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Reddit上网友的脑洞灵感,差不多都算软科幻(?)
这些故事其实本来是不同网友们写的一个故事开头,提供给其他网友进行续写的。
这些脑洞不是新故事,是我很久之前看的了。
只不过我觉得当作一个微小说看也很不错。里面一些梗,科幻迷应该也很熟悉了,严格意义上甚至也不算得科幻,只是带点外星人之类的科幻元素。
当个段子看看就好了.......不要骂我,我也不是纯正科幻迷。
1、
外星人入侵了地球,想要征服和奴役人类
但外星人对于“奴役”的定义是这样的:每周让人类工作12小时,同时会提供健康的食物、住所和娱乐工具。
人类抵抗组织遇到了危机,比起反抗外星人,大家更想成为奴隶。
2、
在“大盲区”事件中,你和地球上的所有人一起失去了视觉。2年后,没有任何征兆地,你恢复了视力。
当你环顾四周时发现,每一面墙壁、地板,每一个目之所及地水平面上都被涂上了同一条信息:
“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3、
地球将会在几年内毁灭,但是你被赋予了一把神秘的匕首,被匕首杀死的人会保持原样,在另一个不会毁灭的地球上复活。
在另一个世界,你被视为最伟大的英雄。
在现在的世界,你成为有史以来最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
4、
现在是凌晨3点,来自官方的警报消息吵醒了你,消息内容是:“不要抬头看月亮”。
同时,你发现手机收到了几百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5、
你说出口的话都会自动翻译成对方的母语,国际友人听到后都感到很惊讶。
当你跟一个麦当劳收银员说话时,他却突然吓到惊骇
“我已经有好几千年没听到有人说这种语言了”
6、
超级英雄在于邪恶斗争之后,会抹除相关人士的记忆,来让大家重新适应社会。
今天,当你浏览报纸时,发现自己曾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超级反派。
7、
你一直认为,创造一个宇宙很简单。
但是当宇宙中这些讨厌的人类不断尝试发现世界的规则后,你被迫编写越来越多的荒谬的物理学。
你要编造出类似“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等概念,确保这些人类永远不会发现自己是活在模拟现实中。
8、
12岁那年,你开始能够看到一条绿线和一条红线出现在地面上。你始终遵循绿线的指引,过着成功而幸福的生活。
十年后,你的成就达到了世界巅峰,但是你开始觉得无聊。
——是时候听从红线的指引了。
9、
10岁那年生日,你收到了VR眼镜。
带上之后试了试,你觉得很无聊,然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
几十年后的今天,你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你发现,自己从未记得把眼镜摘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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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第二次新增。
10、
女人曾经约会过很多人,但从来没有一次成功。
她从来也没意识到,其实她自己一直都在和同一个痴迷她的变形人约会。
但这一次,他相信,他就要成功了。
11、
有一天,你身边的时间忽然莫名其妙地停止了一小会。
你一开始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尝试,但在这种事情发生了246次以后
你开始意识到,你的超能力不是停止时间
而是在世界上某一个人停止时间的时候,还能够继续活动
——11.2(这里是与之对应的另一个Reddit脑洞)
你可以暂停时间,在你这么做的时候,其他人也会被原地冻结。
有一天,你暂停了时间,却发现一个女孩仍在街上继续行走。
当她发现你的时候,立刻原地停住,假装自己也被暂停了。
12、
在18岁以前,所有人都会正常长大。
但在18岁时,所有人都会停止衰老,直到他们与灵魂伴侣相遇后,才会一起慢慢变老。
几个世纪以来,你为了得到永生,杀死了每一个灵魂伴侣。
13、
你有一个毫无意义的超能力:在做某事的同时,你会得知你这个行为拯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有一天,你在Subway告诉店员,你想要个三明治。
这一刻,你突然得知:你拯救了五十亿人。
14、
“所以你们的眼睛真的只能看到三原色?”外星人问道
“对啊。”
“那你们怎么和Ghoosha交流啊??”
“和什么......?”我困惑地问。
“你这个星球上的另一种主要种族啊。”
15、
你每次想到一个笑话,同伴的那个女生就会笑起来。
你觉得这是个巧合,但你还是忍不住在脑海里想
“如果你能读取我的内心,就拍三下桌子”
那个女生看着你的眼睛,慢慢地拍了三下桌子。
16、
“我们需要你们提供1000万人类奴隶作为贡品。”降临到地球的外星舰队这样宣布。
很快就有1000万名不幸的人被带到了外星舰队面前。
接下来,外星人这样宣布:
“抱歉,我们最多只能救下1000万人,而这种选择方法是最公平的。天灾就要来了,留在地球上没人能活下来”
之后,他们带着1000万人匆忙离开了地球。
17、
作为世界末日后人类唯一的幸存者,无聊的你开始在网上每一个看过的视频下方留言
“我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人”
后来有一天,你收到了一条新通知。
——你的留言获得了一个赞。
18、
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写着这个人的死亡日期,除了自己,其他人都能看到。
有一天,你发现周围的人都盯着你的额头发呆。
其中一个人指着你的额头说:“这个日期,不是昨天吗?”
19、
人们会被那些“看起来极其像人,却实际上不是人”的东西吓到(指恐怖谷理论),但其他动物并没有这个反应。
这意味着,在我们进化的某一时刻,逃避那些“看起来极其像人”的想法如此重要,以至于没能把这一条本能刻在DNA上的人都死去了。
20、
你小时候,就有很多时空旅行者来拜访你。
其中一个人解释说,在未来,他们通过一些计算确定你是过去唯一可以安全访问的人,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未来。
你决心要证明他们是错的。
21、
不是每一个星球都有四季,地球有季节,是因为它的轴线倾斜。
一个来自无季节星球的外星人,登陆了地球,并且准备开始入侵。
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是,
他们降落在了俄罗斯,而凛冬将至。
22、
你可以进行时间旅行:触摸身边的事物,就能回到这件事物被制作出来的那一刻。
有一天,你触摸最好的朋友的复古夹克,想回到过去,买一件差不多的。
触摸之后,你来到了3021年
23、
你刚刚被UFO劫持,在你想要弄清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一个外星人突然闯进了你的家。
“为了劫持你,我打破了太多规定,但「人类研究大赛决赛」就在明天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24、
小时候你获得了大奖:可以一辈子吃到免费奥利奥。
30年前,人类社会经历了大崩溃和灭顶之灾。
但是你发现,自己无论在哪,依然能每月收到奥利奥。
Reddit来源:https://www.reddit.com/r/WritingPrompts/top/?t=year
最初是在wb上看的中文版,其中还包含一些其他没有带什么科幻元素的脑洞故事。
感兴趣可以自己摸过去看看,在微博 @英国报姐 上搜关键词“Reddit脑洞”就能看到了。
2022 年,「父母资格审查计划」正式推行,所有欲生育子女的夫妻,都须考试通过、取得资格证书后,方能进行生育,未取得资格证书,便擅自生育者,视为犯罪。
——《预言家日报》
1
1992 年,刘启出生在一个偏远农村,上面还有一个大他五岁的姐姐,名叫刘娣。
刘娣出生之前,他们父母已经流掉过两个女儿,怀上刘娣时查出来是女儿,他们还想流掉,可医生说再流的话,可能会导致刘娣的母亲失去生育能力,刘娣这才被留了下来。
刘启满月那天,父母穷尽全家之力,办了二十桌酒席,宴请亲朋好友,一同庆祝刘家有后。
当时,五岁的刘娣已经可以在后厨帮忙,弟弟出生,她当然也是开心的,可是看着这些手捧礼金、共襄盛举的大人,她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出生的时候,父母也是这么庆祝的吗?
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她也不敢多问。
后厨很忙,她帮着上完了菜,就和家里其他女人一起在里屋的小桌上吃了那顿满月宴。
满月宴后是百日宴,百日宴后是周岁宴,刘启的到来让这个并不富裕的农村家庭一再破费,可父母却甘之如饴。
他们实在太过开心,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大胖儿子。
最好的衣服给他穿,最好的零食给他吃,幼儿园要送到县城里去上,小学直接就送进了当时刚刚流行起来的私立学校,那间私立学校学费贵得很,可他们却毫不在意。
甚至平日玩闹中他想打姐姐,老刘夫妻也会一人一只手地压住刘娣,让他随便打,硬是把小孩玩闹搞出了刑讯逼供的氛围。
反正儿子永远都是对的。
倒是刘娣这女儿越来越碍他们的眼,只因她学习成绩实在太好,好到老师、校长都知道了的地步,搞得他们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让她初中毕业后就别再继续念书了。
他们知道,她还想考大学,可那得花多少钱啊?
一个女孩子家家,能识字、能算数,够过日子也就行了,上什么大学,花那么多钱,费那么多时间,最后还是送给别人家当老婆、当儿媳,这不是瞎胡闹吗?
老刘夫妻是坚决不会做这赔本买卖的。
他们已经给刘娣定好了亲事,对方年纪是大了点儿,还瘸着一条腿,可人老实,爹妈也和善,等刘娣年纪一到,立刻就能办事儿。
到时候,彩礼一收,女儿一送,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所有姑娘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不明白刘娣到底在别扭什么,怎么就死活不肯同意。
他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刘娣即便一身是伤、鼻青脸肿,也咬紧牙关不肯辍学,更不肯嫁给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瘸腿老男人。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绝食抗议,她以为这能让父母知道她的决心,殊不知,父母完全不当作一回事。
那时的她年纪还太小,还不明白绝食只能伤到爱她的人,若是父母一开始便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那绝食能伤到的人便只有她自己。
她一身是伤地绝食了四天,父母毫无反应,天天把饭往她门口一放,她爱吃不吃。
刘娣这才绝望地意识到,这个家里是没人在乎她的,他们不在乎她的生,也不在乎她的死,甚至隔着门板,她还隐约听到父母准备提早把她送到婆家去。
「反正都是早晚的事儿嘛,留她在家多吃五年闲饭,也没啥意思。」父亲这样说。
「可她要是不肯咋办?」母亲有些担心。
「不肯?那就绑过去!她一个小姑娘,还能拧得过我们不成?」父亲坚定无比。
「也是,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母亲随声附和。
刘娣这才真正绝望了。
他们怪她任性,怪她不懂事,怪她读书读傻了,如今他们还要怪她不顺从,怪她不去随便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瘸腿老男人。
当晚,她悄悄打开了门,把门口那些已经有些发馊的饭菜全都吃掉了,她将自己偷偷攒下的一点奖学金和几件衣服细心包好。
她要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家。
打开大门锁头的时候,她转过身,想最后看一眼这个自己出生长大的院子,却看到了起夜的刘启。
刘启睡眼朦胧地看到身背包袱的她,立刻明白过来她要干什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刘启便大喊出声:「妈!我姐要跑!」
刘娣大惊,转头便跑,像是不要命一样地疯跑。
那晚,她忘了自己跑了多久,也忘了自己到底跑到了哪里。
她只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去了。
2
姐姐走后,刘启很少想起她。
在这个家里,姐姐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有她在,就多个烧水做饭的人,没她在,自有母亲打理一切。
用她换一笔彩礼钱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这个家里的一切本都是属于他的。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明白姐姐为什么要跑,在家里多好,不管他做了什么坏事、闯了什么大祸,永远都有父母帮他收拾残局。
自己跑出去难道还能比在家里有爹疼、有妈爱来得更舒服?
他不信。
刘启学习成绩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始终维持着一个中游的水准,但就只是这样,父母已经谢天谢地。
他们一次次花大钱送他去更好的学校,高中还没读完,家底就已经被他掏空了大半。
但没关系,没钱了就去挣,挣不到就去借,父母总是有办法的。
考大学没办法再靠花钱买进去,他便只考上一所首都的三流大学,可父母已然觉得光宗耀祖。
那可是首都,老刘家几辈子也没人去过首都呢。
于是,又是一场大宴宾客。
刘启就这样离开了家,开始了一个普通男大学生上课、逃课、恋爱、游戏的生活。
2013 年,刘启大三那年,他的女友莉莉怀孕了。
刘启是很想要孩子的,他心心念念着给刘家留后,更心心念念着养儿防老,孩子是他人生规划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可当时实在不是适合要孩子的时候,他和莉莉都还只是两个一无所有的大学生,若是要了孩子,那不就等于直接断送了前程吗?
「现在大学生也是可以结婚生孩子的。」莉莉说,「我现在生了,也能把生孩子对以后工作、升职的影响降到最低,身体也能趁着年轻恢复得更好。」
「可现在结婚,我们拿什么养?」刘启一边发火,一边盘算,要是拿了钱给莉莉堕胎,自己这个月生活费还够不够,不够的话,要用什么借口跟父母要。
「可这是我们的孩子啊。」莉莉眼泪掉了下来。
「咱们都还太年轻了,咱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刘启心意已决。
况且,什么孩子啊,现在还只不过是一堆细胞罢了,刘启根本就不在乎。
他还要毕业,还要赚钱,还要成就大事,还要奔向光明未来,怎么能现在就被一堆细胞给牵绊住。
莉莉最后被他带去堕了胎。
他在医院走廊里只等了她不到半个小时,就看到她扶着墙走了出来。
看来果然只是个很小的手术,可为什么她却一脸惨白的样子,夸张得像是真遭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似的。
他按捺住心头的不耐烦,上前扶住她的手问:「想吃点什么吗?」
莉莉没有回答,她只抬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看起来那么冰冷,那么遥远,好像突然之间,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自己扶着医院走廊的墙壁,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外走去。
刘启看着她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3
2014 年,刘启大学毕业,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每日加班到深夜。
2015 年,刘启与莉莉结婚。
半年后,莉莉再次怀孕,这回刘启主张要留下孩子,可莉莉却不想要了。
莉莉说:「你是工作稳定了,可我呢,我工作才刚刚步入正轨,现在要是休上一年产假,我工作还要不要了?」
刘启说:「可这就是生养孩子的代价,不是吗?」
莉莉一听这话,更生气了:「凭什么该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你就逼我去打掉,该我付出代价的时候,你就觉得理所应当了?」
「那什么时候才合适要孩子呢?照你这意思,任何时候都不会是合适的时候!」刘启也很是生气。
莉莉认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等你有了付出代价的觉悟的时候。」
刘启听不懂她这话的意思。
他很想要一个孩子,可夫妻俩要孩子,总会有人付出多一些,有人付出少一些。
作为妻子,作为母亲,多付出一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如同天道正义一般刻在刘启脑海中的道理,莉莉居然并不认同。
那个孩子当然也没能留下,刘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觉得莉莉没有身为女人的自觉。
2019 年,莉莉第三次怀孕,这次被刘启的父母知道了。
父母在得知莉莉曾两次堕胎后,对刘启大加斥责,认为他无论如何都应该先和他们商量一下。
毕竟,那都是老刘家的骨血后代,不能就这样仓促处理掉。
可这次的孩子依然没有能保住,因为莉莉这一胎怀的不是男孩。
刘启父母在陪莉莉产检时,偷偷塞钱加了一项性别鉴定,发现是女儿后,便劝说莉莉打掉。
莉莉看着公公婆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先生个儿子,再有个女儿,哥哥带着妹妹长大多好。」婆婆语重心长地说,「要是先有女儿,再有儿子,那养来养去,总会养成仇的啊。」
莉莉说:「只要一个女儿,不也很好吗?」
「那怎么能行?」公公也插进话来,「那我们老刘家不就绝后了吗?」
「莉莉你放心啊,我当年也流过好几个的,不算什么大事,好好养养身体就是了。」婆婆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莉莉望向刘启,刘启沉默不语。
刘启和父母想法是一样的,不,与其说刘启想要「哥哥带着妹妹长大」,不如说刘启「只想要一个儿子」。
于是,在刘启父母的逼迫与坚持下,刘启和莉莉的第三个孩子仍旧没有留住。
但经此一役,刘启父母却对他们小两口更加上心了。
他们把老家的房子卖掉,再加上东拼西凑借来的钱,用上毕生之力,帮刘启付了一套三室两厅的首付。
又许下承诺,生下孙子以后,他们会帮忙带大,绝不耽误小两口上班挣钱,也借着这个由头,他们便长住了下来。
可莉莉却有些心灰意冷,好一阵子都没再提要孩子的事。
4
2022 年,「父母资格考试」正式推行,任何想要生育子女的夫妻,都必须通过这项考试,取得父母资格证书后,才能正式地合法怀孕。
若未取得证书,便擅自要孩子,即是犯罪行为。
这项考试按季度每年进行四次,通过任何一次都可取得资格证书。
这一年,刘启已经三十岁,在父母的帮助下,他也算是有房有车、工作稳定、走到中层、收入颇丰,眼看着周围的同事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也越发着急,现在再不要孩子,怕是等不到孩子给自己养老,自己便会先一步老去死掉了。
于是,他便拉着莉莉去报名了考试。
莉莉以为他终于转了性,便要他做下保证,下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必须留下,刘启自然满口爽快地答应了。
反正到时候怀孕了再说嘛。刘启这样想。
他们俩都没把这考试当作一回事,以为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的。
可这一考就考了四次,他们还是没能通过考试。
他们搞不懂这是为什么,明明他们每次都认真备考了,考完后也并没觉得有多少不会做的题目,但合格名单上却次次都没有他们的名字。
一连四次失败后,刘启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便带着父母一同冲去了父母资格审核部。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中年女性办事员。
「我们有我们的审核规则,考试只是其中一部分,并不是做对了题目,就一定能通过审核呢。」办事员说。
「那考试还有什么意义?」刘启暴怒。
「但不通过考试,就肯定不可能通过审核呢。」办事员依然笑容可掬。
「我看你们就是存心刁难。」刘启父亲说着就要拉开窗口,去拽办事员的领子,却被办事员轻轻躲过。
「我们有我们的审核标准,希望您能理解呢。」办事员语气温柔,但显然对他们毫不在意。
「你们领导呢!我要见你们领导!」刘启母亲说。
「我们领导很忙的呢。」办事员说着便要拉上窗口。
刘启母亲见状,赶紧伸出胳膊抵住窗口:「今天见不到你们领导!我老太婆就死在你们这儿!」
说着,刘启母亲便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大骂政府不做人事,一天天就知道刁难老百姓。
办事员这才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只见办事员身后走过来一个人。
「你去休息吧,这儿交给我。」来人对办事员说。
办事员起身离开,身后之人走上前来。
看到那人的脸,窗外的一家三口齐齐愣住了,如同见了鬼一般。
坐在窗口里面的人,正是离家多年、不知所踪的刘娣,那个早已经被他们全家人忘得干干净净的刘娣。
「父母资格考试是我负责提案、推行的,你们有什么疑问吗?」刘娣冷着脸说。
「娣娣,是你吗?」刘启母亲将信将疑地看着刘娣。
《赡养人类》吧
故事情节本身是很好看的,但如果结合故事背景中的第一地球文明(哥哥文明)迁徙的原因就很可怕了——在社会进步的同时,第一地球不仅实现了能源问题和资源问题,开发了自循环系统,在正常情况下没人需要工作,没人会因贫穷死亡。
最重要的是开发了终极教育——一种将所有该文明已知的知识灌入脑海中的真•填鸭式教育,这种教育即能学得知识,又能开发大脑领域,这被哥哥文明的人认为是一种进化,“人类的两次进化,一次是古猿变成了人,而第二次则是终极教育”
也就是说,受过终极教育的人相当于进化了,其他未开化人群已与他们除共祖外无任何联系。
但这种教育也过于昂贵,是穷人无法支撑的花费,这直接打破了社会流动的通道,社会阶级彻底固化。
财富不断地在少数人手上集聚,而贫富差距的扩大随着时间也在稳步推进。终于,终产者出现了——全球99%的财富集中在了一个人的手里,连第一地球上的空气和水都是他的,他活了两千年的岁月,受过数次的终极教育,他掌握了整个地球。
所有人连睡眠仓外的空气都要向他购买才能呼吸。
最终,一次往死的运动爆发了,10亿的第一地球居民(半数居民)冲出房子,大肆地呼吸空气,呼吸完自己的余额后,便等着被执法机器人抹杀掉——我想他们一直在等待这个解脱吧。
而终产者并没有抹杀这些人,而是赠予了第一地球的人类(这么说是因为终产者已脱离了人类的范畴,是一种新兴物种)飞船,让他们寻找别的星球居住。
20亿的人类踏上了寻找新家园的征途,一半的人类在此途中死去,将哥哥文明沉睡了3万多年后才终于星际航行到第四地球(在原文中,这就是我们的地球)。
这就是第一地球的故事,这是一个资本主义发展到巅峰的故事,会不会在同属上帝文明创造的第四地球上发生?
