换上了一副严正的语气。“我半小时之内到你那里。”

半小时后

李胜来到了这间熟悉的实验室门口,他敲了敲门可是没有人回答。

“小芸?”他喊了一声,又突然觉得不太合适,尴尬的咳了一声,”陈芸,你在吗?“

他喊了几声无人回答,于是轻轻的推开了门。

实验室里,研究人员与监听人员面色凝重,彼此没有任何交流,专注于自己手里的工作。李胜走过了几排机器,占到了陈芸的身边。

“陈……”

“嘘……”陈芸打断了他。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安静。

“一套完善的自解译系统。”陈芸终于从屏幕上把眼移开,转头看向了李胜。“他们来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们会来的。”

李胜一时没听懂,不过多年的默契让他很快明白了过来。

“你真的找到外星人了?”李胜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

“不仅找到了,我还收到了一条奇特的消息。”陈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要怎么处置这个消息由你来决定吧,李大人。”陈芸用疲惫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然后把一张写着字的塞放到了李胜的手里。

李胜把那张纸举到眼前,看到上面写的这段话,

“宇宙资源有限,而文明的需求无限

我们的宇宙已经无法满足我们的私欲

因此,我们决定

在一个单位时间内熄灭所有恒星

以唤醒文明的节约意识

我们共同的家园

永存。”

【2】

2035年,长白山引力波发射站

“无可奉告,迈克尔先生。”李胜冷冰冰的说。

“这是不可能的,李。”坐在对面的美国科学家回答说,“你试图让我相信,中国斥巨资建造的引力波发射站,只是用来教学和实验?”

“如果我这么说让你不高兴的话,那我也可以换个说法。”李胜摊开手,一脸嘲讽的回答。

迈克尔不耐烦的用关节敲着桌子,发出哒哒的声音。“李先生,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耽误整个人类的历史,我们都知道引力波的重要性,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愉快的合作?”

李胜正要开口回答,却听到会议室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

陈芸突然闯了进来。

“李胜!”她大喊着。“为什么你要阻止这次合作!”

李胜表情尴尬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官员的平静:“这是国际事件,请你…”

“你闭嘴!如果没有他们的技术援助,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研究出引力波通信技术?”

“以中国人的研发能力,用不了几年。”

“几年?我们连一天都不能等了!”陈芸走到窗子旁边,指着窗外的太阳说,“如果就是明天呢?如果明天太阳就熄灭了,我们却还是没有发出我们的消息,这个责任你担的起码!”

“陈小姐,你在说什么?太阳…什么……”迈克尔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你也不知道吗?”陈芸从窗子边走过来。

“陈芸!”李胜急忙喝止她。

“太阳,就要熄灭了。”她说。

【3】

陈芸把真相说出来之后的一段时间,各个国家都纷纷出现了“隐瞒不下去的科学家”一类的人物,尽管有些政府一再强调这只是无谓的传言,但公众还是逐渐了解到了人类世界接收到的第一封来自星际的通告。

第一封,但不是最后一封。

一些国家举行了游行,希望从政府中得到“真相”。尽管最初所有国家口径一致,不承认“灭星通告”的真实性,但在游行与抗议的声音中,一些小国隐瞒不住,为了保全政府仅剩的一点公信力,而选择了公开这封通告。

当一个缺口打开,就再没有什么能阻止大堤垮掉了。

第二封通告到来的时候,报纸上都刊登了这个消息,仿佛这封通告就是人类自己发出的一样。

第二封通告的内容是:

“经多个文明协商决议,

此次环保行动将在一个单位时间之后开始。”

在绝望中,一些人突然想到了一个比喻。他们给灭星通告起了一个名字。

宇宙一小时。

我们都是要被关闭的灯。


【4】

尽管人类已经收到了两次通告,却没有一次是回应我们的呼唤。他们似乎听不见我们的声音,只是向茫茫宇宙中发布了一个广播。人类就像坐在收音机旁的小孩,只能听着广播带来的悲伤消息,无助的哭泣。

在李胜的支持下,陈芸成为了长白山引力波发射站的站长。李胜也常常到这里来看她。

又一次,陈芸突然说,“李胜,现在这样子是不是有点像以前,你还是想当科学家的少年的时候。”

李胜只好尴尬的笑笑。陈芸也仿佛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一样,仍然低头忙自己的事情。

他们把这个发射站当做最后的象牙塔,而事实也是这样。

在发射站之外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

两条通告被有心人利用,歪曲成了太阳神的惩罚,借此凝聚了一帮信徒,一下子超越了三大宗教的地位,成为了第一大宗教。甚至在一些地方,太阳神教会使用残忍的方式来进行祭祀,比如把人剥光衣服,绑在十字架上晒,晒死的人会被看做太阳神接受了祭品,教徒会围绕着十字架跳起庆祝的舞蹈。在发达地区尽管没有这种祭祀,但也有抢劫物品作为祭祀的行为。

