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赵敏而非周芷若？ 第1页

很多人都从张无忌对周赵二人的态度，这两人在张心中的位置这种视角去考虑问题，就错得离谱了。

张无忌自己在书末说过，赵敏在他心里的分量和其他三女不同，但他在和周芷若订下婚约至成婚时，仍然是高兴的，并没有任何痛苦、勉强之意。这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周芷若，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对爱情随遇而安，根本无所谓的人。周芷若也许不是他最喜欢的那个人，但是他接受起来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他的这一心理，在四女同舟何所望一章也讲得很清楚了。他犹疑四女哪个更好，还产生过兼收并蓄的幻想，就是因为他对爱情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意愿。当时殷离与他已有婚约，他又被殷离一大段情愫表白感动得哭了，要是殷离的伤很快好了，告诉他我们有婚约，要成婚，张无忌绝对不会拒绝，相反他会像和周芷若订婚一样怀着高兴的心态去接受。

同样，若是小昭没有走，往后周芷若黑化，赵敏又不愿意离开家庭，那么张无忌也会很欣然地接受小昭。在分别前船舱里的那段谈话，张无忌的动心是很明显的。

即使是和周芷若大婚遇到赵敏搅局，张无忌的选择也和感情没有关系，只因为谢逊。

这是金庸中后期创作的一个典型转变，主角不再像前期的陈家洛、袁承志、郭靖、杨过一样具有鲜明的个人意志，故事也不再以主角的主观能动性去推动；相反主角演变成一个俯瞰众生的上帝视角，石破天、狄云、张无忌、令狐冲、韦小宝，都是这样的主角，并不积极选择和参与，他们只是一个观察世界的旁观者镜头。

张无忌的爱情观也是这一创作思想的体现。他的选择本质上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是世人的选择在他身上的投射。所以问他为什么选赵敏，方向就完全反了，你应该问的是为什么赵敏选择了张无忌，而周芷若没有。

不是张无忌选择了赵敏，而是赵敏坚定地选择了张无忌。

倚天四姝，小昭的贴心温柔，殷离的活泼俏皮，周芷若的温文尔雅，赵敏的浪漫多情，个个都能吸引张无忌。张无忌是一个相当谦逊善良的人，“天性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好处，而且越想越好”，这点在书中被反复提及。换句话说，张无忌“不挑”。胡斐不爱程灵素，有部分是因为程灵素不那么出众的外貌；但张无忌对着相貌损毁的殷离，曾立下要诚心诚意娶她为妻的誓言。

这并不意味着张无忌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不颜控的男人。相反，他也曾被蛇蝎美人朱九真耍得团团转，屡屡为敏、芷、昭（甚至昭妈黛绮丝）的美貌惊艳。他违背自己看脸的本性要娶殷离为妻，只是因为殷离提出了这个要求，他无法拒绝。（当然，如果真的要娶，最好还是殷离“浮肿的相貌也变得美了”、“不练千蛛万毒手”了。）

张无忌身上有相当浓厚的“第二性”特质，即“被动性”。小昭潜伏明教期间一直被动，临别前主动，立刻获得了张无忌的回应；周芷若略施手段，就确立了与张无忌的婚约。而赵敏，她为张无忌奉献最多，情感的表达也最炽热浓烈，所以获得了张无忌最多的爱情。因为张无忌的爱情，是被女性推动的。

那么张无忌最后的婚姻选择，是根据爱情吗？不全是。周芷若最后问他，谁是他心中真正所爱，他先是“沉吟不答”。直到周芷若为他划了重点——“我问你的乃是虚幻之事”。这句话就像殷离在梦中对负心父亲的怒斥，一下将张无忌从同娶四女的好梦中惊醒，回到现实。现实中，小昭已走，周芷若是杀害殷离的凶手，他唯一可选的，也只有赵敏而已。