原文未曾给出答案
“如果没有你们的干涉,我们的世界也会重复这个故事吗?”听完了第一地球人的讲述,滑膛问道。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文明的进程像一个人的命运,变幻莫测的……好,我该走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社会调查员,也在为生计奔忙。”
“我也有事要办。”滑膛说。
“保重,弟弟。”
“保重,哥哥。”
在星环的光芒下,两个世界的两个男人分别向两个方向走去。
PS:我这么懒一个人,居然能码这么多字也是奇迹了,写作文都要扣脚趾才能写出800字,现在居然1000字了。
不得不说,大刘对社会问题的思考深度也很突出,比起硬科幻,我更喜欢看见他的笔锋指向历史与社会时的文章。
三、8-16拙作——《聚变之灾-仰望天堂》更新
宇宙浩瀚,机会无穷,外星生命究竟在哪?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个文明的上限的「过滤器」,一旦迈过这条红线就会招来意想不到的大灭绝?
为什么核聚变发电站永远都还要『30、50年…后』才能实现?
一种可能,我们就是它们的秩序下的…「知识农场、脑洞电池」——这是「大过滤器假说」新解。同好朋友可看下本人专栏小说,一同探讨,对你的评价求贤若渴!
《聚、类与红心女王》第一部。
全世界的养殖场,有45亿只蛋鸡,终生都在为凑够眼前的5只鸡蛋,而努力——对于我们,它们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下蛋和长肉。
只要还活在食物链中,生命的意义从来不是为了自身,而是为了后一个更高的生态位提供营养。有人说,我们已经占据了地球最高生态位,跃居食物链的最顶层。可是事实真是如此吗?
没人能知道,如同人类眼中的蛋鸡——把我们当作「知识羔羊」的文明,其科技和演化层次必然远远超过我们。就像2013年,击碎俄罗斯车里雅宾斯克陨石的「神秘光粒」,要避开我们的探测与观察,它们轻而易举。
一、想起来个,野性之口,一个对世界绝望的人,用义肢假体 逐步换掉自身器官,将自己吃干抹净的故事...“他发现自己惊人的可口”...描写极其细致!口味超重!实际上能通过审核我有些吃惊...野口 原载于《科幻世界》2002-2月号,据说是不少人的 童年阴影!看完口中会有...的滋味。
构思角度奇异,表现方式极端 萨斯嘎 韩泰 霓虹精。(大拇指!)
二、想不到能共情的朋友不少,再放篇我个人最爱的吧 !
特德•科斯玛特卡《观察者》(2011)附录 大牛 特德·姜 对此文的讨论 全文放在野口篇后。
人类究竟是不是设计出来的?我们的意识不是是种用来确定概率波的算法?是人类的观察导致了宇宙的诞生?本文非常硬核地,将物理实验--双缝干涉普及测试到每一种动物,上升为思想实验。设想一下:假如你发现一个无论怎么“观察”-就算跟薛定鄂那只猫关在一起都不会导致,波函数坍塌的人是不是很惊悚? 放到大刘的球状闪电里,他能一直看见那朵玫瑰,能直接跟主角牛X师母对话,甚至可以直接跟林云结婚……
作者: 小松左京
赵海虹译
全文:
完全没有理由。
为什么需要一个理由呢?人们总想要为每一件事都找出理由,可真理是永远无法解释的。
所有的存在为什么是现存的样态?为什么是以这样的方式而不是别的方式存在?
那个理由,还没有任何人可以解答。
他望着窗外磨牙,胸中怒火熊熊。
有时候,这种愤怒突然之间就把他淹没了,在他躯体的中心弥漫着一种剧烈的无理性得冲动,一种无法对任何人解释的毁灭的冲动。
他猛地拉上窗帘,用力吸气,收紧肩膀,然后回到里屋。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毫无价值、荒谬可笑的。活着是一件荒唐无益的事情。
首先,这个毫无价值的玩意儿——我自己——就荒谬得让人无法忍受。
为什么这样荒谬?
“为什么?”——还是这个问题。
毫无价值,荒谬可笑,仅仅因为它就是这样。
每件事——财产、科学、爱情、性、生活,老于世故的人——自然、地球、宇宙——所有令人作呕的污秽,让人沮丧的愚蠢。所以——
不。根本不是所以,而是无论如何,我真的要去做那件事。
我要去做。他无声地喊:我确实要。
当然,这将和别的事一样愚蠢——事实上,在一切各式各样的蠢事中间,也许是最愚蠢的?
但至少这件事有那么一点刺激——一种锐利的感觉。
也许这个详细周全的计划的核心就是一种疯狂的尝试?也许是这样,但至少——
我就要开始做的这件事是任何人在头脑正常的时候从未尝试过的。
毁灭世界?历史上有千千万万人有过这样的狂想,而他这个想法不是那么陈旧的。
不可能有更荒谬的想法了,只有它才能扑灭他心头的怒火。我内心的火眼被一种高贵的绝望扇起来了……
进入内室,他锁上门,打开灯。现在——这想法使他两眼放光——现在开始了。
清冷的光线照亮了房间。一个角落里摆着一台家用烤箱、一组煤气灶、一部切片机、大大小小的平底锅、一套刀具、一个装满各种调味料和蔬菜的壁橱。
旁边是一个自动工作台,设置了全套长呢工序,可以进行人类有史以来对身体进行过的任何外科手术——不管是难度多大、多么复杂的手术,即使是最大的医院里才能做的,这里也都能完成。手术台旁边,是一些假肢:手、脚,任何一种最先进的人造器官。
万事具备。他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去策划细节,又花了一个月时间准备工具。据他推算,作好全部准备至少又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好,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他脱下裤子,爬上手术台,把控制器的许多电极接在身上,扭开摄象机。
开始了——
他用一种戏剧化的姿势拿起手术台支架上的注射器,检查压力刻度,调整设置——调高了一点,因为这是第一次注射——然后把禁用的麻醉剂注射进他右大腿。
大约过了五分钟,这条腿完全失去了知觉,他扭开了自动手术机。机器运作时吱吱呜呜的声音,自动指示灯熄熄亮亮,他的身体不由自主被向后猛拉,同时黑色的机械手延伸出多个分支。
桌上突出的夹子固定住腿的胫部和足踝,一只钢爪握着一个消毒纱布包往下滑到大腿和骨盆的连接处。
电子解剖刀如丝一般细细地切过皮肤,所过之处非常炽热,几乎没有鲜血流出。切开肌肉组织……露出大动脉……用钳子把肉夹下来……包扎……切除并处理感染的肌肉表面……嗡嗡叫着的轮转机锯条旋转着切向股骨。锯条切中了骨头,那一刹那他闭上了眼睛。
几乎没有什么震动感。当内置钻石头的超高速锯条切过骨头时,只发出了清脆的摩擦声,同时给骨头切面敷上混合的强力酵素。在精确的6分钟内,他的右腿干净利落地同躯干分离了开来。
机器用纱布擦拭他浸透汗水的脸,然后递给他一杯药水。他把药水一口饮尽,深吸了口气。他的脉搏在飞快地上升,更多汗水如雨般涌出,但几乎没有失血,也没有什么近似疼痛的感觉。神经治疗很管用,不需要输血。他吸了一些氧气,以缓解头昏眼花的症状。
他那条和身体分离的右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透过透明塑料的绷带,可以看到一圈外围包着黄色脂肪的收缩的粉红色肌肉组织,白色的骨骼中心可见黑红色的骨髓,几乎没有流血。
他望着这条膝盖骨突出的毛茸茸的玩意,几乎忍不住要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但是此刻没有笑的时间,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做。
他休息了片刻以恢复体力,然后发出下一步工作的指令。
机器伸出一条机械手,抓起一条人造腿,把它安在刚才的切割面上。没有扎绷带的肌肉上药以后已经恢复了,人工突出中心的信息终端被与从切割处拉出来的神经叶鞘连在一起。终于,躯干的义肢被用呆子和特殊医疗器械牢牢安在参与的大腿骨上,完成了。他试着小心地弯曲这条新腿。
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他极其小心地站起来,变化使他头昏,摇摇晃晃,但不管怎么说他可以战栗也能慢慢走路了。假腿是用某种运动时声音很席位的轻金属制成的。没问题——够好的了——反正大部分时间他都会坐轮椅的。
他举起自己的右腿从桌子上放下去。腿太沉,几乎使他蹒跚了一下。他又一次在心里爆发了一阵野蛮的狂笑。
我整个一生中一直拖着这些分量来来去去,切下这个肢体使他减轻了多少公斤的体重呢?
“好吧,”他咕哝着说,还在咯咯笑,“够了。现在该把血排干净了。”
他把这一大块肉扛上操作台,剥掉塑料包装,系住脚踝倒吊在天花板上,用他的双手挤压,从切口处放血。
后来,在洗涤槽里冲洗它的时候,上面的毛被水濡湿了,在所有动物的肢体中,它看上去最像一只巨大的蛙腿。他瞪着以古怪的姿势伸出不锈钢洗涤槽里的那只脚的脚底心。
我的腿。凸出的膝盖,很难找到合脚鞋子的高脚背,一只运动员的脚上生的脚趾——这是我的腿!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恶毒的狂笑,在笑声中痉挛地折起腰。最后,这只见鬼的坚韧的运动员的脚终于完蛋了……
是准备烹调的时候了。
他用大切片刀把这条腿从膝部切成两截,然后开始用一把锋利的猪肉刀剥皮。大腿骨裹着看上去很可口的肉,很是粗壮。当然,这是火腿。筋腱很有韧性,他用硬切片刀切得大汗淋漓,很跨再审边垒起了厚厚的带着肌肉膜的肉块。他把大块胫骨处的肉放进装满滚水的大罐子,加上桂皮、丁香、芹菜、洋葱、茴香、藏红花、胡椒粒和其他辛辣的调料与蔬菜一起炖。脚被他丢掉了,只从足踝处刮了些肉下来。他把腿肉中用来做肉排的都切了片,擦了盐和胡椒,并拍打肉片使它们变软。
我会有勇气吃它吗?他突然问自己。结实的肉团总会梗在他咽喉的某处,他真的能够把它咽下去吗?
他咬紧牙关,油一般的汗水流了下来。我会吃的。这和人类一直以来烹制并享用其它有智慧的晡乳动物没有什么不同:母牛和绵羊,那些温和的,无辜的,有着悲伤眼睛的食草动物。原始人甚至吃自己的同类,有些种族直到现代还延续着吃人的习俗。为了吃而杀掉动物——也许这中间有正当的理由。其它食肉动物也不得不靠杀戮生存,但是人类……
从他们存在的那一天起,贯穿人类历史,有多少亿万人被杀掉而连吃也没有吃?和那个相比,这样绝对是清白无罪的。我将不屈杀任何别的人,也不会去屠杀可怜的动物。通过这种方法,我自己吃的是我自己的肉,还有哪种别的肉能像这种一样毫无罪过?
煎锅里的油开始劈啪作响。他用颤抖的手抓起一大块肉排,犹豫片刻,把它丢进锅里。劈啪作响的脂肪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他仍在发抖,他把轮椅把手握得太紧,几乎要把它折断了。
好吧。我是一只猪。或者,人类比猪要糟糕得多:卑鄙,污秽。早我体内有个部分比猪还不如,还有个“高贵”的部分为比猪还不如感到无尽的愤怒,那个高贵的部分将把那比猪还不如的部分吃掉。这件事里有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么?
被烤得金黄松脆的肉排在盘子上滋滋作响,他往上面抹了芥末,配上柠檬和奶油,浇上肉汁。他拿起餐刀的时候,手在打颤,餐刀敲在盘子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汗如雨下,用尽全力握住餐刀,切割,用叉子戳起来,然后提心吊胆地把它送进嘴里。
第三天,他截下了左腿。这一只,胫骨和全部表面都被抹上了大量的奶油,用烤肉叉叉起来,架在旋转型烤肉架上烤了。至此他已不再恐惧。
他发现自己惊人的可口:这个发现使一种混合着愤怒和疯狂的情绪在他心底牢牢扎下了根。
第一周以后,事情越来越艰难了,他不得不切断了自己的下半身。
在轮椅的方便马桶上,他最后依次享受了排泄的乐趣。当他喷射的时候,他大笑了。
看看这肮脏的货色!我排泄的是我自己,在我自己的内脏中储存然后变成粪便!也许这是自我蔑视的最高形式了——或者是自我颂扬的最高形式?
当他失掉了髋骨以下的部分,两条假腿就基本没用了,但他还让它们留在老地方。现在是换下内部器官的时候了,他向机器的电脑咨询:“当我把肠子吃掉之后,还会有食欲么?”
