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妹子讨论社会达尔文主义和马尔萨斯理论妹子生气了怎么办？ 第1页

题主，我不讽刺你，咱们坐下来谈严肃的问题。

首先，关于马尔萨斯主义，它的一些设定太简单，并且已经不太符合今天的情况了。目前的现代化国家生育率情况已经不符合马尔萨斯的模型。看看中国的生育率就知道，人口增长没法再持续多久了，因此非饥荒和瘟疫状态下人口的“几何级数”增长已经被打破，以至于构成马尔萨斯人口学说基石的“人口增长与以农产品为代表的生活资料的增长之间的不平衡性”再也不成立了。

马尔萨斯的理论如果抽离了这一点还剩下什么了呢？只剩下“饭不够吃人就会饿死”这一点了。这仍是真理，但已经不再是马尔萨斯主义了。

所以，我一个十多年的老罗马俱乐部拉拉队员都退了，你也退了吧。

关于“社会达尔文主义”，如果你的解读被人认为“像希特勒”，那只能说明你对这种学说的一些新进展并不是十分熟悉，只是停留在流行理解上面。

事实上，忠实地继承了达尔文思想因而经常被批评为“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一些学说，其实是相当温情的。

达尔文自己除了写过《物种起源》之外，还写过一本影响不那么大，但是在学术史上意义仍然极其重大的著作，叫《人的由来》。里面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现象：人类的利他主义行为。按照传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想，利他主义是完全无法得到解释的。达尔文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他终其一生也没能对这个问题给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只是暗示了，某些利他的或是道德的行为有可能提升种群的生物适应性。

直到后来Edward Osborne Wilson 写了本书叫Sociobiology: the New Synthesis, 开启了一个叫“社会生物学”的学科。里面的观点大致是从演化论的角度去理解白蚁等物种的习性，进而是理解人的行为。题主可以想一下这个问题：如果生物界真的是纯粹的物竞天择，基于个体的“大逃杀”，那么白蚁群体中怎么会有只工作，不生育的工蚁呢？他认为人也是一样：人的道德不完全是后天教育出来的，而是有极强的先天因素。一切人的行为都是基因、环境和生活经历三者共同作用的结果，而人的利他行为在基因之中也能找到根据。

这背后其实涉及到一个问题：自然选择我们都承认，但是被自然选择所选择的对象究竟是什么？传统观点会认为是个体——谁最能杀戮，最能交配，谁就最能得到最多的后代，谁的基因就能繁荣。针对这种观点有两种批评意见，一个是Konrad Lorenz 和Sewall Wright 等人提出的“群体选择理论”，认为自然选择的对象是种群而非个体，生存能力强的群体才能存留下来。这样一来，群体内部的互惠、利他行为似乎就变得必要。另一种观点是作为“无神论四骑士”之首的Richard Dawkins 提出的，他在《自私的基因》中主张基因才是自然选择的对象。不过后来Elliott Sober 用一种偏向数学式的论证解释了，尽管在一个群体内部，利他者的适应性小于利己者，但是横向比较不同种群，这个利他者的适应性仍将高于其他利己者群体中的利己者。所以说，群体选择理论从目前的角度来看仍然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这就表明了，个体投身到惨烈的生存竞争当中，就算能杀能日，其生物适应性反而还不如一个在有内部合作互助的群体中吃了亏的同类。所以，恰恰是那些不那么“达尔文”也不那么“霍布斯”的群体，反而会活得更好，更繁荣。

后来还有很多人沿着这种达尔文的路子得到了类似的结论。例如Frans de Waal 在Good Natured: The Origins of Right and Wrong in Humans and Other Animals (1996), Tree of Origin: What Primate Behavior Can Tell Us About Human Social Evolution (2001), Primates and Philosophers: How Morality Evolved (2006) 等著作中使用大量例证说明人类和动物的行为之间存在明显的连续性，人的道德从哺乳动物的社会秩序中演变而来。他不认为人类的道德观念单纯起源于文化构建，而是主张自然选择使人类成为“道德的”。是不是看起来和传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很不一样？

和de Waal 观点类似的还有一个学者叫Michael Tomasello，他有一本Nature History of Human Morality (2016)，在书里面更多地对比了人和猩猩的不同，也非常推荐。他提出了“文化智力学说”，认为人的头脑其实并没有全方位地胜过黑猩猩，但是人拥有一项在黑猩猩那里很薄弱的能力——人脑的社会认知功能明显优于黑猩猩，这让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其他个体的需求、意图、情感乃至思想，因而能够发展出语言，能够实现真正的社会合作，乃至产生“真正的”道德——然而就是这种使得人之为人能力，其实还是从猩猩已经具备的共享意向性的能力发展而来的。

还有个学者叫Christopher Boehm，他有本书叫Moral Origins: Social Selection and the Evolution of Virtue, Altruism, and Shame (2012)，书里的大致线索是，从演化论的角度来解释人的道德本能的形成过程。他的大致观点是，更新世的大灭绝迫使人类的祖先通过捕杀猛犸象等大型动物维生。由于个体人类无法成功完成捕猎，所以合作是必要的，这就要求原始人尽量确保每一个参与合作的个体都能够生存下来。所以，那时的人类确立了平等主义的肉食共享制度，并开始激烈地反抗阿尔法个体。（矛的发明使得原先意义上的弱者杀死强者不再是梦想。）这种倾向带来的选择压导致人们必须对自身行为进行约束，而这种自我约束则逐渐演变成了良心。

我们人类不去弱肉强食（至少不总是弱肉强食），而是能够实现较为稳定的互惠合作，这恰恰是自然选择造就的。更重要的是，当你审视自己的内心，会发现无论如何，总是有些“天经地义”的东西是你不愿去触动的；如果你违反了，会觉得十分痛苦，尽管做这些坏事表面上对你来说确实是更好的，比如说在一个绝对没人能看到你的地方掐死一个小萝莉，然后抢走她的棒棒糖吃。

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呢？

所以，你看，沿着达尔文的路走下去，你不一定会变成传说中的希特勒，也不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