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宪宗李纯,在登基后,仅将自己的嫡妻、太子妃郭氏封为贵妃。群臣哗然,纷纷上书,奏请立皇后,皆被皇帝拒绝。
郭氏是唐朝名将、汾阳王郭子仪的孙女,更是李纯的姑祖母升平公主之女。郭子仪为唐朝平定“安史之乱”、震慑各地藩镇,立下擎天保驾、再造山河的大功,异姓封王,子孙旧部将相满朝。
郭氏的父亲、驸马郭暧,有一日因家庭矛盾,对升平公主狂言:【你仗着你爹是天子,来和我横?我爹连天子都不屑当呢!】「汝倚乃父为天子邪?我父薄天子不为!」
升平公主大怒,回宫向自己的父亲,唐代宗李豫告状。唐代宗叹气说【你丈夫说得没错,公爹要是真想做天子,天下还轮得到我们家么?】「此非汝所知。彼诚如是,使彼欲为天子,天下岂汝家所有邪?」郭子仪听闻,急忙入宫请罪。唐代宗宽慰他:【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孩子辈夫妻口角,老亲家何必当真。】「鄙谚有之:‘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儿女子闺房之言,何足听也!」
郭子仪下令打了郭暧数十大板。经此教训后,升平公主与郭暧和好,不敢再倚仗身份,妄自尊大,夫妇和睦数十年。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醉打金枝”的故事,由此可见皇室对郭子仪的敬重与忌惮,远非寻常人臣可比。
郭氏是升平公主与郭暧所生的女儿,既是汾阳王府的孙女,同时又是唐代宗李豫的外孙女,唐德宗李适的外甥女,唐顺宗李诵的表妹,身份在当朝贵女中,自然可说是首屈一指。
因此,李纯为皇长孙、广陵王时,他是按寻常夫妇的礼节,亲自到汾阳王府迎娶了自己的这个表姑母,作为皇室与郭府的又一次重要联姻。当李纯册封太子后,郭氏也由广陵王妃,晋封太子妃,将来正位中宫,在天下所有人看来,本是顺理成章。
然而,李纯发动政变,逼迫父亲唐顺宗李诵退位(并在四个月后让其死去),登基为唐宪宗后,却仅册封郭氏为贵妃,虽然依旧让她主持宫务,是宫中地位最高的贵妇,却不肯给予中宫名分。
唐宪宗此举,一方面自然是刚愎自用,性情雄猜,忌惮汾阳王郭家在朝野军中的庞大影响力,不愿再给加恩;
更重要原因,是唐宪宗又好色无度,内廷宠幸的女子众多,而郭氏出身显贵,是自己表姑母,性情又刚烈端方,并非柔顺宽宏之人。所以,唐宪宗认为郭氏如果做了皇后,会碍着自己宠爱新鲜美人,索性就【贬妻为妾】,让她无话可说。
对女儿尴尬处境忧心的升平公主,向唐宪宗进献了一批女伎,意欲讨好新皇,却被这个侄孙毫不客气地回绝,狠狠打了郭氏一脉的脸。
元和四年,唐宪宗更册立并非郭氏所生的庶长子、邓王李宁为皇太子:既然郭氏不是皇后,皇子们也就都不算嫡出,按礼法“无嫡立长”,此举也让大臣们无话可说,谏无可谏。
直到2年后,19岁的李宁去世。唐宪宗又打算立同样并非郭氏所生的皇次子李恽为皇太子,但李恽的生母家世极为卑微,只是原太子东宫的不知名美人,朝野群臣集体反对。
唐宪宗不得已,终于妥协,立郭贵妃所生的皇三子李恒为皇太子。另一方面,却又让李恽先写了一份辞让太子的奏表,也就是说:李恒并非因为自己是东宫正妃所生嫡子,才被册立,而是作为庶三子,他的哥哥李恽主动辞让,才轮到了他当储君。
唐宪宗玩了这手文字游戏,等众大臣再以“母以子贵”,请立太子生母郭贵妃为皇后,又都被他坚决拒绝。唐宪宗又让自己的心腹宦官吐突承璀,为李恽经营势力,一直没有放弃更换皇储的企图。
夫婿如此无情,冷了心的郭贵妃同样结好宦官首脑梁守谦、王守澄等人,凭着郭家在朝野军中的影响力,为太子李恒经营势力。
双方僵持了七年,唐宪宗终因服用丹药,身体恶化。吐突承璀在他授意下,掌管禁军大权,准备除掉郭贵妃与太子,拥立李恽即位。朝堂上,曾担任太子侍读的宰相李逢吉、王涯被罢免,与吐突承璀关系密切的令狐楚拜相。