“它不会受什么影响。”这就是回答。
他抛掉了大肠,把小肠和蔬菜一起炖,把十二指肠做成腊肠。他用人造器官换下了肝脏和肾脏,然后把这两个器官做了小炒。肚子他先放在一边,放在装着营养液的塑料容器中保存。
在第三周末尾,他换下了他的心和肺,最后,他把自己跳动的心切成细丝油煎:这是连阿兹塔克(16世纪——西班牙人入侵时期——生活在墨西哥中部的印第安人)主持献祭的祭师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当他开始把自己的腹部做成餐点时,他开始清醒地意识到:人类是可以在毫无食欲的情况下机械进食的。腹部用酱油浸泡着,加上了大蒜和红辣椒。
在无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被当作食物的产品中,有多少完全与饥饿无关,纯粹是由于好奇而被开发的?即使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人类还是会吃最不可思议的东西,如果他感到饥饿。吃自己同类的肉时,那种愤怒的感觉就像是用牙齿咬碎玻璃杯一样。
食欲的源泉来自于原始的侵略冲动:杀戮和吃食,践踏和粉碎,吞咽和吸收——那就是野性之口。
到现在,他的咽喉只能寓意根管子相连。直接输送到血液的营养来自一个装满营养液的容器。内分泌活动由人造器官完成。在这张嘴的尽头,双臂都被吃完;惟一保留的是颈部以上的部分,而在第五十天头上,面部所有的肌肉几乎都被吃光了;剩下两片嘴唇在安装的弹簧支持下咀嚼;眼球只剩一只,另一只被吞进嘴里嚼掉了。
现在坐在轮椅上的,是和错综复杂的大大小小的管子堆在一块儿的一副骨架,在这副骨架上,惟一留存的是大脑和一张嘴巴。
不……
即使是现在,一只机械手臂正在剥去头皮,用锯条把头盖骨的顶部干净利落地切了下来。
在暴露的小脑上撒上盐巴、胡椒粉和柠檬汁,舀起满满一大勺——我的脑子,想到这是我的小脑,我怎么能尝这个东西呢?难道一个活人能够品尝自己脑浆的滋味嘛?
勺子毁坏了灰色的大脑,没有痛苦——大脑皮层没有感觉。但到了这时,机械手舀出一勺勺灰色糊状的东西放到骷髅的嘴里,嘴巴贪婪地吞咽下去时,“味道”已经无法辨别了。
“是杀人案。”警官从屋里走出来时,面对挤满出口处的记者们说,“此外,这是一起残忍、野蛮得难以想象的罪行。
罪犯无疑是一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看上去像是某种变态的实验——身体被一块块卸下来,然后装上人工器官……”
警官处理好每体方面的问题,进了屋,擦去脸上疲惫的汗水。
从焚化炉过来的侦探疑问地看着他。“录象带已经烧毁了,”他说,“但是,你为什么要说这是一次谋杀呢?”
“为了维持社会的美好与和平。”警官做了个深呼吸,“把它宣布为谋杀——指挥一次官方的调查——然后让它成为我的秘密。
这次案件——抹去案件中的证据——它们完全是不合常理的。你不能让一个正常的市民看到在一些人心灵深处的疯狂和自我毁灭的欲望。
如果我们做了这样一件事情,如果我们不小心让人们看到了内心积聚的原始的野兽——好吧,你可以肯定会有人学这个人的样。这一种人——你没办法知道他们能够做出什么……
“如果广大民众突然了解了这样的东西,人们将对自己的行为失去自信——他们会开始钻入自己灵魂深处的黑暗中。他们会彻底无法理解自己——完全失去控制!
“你看,人类存在的根源是疯狂——所有动物心底的那种盲目的侵略性的冲动。
如果人们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有大批人用存在解放或自己管自己之类的口号来表达这种疯狂——那就是人类文明的终结。不管我们用什么样的法律、武力或规章来约束,一切将完全失控!”
“人们把别的人撕碎,互相残杀,破坏,毁灭,这些征兆已经开始显现——这个人吞下融化的炸药自杀——那个人倒上汽油自焚而死——另一个光天化日之下在城市中心性交。当再没有什么理智的行为可以作为攻击对象,笼中的野兽就开始毁灭自己的心智——”
“啊呀——”
年轻的侦探从正在腐烂的骨架旁跳开。刚才,正当他想把仍然塞在骷髅嘴里的恶臭的勺子取出来时,那骷髅的牙齿扣下来,咬住了他的食指,咬掉了指尖的一小块肉。
“小心呀,”警官疲惫地说,“一切动物生命的根基就是那张带着如饥似渴的吞噬欲望的嘴巴,巨大的野性之口……”
在那具裸露着大脑的骷髅上,残留的一只眼球开始变松,有力的弹簧替代了消失的肌肉,正在用肿胀的舌头和坚硬的牙齿咯吱咯吱地咀嚼着那块小小的肉屑。
原文:《Divining Light 》 - Ted Kosmatka
手打、校对:TB12
【美】特德•科斯玛特卡 著 陈首为 译
上帝不可能骗得了我,因为一切欺骗都有漏洞。
—— 笛卡尔
我蹲在雨中,手里拿着枪。
一个浪头攀上布满卵石的沙滩朝我袭来,打湿了我的脚,使裤腿上沾满了细沙和小石子。环顾四周,巨大的黑石影影绰绰,就像一座座大房子。
我回过神来,打了个寒战,猛地发现我的西服已然不见,左脚那只46码的棕色皮鞋也不见了踪影。我在这片海滩四处寻觅,但目之所及,唯有巨石和泛着白沫的潮水在不停地翻滚。
猛灌一口酒,我打算解开领带。但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酒,两样都舍不得放下,解领带就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于是,我用穿过扳机护圈的那根手指来完成这件事。钢制的枪身冷冰冰的,在我的喉咙处来回摩擦,枪口抵住了下巴。我那根已经麻木的手指弯曲着穿过扳机,笨拙地解开领带。
就这么简单。
我不知道谁有过这样的死法:喝得醉醺醺的,在解开领带的时候一枪把自己解决了。我想,在某些职业圈里,这种死法也许很普遍。
领带解开了,枪也没有走火。我灌了一口酒,当作对自己娴熟技巧的奖赏。海浪发出隆隆的响声,翻滚着前进。此处不像印第安纳州的沙丘地带。在那儿,密歇根湖的浪花温柔缱绻。而在这里,格罗斯特市,浪头简直是个暴力狂。
孩提时代,我时常来到这片沙滩,想弄明白沙滩上的那些巨石来自何处。是潮水把它们冲上岸的吗?如今,我明白了,这些石头一直以来都在这里,埋藏在软土下面。它们是历史的遗迹。即便海洋吞噬掉其他所有一切,它们也依然屹立于此。
我身后靠近公路的地方矗立着一座纪念碑,上面刻满了格罗斯特市那些渔夫的名字。他们已被海水吞没。
这就是格罗斯特,一个自古以来便与海洋有着不解之缘的城市。
我告诉自己,枪不离身是为了保护自己。但坐在这黑色的沙滩上,我知道这是一个谎言,我在骗我自己。这把A357属于我的父亲,已经有十六年七个月零四天没有开过火了。即使喝醉了,我还是能轻易地回忆起这些数字来。
我姐姐玛丽觉得我到这里来是一件好事。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新的环境。她说,这是一个新的起点,你可以继续你的工作,继续搞你的研究。
我也这么认为,我说道。她相信了这句谎言。
第二周,我们把显微镜从货箱中取出。萨蒂什抄起一根撬棍,我则拿起一个羊角锤。木箱很重,完全密封,是从宾夕法尼亚州已废弃的某个研究实验室海运过来的。
太阳火辣辣地直晒实验室的装卸场。上周冷得要命,现在却热得要死。
我抡起胳膊,羊角锤重重地砸进木板里。这真是让人欢欣的活计。萨蒂什看着我擦去额头的汗水,笑了起来,在黝黑的面庞衬托下,牙齿显得更白了。
“在印度,”他说,“这样的天气叫做‘毛衣天气’。”
萨蒂什将撬棍插进我用羊角锤砸开的裂缝里,用力将木箱撬开。我三天前才认识萨蒂什,今天,我们已经成了朋友。我们一道努力把所有装着实验设备的木箱撬开。
汉森公司的实验室挤在一片多石的山腰处,离市区有一小时车程。此处隐蔽、静谧,绿树成荫。实验室的建筑很漂亮,一共有两层。足球场大小的建筑表面覆盖着反光玻璃,玻璃没覆盖的区域则是无光泽的黑锅。整栋建筑就像是一件艺术品。
还记得第一天来这里,我在前门停车场停好车,走近这栋建筑。
一位漂亮的、一头金发的前台接待朝我微笑,“请坐。”
两分钟之后,詹姆斯转过拐角处,过来与我握手,并带我到他的办公室。接下来就是公事公办的那一套,我们俩也似乎只是两个西装笔挺的生意人。但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我还是能读出一种悲哀。这是就我的老朋友,詹姆斯。
他将一张折叠的纸从办公桌那头推滑过来。我打开纸,试图弄清上面那些数字的含义。
“您真是太慷慨了。”我说。
“对你来说,那个价格偏低了。”
“不,”我说,“不会的。”
“鉴于你取得的专利以及你过去的工作成果……”
我打断他的话,“以前哪些工作我无法再继续了。”
他抬眼看着我,眼睛眨了两下,“我都听说了,但我希望那不是真的。”
“如果你认为我是通过说谎来到这儿的……”我准备起身离开。
“不,不是那个意思。”他抬起手,将我按回座位上,“我们对你的聘用依然有效。”他的身体向后靠在皮椅上,“你将有四个月的试用期。我们一直都为实验室能独立运作而骄傲,你想进行什么研究,就可以去进行。四个月后,就不是由我来决定你的去留了,我也有上司。你要想留下来继续工作,就得拿出点成绩来——发表一些文章,或者为争取发表文章而努力。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
“对你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他说,“你在QSR工作期间,做出了不少意义非凡的成果。你发表的每一篇文章,我都会去拜读。事实上,我们所有人都会去拜读。但考虑到导致你离开那儿的原因……”
我又点了点头,这种时刻的来临无法避免。
他看看我,没有说话。这是他距离提到那件事最近的一次。“我冒着风险雇用你,”他说,“你也应该向我做出承诺。”
我四下环顾。他的办公室很适合他——不大,但光线充足,让人感到惬意,其中一面墙上挂有圣母大学的工科文凭。唯有他的办公桌处处显露出炫耀的痕迹,这是一张巨大无比的黑色办公桌,似乎连飞机都可以在上面着陆。我知道这张古老的办公桌是他从父亲那儿继承下来的。十几年前我们还在一起读大学时,我就见过这张桌子。这会儿,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能做出承诺吗?”他问道。
我知道他意指何事。我迎上他的目光,沉默不语,他也很久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期待着我说点什么。掂量着友谊与工作机会孰轻孰重,我只好妥协。
“好吧。”他最后说,“你明天开始工作。”
有些日子,我也曾滴酒不沾。这样的日子通常是这样开始的——我把枪从皮套里抽出,放在酒店房间的桌子上。枪很重,黑如墨,在枪身边缘雕刻着很小的两个名字——鲁格。这两个字充满了沧桑感。我望向床那头的镜子,告诉自己:如果你今天喝了酒,你就会害死自己。我看见镜子里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不喝酒的日子里,我就是这样。
在实验室工作有一种节奏感——七点半穿过大厅玻璃大门,向那些比你更早来的同事点头致意,然后坐在办公室里直到八点,打开咖啡屋的橱柜门,沏好一壶茶,我深深地吸一口气,让茶的香味弥漫我的肺。这比喝那种难闻的咖啡要好得多。
有一段时间,我感到做每一件事情都是一种被迫——吃饭、说话、早上走出酒店房间。每一件事都要耗费精力。回电话这样的事更是让我不堪忍受。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神游,一种要把人压垮的抑郁在我脑中来来去去,我尽量不让它显露出来,因为在这儿,重要的不是你的感觉如何,而是你的表现怎样。你的行动决定一切。只要智力正常,你就能做出判断,到底哪种行为是恰当的。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你都要做到克制自己的不良情绪,何况现在我还有一只脚没踏进实验室的大门,所以我更得克制了。我想前进,想做些成就出来,想让玛丽以我为荣。
研究型实验室里的工作不同于一般工作,因为这里有一种独特的节奏,每一分钟都让人惊奇。有创造力,才能获得额外的津贴。
午饭时间,一些研究院会去餐馆吃饭,也有人选择在办公室玩电脑游戏,还有一些工作狂连午饭时间都不放过,继续埋头研究,几天都忘记吃饭对他们来说很正常。萨蒂什就是其中一个。
实验室的气氛让人放松,随时可以打个盹儿,没人干涉。这儿没有来自外界的压力。这是一个严格的达尔文进化系统——你为自己能继续留在这里而奋斗,唯一的压力来自自己,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评估每四个月进行一次,要想留下,必须得做出点儿什么。大约有四分之一的试用研究员会被无情地淘汰掉。
萨蒂什的研究对象是电路。第二周,当我看见他坐在扫描电子显微镜旁,他告诉我的。“这是一个精细活儿。”他说。
扫描电子显微镜就是打开另一个世界的窗户——将样品放进特制的容器中,抽成真空,放在显微镜下,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就向你敞开了。样品那平整光滑的表面在镜头下呈现出另一番摸样,如同地球上的地貌一样,复杂多变。使用扫描电子显微镜观察样品就像看卫星照片一样——你仿佛身处太空,正看着脚下地球上那复杂的地貌,然后,只需用手指调节那个小小的黑色拨盘,就能将地球表面放大至你的眼前。这种放大的过程就像从太空坠落到地球上,你仿佛被抛离了绕地轨道,急速朝地球坠去。通过显微镜,你的“坠落”速度比现实生活中的坠落速度要快得多,比自由落体的极限速度还要快。那种坠落的速度感和深度感无法形容——地面在你眼中越来越大,你认为自己将与之相撞,但却永远不会。万物离你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但你永远不会撞上地面——就像古老谜语的那只青蛙一样,它从原木这头跳到原木那头,每次跳剩下路程的一半,却永远跳不到另一头。这是一台电子显微镜,你可以朝样品微观深处无限靠近,但永远抵达不了它的表面。
有一次,我把放大倍率调到14000倍。我就像上帝一样,俯视着微观尽头,寻找着组成万物的终极粒子。我得出结论:万物无止境。
在二楼,我和萨蒂什都有自己的办公室。
萨蒂什个头矮小,偏瘦,皮肤呈深褐色,长着一张娃娃脸,知识胡须上出现了一缕年岁留下的灰白。他集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人的生理特征于一身,你说他是墨西哥、利比亚、希腊或者西西里岛人的后代,别人也会深信不疑,除非他开口说话——他一开口说话,身上那些异族特征就会消失不见,瞬间变回一个地地道道的印度人,就像变魔术一样。
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的双手就紧紧握着我的手,十分热情,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朋友,你最近还好么?欢迎来到这个实验室。”他笑容可掬,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
正是萨蒂什教我在接触液氮时不能戴手套。“记住这一点。”他说道,“如果你戴了手套,你会被烫伤。”
我观察他的操作,他往扫描电子显微镜的储存器里放入实验样品。液氮的冷凝气从容器口溢出,漫延到地板砖上。
液氮和水的表面张力不同——往手掌上滴几滴液氮,它们会从手掌上弹起来,即使在你手上流过,也不会弄湿你的皮肤,就像水银一样。
液氮发出嘶嘶的声响,冒着蒸汽,瞬间蒸发掉,消失不见。如果你往存储器里倾倒液氮时戴着手套,液氮可能会进入你的手套,和皮肤来个亲密接触。“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萨蒂什边说边向存储器里灌注液氮,“你会被严重烫伤。”
第一个询问我研究领域的人也是他。
“我也不能确定。”我告诉他。
“你怎么可能连自己的研究领域都不知道?”
我耸耸肩,“我真的不能确定。”
“既然来到这里,你就必须确定自己的研究方向。”
“我正在努力。”
他注视着我,表示接受了我的说法。我发现他的眼神变了,他对我的理解发生了转变,就像我第一次听他说话时一样。我在他眼中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啊,”他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斯坦福大学毕业的那个人。”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你就是那篇著名论文的作者,关于去相干理论的那篇论文?原来那个精神崩溃的科学家就是你。”
显然,萨蒂什说话很直接。
“我不认为那叫做精神崩溃。”
他点点头,似乎接受了我的辩解,也许是不屑一顾,“你还在研究量子理论?”
“没有,我没有继续。”
“为什么停下来?”
“研究一段时间后,量子力学就会影响你的世界观。”
“该怎么理解?”他问。
“我的研究越深入,我就越怀疑。”
“对量子力学产生怀疑?”