作者在后记中有言“似乎他对赵敏爱得最深，最后对周芷若也这般说了，但在她内心深处，到底爱哪一个姑娘更加多些？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呼应这个结论，在新修版的结局中，作者除了增加周芷若下“过得十年八年，你心里就只会想着我”的结论，还有张无忌为周芷若恶行的开脱，对殷离、小昭重回的幻想。

张无忌是一个优柔而宽厚的人，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而他的命运，就是被女人选择，而不是选择了谁。

复制了另一个没人看的答案过来，说了说赵敏和周芷若的可爱之处以及促成她们人生选择的原因。

关于赵敏，我是带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周芷若名字好听，扮演者周海媚很美）看《倚天屠龙记》，一开始不太喜欢；但后来无论看多少次，都不得不承认她挺有趣的。

口齿伶俐，俏皮有趣，打嘴炮是一流的；表达爱情的方式热烈直白，还不乏香艳，非常大胆且不计回报地付出。这种女孩自己就能给自己提供满满的安全感，所以不需要从男性身上索取。表面上看起来她为了爱情牺牲尊严（被冤枉挨大耳刮子）、放弃“家庭-民族-国家”的身份和认同，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但恋爱脑也是需要底气的，她自信总能找出真相获得张无忌的道歉、自信父兄总会原谅她的放肆和任性。

这种自信从她对张无忌动心的原因就能看出来——听说张无忌一人单挑六大派却被武功低微的周芷若刺了一剑。女性很容易为痴情故事中被辜负的男主角动心，任盈盈也是这样爱上的令狐冲。在女人眼里，深情专一的男人比较稀有的，这种品质不像外貌和武功那么一目了然，却可以从他在上一段恋情中的表现中观察出来。如果恰好，他深爱的却辜负了他的女人，360°无死角地不如自己，就必然有取而代之的念头。（问题在于这种“不如”可能只是自己的或是一部分人的想法，男主角是怎么想的就不一定了。令狐冲就经常自问为什么任盈盈哪里都好，自己却忘不了小师妹。男主角的心面积很大，完全可以装下两个人，再多几个也绰绰有余。所以取而代之难，在男主角心里占个名额容易。）

另外，赵敏和任盈盈还有点区别。任盈盈不介意初见时令狐冲颓废孱弱的状态，因为她厌恶斗争，是淡泊的隐士个性，而非赵敏这种慕强的性格。有人从民族主义角度解读，认为赵敏爱上张无忌，是末路异族的贵女，恋慕汉族英雄，是有道理的。

也许在很多人眼中，张无忌并不是强势的，反而赵敏能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武侠小说的中心是“以武行侠”，并且是男性本位。武功天下第一的男主人公占据强势地位是必然的，赵敏再如何女中豪杰，也注定要被张无忌驯服，甚至她自己相当渴望这种驯服。赵敏与张无忌定情的重要场景就是女足的被掌握，男性武力胁迫下被凌虐的美艳女足，所暴露出女性身体的脆弱性和情色意味不言而喻，早已被从古至今的男性作家书写过无数次。这个场景奠定了赵敏与张无忌的爱情基调，就是驯服和情欲。不过，驯服是互相的，张无忌毕竟也在一定程度上向赵敏妥协了一部分自我。

也有人觉得，赵敏付出这么多，最后得到的奖品不过是一个三心二意的张无忌，甚至归隐多年之后，张无忌成了牧羊的糙老头，武功天下第一还是天下第屁都没有意义，赵敏终究会后悔。

但是，在《倚天屠龙记》的结局中，赵敏是求仁得仁的。哪怕是新修版里，周芷若说的十年八年之后你心里只想着我云云，可能都不是赵敏在意的。现在的网络风向是鄙视恋爱脑的女性，尤其赵敏为爱蒙冤受辱、离家去国，可能要被贬到鄙视链的底端了。好在金庸小说带有一定的民族主义色彩，赵敏背弃家国、投奔爱情的举动也可以理解为“弃暗投明”。更重要的是，文艺作品需要真善美，但欣赏文艺作品不必作太多太多的道德判断。