朝堂与后宫内外夹攻,郭贵妃不甘束手待毙,在王守谦、王守澄支持下,突然孤注一掷,奋力一搏,宣布唐宪宗已死,杀掉吐突承璀和李恽,拥立李恒即位,是为唐穆宗。郭贵妃被尊为皇太后。而削平各地藩镇、打造“元和中兴”的唐宪宗李纯,就这样死在被自己冷待了十五年的正妻与嫡子之手。
唐穆宗只当了4年皇帝,就去世了。郭太后拒绝让她临朝称制的提议,表示不效武则天之行,太子虽幼,外朝良臣为宰相即可辅政,因此颇得朝野敬重。「吾效武氏邪?今太子虽幼,尚可选重德为辅,吾何与外事哉?」
此后,她的三个孙子唐敬宗、唐文宗、唐武宗相继继承皇位,郭氏也做了22年的太皇太后。四朝尊荣,无与伦比。唐文宗、唐武宗不但孝养有加,也多次向她问政。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唐武宗死后,宦官集团再次发动政变,拥立他的叔父、唐宪宗李纯的第十三个儿子,光王李忱即位,是为唐宣宗。
唐宣宗的生母郑氏,此前只是郭太后的侍女,此刻被尊为郑太后,双方本有旧怨。李忱更以唐宪宗的正统继承人自居,穷治26年前唐宪宗遇害的旧案,同时对郭太后也愈加无礼。
2年后,郭太后登勤政楼,想要跳楼自尽,当众坐实唐宣宗“不孝嫡母”之罪,被左右侍从拦住。唐宣宗闻讯大怒,当晚,郭太后就死在自己寝宫,显然是被唐宣宗秘密杀死。
郭氏的谥号定为懿安皇后。但唐宣宗拒绝将她与唐宪宗合葬,拒绝其神主祔祭于唐宪宗庙室,太常官王暤奏请此事,被唐宣宗派宰相训斥一通,贬为县令。
唐宣宗甚至打算将唐穆宗李恒与他的三个儿子、唐敬宗、唐文宗、唐武宗,全部打成郭太后为首的弑杀唐宪宗的“元和逆党”,彻底否定他们的皇位合法性,从此不再祭祀唐穆宗的光陵。只是想要同时否定在位26年之久的四代前任皇帝,牵连的朝臣太广,阻力实在太大,才不得不作罢。
11年后,唐宣宗同样因为服食丹药中毒,瘫痪在床一个多月,他本欲立皇四子夔王李滋为太子,宦官集团再次发动政变,拥立郓王李漼即位,是为唐懿宗。唐宣宗当日横死。
唐懿宗李漼的实际身世十分诡异,他即位时,外廷百官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这位郓王殿下居然是唐宣宗的皇长子,出示一个真伪难辨的“铭辞”就蒙混过关了。
【后夔、昭等五王居内院,而郓独出阁。及即位,是为懿宗。外颇疑帝非长。寘出铭辞以示外廷,乃解。】
唐肃宗之子李荣封为郓王,此人生前无子,挑选了一个宗室过继给他,封嗣郓王。后嗣子孙就是李漼,被宦官王宗实发动政变,推举出来即位。
唐懿宗耽于玩乐,无心朝政,而且正因如此,才对唐穆宗、唐宣宗两系的恩怨,毫不在意,在归朝任礼官的王暤力主下,终于下诏,将嫡祖母懿安皇后郭氏停灵多年的棺木,合葬进了唐宪宗的景陵。还将郭太后的神主牌,祔祭于唐宪宗庙室的正殿,而他自己名义上的亲祖母、唐宣宗的亲母郑太后的排位,只放在偏殿。
唐宣宗生前苦心孤诣,把自己打造成“为父报仇的孝子”,竭力否定穆宗、敬宗、文宗、武宗一系,贬斥李德裕这样的贤相,又胡扯了很多唐武宗此前如何忌惮他、谋害他的鬼话,只是出于冒充宪宗正统继承人的私欲罢了。
他勾结宦官集团篡位,却也同样死于宦官集团的政变,生前种种作为,妄图让自己一系以庶夺嫡,变成正统,终究不过是一场空!
唐宪宗和郭太后这对貌合神离、相怨相杀半生的夫妻,至此殊途同归。
经历宪宗“元和中兴”、穆宗“长庆销兵”、文宗“甘露之变”、武宗“会昌中兴”、宣宗“大中之治”的唐王朝,也走到了末路……
而李唐皇室这场夫不夫、妻不妻、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持续二十多年的自相残杀,多个皇帝死于非命,更让宦官集团在多次宫廷政变中,趁机攫取大权,祸乱的根源,正是唐宪宗但凭个人喜好的贬妻为妾之举,亦为后世君主之鉴。
这不就是魏文帝曹丕和甄宓的故事吗?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很像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