各个国家互相交换情报之后发现,没有谁比别人掌握更多值得交换的东西了,情况已经摆在了每个人的面前,人们思考着自己的出路,做着各自的挣扎。

人类希望太阳熄灭的那一天晚一些到来,好让他们找到生存的方法。

可是,人类有希望这一天早一些到来,这意味着通告中的“一个单位时间”能快一点过去。

到这一天为止,谁也不知道人类该走向何方。

【5】

2036年 北美 维特实验室

贝尔在研究所里不安的踱步。“你真的相信两个通告吗,维特教授?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啊。”

维特静静的合上手里的书,说:“贝尔,别着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既然他发出这种通告,那么他至少有一半的可能真的能够做到。”

“可是你知道的,以太阳的质量来说,熄灭之后虽然不会坍缩成黑洞,但坍缩成白矮星是不可避免的。而这个通告说要熄灭所有恒星,这样的话整个宇宙就会变成充斥黑洞和白矮星的死寂之地了!”贝尔神情激动的说。

“所以我认为他们应该有其他办法,也许所谓的熄灭恒星只是一种隐喻呢?”

“维特教授!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好隐喻的。假如这个灯泡是太阳的话,我说要灭掉它,这能是什么隐喻呢?”

“也许你可以把它从底座上拧下来,然后装进盒子里?”维特说。

“但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可以装恒星的盒子,教授。”

“贝尔,总会有办法的。也许只是我们想不到。”

“教授,如果你真的认为这件事会发生,就应该带我们一起思考一下如何解决,而不是思考熄灭恒星的办法吧?”

“假如我们是书中的人物,读者们看到你的态度可能反而会觉得你是我的老师,贝尔。”维特教授推了一下鼻梁上厚重的眼镜说道。

“抱歉,教授,我只是…”

“贝尔,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最大的遗憾吗?”

“嗯,您说您研究了一辈子太阳活动可惜不能…”贝尔突然停顿了一下,用惊讶的语气说道,“不,等一下,您不会打算…就算太阳坍缩成了白矮星人类也是不能登陆太阳的,教授!”

“你说的那是自然条件下恒星的坍缩过程。但假如太阳是以某种极端方式停止活动的话, 就有可能成为一颗彻底的黑矮星,这样的话人类就可以登陆上去了。”

“可是…登陆一颗黑矮星对人类来说没有意义…”

“很有意义。”维特教授斩钉截铁的打断他的话,“贝尔,我不会勉强你和我一起研究的,我会找到愿意帮我的人来完成率计算公式这个计划。”

“教授,在这种时候不会有人愿意做这种事的。”

“恰恰相反,我知道有一批人绝对愿意去那里看一看。”

维特说着走到窗边。


【6】

“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陈芸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巨大的引力波发射台。

长时间的呼唤一直都没有回应,仿佛之前听到的一切都是人类自己的幻觉一样。陈芸收到了邀请,调任到其他研究所,今天是她离开的日子。

高大的引力波天线永不疲惫的昂着头颅。

“也没什么可难过的。”李胜说,“我当年离开研究所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我跟你不一样,你是主动放弃的。”陈芸说着,不舍的回头看。

“陈芸,你现在要去的地方比这里更需要你。”

“如果他们一直都听不到我们的呼唤,我们该怎么办呢?”

李胜心急的抢着说,“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你应该抓紧时间投入到下一步的研究中去,我觉得现在正好可以利用政府的恐慌心理来要求增加星际航行的研究经费,只要申请到足够的经费,我们就可以做到星际殖民,然后就能……”

“就能成为殖民地的领袖吗?”陈芸冷冰冰的回答。

“小芸!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这种刻薄的语气来跟我说话,我确实有想要成为殖民地领袖的野心,但我是为了人类能够走出这里,走出这个困境!”

“李胜,也许你现在是对的,但我还是无法欣赏你的想法。”

“你在科学的象牙塔里呆的太久了…你不明白…”

可是陈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耳机戴上,不再听他讲话。

【7】

————————————————————————————

谢谢大家在这里看我写东西。才华有限,没什么文笔,更没法跟三体比,各位看官看过了,一叹一笑而已。

晚安。祝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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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答一个。

老爸当过兵,上过老山前线。当年部队从山东上火车出发往云南走,在山东上火车的时候,站台上放着《十五的月亮》,部队的亲属们都在火车站送行,虽然有些悲壮,但是几乎没人哭。火车到了云南境内,靠站歇停,这下可倒好,不知从哪来了一群又一群的云南当地的老百姓,老太太老大爷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小朋友,根本没人组织,也没人安排,就是挤到铁道边拉着车上素不相识的解放军的手往他们手里塞酒碗,塞鸡蛋,塞吃的,操着一口完全听不懂的方言说着什么。一车的小伙子哭的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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