“不是,是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
在滴酒不沾的那段日子里,我会拿起父亲留给我的A357手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告诫自己道:今天不能喝酒,否则将损失惨重。我深知这一点,因为我的父亲便为喝酒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也有些日子,我会喝个痛快。那些日子,当我早晨醒来时,病得很厉害。我走进卫生间,把头埋在马桶里狂吐不已,急切地渴望喝上一口酒,以至于双手不停地颤抖。我看着卫生间里的自己,用水打湿脸,不对自己说任何话。我怀疑整个世界。
那样的早晨,我会喝伏特加,因为伏特加没有异味。抿上一口,我不再颤抖;喝上一杯,我又能运转良好。即使萨蒂什知道我这种状态,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萨蒂什研究电路。他用0和1两个数字来构造它。用汤普森现场可编程门阵列来创造它。这种门阵列的内部逻辑可以被改变,他通过选择压力的方法来设计芯片,运用一种模仿生物进化的遗传算法,这样能保证产生出最佳代码。“没有任何事物是完美的,”他说道,“有很多事物只是模型而已。”
这一切是如何操作的,我一无所知。
萨蒂什以前一直在印度当农民,直到28岁才来到美国。他是个天才,在麻省理工学院获得电气工程的学位,然后到哈佛大学深造,申请了很多专利,很多大公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我只是一个农民而已,”他喜欢这样说,“我喜欢改变这个世界,像农民锄地一样。”
汉森在高科技产业方面是个巨头——持续向外扩展,收购其他实验室,购买实验设备,削弱其他实验室的竞争力。
汉森实验室只雇佣最顶尖的人才,不管他来自哪个国家。在这里,你会在咖啡间里听到尼日利亚人用德语与伊朗人交流。之所以用德语,是因为德语是他们除英语以外的另一种共同语言,而且他们说德语比英语还流利。然而,这里大多数工程师是亚洲人。并不是说最好的工程师来自亚洲(当然,亚洲也确实来了不少一流的工程师),而是因为亚洲来的工程师占了大多数。2008年,美国培养了四千名工程师,而中国则培养了三十万。汉森公司始终如一地寻觅英才,而英雄不问出处。
位于波士顿的实验室知识汉森公司的一个分支机构,但我们拥有最大的器材库,这就意味着大部分过剩的实验器材会最终放置在我们这儿。我们打开货箱,翻遍这些设备。需要什么,就能找到什么,就能得到它。这根学术机构完全相反,他们往往要花大价钱才能买到设备,有时甚至还得恳求别人卖给他们。
大多数早间时光,我会与萨蒂什一同度过。我帮助他安装门阵列,他则喜欢谈论自己的孩子们。午饭之后,我转战篮球场。有时打完篮球之后,我会顺便去大个儿的实验室,看看他在鼓捣什么。他研究的是有机物,寻找不会引起两栖动物后代出现先天性缺陷的替代性化学药品。他测试了镉、水银和砷的水样本。他就像个萨满巫师,研究文昌鱼的基因表达模式和各种畸形生物。
“如果不采取必要措施,”他说,“从现在这一代算起,下一代的两栖动物将会灭绝。”他有一个水族箱,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畸形蛙类——多脚的、长尾巴的或是没有前肢的,反正就是一群怪物。
他的实验室旁边是一个叫乔伊的女人的办公室。有时,乔伊听见我们交谈,会过来转一转。她个子很高,长得漂亮,但是眼睛瞎了,所以必须用手扶着墙走,大概她做过某种特别的听力训练吧。她一头长发,颧骨很高,眼睛清澈、湛蓝,那么完美,起初我根本没看出她是个盲人。
“没关系。”她说,“我习惯了。”她从不戴墨镜,也不拄白色拐杖。“我三岁时视网膜就脱落了。”她解释道。
下午,我试着进入工作状态。
我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里,盯着记事用的白板看,上面一片空白。我拿起书写笔,闭上双眼,从记忆中抽取素材,写写画画。
睁开眼,看到白板上留下的痕迹,我恼火地把笔扔到办公室另一头。
那天晚上,詹姆斯来了。他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看见地板上横七竖八地到处都是纸。“你至少开始工作了,这倒不错。”他说。
“这不叫工作。”
“耐心一点儿。”他说。
“我在这儿纯粹是浪费时间——浪费你的时间,浪费这个实验室的时间。”我很诚恳地说,“我不应该来到这儿。”
“没关系,埃里克。”他说,“我们有一些正式的研究员,他们连你的三分之一都赶不上。你来这儿没错。”
“现在不是过去了,我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詹姆斯看着我,那种悲哀的神情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中。他的声音很轻柔:“科研工作是一种税务冲销。你至少要完成这四个月的试用期,还有两个月时间。两个月后,我们可以给你写一封推荐信。”
那一夜,我倚在房间户外的栏杆上,抿着伏特加,全身湿透,看着大雨哗哗倾盆而下。雷声从东方传来,穿过大洋。我站在黑夜里,期待着生活能再一次回到正轨。
我有一种感觉——我的思维无法限制自己的视野,仿佛已游离于身体之外,正观察着自己,看见钠灯下自己那骨瘦如柴的影子,灰色的眼睛被雷雨云遮盖。梦境和现实已经分不清了,沉重的回忆将我压在地上。一旦经历过某些事,就不能把它从记忆中抹掉了。达尔文曾经说过,学习数学能让你获得一种额外的感知力,但当那种感知力和你的其他感官发生冲突时,你该怎么办?
我抡起手臂,将伏特加酒瓶扔到黑暗中。瓶身在灯光下闪着微光,重重地砸在柏油路上,变成一堆碎片。一切又归于平静。
实验室里。
萨蒂什告诉我:“昨天我在车里和我的女儿交谈,她对我说:‘爸爸,不要说话。’我问她为什么叫我别说话,她说道:‘因为我正在祈祷,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于是我就问她在祈祷什么,她说:‘我的朋友借了我的唇膏,我向上帝祈祷她记得把它还给我。’”
萨蒂什努力不笑出来,当时我们在他的办公室里的桌子上吃着午饭。
他继续说道:“我告诉女儿,可能你的那位朋友跟我一样,容易忘事。但我女儿却说:‘她都借了一个多星期了。’”
这类生活趣事常常让萨蒂什忍俊不禁,甚至开怀大笑。我们结束了午餐。
“你每天都吃米饭。”我注意到。
“我喜欢吃米饭。”他说。
“但每天都吃?”
“朋友,你这么说就很无礼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为女儿的大学学费节衣缩食。”他摊开手,有些气愤,“你以为我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吗?”
第四周,我告诉他,试用期结束后,我不会被这个实验室雇佣。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他变得严肃起来,“你确信?”
“对。”
“那样的话,也别担心。”他拍拍我的肩膀,“我的朋友,记住这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捉摸了一会儿,“你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有失必有得?”
他想了一下,“对,”他说,“你说得对。但我并不是说你一定能得到什么。”
第五周,我得到了来自多森特公司的一些货箱。最开始一个叫鲍勃的装货工人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告诉我他那儿有一些货箱,我可能会感兴趣。那些货箱堆在装卸场里,标签上写着“物理”两个字。
我下楼去接收了这些货箱后,就用撬棍打开。
其中三个箱子对我完全没有吸引力,里面装着诸如砝码,天平和玻璃器皿之类的器材。但第四个箱子显得有些不一样。我朝着这个箱子里面打量了很久。
我关上箱子,用撬棍把箱盖钉上,然后到鲍勃的办公室查询了一下货运信息。一个叫英格玛的公司几年前被多森特公司收购,而现在,多森特又被汉森公司收购。于是,这些箱子一直存到今天才重见天日。
我叫人把箱子送到办公室。那天晚些时候,我申请了一个实验室——271号房间。
当萨蒂什走进我的办公室时,我正在白板上写写画画。
“你在写什么?”他指着白板。
“这是我要进行的项目。”
“你现在有研究课题了?”
“是的。”
“很好嘛。”他笑着握了握我的手,“祝贺你,我的朋友。你怎么想起要搞点研究的?”
“我的研究并不能带来什么改变。我只是想找点事儿做,忙碌起来。”
“到底是什么项目?”
“你听说过费曼双缝实验吗?”我问道。
“物理学?这不是我的研究领域,我只听说过杨氏双缝实验。”
“差不多是一回事吧。只不过杨用光来做实验,而费曼用的是电子……”我轻轻地拍了拍桌上的那个箱子,“以及一个探测器。探测器是关键,它让一切与以往的实验大不一样。”
萨蒂什看着这个盒子,“探测器在里面?”
“对,我今天在一个货箱里发现了它,还发现了一把热离子枪。”
“一把枪?”
“热离子枪。一把电子枪。显然这些器材曾被用来复制杨氏双缝实验。”
“你打算使用这支枪吗?”
我点点头,“费曼曾经说过,‘当量子力学的研究中出现了某种难以解释的现象时,就可以用下面这句话来解释,即:你还记得那个双缝实验吗?用它来解释这个现象准没错。’”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
“我想亲眼目睹费曼曾经看到过的景象。”
东海岸的秋天来的特别快。此刻,这儿已经变了一个样儿了,落叶五颜六色,秋风刮在脸上生疼。孩提时代,在搬家以及去特殊学校读书前,我时常在晚上来到爷爷房子后面这片树林宿营。我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树叶在眼前缓缓飘过。
当我向停车场走去时,突然闻到了一股秋天的味道。正是这种味道,把我那遥远的记忆猛地拖拽到眼前。我看见乔伊站在路边,等候出租车。
一阵狂风刮过,树木随风起舞。乔伊把衣领翻折过来抵御狂风的侵袭,对周围的魅力秋景却视而不见。有一段时间,我对此感到很遗憾。居住在新西兰,却看不到落叶之美。
我钻进车里,正准备驾车离去,但始终没有出租车从大门经过,于是我把车开到她身边。
“今天没人来接你吗?”我问她。
“我也不能确定,也许吧。”
“搭我的车回去怎么样?”
“好啊。”她顿了顿,“不会耽搁你的时间吧?”
“不会。”
她钻进车,关上车门,“谢谢你,我的住处离这儿很远。”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
“出大门左拐。”她告诉我。
她靠公交车站给我指路。她不知道这些街道的名称,但靠数着过了多少个十字路口,还是成功地把我带上了高速公路。两个路痴居然还找着了路。汽车把绵延数英里的高速公路缓缓甩在身后。
车在她的公寓楼下停住。我送她到门口,仿佛是在约会一样。并肩而立,我发现她几乎跟我一样高,大概5英尺11英寸,身材苗条得过头了。我们站在门口,她空洞的蓝眼睛先是注视着远方某处,然后才看着我。我感觉她当时能看见我。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划过我的肩膀,遥望着远方模糊的地平线。
“这是我租的房子。”她说道,“我的试用期一结束,很可能会在实验室附近买套公寓。”
“没想到你和我一样也是刚到汉森公司。”
“我在你来这里的一个星期之后才加入汉森。我希望能留在这儿。”
“你肯定能。”
“有可能吧。”她说,“至少我的研究不会花多少钱。靠我的耳朵就能开展研究。我能请你进去喝杯咖啡吗?”
“我应该走了,下次吧。”
“好吧。”她伸出手,“那就下次吧。谢谢你送我回家。”
我刚转身要走,她把我叫住:“詹姆斯说你很出色。”
我回转过身,“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没有直接对我说,是他的秘书告诉我的。詹姆斯经常提到你在大学时的情况。在你走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一个我正在思考的问题。”
“你问吧。”
她抬起手,碰了碰我的脸颊,说道:“为什么聪明的人总是邋里邋遢的?”
我没有回答,盯着她的双眼。我们之间的沉默正要被打破。
“你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她说,“有时候我早上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酒精味。如果我都能闻到的话,也逃不过其他人的鼻子。”
“我没事。”
“我不相信你会照顾好自己。”
实验室里。
萨蒂什站在白板前,盯着我画的示意图。
“这是什么?”他问道。“”
“光的波粒二象性。”
“这些线条呢?”
“这是光波”我指着示意图,“让光子流穿过这两道狭缝,光波就会在狭缝后面的荧光屏上留下图案。透过两缝的光波会相互干涉,在荧光屏上留下明暗相间的干涉条纹。看见了吗?”
“看见了。”
“但如果你在双缝处放置一个探测器的话……”我在这幅图的下方又画了另外一幅图,“一切就都改变了。探测器开始工作以后,光就不再表现出波动性,而像从机关枪里射出的一连串子弹一样。”
我继续道:“这样一来,干涉条纹就不会出现了,只会在荧光屏上留下两簇分离的光团,就像子弹穿过双缝打在荧光屏上一样。”
“我想起来了,”萨蒂什说道,“这是人们非常熟悉的实验,研究生的课本里肯定有关于这个实验的章节。”
“我还去教过这门实验。我仔细观察过学生的表情。真正懂得这个实验意义的学生,脸上的表情无一例外的都是深深的困惑。我从他们脸上看到一种难以置信的痛苦表情。”
“这个实验非常著名。你打算重复这个实验?”
“是的。”
“为什么?这个实验已经被无数次重复过了,没有哪家学术杂志会发表这个实验的论文的。”
“我知道。我读过很多关于这个实验的论文。作为学生,我做过关于这个实验的试卷;作为老师,我也就这个实验出过题考我的学生。从数学角度讲,我理解这个实验的原理。我早期大多数的研究都是建立在这个实验得出的假设上。但我从未亲眼看见过这个实验的全过程。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实验的原因——眼见为实。”
“科学已经证明了这个实验结果确凿无疑。”萨蒂什耸耸肩,“你没必要非得亲眼看到。”
“我需要的。”我说,“一次就够了。”
接下来几周我们忙了个天昏地暗。萨蒂什帮我准备实验,我也帮了他不少忙。早上,我们一道在实验室忙碌;晚上,我们就在271号房间做着准备工作。荧光屏的布置是个麻烦事,热离子枪的调试也不轻松。在一定程度上,萨蒂什和我可以称为合作者,这种感觉很好。一个人独自工作久了,能有个人说说话真是太棒了。
我们互相讲故事打发时间。萨蒂什谈了他遇到的那些麻烦,都是一个生活幸福的人偶尔才会遇到的麻烦。他谈到帮助女儿完成家庭作业,担心她上大学的问题啊,也谈到了他的家庭,还有他的农田、田间的害虫、破坏性的季风,以及受损的庄稼地。“接下来这一年,甘蔗的日子不好过。”他告诉我,好像我们俩脱下了实验服转而扛起了锄头在田间劳作。他谈到了老母亲的身体状况和晚年光景,也说到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侄子和侄女。我也开始体会到他肩上的重担。
手里拿着焊接工具俯身安装门阵列时,他对我说:“我话太多了,你一定听烦了吧?”
“完全没有。”
“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好帮手。我该怎么报答你呢,我的朋友?”
“付钱就可以了,”我说,“我喜欢大把的钞票。”
我想同他谈谈我的生活,想把我在QSR的工作情况告诉他;我还想告诉他,一旦经历过不幸的事情,就应该把它忘掉;我想告诉他,记忆是有重量的,疯狂是有颜色的;我想告诉他我理解他对烟草的嗜好;我想告诉他我也结过婚,结果没能持久;我想告诉他我会在父亲的坟墓前低声倾诉;我想告诉他我的快乐时光已经是一件很遥远的事了。
但我没有对他说这些,谈论的依然是这个实验。这是我一直以来唯一能轻松驾驭的话题。
“半个世纪以前,这还只是一个思想实验,”我告诉萨蒂什,“实验的目的是为了证实量子力学的不完备性。物理学家认为量子力学不能解释所有的一切,因为数学得出的结论往往与现实世界的现象大相径庭。始终有一个令人烦恼的矛盾等着人们去解决——光电效应的存在表明光是一种粒子,而杨氏双缝实验则证明光是一种波。此后,当科技跟上理论的脚步之时,人们发现实验结果与数学结论相符。数学告诉我们,人们或者可以知道一个粒子的位置,或者可以知道其动量,但你永远不能两者同时得知。数学没有开半点玩笑,它严酷得要命,并没有欺骗我们。”
萨蒂什点点头,仿佛听懂了我说的话。
过了一会儿,安装门阵列时,他给我讲了个故事。
“印度从前有个古鲁带着四个王子走进一片森林。”他讲道,“他们去打鸟。”
“鸟?”我问。
“是的。他们发现了一只在树上休息的鸟,那只鸟浑身长着鲜艳的羽毛,漂亮极了。第一王子说道:‘我会把它射下来。’于是,他弯弓射向那只鸟,但是箭歪了,没射中。第二个王子也试着去射,同样失败了。然后轮到第三个王子,他也射偏了。终于,第四个王子朝鸟儿的上方射去,这一次,箭没有歪,正中目标,鸟儿应声落地。古鲁看着前三个王子,问道:‘你们都瞄准的那儿?’
‘瞄准的鸟啊。’
‘鸟。’
‘鸟。’
咕噜看着第四个王子,问道:‘你呢?’
