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侄子从出生到三岁都是在我们家生活。
有一次,我带他去商场,遇到了冰淇淋店。
我侄子那时候肠胃极度敏感,只要碰一点点冷饮,就会上吐下泻加发烧,所以我们平时是不给他吃冷饮的。
但那天,他非得要吃一个冰淇淋。
平时,只要我告诉他“吃了的话我们可能就要去医院打针”,他就放弃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吃。
哭,狠命地哭,哭得像水管子爆了一样。
我俩在商场的楼梯间里,他站在那儿,嗷嗷哭,我蹲着,搂着他,不停给他擦眼泪,间或说一句“来,先擤一下鼻涕再哭”。整个过程中,我一直给他抚后背。
等他哭得不那么猛烈的时候,我问他:“哭得累不累?”
他点点头。
我说:“哭真的是太辛苦了,那如果你去打针的话,可以不哭吗?”
他哭:“不要打针啊……哇……”
我说:“可是你如果要吃冰淇淋,可能就得去打针。你还要吃冰淇淋吗?”
他坚持:“要吃冰淇淋!”
我说:“那你之后去打针的时候可能还得这么哭一场啊,太辛苦了吧?你行吗?”
他抽泣着愣了一会儿,大约在思考,然后轻轻说:“我不太行。”
我笑喷了,停不下来。因为此前我从没听过他说这句话,这是我的一句口头禅,此刻被他用小奶音说出来,太可乐了。
他傻傻地看着我,我一边笑一边说:“你怎么那么可爱,你太可爱了吧。”
他不大明白怎么回事儿,但慢慢也开始挂着泪珠儿跟着我笑。
然后我说:“我也有特别想吃冰淇淋但是不可以吃的时候,我有一个好办法,你想不想听听?”
他点点头:“要听”
我说:“冰淇淋太凉了,吃了要生病,要打针,要哭,太辛苦了。不如我们去买一个冰淇淋的蛋卷吃,也很好吃,还不用打针,你说好不好?”
他不说话,撅着小嘴。
我说:“那如果你不同意,你可以再哭一会儿,我陪着你。等你哭好了,你陪我去买一个冰淇淋的蛋卷吃,我要吃一个。”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也不哭,然后突然和我说:“我哭好了。”
我领着他,走到冰淇淋店,我问他:“你吃不吃蛋卷儿?”
他说:“不吃,要吃冰淇淋。”(这时候又有点要开始哭)
我单买了一个蛋卷儿,在店里坐下(当时店里没有人,所有座位都空着)我抱着他,自己吃蛋卷儿,边吃边说:“哇,很好吃啊,香香的,你看,这么大的蛋卷儿,上面是圆圆的,底下是尖尖的。”
他看着我,我说:“你要不要咬一口我的蛋卷尖尖?冰淇淋的蛋卷尖尖最好吃了,只能和最好的朋友分享,你愿意吃我的蛋卷尖尖吗?”
他点点头:“要吃尖尖。”
我举着蛋卷让他吃“尖尖”,问他:“好不好吃?”
他说:“好吃”
我问:“有没有鸡蛋的味道?”
他说:“比鸡蛋好吃。”
我问:“比海苔好吃吗?”
他说:“比海苔好吃。”
我问:“脆不脆?”
他说:“脆”
我问:“你想不想吃一整个蛋卷?”
他说:“我想吃。”
我说:“那我给你买一个,我们在这里吃完。然后我带你去超市,我们去买牛奶喝,好不好?”
他说:“好”
然后他无比快乐地吃了一个蛋卷,又跟着我去超市买牛奶。
回到家喝牛奶的时候,我告诉他:“冰淇淋就是用牛奶做的,你吃了冰淇淋蛋卷,还喝了牛奶,也和吃冰淇淋差不多,还不用打针,是不是也挺好的?”
他点点头。
我说:“那下次如果你再想吃冰淇淋,又不想打针的话,我们就还去买蛋卷,喝牛奶,可以吗?下次我们可以喝一个水果味的牛奶,好不好?”
他很开心地回答:“好!”
我说:“等你长大了,身体壮壮的,吃冰淇淋就不用打针了,那时候我们再一起吃冰淇淋,好不好?”
他再次表示认同:“好!”