再说周芷若，她和赵敏一样富有智计和心机，也因此金老表示赵、周这样“政治才能太强的姑娘，往往并不很可爱”。不过赵敏爱上张无忌之后，一直用她的才能都为张无忌办事，如果读者代入的是张无忌的视角，应该会觉得赵敏更可爱。

周芷若就不同了，她美丽、聪慧，深受师父灭绝师太的器重。但她不满足，如果过度解读一下，她的不满足很可能来自于：赵敏这样的白富美喜欢张无忌，张无忌又很喜欢我；那说明我具备比赵敏混得更好的能力，所以我要获得比她一个蒙古郡主更高的世俗地位。

因此，周芷若有当皇后的野心，而且相当在意排场。当然也可以把周芷若看成一个单纯热衷于拼事业的女性，上面一段只是我过度解读的一家之言。但在以男性为中心的武侠小说中，金老把周芷若的“上进心”刻画成了不择手段的“野心”，因为他认为女性应当“专注于爱情与家庭”。不过这不妨碍，当代的女性读者更关注周芷若不恋爱脑、追求事业的积极一面。读者接受的情况本来就是复杂的。

归根结底，人物最初是作者塑造出来的，周芷若的追求事业的过程被金老描述的有点一言难尽：杀害殷离、修炼阴邪武功，最重要的是她指望张无忌当皇上，自己当皇后，而不是致力于把峨眉派发扬光大（她的发扬手段差点让峨眉派变成众矢之的）。

基本上就是，女性想看的是董明珠的奋斗史，金老却写了个邓文迪的故事。金老的女性观很复杂，评论家和学者讨论了很多，我还是比较认同“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说法，不算好，也没有太坏。女性主义不是作者关注的重点，作者更想表达的是别的一些东西；很大程度上作者凭借男性本能塑造女性形象，但又在其中加入了现代的意识和自己的思考，所以金庸笔下的女性形象具有可读性，也有研究的价值。

抛开这些有的没的，我还是很喜欢书中周芷若的外貌风格以及她的几场重头戏。甫一出场就是荆钗布裙不掩天香国色，素手裂红裳，纤弱清丽的外表和暴力、决绝的反差，屠狮大会上亦仙亦鬼的风姿，还有张无忌眼里她那几点落入尘土的眼泪。从殷素素聊斋故事般迷魅的出场姿态，到周芷若鬼魅的武功，以及死而复生的殷离缥缈的身姿，作者或许有意借这种古典传奇式的鬼怪描写，呼应《倚天屠龙记》的故事背景：民如草芥、人鬼不分的元末乱世。

新修版里，周芷若最后拽拽地走了，还给赵敏和张无忌挖了个坑。比连载版里出家的结局有趣多了。金老觉得赵周二人都不太可爱，我却觉得两个都挺可爱。

小昭几乎是另一个双儿。但是金老作为优秀的小说家，十五部作品的主题有相似之处，又同中有异，这种类似和差异也反映在人物塑造中。《倚天屠龙记》中四姝都或多或少地欺骗、耍弄了张无忌，就是因为张无忌没有听妈妈的话：“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美丽至极、贴心可人的小昭也对张无忌有所欺瞒，再次证明妈妈的话是对的；但她本质上还是个宁愿做张无忌的丫鬟也不愿做女王的小丫头，和双儿差不多。她复杂的身世，承自其母的绝代域外风华，令人难忘。94版电视剧由辛晓琪演唱的《俩俩相忘》片尾曲，歌词根据书中小昭的唱词改编，很好听。

殷离整个经历诠释了什么叫“我爱你，和你有什么关系？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

最终的离去，有人是因为殷离觉得自己抢不过赵敏，但我宁愿相信她是真的“不识张郎是张郎”。哪怕她爱的对象是一个幻影，逐爱的过程永远是一场徒劳的醒不来的梦境，她依然选择游走在梦里而不是屈于无味的现实，因为她是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