‘我瞄准的是鸟的眼睛。’”
实验设备安装完毕,调试工作就成了最大的困难。电子枪必须安放在合适的位置。好让射出的电子不偏向任何一条狭缝。实验设备占据了大部分实验室,房间里到处都是电子设备、显示屏以及电线。
早上,在酒店房间里,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看着自己的眼睛发誓。这段时间也确实没有喝一口酒,这也算是一个奇迹吧。
第一天没喝,第两天没喝,第三天,第四天……就这样,这一周时间,我都与酒精绝缘。
实验室里,工作还在继续。最后一项实验设备安装就绪,我后退一步,观察着所有的设备,心砰砰直跳,仿佛宇宙的终极真理触手可及。我即将目睹只有少数人才见过的奇迹。
当1977年第一枚人造卫星发送到宇宙深处时,它携带了一块金板,上面有一些诸如化学结构图和数学公式之类的编码信息。有人类胎儿的图像,一个标准圆,以及牛顿的著作《世界系统》中的一页。上面之所以包含了数学,是因为人们相信,数学是宇宙的通用语言。我总觉得那块金板上应该刻上费曼双缝实验的图样。
因为这项实验比数学还要接近世界的本源,它揭示了数学的真谛,描述着现实的真相。理查德·费曼谈到了他的双缝实验时曾说:“这个实验包含了量子力学的精髓。事实上,它里里外外都充满神秘。”
271号房间有两张椅子、一个白板、一条长凳,以及几张大桌子。我在窗户上挂着深色的帆布,防止阳光射进来。实验设备沿着房间一溜儿排开。
我们在用来分隔实验空间的钢板上制造出狭缝。荧光屏装在一个矩形小盒子里,放置在有狭缝的第二块钢板后面。
五点刚过,詹姆斯在下班回家之前来了一趟。
“他们告诉我你申请了实验室。”他说。
“是的。”
他走进这个房间,“这是什么?”他指着那套实验设备问道。
“知识从道森公司那儿得到的老设备而已,没人会用到这些的,我就想自己能不能让这些设备发挥点作用。”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只是重复一些实验而已,没什么新鲜的。费曼双缝实验。”
他不做声,然后说道:“很高兴看到你开始工作,但你就不觉得这个实验已经过时了吗?”
“伟大的科学实验永不过时。”
“你到底想通过这个实验证实什么?”
“什么都不证实。”我说道。
我们做实验那天,天气冷极了。从大洋上空吹来的冷风拼命朝屋子里灌,东海岸在冷风下瑟瑟发抖。我很早就去了研究所,在萨蒂什的办公桌上留了张字条:
九点来我的实验室。
——埃里克
我没有说明叫他来实验室的原因。
还差几分钟才到九点,萨蒂什就走进了271号房间。我指着那个按钮说:“由您来启动实验。”
我们站在几乎全黑的实验室里,一动也不动。萨蒂什研究着摆在他面前的实验设备,“永远不要信任一个连自己建造的桥都不敢走的工程师。”
我笑了笑,“好吧,我来按。”我按动按钮。机器启动了,发出嗡嗡的轰鸣。
我让机器运转了几分钟,然后去查看荧光屏的情况。我打开盒盖,朝里面看,见到了我一直期待看到的结果——荧光屏上出现了独一无二的双缝干涉条纹,跟杨氏双缝实验的结果一样,完全符合哥本哈根解释。
萨蒂什看着我的肩膀。机器持续地发出轰鸣声,我们观察着,干涉条纹变得越来越明显。
“你想看个魔术吗?”我问道。
他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光是一种波……”我告诉他。
我打开探测器的开关,一瞬间,干涉条纹消失不见了。
“但当有观测者存在时,光就不是一种波了。”
哥本哈根解释假定:观察是事物存在的必要条件。一个事物,如果没有被观察,就可以称其为不存在。未处于观察状态下的事物只是概率波,只是概率而已。
这种概率波用于描述光子在电子枪和荧光屏之间任意位置出现的概率。事实上,光子将从时空中任意路径穿过双缝,直到被有意识的观察者在光波路径某处观测到。因此,当光子穿过狭缝时,除非被观察者观测到正在穿过某道狭缝,理论上来说,它穿过两道狭缝中任意一道的概率是均等的,由此,光子将以概率波的形式同时穿过两道狭缝。这些概率波之间以一种可以预见的方式互相干扰,在双缝后面的荧光屏是产生可见的干涉条纹。但如果光子在通过狭缝时被位于其中任意一道狭缝的观测者观察到的话,它就不会同时穿过两道狭缝了,这样的话,也就不会产生干涉条纹了。
这似乎产生了矛盾,但如果有观察者在观察时,干涉条纹就会消失,这就不算自相矛盾了。
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实验。萨蒂什检查探测器得出的结果,仔细地观察电子穿过的到底是哪条狭缝。当探测器打开时,穿过两道狭缝的电子数大致相当,没有产生干涉条纹。我们又将探测器关闭,反复若干次,干涉条纹又出现在荧光屏上。
“这套系统怎么知道的?”萨蒂什问道。
“知道什么?”
“知道探测器开着啊。它怎么知道电子的位置被探测器记录下来了?”
“啊,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是不是因为探测器发出了什么电磁干扰?”
我摇了摇头,“真正奇怪的事还在后头呢。”
“什么意思?”
“电子实际上并不是受探测器影响。如果你最终不去察看探测器的探测结果,电子根本不会受到其影响。”
萨蒂什看着我,脸色发白。
“把探测器打开。”我说。
萨蒂什按下按钮。探测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实验继续。
“跟以前的实验一样。”我告诉他,“探测器开着,电子表现出粒子性,而不是波动性,没有了波动性,就没有干涉条纹,对吧?”
萨蒂什点点头。
“好,关上探测器。”
探测器复归平静。
“魔法般的测验开始了。”我说,“这就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我按了一下“清除”键,实验结果被抹得一干二净。
“这次实验和以往的实验并无二致,”我说,“实验探测器两次都开着。唯一的差别就是,这一次我将探测结果清除了,没有去看它。现在,你去查看一下荧光屏。”
萨蒂什打开盒子,把荧光屏拿出来。
然后,我看见萨蒂什的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干涉条纹。”他说,“为什么会出现干涉条纹?”
“这叫做逆因果律。通过消除观测结果,我让电子的粒子性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
萨蒂什足有五秒钟说不出来话,“这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出现,但事实就是这样。除非一个有意识的观察者对探测结果做了观察,探测者本身是一个更大的不确定系统的一部分。并不是探测器导致了波函数坍塌,而是观察者的观察导致的。有意识的观察就像是一盏巨大的探照灯,照到那儿,那儿的概率就坍塌成现实,没有被观察的地方依然只是概率波而已。并不仅仅是光子和电子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所有一切都是这样。这是现实世界的一抹瑕疵,一种可以被试验、可以重复出现的瑕疵。”
萨蒂什说:“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是的。”
“既然那你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你眼中的世界和以前相比不一样了吗?”
我认真想了一会儿,“是的,不一样了,比以前变得更糟了。”
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做着这个双缝试验,实验结果还是没有改变。实验结果与费曼在几十年前发表的结论高度一致。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萨蒂什把探测器与一台打印机连在一起。我们进行试验,打印出实验结果。我们听着打印机发出的声响,等待着。
萨蒂什聚精会神地盯着打印出来的数据表,仿佛要用自己的意志力从一大堆数据里看出点儿门道来。我我看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这就像是一条未被发现的自然法则。量子物理学只是一种统计学上的近似,一种解决现实问题的方法。物质表现出一种概率形式。我们为何不去解开这些没人注意到的谜题?”
萨蒂什放下手中的打印纸,揉了揉眼睛。
“有很多数学研究很强的学校坚称,在现实的表面下,自然界蕴藏着更深的层次、更复杂的规律。”
“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萨蒂什笑着说道,“我们管这叫做婆罗门。五千年前我们就知道了。”
“我想做些尝试。”我说道。
我们又进行了实验。我把实验结果打印出来,小心翼翼地不去看它们。然后关掉实验设备。
我把两张纸都对折,塞进马尼拉纸信封里。我把装有记录荧光屏结果的纸的信封交给萨蒂什,留下装有记录探测器结果的信封。“我还没看探测器记录的结果。”我告诉他。“现在,波函数仍然处于叠加态。虽然结果已经被打印机打印出来了,但它们仍处于未被观测的状态下,仍然属于那个不确定的系统的一部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到另一个房间去,二十秒后,我会打开我的信封;三十秒后,你打开你的。”
萨蒂什走了出去。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惶恐。我点燃近处的一盏本生灯,将信封放在火焰上方。纸燃烧起来,发出气味,最后变成黑色的灰烬。一分钟后,萨蒂什回来了,手中的信封是打开的。
“你并没有打开你的信封。”他说道,手中拿着他信封里装的那张纸,“我已打开我的信封,我就知道你没有看。”
“我撒了谎,”我承认道,把他手中的纸拿过来,“而且被你发现了,逮个正着。我们制作了世界上首台量子测谎仪——一台由光制作的占卜仪。”我看了看他的那张纸,黑色的干涉条纹显现在白纸上。“一些数学家说,世界上或者没有自由意志,或者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模拟的状态。你认为哪种说法是对的?”
“世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选择如此吗?”
我把纸揉成一个球,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开口准备说出来,但出来的话和我想说的却不一样。
我告诉萨蒂什,我曾濒临崩溃、酗酒,还住进医院。我还告诉他镜中那双眼睛和每天早上我都要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我告诉他,我脑中有一个钢制的清除按钮,很光滑,只需弯弯食指,就能清除一切。
萨蒂什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当我说完之后,他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看着我,“我的朋友,你那时已经完全疯了。”
“十三天了。”我告诉他,“十三天滴酒未沾了。”
“感觉好吗?”
“不,我度日如年,感觉比酗酒的那两年时间还长。”
我们继续进行实验,还打印出结果。
如果我们看了探测器的观察结果,荧光屏上出现的就是电子簇;反之,则是干涉条纹。
我们通宵实验了很多次。黎明时分,我们坐在昏暗的实验室里,萨蒂什说:“从前,在一口井里住着一只青蛙。”
我看着他的脸。
他继续讲道:“有一天,一个农夫将一只水桶投进井里,把青蛙钓上来。青蛙对着明亮的太阳眨眨眼,这是它头一次看见太阳。‘你是谁?’他问农夫。
农夫很吃惊,说道:‘我是这片农场的主人。’
‘你把你的世界叫做农场?’青蛙问道。
‘不,这不是另一个世界。’农夫说道,‘我和你住在同一个世界。’
青蛙对着农夫大笑,说:‘我游遍了我世界东南西北的每一个角落。我告诉你吧,这绝对是另外一个世界。’”
我看着萨蒂什,没说什么。
“我和你,”萨蒂什说道,“我们还在那只青蛙的井里面。”他闭上眼睛,“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并不想酗酒?”
“是的。”
“我很好奇,你说的那些什么枪啊、什么自己喝醉了会把自己一枪毙了啊之类的……”
“是的。”
“那段时间你并没有酗酒?”
“是的。”
萨蒂什没有继续说话,仿佛在斟酌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为什么不每天都提醒自己?”
“很简单,”我说,“那样的话,我就活不到现在了。”
晚些时候,萨蒂什回家去了,我最后一次运行了那个实验。我将结果放进两个信封里,没有去看它们。在一个信封上,我写着“探测器”,另一个写下了“荧光屏”。
我驱车回到酒店房间里,脱下衣服,裸身站在镜子前。
我把写有“探测器”的信封举过额头。“我永远不会看着里面的结果。”我说道,“永远不,除非我又开始喝酒。”我看着镜子里面的我,盯着我的双眼,知道自己没有开玩笑。
我低头看着另一只写着“荧光屏”字样的信封,双手颤抖着。
我把信封放在桌上,看着它。我还会继续喝酒吗?这个问题让我感到有压力。那个信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能有一天,我会打开“探测器”的信封,或者不会。
另一只信封里,可能有干涉条纹,也可能没有。答案就在那里面装着。
我在萨蒂什的办公室里等着,直到他第二天早上到来。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看看我,又看看钟,然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道。
“等你。”
“你在这儿多久了?”
“四点半就来了。”
他环顾四周。我倚靠在他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头后面。
萨蒂什只是看着我,他很聪明,在等着我说出什么来。
“你能给探测器装个指示灯吗?”我问道。
“你的意思是?”
“当探测器捕获到正通过狭缝的电子时,你能通过某种装置让指示灯熄灭吗?”
“应该不难。这样做的目的是?”
“我想准确地定义这个不确定系统。”
大个儿看了看我们的实验,研究着荧光屏上的干涉条纹。
“你看到的是光的波粒二象性其中的一个方面。”我说。
“那另一面是什么样子?”
我把探测器打开。荧光屏上,干涉条纹立刻变成两簇黑色电子丛。
“就是这样。”
“哦。”大个儿说道。
我站在大个儿的实验室里,看着水族箱里的青蛙游来游去。
“它们能感知光线,对吧?”我问道。
“它们又不是没有眼睛。”
“是的,但我想知道,它们能感知光吗?”
“当然,它们能对视觉刺激物做出反应。它们是捕猎者。看不见的话怎么捕猎?”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的意思是,它们意识得到那是光吗?”
“来这儿工作之前,你在做什么?”
“研究量子论。”
“我知道。”大个儿说,“我问的是你具体做什么工作?”
我很想对他耸耸肩,不予理睬,但忍住了,“很多项目——固态光子设备、傅立叶变换、液体核磁共振。”
“傅立叶变换?”
“是一种很复杂的方程式,可以用波来表现视觉观察。”
大个儿用那双黑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缓慢而清晰地问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做计算机研究。”我说道,“我们打算造一台计算机,让对量子信息的处理达到十二量子位。我们用傅立叶变换把信息转换为波的形态,或者相反。”
“成功了吗?”
“成功了一部分吧。我们达到了相干态,并用核磁共振来对其进行解码。”
“为什么只成功了一部分?事实上,就是失败了嘛!”
“不,还是起了作用,肯定起了作用的,尤其当它处于关闭状态时。”我看着大个儿,“这就叫成功了一部分。”
萨蒂什花了两天时间才把信号灯安装好。
某个星期六,大个儿带了一些青蛙来到我的实验室。我们把正常的青蛙和畸形的青蛙做了分类。“它们出了什么问题吗?”我问道。
“系统越复杂,越容易出错。”
乔伊走进隔壁属于她的实验室。她听到我们的声音,来到了大厅。
“周末你也工作?”萨蒂什问她。
“周末安静,”乔伊说,“我可以做那些需要集中注意力的工作,如果周围没人的话,会做得更好。你们呢?现在,你们都成了合作伙伴了?
“埃里克是头儿。”萨蒂什说,“我只是来打下手的。”
“你们在研究什么?”她边说边跟萨蒂什走进实验室。
萨蒂什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
于是,萨蒂什用他自己独有的方式给乔伊解释了整个实验内容。
“哦。”她眨了眨眼,留在这里继续“看”我们忙碌。
大个儿负责控制信号灯。“这次实验是实时的,”我告诉他,“探测器不作任何记录,只是指示灯会亮。当我叫你的时候,你站在这里,注意信号灯。如果灯亮了,那就意味着探测器已经捕捉到电子的轨迹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大个儿说。
萨蒂什按下按钮。我观察着荧光屏,干涉条纹在我眼前成形,那是一种我们现在很熟悉的明与暗间隔的条纹。
“好。”我告诉大个儿,“现在,朝盒子里面看,告诉我你是否看到指示灯亮了?”
大个儿朝盒子里看,还没等到他回应,干涉条纹就消失了。“是的。”他说,“我看见灯亮了。”
我笑了,仿佛一切真相即将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细细品味着这个时刻。
我朝萨蒂什点点头,他关掉了电子枪。我问大个儿:“你观察信号灯的时候就让概率波坍塌了,于是我们构建了这个物理原理的证据。”我看着他们三人,“现在,我们来看看不同观察者造成的结果是否一样。”
现在到了关键的时刻。我朝萨蒂什点点头,“启动电子枪。”
他按下按钮,机器发出嗡嗡声。我看着荧光屏,然后闭上双眼,感觉心脏砰砰直跳。我知道,在盒子里,两个探测器中有一个的信号灯亮了,我知道盒子里的青蛙已经看见这道光了。但当我睁开眼睛时,干涉条纹依然出现在荧光屏上。青蛙的观察并没有改变干涉条纹。
“再来一次。”我对萨蒂什说。
萨蒂什再一次启动电子枪,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着这个实验。
大个儿看着我,“怎么样?”
“干涉条纹还是会出现,概率波没有坍塌。”
“这意味着什么?”乔伊说道。
“这意味着我们应该换一只青蛙试试。”
我们试了六只青蛙,没有一只会使干涉条纹消失。
“这些青蛙也是这个不确定系统的组成部分。”萨蒂什说道。
我近距离地观察着荧光屏,突然,干涉条纹消失了。我正准备叫出声来,但当我抬起头时,发现大个儿正往盒子里面看。
“原来是你在看。”我说。
“我只是看看信号灯还在工作没有。”
“我能判断得出来。”
我们试遍了实验室所有的青蛙,随后又试验了蝾螈。
“可能两栖动物不起作用吧。”大个儿说道。
“可能吧。”
“是不是因为只有我们才能影响这个系统,而青蛙和蝾螈不能?”
