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人们都叫我局座。
1974年,我从部队入读北大,原本想学习核潜艇专业,但在招生老师的建议下,我选择了语言学。
毕业前夕,组织把我派去一个特殊的基地,在那里,我遇见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初冬的兴安岭,薄雾变成了一团团悬空的固体,罩住了森林里的参天大树。
当我以为天地间只剩下这片森林时,吉普车穿过树林,庞大的基地猛地撞入眼帘。
一排排阵列的白色天线气势恢弘地耸立着,望不到边际,仿佛比森林还要广阔,相比之下,吉普车小得像蘑菇丛中的小甲虫一样。
在这种超大尺度下,人类显得相当渺小,我虽然看不懂,但却十分震撼。
带着这种震撼来到基地后,我见到了身穿绿色军装的她,感受到了更强烈的震撼。
基地人人都穿着绿色军装,只是这一位有些说不出的特别。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眼神却异常深邃,像横跨了几十个世纪的谜题。
语言学探索的是语言的性质、功能、结构乃至历史,基于人类共同的表达需求,世界上很多语言在底层逻辑其实是相同的。
但有时人与人之间不需要凭借语言就可以表达出情绪、想法和意图,语言就变得多余了。
她长得清秀绝伦,和那个年代大部分迷茫的年轻人不一样,她明显受过高等教育。
在看似清澈平静的秋水之下,仿佛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一种堪以摧毁太阳的力量。
我的心砰砰直跳,脑中有个旋律在不断盘旋:
恰恰恰
自从在红岸基地见到你 恰恰恰
好想在未名湖畔再见你 恰恰恰
我要轻轻滴告诉你 恰恰恰
不要把我忘记……
“小叶,”雷政委爽朗的声音响起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北大语言系的高材生章照中,他来帮我们翻译那几台新设备的阿拉伯语说明书。小章,这位是叶文洁,杨总工的夫人,清华物理系的,你们应该会有些共同语言。”
啊这,原来恬淡静娴的她已经嫁为人妇了,我收敛住心猿意马,但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叶文洁冲我淡淡一笑,笑容像初冬正午的阳光一样和煦,她轻启皓齿,说,“欢迎,刚毕业吧?你可以叫我洁姐。”
“洁姐。”
“小章,跟我去机房吧。”她转身便走,处事非常果断,像兴安岭的罡风一样。
我加紧脚步,追了上去。
机房里非常整洁,多年以后我仍对这里记忆犹新,也许是被当时的高科技所震撼,也许,是因为机房里的人。
洁姐拿出资料,她的英文基础很好,毫不逊于语言学专业的我,更神奇的是,她通过字典,已将阿拉伯文的说明书翻了个七七八八。
我看着她的笔迹,啧啧称奇,很好奇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她不能快速掌握的。
“献丑了,”洁姐道,“这台设备很重要,所以我等不及自己先尝试翻译了一些,希望别离题千里。”
“不,”我由衷地说,“您翻得相当专业,除了一些会引起歧义的语法,大部分意思都很明确。”
接下来,我和她对照着机器,将说明书逐字逐句地翻译出来,洁姐得到了一些关键之处的解答之后,变得兴奋不已,口中赞叹着科学家们的智慧。
她眼波流动,对科学的虔诚令我十分感动,我不由地又出神了。
忽然我注意到,洁姐的军装上没有领章,帽子上也没有帽徽。
我平时接触的人,除了老师同学,全都是军人。
洁姐察觉到我的异样,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出身不好,没资格参军,随后,又问起了我的专业领域,语言学。
“小章,你说,其他星球上的人,会怎样看待我们的语言?或者说通过读取我们的语言,会怎样看待我们的地球。”
“他们一定会觉得,”我看着她的侧颜微微出神,“好聪明的中国人,好优美的中国话。心向往之,身之所往,终至所归。那时候,全宇宙都在学中国话,孔夫子的话,越来越星际化……”
“哈哈哈哈,小伙子出口成章,如果外星人真的能听到我们的声音,我更希望,他们能给人类带来真正安静美好的生活。”
“莫非,”我想起临行前首长对我的嘱咐,“这个基地是地球和外星文明的联络基地?”
“不愧是语言学专家,见微知著,见叶知秋。”洁姐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宇宙太空旷了,我们只是在单方面地呼喊,哪里会有外星文明回应我们?”
“也是,地球这么小,人和人之间尚且隔着山海,再放到整个宇宙中,心……文明与文明的距离,就像北海两端的微尘一样,相互之间怎么可能会听到对方的声音?”
北海两端的微尘,我的思绪一下子被这种苍凉感攫紧了,我决定今后有了孩子,就给他取名叫北海。
听说我在北京生活了四年,洁姐向我打听这些年京城里发生的事,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洁姐唏嘘不已,我也断断续续地了解了她的不幸身世,渐渐读懂了她眸中蕴藏的深邃来源。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把我当成了至亲的弟弟,这多少给了我一丝安慰。
我将北京的联系方式留给她,相约今后一起探讨星辰大海。
红岸之行非常短暂,我惆怅而不舍地回到部队,一年后,又被调往了伊拉克。
79年两伊关系剑拔弩张,战火随时会被点燃,我在大使馆里都能感受到双方那种威慑和对峙的火药味。
一次回国探亲,我遇到了昔日同窗好友汪焱、罗朗和史壮,他们一个投身科研,一个做了教授,一个当了警察。
我们把酒言欢,挥斥方遒,席间还激烈地讨论了两伊的未来,一致认为战争早晚会爆发。
深夜,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我。
“喂,哪位?”
“我是叶文洁,”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非常激动,“照中,我收到微尘的回复了。”
“什么?”我有些懵圈。
“北海另一端的微尘回复我了。”
“需要我翻译吗?”我激动得睡意全无。
“不,不用,是明码!”
洁姐向我复述了外星人的信号:
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这个世界收到了你们的信息。
我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和平主义者,我首先收到信息是你们文明的幸运,警告你们: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你们的方向上有千万颗恒星,只要不回答,这个世界就无法定位发出源。
如果回答,发射器将被定位,你们的文明将遭到入侵,你们的世界将被占领!
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回复?”
回复,还是不回,这是个问题。
我瞬间想起了两伊之间相互威慑的局面,进而联想到了古巴导弹危机。
那时的我还无法准确地将这种担忧表达出来,再通过电话传递给她。
洁姐的脸在我脑中无比清晰,仿佛从未离开过。
她一生颠沛流离,如今,却手握着地球的命运,我不知道她会如何选择,也不知道后果会如何,更不知该如何给她建议。
沉默了良久,我回答道,
“我只能说,那之前,要多想!”
这是一只,一只什么鸟?
呼呼呼,看得我的心在跳。
…………
结论是:爱情鸟
楼主要走桃花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