我小侄子在我身边的日子,我记了厚厚的几本成长日记。那时候我几乎是随时记录,在那些成长日记里,有很多很多上面这样的小事,这样的对话。
那时的我二十出头,还不太懂教育。哪怕刚参加工作,初为人师,也是懵懵懂懂的。所以对侄子的所谓教育,都是凭本能。我侄子说话特别特别早。他第一次准确说出“你”、“我”,是在十个多月的时候,体检时,医生都觉得相当惊奇。这大概就是因为,我俩平时交流非常多,我经常和他聊天,但聊天方式“简单粗暴”,基本都是“大人式”交流,无论他听得懂听不懂。比如我几乎没和他说过“叠词”,也很少哄骗他。
他有一次在超市非得要一个插线板,我就告诉他,这个可以买,但是买回家以后不可以玩儿,这不是玩具,这是插电的。墙上咱们说不可以乱动、有电很危险的那个小方块,这个就可以插在上面。先让它通了电,然后电器再插在这上面,就可以用了。比如每天晚上讲故事的时候我们开的小灯,就是要插在这上面,通了电才能亮。然后我问他:“你是想买一个这个,回家我们插电用,还是我给你买一个小玩具?”
这绝对属于意外之喜,他马上说:“我要一个小玩具。”
最后我给他在超市花了五块钱买了一个小玩具,他心满意足。回家之后,我带他看了家里的插线板。先把插销拔下来,让他按灯,灯不亮,又把插销插上,再按灯,亮了。他似乎有一点点明白插线板是干嘛的了(虽然也不是特别明白)
那时候我对待侄子提不合理要求的处理原则就是:不批评,不着急,给安慰。
我不会直接告诉他:“这个就是不能要!”。我更不会和他说:“你不许哭!”。如果他当众哭闹,我会迅速把他抱离,抱到没人的地方,告诉他刚才那里人有点多,一个是我们会打扰别人,二是当着太多人哭不太好意思,所以我们在这里哭。
其实这是在接纳他的情绪(我当时完全不懂,后来慢慢懂了。我任教于高中,解决高中生的问题,其实也是同样的思路)
面对孩子的任何问题,第一步是接纳情绪并给予陪伴和安抚——先接纳情绪,再解决问题。
比如,我不会告诉我侄子不可以哭。哭是可以的,你得不到喜欢的东西,要求没办法实现,难过是很正常的。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让孩子知道,你关注他的感受,你在乎他,你在陪他一起难过。
比如帮着轻抚后背,擦擦眼泪,擦擦鼻涕。
在这种安抚中,第一,他的负面情绪得到了宣泄;第二,他的注意力其实在不断被你给他擦眼泪、擤鼻涕这些小动作转移。
比如有一次我侄子哭的当中擤鼻涕的时候,我笑着说:“哇,真用劲儿,鼻头都红了,擤得真好。咦,谁有一个红鼻头来着?”
他马上说:“粉刷匠!”(我们前一天根据粉刷匠那首儿歌画画,给粉刷匠画了一个红鼻头)
用这样一个过程让他情绪逐渐平复,心情逐渐变好。相对平静的情绪,才是解决问题的基础。
然后我们要认真地告诉孩子:为什么这个要求没办法满足。
在我个人而言,我也会认真听他说。如果他能说服我,我是可以妥协的。这是一种相对平等的交流。
最后,如果实在不能满足,尽量给出一个合理且适度的“补偿方案”,让孩子不至于那么失落。
我侄子,当年的小小男孩儿,现在已经是一个俊朗少年,在国外生活。
一次,他和他妈妈说起我,他说:“姑姑很温和,很平静。”
其实我只是在面对孩子的时候本能地想要温和平静一些,因为我那时候虽然年轻不懂教育,但就是觉得和小孩儿较劲没有任何意义。我虽然有不能妥协的原则和底线,但是我尽量不在坚持原则底线的过程中,让侄子感到痛苦,我会在乎他的感受和心情。
后来我知道了,这叫“温和的坚定”。
不要小看教育中“平静”的力量。平等的沟通模式,以及平静的心态和处理方式,也会帮助孩子慢慢成为这样一个人。他慢慢也会平和地处理生活中遇到的每一个问题,不会那么容易失控和崩溃。
教育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不能着急。每一个孩子需要的方式也许都不同,因为孩子和孩子是不一样的。好的教育,重点是“适合”。
六一就快到了,祝福所有的孩子,都能在适合的教育中,在无限的爱里面,身心健康、自由快乐地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