“有可能是只有我们的眼睛能起作用,”大个儿说道,“量子效应或许只会作用于视网膜末梢分子上。我们的视神经只把经过测量的信息传递给大脑。”
“为什么会是这样?”
“能让我试试吗?”乔伊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我点点头。我们重新试验。乔伊空洞的眼睛盯着盒子。这一次,干涉条纹还是没有消失。
第二天早上上班之前,我和大个儿还有萨蒂什在停车场相会,他们俩钻进我的车子,一起去购物中心。
我们要去的是宠物店。
我买了三只老鼠、一只金丝雀、一只海龟,还有一条活泼的波士顿梗犬。售货员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们。
“你们是动物爱好者?”他怀疑地看着萨蒂什和大个儿。
“哦,是的,”我说,“宠物爱好者。”
回实验室的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车里是不是响起那只小狗的呜呜声。
“这与神经系统的复杂程度有什么关系?”萨蒂什说道,“生命就是生命,现实就是现实。”
我握紧方向盘,“思维和大脑有什么区别?”
“这是语义学上的概念。”大个儿说道,“两者都指向同一个东西。”
萨蒂什注视着我们。“大脑是硬件,”他说,“思维是软件。”
马萨诸塞州的景色从汽车窗外掠过,在车子右侧,是一片被损坏的山坡,巨大的黑色石块仿佛是地球的骨骼,被损坏的地形仿佛地球遭受的复合型骨骼。剩下的路程,我们一言不发。
回到实验室,我们先拿海龟做测试,然后是老鼠和金丝雀。结果金丝雀飞走了,飞到一个档案柜上。这些动物中没有哪一个让概率波坍缩。
波士顿梗犬巨大的眼睛看着我们。
“它的眼睛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吗?”萨蒂什问道,“四处看个不停?”
我把梗犬放进盒子里。“我想,这个品种的狗就是这样。它的全部工作就是感知光线,用哪一只研究都行。”我低头看了看这条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是人类跨过几千年历史的忠实伴侣。我暗暗地希望,这条狗能让波函数坍缩。当你观察一条狗时,难道没感觉它也在观察你吗?
小狗在盒子里呜呜地叫唤着。萨蒂什启动了实验设备,我观察着荧光屏。
还是一无所获。干涉条纹依然没有改变。
那天晚上,我开车去乔伊的住所。她开了门,等着我说点什么。
“你想喝杯咖啡?”
她微笑着问我。那一刻,我又一次感到她能看见我。
几小时后,在黑暗中,我告诉她时间不早了,我该告辞了。她抚摸着我的裸背。
“时间是虚无的存在。”她说,“只有现在是我们能够把握的。”她亲吻着我的肌肤,“只有现在。”
第二天,我叫詹姆斯来我的办公室。
“你们做出了什么大发现?”他问。
“你怎么知道。”
詹姆斯看着我们做实验。他朝盒子里看,这一举动导致了波函数的坍缩。
然后,我把小狗放进盒子里,又进行了一次实验。他看见干涉条纹没有消失。
“为什么小狗不行?”他问道。
“不知道。”
“但这两次实验有什么不一样?”
“只有一点,那就是观察者不同。”
“我不明白。”
“到目前为止,在我们已经试验过的动物中,没有哪一种能改变量子系统。”
他手托下巴,眉头缩成一团,看着实验设备,沉默良久。“见鬼。”他最后说道。
“见鬼。”大个儿附和道。
我向前迈出一步,“我们想做更多的测试,把所有种类的动物试验个遍儿,尤其要关注灵长类动物,因为这类动物和我们在进化链上有关联。”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说道:“所有种类的动物,那意味着你要得到足够的资金才行。”
准备工作进行了十天,我们与波士顿动物园预备协同开展实验。
要把这么多动物运送到实验室实在是件麻烦的事,所以我们决定,与其这样,还不如把实验室搬到动物园去。我们租用了运货车,安排了技术人员到场。大个儿暂停了自己的研究项目,嘱咐一个技术员在他离开期间负责喂养他那些两栖动物。萨蒂什的研究也暂时搁置。“和你的实验相比,我的研究就显得没那么有意思了。”他说。
实验第一天,詹姆斯参加了我们的实验。实验在一座新建的陈列馆内进行,陈列馆通体绿色,房顶很高,预备以后用来陈列麋鹿标本,而现在,它用来陈列科学家。萨蒂什负责电子设备的布置,大个儿负责与动物园工作人员沟通,我则做了一个更大的木盒子。
那些工作人员起先并没有对我们之间的合作特别热心,直到后来动物园主管告诉他们,汉森公司将为动物园捐一大笔钱时,他们才显得积极了一点。
接下来那一周的星期一,我们正式开始了实验。我们选用了几种哺乳动物的代表——袋鼠超目、非洲兽亚纲,以及最后两个隶属单孔目的动物——鸭嘴兽和针鼹鼠。第二天,我们测试了隶属异关节类和劳亚兽总目的一些物种。仍然没有哪种动物脱颖而出,成功地让波函数坍缩。第五天,我们开始试验灵长类动物。
我们测试了新大陆猴和环尾狐猴,然后是旧大陆猴。最后,我们把目光转向类人猿。第六天,我们测试了黑猩猩。
“事实上,黑猩猩有两个种类。”大个儿告诉我们,“倭黑猩猩和普通的黑猩猩。它们看起来异常相似。20世纪30年代当科学家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两个物种时,它们已经被关在了动物园的同一个笼子里了,无法区别开来。”某个动物园工作人员不知怎么把两个孩子带进了实验室,拉着它们的手,说道:“二战期间,科学家找到一种途径重新把它们区分开来。”大个儿接过话头:“这件事发生在德国的赫拉布伦市外的一家动物园。当时,炸弹炸毁了这个城镇的大部分建筑,唯独动物园完好无损。当动物园管理员回到动物园中时,它们发现只有普通黑猩猩存活了下来,倭黑猩猩全都因恐惧而死了。”
我们开始测试这两个种类的黑猩猩。机器开动了,我们反复核对了实验结果,发现干涉条纹依然没有改变。即使是黑猩猩也不能引起波函数的坍缩。
“我们是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观察者。”我说,“唯一的。”
那天晚上,大个儿在实验室里踱步。“就像追查每一丝特征一样,”他说,“你在动物分类学中寻找同源性,你整理生物进化枝,给共源性状编目,识别外类群。”
“哪一种是外类群?”
“你认为呢?”大个儿停住了脚步,“这种能让波函数坍缩的能力,显然是最近几百万年的某一时期我们人类这个物种进化出来的特征。”
“在此之前呢?”我问。
“什么?”
“难道在这种能力出现之前,整个地球都是一种没有坍缩的概率波,等着我们的出现来让这种概率变为现实吗?”
我花了几天时间来写这次试验的论文,萨蒂什和大个儿被我列为共同撰写人。
物种与量子波函数的坍缩
埃里克·阿尔戈斯、萨蒂什·古普塔、常米,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汉森实验室。
摘要
多项研究证明,量子系统的默认状态是已坍缩的和未坍缩的概率波函数的叠加态。人们很早以前就已知晓,有意识的客观观察者的存在是波函数坍缩的必要条件。本论文所涉及的研究,旨在证实高等生物能通过观察让波函数坍缩,并希望描绘出一种进化树来阐明这些高等生物之间的关系。那些不能导致波函数坍缩的物种可以视为属于更大范围的不确定系统。本次试验在波士顿动物园进行,实验对象包括各种哺乳动物。通过实验,我们得出结论:只有人类才能导致波函数坍缩,且这种能力只属于人类。这种能力很有可能于600万年前至今的某个时刻,在与人类和黑猩猩最接近的物种消亡之后出现在人类身上。
詹姆斯阅读了这个摘要,然后来到我的办公室。
“这个结论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认为它意味着什么,它就意味着什么。”
在那之后,事情的进展就快得多了。这篇论文发表在《量子力学》杂志上。发表之后,要求采访的、同行要求来考察的电话就接连不断地响起。十几个实验室开始复制我的实验。我不去解释实验的结论,只是专注于事实,还拒绝了所有的采访。
萨蒂什继续工作,试图让实验变得更加完美——精简实验设备,缩小实验规模,使其数字化、产品化。实验有了一个名字:“汉森双缝实验”。当萨蒂什的工作结束之后——实验规模已经很小了——指示灯更易操作,实验结果的输出更精简、更有效:绿色表示波函数坍缩,红色表示还处在概率波状态。我想知道他是否懂得了其中的含义,我想知道他是否已经开始怀疑人们用这套实验设备的目的。
“重要的不是人们知道了什么,”他说,“重要的是什么是可知的,然后去发现它。”
他把自己的门阵列扔在一边。在他的工作台上,我发现了一张从旧书上撕下来的纸:
动物是否仅仅是一种更高等的木偶呢?它们是否毫无饮食之乐、悲哀之痛,无欲无求,一无所知,只会模拟智能?
——托马斯·亨利·赫胥黎,1895年
春天来了,一个叫罗宾斯的医师寄来几封信,表达了对这个实验的兴趣。随后,他打来了电话。听声音,他似乎是个律师,且属于财力雄厚的那一类,目前此人在为一家既得利益财团工作,打算利用我的实验来精确测量人类胎儿的意识首次出现的时间。
汉森实验室拒绝了他想合作的要求,直到他给出的报酬达到了七位数。
詹姆斯过来找到我,“他希望你能去他那儿。”
“我对此毫无兴趣。”
“罗宾森点名要的是你。”
“管他呢,我不想参与此事。你想解雇我,就解雇我吧。”
詹姆斯露出一抹疲倦的笑意,“解雇你?那样的话,我的饭碗也不保。”他叹了口气,“你知道吗?这个罗宾斯是个大蠢蛋。”
“我知道,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他。”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对,我也知道这一点。”
汉森公司为我们的试验提供了技术员。就在实验开始前一周,我接到一个电话,一个期待已久的电话。罗宾斯打来的。
“你当真不来吗?”
“是的,我不可能去你那儿。”
“如果能挣大钱,我保证……”
“你想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对此表示理解,”他说,“我仍然想亲自向你表达感激之情。我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你的研究成果将挽救很多生命。”
我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怎么得到那些母亲志愿者的?”
“她们每个人都是自愿来到,真是一群特别的女人。我们国家人口那么多,总能找到若干不同妊娠期的妇女志愿者。虽然我相信,只需要一个妇女,就能让我们得知胎儿意识形成的准确时间。怀孕期最短的母亲刚刚才怀孕几周。”
我斟酌着要说的每一个词:“你就放心让她们承担风险?”
“我们有一整套医生班子在一旁守护。医学专家已经证实,这种实验的危险系数比羊水刺穿手术还低。插入羊水的二极管不会比一根针大。”
“有一件事我搞不懂……胎儿的眼睛是闭着的啊。”
“我更喜欢用‘婴儿’这个词。”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发紧,“婴儿的眼睑很薄,二极管发出的光很明亮。他们肯定会感知到光的。然后我们仅仅需要观察波函数的坍塌就行了。最后,我们就有足够的证据让国会修改法律,叫停这股蔓延全国的堕胎邪风。”
我挂了电话。堕胎的邪风。我从来不信任自以为通晓一切的人。狂热,对我来说是很恐怖的行为。我再一次拿起话筒:“你认为一切就这么简单?”
“是的。何时才算一个生命的真正开始?这一直以来都是人们争论的焦点,不是吗?现在我们终于能够证实堕胎是一种谋杀行为,谁还能狡辩?我感觉得到,你对我没有好感。”
“我很喜欢你,但你没听过一句老话吗?‘不要相信只看一本书的人。’”
“如果那本书写的全是真理,看那一本书足矣。”
“你考虑过没有,假如事实证明你们的想法是错误的,你怎么办?”
“什么意思?”
“如果怀孕九个月之前,胎儿都不会导致波函数坍塌的话,怎么办?或者直到婴儿出生后才会导致波函数坍塌,你会改变你的想法吗?”
“这不可能发生。”
“有可能。”我说,“现在,由我们共同来得出到底会不会发生的结论,好吗?”
实验开始前一晚,我给大个儿打了电话,他约我出去喝酒,我一点儿都不想喝酒,因为我知道一旦开始喝酒,哪怕是喝一小口,我都会无法控制自己。
他第五次打来电话,听起来声音有点恍惚。
“明天会有什么事等着我们?”我问道。
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以致我都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听我说话。“我也不清楚。”他说道,电话那端声音沙哑、憔悴,很明显他没睡好觉。“内生影响系统生成。”他说,“在胚胎早期阶段,婴儿有腮,有尾巴。这是整个动物世界的根源。胎儿在发育,新的体征出现了。罗宾斯测试的那种导致波函数坍塌的能力只在人类中能够发现,所以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错的,而且已经错得很深了。”
“你认为事情是那样发展的?”
“我根本不知道事情是怎样发展的。”
实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事态发展不妙是以一种集体沉默的形式告知我们的——来自罗比斯公司的沉默和媒体的沉默。没有新闻发布会,没有电视采访。周围一片寂静。
几周之后,依然如此。
最终,罗宾斯的公司发布了一则简短的声明,宣称他们的研究没有结果。罗宾斯若干天后出来表态,称测试机制出现了错误。真是直言不讳。
当然,事实的真相更加奇怪。显然,真相来得更迟。
事实的真相是,正如罗宾斯希望的那样,有一些胎儿的确通过了测试,触发了波函数的坍塌,但除此以外,其他胎儿就没有能够成功了,而且妊娠期与触发成功与否没有半点关系。
两个月后的某天半夜里,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我们在纽约找到了一个。”是萨蒂什打来的。
“什么?”我揉了揉眼睛,想弄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一个九岁的男孩。他没能出发波函数坍塌。”
“他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完全是个正常孩子,长相普通,智力也不超群。我跟他谈了一次话。我们测试了五次,每一次干涉条纹都没有消失。”
“当你把这些话告诉他时,他有什么反应?”
“我们没有告诉他。他就站在那儿盯着我们。”
“盯着你们看?”
“似乎他早已知晓此事,已经知道自己不会触发波函数的坍塌。”
夏去秋来,测试还在继续。
萨蒂什在全国旅行,寻找像那个小男孩一样的特殊人群,并希望找到足够多的人来进行试验。他搜集数据点,传真回实验室,以便妥善保管。
最后的结果是,不能导致波函数坍塌的人有很多。这些人跟我们长相相似,行为习惯也无二致,但是就是缺乏这种人类的基本特征。尽管萨蒂什很小心没有使用“灵魂”这个术语,但他晚上打来电话时,我们还是能从字里行间听到这个词。
我能想象得到电话另一端他的模样——坐在一间黑暗的酒店房间里,与越来越严重的失眠症做着斗争,与越来越深的孤独感做着斗争。
大个儿通过观察在自己精心创造的水族馆里生活的怪物来寻求安慰,埋头研究他的进化理论。但实际上,他却得不到任何安慰。“没有频率分布曲线,”他告诉我,“没有地理学上的震中,没有不同人种之间的不均衡,我没有着力点。”
他自习观察了萨蒂什得到的数据,寻找着能让所有一切有意义的结论。
“几乎是完全随机的,”他说,“不像是有规律。”
“可能就是根本没有规律。”
他摇了摇头,“那些人是谁?没有灵魂吗?是不确定系统中的局内人吗?是整个游戏的组成部分?”
萨蒂什又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那些人里没有科学家?”有一天夜里,我问他,“如果不能让波函数坍塌的人是随机出现的,为什么我们这些科学家中没有出现那样的人?”
“如果那些人属于不确定系统的一部分,他们为什么还要当科学家?”
“你的意思是?”
“这跟你在电脑上编程一样,”萨蒂什说道,“运用算法来写出代码,将其打包,运行。”
“这很疯狂。”
“我不是那个编程的人。”
“当他们看着你那盏信号灯的时候,他们知道你在测试他们什么吗?他们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吗?”
“其中一个,”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其中一个人知道。”
几天后,来自丹佛的电话最后一次打来,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同大个儿说话。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这样做。”他说,声音有些异样的沙哑。
我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来。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进行这样的测试,”他说,“你谈到过现实的瑕疵,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如此利用这种瑕疵,不应该去做这个测试。”
“你在说什么?”
“我又看见那个男孩了,那个来自纽约的男孩。”说到这儿,他挂断了电话。
十天后,萨蒂什消失不见了,同样不见的还有他那个特殊的小盒子。他从波士顿搭乘飞机离开,但没有回家。当接到他妻子打来的电话时,我正在实验室里。
“没有他的消息,”我说,“几天都杳无音信,如果我听到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电话那头,她哭泣起来。
“我向你保证,他还好好的。”我撒了个谎。
挂断电话,我抓起一件外套,朝门口奔去。我拿了一瓶只剩五分之一的伏特加,开车前往酒店。
我盯着镜子里的我看。
灰色的眼睛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我拧开酒瓶,闻着里面烈酒的味道。音乐从薄薄的墙中穿过,这是一个轻柔的女声。我想象着我的生活不是现在这个样,我想象着自己能够停下来,不喝第一口酒。
我的手颤抖着。
喝下第一口酒,我的眼泪马上就出来了,接着,我把酒瓶倒立,猛地喝了一口。我试图理出头绪。我试图在头脑中构建这样一幅画面——萨蒂什现在还好好的,正快活地待在某个酒吧里,已经连续狂欢三天了。但我始终想象不出这样的画面。那样的放纵属于我,不属于萨蒂什。他不喝酒。我又试图想象他回到家的画面,但画面依然支离破碎。
“ 他们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吗? ”我问他。
“ 其中一个, ”他回答,“ 其中一个知道。 ”
当酒瓶已经半空时,我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标有“荧光屏”的信封。然后,我看见了那把枪,想象着A357射穿我的头骨,将我的灵魂栖息之地彻底地暴露在空中,灵魂像液氮一样蒸发掉,吱吱作响,冒着蒸汽,消失在空气中。枪可以做很多事,包括送你去地狱。
系统越复杂越容易出错,这是大个儿说的话。
如今,系统真的出错了。人的观察是一盏探照灯,照到哪里,哪里的波函数就会坍塌。人类永远不能看到事实的真相,正是我们的观察才导致了现实的存在。但如果你能像控制眼睛的瞳孔一样控制那盏探照灯,将其放大,深入探究现实规律,你会发现什么?如果你能在主观和客观之间游走,又会怎样?可能有这种能力的人一直都存在,他们混杂在我们之中,和我们截然不同。直到现在,他们才通过这个测试显出原形。
或许,他们并不想被发现。
我把信封里面那张纸拿出来,打开,摊放在桌子上,看着上面打印的实验结果。我的这一举动最终导致了前几个月我做的实验的所有的概率波的坍塌。虽然,这一切的结果早就存在于那个信封里面。
我看着那张纸,上面是一道道半圆形的阴影。如今,我已知道,这是光与暗的交替,现实与概率的轮回。
来自没有新奇独特的点子不屑动笔的两个“特德”之一。
特德·科斯玛特卡作为最新生代的美科幻作家,跟另一位特德, 特德·姜一样,这位特德也钟爱短片科幻小说。
所以他们的作品不多,但每写出一部,都很受欢迎。值得一提的是,这篇小说尤其受到硬科幻迷的喜爱。
这是在国外一个著名的科幻博客上,由资深科幻评论者Niall发起的有关本文的讨论,吸引了很多幻迷,甚至连特德·姜这样的大牛也参与进来了。作者最终露面的时候感叹道:“看到那些我景仰的名字在讨论我的作品,真是受宠若惊。”
下面我们就来看一看,这篇小说的读者最关心的究竟是哪些问题——
1. 萨蒂什最后发生了什么?
2. 小说的结尾究竟暗示了什么?
3. 所谓真实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第一个问题有两种答案。常规思路是,萨蒂什被一位不愿暴露身份的“无灵魂之人”干掉了。但较真的读者则会认为,也许是萨蒂什信仰崩溃,最终发疯不知所踪,或者被人绑架,不能认定他是被“无灵魂之人”杀死的。
第二个问题乃是争议的焦点。小说的结尾处,主人公埃里克终于打开了写有“荧光屏”字样的信封,纸上的干涉条纹与他又开始喝酒的行为相矛盾。那么这种解救究竟暗示了什么?以Niall为代表的读者认为,埃里克也是没有灵魂的人,他的观察并不能使波函数坍缩;而以特德·姜为代表的读者则认为,埃里克只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而已。
上面两个问题的讨论一度走进了死胡同,双方各执一词,完全无法说服对方,而在一位资深幻迷剖析了第三个问题并得到作者肯定之后,这两个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第三个问题是本质问题,解释了这部作品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在做完测谎实验时,埃里克对萨蒂什说:“世界上或者没有自由意志,或者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模拟的状态。”这句话就是埃里克对真实的世界的两种猜测。埃里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前者是世界的真相:人类没有自由意志,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他装疯、酗酒、颓废,觉得命运早已注定,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而随着萨蒂什找到了不能使波函数坍缩的“无灵魂之人”,埃里克发现真实的世界应该是第二种:模拟实验。世界和整个宇宙是实验场所,而人类则是实验对象。虽然实验场所和实验规则是确定的,但人类却拥有自由意志,并且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那些“无灵魂之人”,自然是整个实验系统的维护者,他们的任务就是找出无意中知道真相的实验对象,维持整个实验的正常运行。
回答了这个问题,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就一目了然了。那么,你知道世界的真相了吗?
我高一偶然遇到的一本《科幻世界》中的一篇,我读完之后彻底沦陷,成为真正的科幻迷。
这篇故事是两种时间的交织,在这里我用斜体字来做区分。中国人读起来应该别有滋味。
为感谢造物主赐给他第一个王子,心大星皇帝马洛斯四世下令召集所有能工巧匠,修建了一座庙宇。从古到今,心大星上其他的所有建筑物跟它相比,都黯然失色。这座庙宇全部用水晶筑成,屋顶被众多尖塔覆盖,如同百万个闪闪发光的矛尖指向太阳。支撑整座庙宇的是二百一十七根圆柱,为的是纪念马洛斯四世的二百一十七位祖先。只要轻轻敲击,每根柱子都会发出美妙的音符,声音可传至数千米之外,虔诚的信众们一旦听到,便会开始祷告。
这座庙宇被命名为太阳神庙,因为王子恰好在正午时分降生,是天空中的太阳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庙宇的修建历经了二十七个标准年。银河系所有种族均欲慕名前往心大星,一睹太阳神庙的雄伟壮观。但马洛斯四世却颁布法令, 禁止任何外星人或者异教徒入内,以免亵渎神圣的庙宇 。
一名男子携着一家三口来到了日神庙。女的手里紧握相机,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反复拍着同一个物像。男孩的嘴边已冒出几根胡须,不再是毛头小孩了,却只顾盯着掌上电脑玩游戏。男子四下张望,趁人不注意时把无烟雪茄扔在地上,用脚碾碎,随后加快脚步赶上家人。
他们朝我走过来了。趁着他们尚未开口同我说话,我悄悄地闪入大理石围墙间的石头走道。
我藏起来了,他们看不见我,不会注意到我的。“嘿,小伙子,我们想找个向导,有兴趣吗?”男人问。
还是被发现了。我忍住叹气声,冲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回答说:“很荣幸为你们服务。”暗自庆幸他们没有发现心大星人鞠躬时的微妙变化。
“哇噻!”女人大叫一声,把镜头对准我,“我从没见过,好像将整个身躯对折一样!可以再表演一次吗?”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也许是人们杜撰的,不过我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传说有一位使节,对心大星人能够折叠的身体很着迷,就请求第三十八代王朝的缔造者科马里斯一世再鞠一躬给他看。然而可马里斯一世一动也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位使节。使节很尴尬,只好灰溜溜地走了。而后,科马里斯一世继续执掌政权二十九个标准年,再也没有鞠过一次躬。
过了将近七千年了,今时不同往日,心大星和整个宇宙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又鞠了一躬,女人趁机拍了张全息照。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问。
“你们无法读出我的名字,”我回答说,“带领你们这个种族的成员时,我取名叫赫尔墨斯。”
“赫尔毛斯,是吗?”
“赫尔墨斯。”我纠正他的发音。
“没错了,赫尔曼斯。”
男孩终于抬起头来:“老爸,他说的是赫尔墨斯。”
男人耸了耸肩。“随便啦,”他看了看计时器,说,“咱们出发吧。”
“好吧,”男孩附和说,“今天下午电台将播放罗斯福三区的比赛。我想回去看。”
“想看比赛,以后有的是机会,” 女人说,“但参观心大星,恐怕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这可说不准,我向来运气很好。”男孩咕哝着说,继续看他的电脑。
开场白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我脱口而出:“欢迎你们来到心大星三区,来到首都卡利梅朵,这个星系又称做百万塔之城。”
“从太空船降落场乘巴士一路过来,没见有那么多塔呀!大概也就一两千座吧!”男孩说,我敢发誓他根本没在听。
“以前是有百万座,”我解释说,“如今只剩下一万六千三百零四座了,皆由水晶或石英制成。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那些塔折射了太阳的光线,整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均变得色彩斑斓,无比迷人。这个星系的所有种族的人差不多都会过来一睹风采。”
“一万六千多,” 女人低声说,“其他的呢?”
为何心大星人会如此热衷于欣赏塔的风情,无人知晓。那些塔高高地矗立在各个城市中,投下美丽的阴影和富于变幻的色彩。高大,优雅、精美,它们展现了独一无二的雄伟壮观,体现了心灵的独到感受力。这百万座塔的建造,历时长达三万八千年。
然而在第二次入侵期间,坎福瑞特舰队只用了不到两周的时间就摧毁了大部分塔,仅一万九千三百零四座幸免于难……
女人一直对远处可见的几座塔惊叹不已,随后便问是谁修建的,好像觉得这些塔太精美了,不可能出自于心大星人之手。
“今天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我们种族的工匠和手工艺人修建的。”
“全部都是吗?”
“难以相信吗?”我轻声问道。
“不是啦,”她辩解说,“当然不是,只是好多呀……”
“卡利梅朵不是短短的一天、一年,甚至是一千年就可以建起来的,”我强调说,“这可是四十三代心大星王朝集体智慧的结晶。”
“这么说,我们现在身处第四十三代王朝?”
君王佐罗瑞恩四世正式宣布卡利梅朵为不朽城。 无论是发生战争还是暴动,这座城市都安然无恙 ,即便是高耸云霄的祖先之庙也都有望世世代代永存。在那个黄金时代,他没有理由不这么认为。
“第四十三代王朝的末代帝王三千年前就死了,”我向他们解释说,“此后我们一直处在外来征服者的统治下,外族入侵者无数,一拨接着一拨。”
“还好你们的房子没被毁掉。”女人说着便转身去观赏喷泉。不知为什么,喷泉在她眼里倒成了神秘的外来物。她拿起相机,准备拍照。
“妈,不就是个喷水口嘛!”男孩嘲笑说。
“可蛮有意思的呀! 想象一下很久以前会是什么样的人在使用。”
“当然是口渴的人了。”男孩不耐烦地说。
女人不理会,转过头来对我说:“那些抢走这个星系珍贵宝物的人太可耻了。”
“哦,对了,这附近的建筑物可没剩多少了。”男孩插嘴说,好像急着证明有人说错了话似的。
“还记得我们在那边看到的那个洞吗?” 他指着前方说,“我看那就是个弹坑。”
“你弄错了,”我解释说,带他们过去看,“这里一直都有个洞。”
“不就是个污水坑嘛!”男人说,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心大星人认为这是上帝的足印,对它极为崇敬。”我讲解道,“很久很久以前,持续数年的旱灾使卡里米特拉陷入困境。最后,心大星最伟大的牧师耶和华向上帝提出请求,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雨水。上帝答复说,只有等到祂再度垂泪,雨水才会降临,虽然心大星人饱受旱灾的折磨,却还不足以博取祂同情的泪水。尽管如此,上帝承诺会跟乔瓦什做笔交易。”我顿了顿,想看看他们有何反应,但男人又点了根雪茄,男孩则全神贯注于掌上电脑。“第二天早上,大家在神庙中发现了耶和华的尸体,上帝用祂的脚踩出了这个坑,并用水将其填满。心大星人就靠坑里的水勉强支撑着,直到上帝再度落泪。”
女人显得有点紧张不安。“呃,不好意思,” 她说,“能把故事再讲一遍吗?我的录音机没开。”
男人看起来不太高兴。“她老忘记把那玩意儿打开,”他解释说,扔给我一个硬币,“麻烦你了。”
洛比里亚是心大星三区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尽管他死于第二十三代王朝,他的大部分作品却流传至今,但他的名作《流放的长夜》——巴别塔流放与凯旋的史诗——却永远失传了。
虽然洛比里亚被誉为种族中最知名的吟游诗人,他本人却目不识丁,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的诗歌都是即兴创作的,每次复述时加以润色。 他的那首史诗只朗读过一次,对诗歌的结构很满意,便不再重复 ,可是抄写员都等着他的最后一版定稿,就没有把它记下来。
“谢谢!”女人等我讲完后就把录音机关掉了。她停了一下又说:“我可以买一本关于这些离奇的民间传说的书吗?”
我决定不跟她解释民间传说和宗教典故有什么不同。 “宾馆的礼品店就可以买到。”我答道。
“你的书还不够多呀?”男人抱怨说。
女人没说什么,只是瞪了他两眼。我带着他们来到大墓室,这个景点总能吸引游客。
“这是君王贝多瑞恩五世的墓室,贝多瑞恩五世是第三十七代王朝最伟大的君王。”我继续向他们介绍,“虽然贝多瑞恩只是个平民百姓,却推翻了臭名昭著的麦拉斯托七世,而后者是力大无比的武士,也是第三十六代王朝的末代帝王。贝多瑞恩上台后就开始推行全民教育。”
“之前是什么一种状况?”
“在那之前,女性无权享受教育。”
“那家伙什么时候死的?”男人问,他其实并不在乎,只是不想让女人问个不停。
“被一个侍从刺杀了。”
“想必是个男侍从吧?”女人不忘了幽默一下。
“死之前,”我接着讲,“他用和平手段统一了三个混战的邦城,宣布所有心大星人都必须使用同一种语言,颁布法令禁止人们朝拜克林内克。”
“克林内克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有毒的爬行动物。贝多瑞恩掌权之前,它们在各种难以形容、骇人听闻的仪式上杀害了无数的朝拜者。”
“是吗?”男孩又插话说,“具体情形是什么样的?”
“一个种族的人认为骇人听闻的东西对另一个种族而言只不过显得无聊而已,”我说,“地球人就觉得那很无聊。”
其实不是这样的,不过我实在不愿在描述那些仪式时,看到男孩窃笑的表情。
“可惜啊,”女人说,可是她明显地松了口气,“你好像对你们种族的历史了如指掌。”
我真想骗她说这些故事都是我随口编的,又怕她会信以为真。
“你从哪儿学到这么多东西?”她接着问。
“要想拿到导游证,” 我回答说,“心大星人必须学习十四年,而且要会流利地讲至少四种外语,地球语是其中之一。”
“不就是份资格证书嘛,” 男人不屑地说,“我在牙科院校读书时,一年就考过了,但没要那证书。”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现在是你花钱雇我。
“你怎么没去大学任教,真令人惊讶,”他接着说,“我曾在大学工作过。”这是真的,只是我有一家老小要养——而导游的小费,哪怕游客给的不多,也比老师的薪水要高不少。
一个拉蒲——心大星儿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们中间。这孩子还很小,穿得破破烂烂的,满脸脏兮兮的,网状的鱼鳞般的皮肤上长着流脓的恶疮,金色的眼睛不停地流着眼泪。他用心大星语向游人哀求乞讨。要是没有回应,他便摊开双手,做一个全宇宙的人都能理解的姿势,好像在说:“你很有钱,我又穷又饿,给我点钱吧!”
“他是你的孩子?”男人皱着眉头问,女人则快速地连着拍了几张照。
“不,这不是我的小孩。”
“那他在这做什么?”
“他住在街上。”我说。我一方面对拉蒲深表同情,另一方面又得忍受解释他的处境所带来的羞辱。
“他必须出来讨些钱,否则他和他的母亲今晚就得挨饿。”我看着拉蒲,难过地想:时代不同了,所有的一切也变了。曾几何时,我们种族的人在我们的世界里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在四十三代王朝的任何一个朝代,没有人会挨饿。来自地球的男孩看了一眼拉蒲。不知他是否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幸运。他的脸毫无表情;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触。后来,他挖了挖鼻孔,转身继续看电脑。男人盯着拉蒲看了一会儿,甩给他一个两元的硬币。拉蒲接住硬币,鞠了一躬,说了句祝福的话便跑开了。我们看他把硬币高高地举过头,开心地欢呼着。不多久,我们就被二十多个街头流浪儿团团围住,个个都脏兮兮的,都饿得发慌。
“够了,够了!”男人火了,“赶紧让他们滚回家去,赫曼!”
“他们就住这。”我低声解释道。
“在这?”男人气汹汹地说。他跺了下脚,把身边的拉蒲吓了一跳。“就在这吗?那好,就让他们待在这,不要跟着我们。”
我用心大星语跟拉蒲们说,这些游客不会给他们钱的。
“那我们就去偷呗,去他们住的丑了吧唧的粉色宾馆里偷。”
“随你们,”我说,“要是被抓了,日子就不好过了。”
年纪最大的拉蒲笑着说:“要是我们被抓了,就会被关起来,进监狱,然后他们就得照顾我们吃喝,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比待在这儿可强多了。”
我耸了耸肩,无言以对。对这些拉蒲们来说,唯一的愿望就是吃饱穿暖。他们跑开了,笑着唱着,好像人类的小孩跑去玩什么游戏似的。
“该死的外星人!”男人咕哝着说。
“你说错了。”我说。
“哦?”
“语义的错误,” 我温和地指出,“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你们才是外星人。”
“好了,他们需要从我们这些外星人身上学一点行为举止的礼仪!”他大声怒吼。
我们沿着一条长长的斜坡走到大墓室,正打算进去时,女人止住了脚步。“你们三个在入口处站好,我给你们拍张照。”她说,对我笑了笑,“只是想让朋友知道我们来过这,碰到过真正的心大星人。”
男人走过来,站在我旁边。男孩不情愿地站到我的另一边。
“搂着赫尔曼。”女人说。
男孩后退一步,一脸鄙视厌恶的表情。
“我摆一下姿势吧,我不想碰它。”
“听你妈妈的话!”男人厉声说。
“不!”男孩说,怒气冲冲走下斜坡,“你想抱他,你去啊!”
“听我说,孩子!”男人说。可是男孩没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拐到一座庙的后面去了。
第三十代王朝的缔造者查洛克规定帝王的 身体是圣体,神圣不可侵犯 ,只有他的御医和嫔妃在他的许可下才可碰触。
查路巴是他最得力的辅佐大臣。在查路巴的辅佐下,这个星球五分之四的面积都成了王朝的疆土,前一朝代所遗留下来的高度通货膨胀也得到了有效的遏制。
一天晚上,朝中举办国宴,查路巴向查洛克引见来自远方的多马国的使节,不小心碰到了查洛克。
第二天早上,查洛克遗憾地下了一道令,命刽子手将查路巴斩首示众。尽管王朝初叶出现了这么一段不愉快的插曲,第三十代王朝仍然延续了一千零六十二个标准年。
女人显得很尴尬,向我赔不是。不过我发现她也尽量不碰我。男人去找男孩,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回来了——这下子好了,省得女人一直唠叨。
男人把男孩推到我这边来,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我道了个歉。男人朝他跨了一步,他怕了,只好勉强伸出手来,我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我们俩对此都感到很不舒服——接着我们走进了大墓室。里面还有另外两组游客在观赏,但是相距几百米远,听不清他们的导游在说什么。
“屋顶有多高?”女人一边问,一边把照相机对准顶上精美的雕刻。
“三十八米高。”我回答,“大墓室长二百零三米,宽六十七米,贝多瑞恩五世就安葬在地下巨大的墓穴中。”我顿了一下,想起了昔日的辉煌,每次带领游客到这里参观时都会这样。
“开追悼会的那天,也就是墓室竣工当日,上百万个心大星人在墓室外排起了长队,向贝多瑞恩五世的遗体做最后告别。”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愚蠢,” 女人说,“为什么你们所有的建筑物都这么庞大?”
“炫耀呗!”男人说,对自己的小聪明洋洋得意。
“造物主巨大无比,”我解释说,“因此我们的人民认为纪念馆建得越大越好,那样祂在里面就会比较舒服。”
“你觉得你们的上帝找不到小屋子,没法适应小屋子吗?”男人讥笑。
“祂是全宇宙的上帝,” 我说,“他当然能找到小的庙宇,可为什么我们非得逼祂住进去呢?”
“贝多瑞恩有妻子吗?”女人开始问起细节来了。
“有五个妻子,” 我答道,“紧挨着的就是贝多瑞恩王后们的墓室。”
“一夫多妻吗?”
我摇摇头说:“不是,而且贝多瑞恩比第五任王后还早过世。”
“他死的时候一定是个老头子了。”女人说。
“也不是,”我说,“我们种族的人认为那些取得瞩目成就的人的个人生活都注定要遭受苦难,贝多瑞恩也难逃这样的命运。”
男孩被他父亲拉回来后就一直没说话,我转过头问他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他只是瞪着我,一言不发。
“这地方是什么时候建造的?”男人问。
“贝多瑞恩五世死于六千三百零二年前,他过世后,人们用了十七年的时间修建成这座墓室。”
“六千三百零二年,”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好长的一段时间。”
“我们是个古老的民族,” 我骄傲地说,“曾经有一位人类学家说,你们地球人的祖先还未进化到有知觉能力,我们的第三代王朝就已经开始了。”
“也许我们的祖先在树上生活过很长的时间,”男人反驳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你瞧瞧,我们一从树上下来,很快就超过你们了。”
“这是你的个人之见。”我含糊其辞。
“事实上,其他种族的人都比你们强,” 他固执地说,“看看历史上心大星多少次被征服过?”
“我不太清楚。”我撒了个谎,因为这是让我感到耻辱的问题。
心大星人得知人类共和国试图兼并他们的国土后,就把军队召集到赞杜城,然后奔赴战场。30万强兵,他们是这个星球上年轻战士的精英部队,众人视线的焦点。他们网状的鱼鳞般的皮肤在晨曦中闪闪发光,他们时刻准备着保卫自己的家园。
人类共和国派出一艘飞船,从高空中投下一枚炸弹。顷刻间,心大星部队全被炸死,赞杜城灰飞烟灭,科斯托卡大图书馆也被炸毁。
过去的几千年中,心大星被人类征服过四次,被堪佛吐温国征服过两次,还被洛丁四区、爱马偌、拉马以及塞特帝国各征服过一次。据说干裂的土地汲取心大星人的鲜血后就不再干裂了。
离开墓室后,我们碰到一个个头矮小、瘦骨嶙峋的拉蒲。他坐在石头上,金色的大眼睛望着我们,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自地球的男孩熟视无睹,继续向下一个庙宇走去,但男人和女人却停下脚步。
“好可爱的小东西啊!” 女人激动地叫了起来,“他看上去好像很饿的样子。” 她伸手从肩袋里掏出一块早餐剩下的甜点。 “这个,” 她高举着甜点说,“想吃吗?”
拉蒲却一动也不动。怎么会这样?因为他看上去显然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可能他消化不了吧!”男人说,随后掏出一个硬币,走到拉蒲跟前,张开手,“小朋友,给你。”
拉蒲只是呆呆地沉思 ,并没有去接硬币。我突然激动地想:宁愿饿死也不受嗟来之食,虽然贫穷但不接施舍之财,你就是我们祈盼了几千年的那个人吗? 那个即将恢复我们光辉的历史,开创第四十四代王朝的人吗?
然而仔细看过后,我激动的心情马上消退了。拉蒲并不是鄙视他们的食物和钱财,他金色的眼睛一片混浊,街头流浪的生活令他身体极度虚弱,眼睛都瞎了,当然他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貌似的傲慢并非来自内心的自尊,而是因为不明白他们的施舍。
“让我来吧。” 我小心地从女人手里拿过甜点,丝毫没有碰到她的手指头。
我走上前去,将甜点放在拉蒲的手中。他嗅了嗅,一口就吞了下去,然后把手摊开,祈求更多的施舍。
“真让人伤心。”女人说。
“唉,和我们在贝瑞马斯五世的墓室边看到的一样糟,”男人回应道,“还记得他们身上可怕的皮肤病吗?”
女人想了一下,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你当时那样做,对极了。”她耸了耸肩。我发现,尽管小拉蒲还站在我们面前,伸着手讨钱,她却早已漠然置之了。
我带着他们进入王子苑参观,这座花园见证了一段充满阴谋和代价的血泪史。
男人突然停住脚步,指着一堆光秃秃的雕像底座问:“这是怎么回事?”
“历史的见证,” 我解释说,“或者说是贪婪的见证,有时候二者根本就是一回事。”
他好像不太明白,我就接着说:“凡是可以搬回他们所在星球的东西,征服者们都搬回去了。一切可以掠夺的东西都被一抢而空。”
“那这些无头雕像呢?是你们故意毁成这样,让征服者觉得毫无价值吗?”
“不是,”我回答说,“谁要是这么干,肯定会被众人捆起来用鞭子抽。”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男孩厌烦地说,“几尊外星人的雕像而已。”
“事实上,毁掉这些雕像的人类却成了心大星三代的统治者。”我告诉他们。
“你说什么?”男人问。
“路易斯琪贝克司令率领人类的部队第二次征服心大星时,毁坏了三千多尊雕像,其中很多尊是我们崇拜的神灵。因为她和她的手下都是你们人类某一宗教的虔诚信徒,她觉得这些是异教崇拜的神,必须毁掉。”
“这样啊,”男人耸了耸肩说,“不过她让你们摆脱了罗蒂尼特人的统治,你们只是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
“也许吧,”我说,“但问题是,我们却为后来的每一位‘拯救者’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他瞪着我,一阵尴尬的沉默。我便岔开话题说带他们去参观大暴君的宫殿。
“你们种族不是很容易驯服的吗?” 女人脱口而出,自觉不怎么恰当,便又说,“我是说,很文明,而且不盛气凌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真真正正、地地道道的暴君呢?”
事实上我们的种族在遭受无尽的外族入侵之前,是非常好斗、敢作敢为的。但我知道这样回答会让他们很不开心,也会影响到我的小费,于是我撒了个谎。(我对外星人撒谎变得越来越容易,对此我很惭愧,实际上有时候我也惊讶于自己竟能够这么自如地撒谎。)
“每个种族的基因偶尔都会有些突变,”我说,看得出她对此并不怀疑,“套你的话说,我们心大星人很容易驯服,所以这个基因突变的人可以毫不费力地夺取权力。”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你不是学了十四年的历史吗?” 她责问道,我知道她以为我在撒谎,可是每次我真的撒谎时她反而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我们的语言有许多方言,在过去的三万六千年间,这些方言逐步演化、发展,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说,“我们已经破解了一些,但尚有很多至今仍是未解之谜。实际上,这段时间,一帮考古学家正在努力破解这个暴君的真实姓名。”
“既然这是一种已经死亡的语言,他们怎么能破解?”
“你们种族曾经有一种人造工具叫做罗塞塔宝石,能够协助翻译古老的语言。我们也有类似的东西——叫保斯佩瑞卷轴,是从大专制统治时代遗留下来的。”
“在哪儿?” 女人环顾四周,问道。
“很可惜,考古学家和保斯佩瑞卷轴目前都在德鲁罗八区的一家博物馆里。”
“聪明!”男人说,“卷轴在德鲁罗可以得到更好的保护。”
“防备谁?”女人问道。
“当然是那些想偷卷轴的人啰!”男人回答,好像在给小孩子解释一样。
“依我看,谁会去偷一门已经死亡的语言的破解工具呢?”女人说。
“你知道那东西对收藏家有多大的价值吗?”男人说,“你知道盗贼窃取后能换取多少赎金吗?”
他俩继续争论。其实是因为卷轴体积小,才被带到了德鲁罗,并没有其他原因。我告诉女人说,因为德鲁罗有一种设备可以恢复卷轴上模糊的字迹,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又走了四百公里后,我们来到了气势恢宏的皇宫。这宫殿全部由纯金筑成。白天,外墙在阳光的照射下烫得很,只有在晚上才可触摸。这是第七代至第十二代王朝历代帝王的宫殿。就是在这里,我们的种族颁布了《种族崛起九点声明》、《普遍权利宪章》以及我们最推崇的公文——《玛贝里恩宣言》。在那太平盛世时期,我们从不知战败为何物,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那时候,浩浩荡荡的商队在边境上自由地做买卖,丝毫没有感觉到不安全。君主公正英明,每天都有新的成就,国家的前景一片大好。
我指着破损裂开的石椅说:“宝座上曾镶有二百四十六颗珠宝和宝石。”
男孩走上前去,看了一下,责问道,“哪里有啊?”
“几千年间早已被洗劫一空了。”我答道。
“肯定是征服者干的。”女人非常肯定地说。
“没错。”我说,其实我又撒谎了。宝物是被我们自己人偷走的,用来同侵略军交换食物或被掳掠的亲人。
我们又逗留了几分钟,参观了皇宫昔日的辉煌,然后走出大门,向旁边一座坍塌的建筑物走去。这是思想家纪念堂,至今仍为心大星人所崇敬。不过我想他们不会理解我们种族为何要专门建一座这么宏伟的礼堂来缅怀已故的学者。我也不想多费力气去解释,所以就告诉他们这是嫔妃们的宫殿。他们当然没有怀疑我的话。
男孩一度流露出失望的神情,问为什么看不到嫔妃的雕像。我灵机一动,解释说雕像赤裸裸的性刻画有悖于路易斯琪贝克的宗教信仰,于是被毁了。
我对这个谎言感到很内疚,因我违背了《正义行为准则》,这一准则规定不能以任何方式伤害任何种族游客的感情。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对他们说是人类中的一人毁掉了这些千年艺术品,他们仨对此却能坦然接受,毫无愧疚之情。既然他们这样,我也无需觉得有什么可愧疚的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内疚,内心习惯毕竟很难超越。)
我发现男人焦急地走来走去,不停地往角落和座底处张望,便问他有什么事。
“茅房在他妈哪儿?”他问。
“什么?”
“厕所!卫生间!洗手间!” 他皱着眉头说。
“难道那些沙比嫔妃都不拉屎吗?” 他大叫。我终于搞清楚他要干什么了,把他带到了西门边的人类卫生间。
几分钟后他就回来了。我们走出思想家纪念堂,来到了一座高高耸立的建筑物跟前。这建筑物名叫奥林沃贝里斯克,象征着几乎被遗忘了的第四代王朝的开始。
我们在灵光河神庙前停了一会儿,这庙就建在河流之上,因此神圣的河水恰好从庙中流过。
参观完后我们拐了个弯,一座醒目的建筑物随即映入我们的眼帘。
“那是什么?”女人问。
“是通天螺旋梯。”我说。
“好美的名字喔!” 她激动地说,“肯定也有个美丽的传说吧!” 她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很久以前,科学还不发达的时候,人们认为只要修建一个特别高的梯子就可以登天了。”男孩听后一阵狂笑。
“真的是这样,”我接着说,“修建工作始于第二代王朝,直到第三代王朝中叶才竣工,整个工程历时700多年。看起来似乎你在这能看到它的顶部,而实际上你看到的只是底部的那一半。其余部分都被云层遮住了,看不清。”
“这梯有多高?”女人问道。
“九千多米高,”我说,“比我们最高的山脉还高出三千米。”
“太神奇了!”她赞叹道。
“要不要靠近点看一看?”我向她建议说,“你甚至可以爬上前一千米,前五千米的坡度都不大。”
“好啊!”她高兴地回答,“我很想试试。”
“我才不爬呢。”男人反对。
“试试看嘛,”她催促他说,“肯定蛮好玩的。”
“空气很稀薄,地心引力又那么大,很费劲的。哪一天我来选择旅行路线,我敢保证肯定不用走这么多的路。”
“我们可以回去看节目了吗?” 男孩着急地问。 男人又看了一眼通天螺旋梯。
“好吧,”他说,“我已经看够了,咱们回去吧。”
“我们应该等旅程全部结束了才回去呀,”女人说,“我们可能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
“那又怎样?不就是个落后不堪的地方嘛,”男人说,“别告诉你的朋友什么乱七八糟天梯的事,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错过了这个景点。”
女人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条自认为很好的理由:“可是你已经答应付给他整个旅程的导游费了。”
“我们付给他一半就得了,”男人说,“就这么着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票子,抽出三张十美元的。他停了一下,看看我,又放进口袋,换了一张五十美元的塞在我手里。“你还算个尽职的导游,赫曼。”他说。然后他们就回宾馆去了。
最初来心大星参观的外星人言谈粗鲁、举止野蛮,但第三十一代王朝最伟大的帝王裴甘尼二世下令要以最高的礼节来接待他们。
他们最后离开的时候,来和裴甘尼告别,其中有个外星人在裴甘尼手中塞了块完美无瑕的蓝宝石,答谢他的热情好客。
外星人离开宫廷后,裴甘尼就把钻石扔到地上,宣告心大星人的一切不是金钱能买得到的。
蓝宝石就一直留在原地,长达三代人之久,成为心大星人自尊和自立的象征,直到最后消失在一场尘暴中,此后再也没人见过。
当我使用伊森时:卧槽太惨了,别虐了别虐了,手疼,心疼……
当我使用克里斯时:卧槽能用克里斯!?哈哈哈哈吔屎啦怪物们!你们的苦主爸爸来啦!!!
上海这边现在民办的儿科诊所比较多了,我家附近的是预约制,不排队,不接待临时访问的病人。
挂号500元,就诊时间半小时,中间医生全程陪同无打扰。我看过的医生基本都是几大医院出来的中年人,经验和态度都非常好。
体检的具体费用比如抽血化验什么的另算,而且一般不乱开药不开中成药。
比起带着小朋友去医院排队九小时看诊一分钟还交叉感染,还是看家附近的民办儿科诊所好了。
唯一的希望是公立的儿科能再勉强撑个几年,撑到我小孩不用看儿科为止。
再后面完全市场化再涨价我也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