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宿舍已多年,但这问题很好,我想随手写写过往多年我的住宿史,让我妈我爸及全体亲友知道,这些年他们的教学生活赞助,究竟花在了哪。(不感兴趣,可以先关。)
(1)小学和初中 - 青岛白珊学校
讲原因 --- 我是兰州人,去青岛上学原因有二。首先,在九十年代中期,大家对教育的认识与现在很不同,那时私立学校是新生事物,有条件的家长,都想把子女送进私立学校。兰州无论自然环境,还是经济发展状况,在全国都属滞后地区,所以兰州人走出去的渴望就格外强烈。在我去青岛前,我爸的朋友基本都将孩子送去了广东,我堂姐也去了。我原本也要回深圳,但那时我爷爷奶奶刚好在青岛疗养,我爸便将送去了青岛。
谈生活 --- 初到青岛,我无比失望。那是1997年,年初我刚从香港回来,那时深圳已开了山姆会员店,但青岛的商业还有很强的计划经济时代特色。当时青岛的商场就四五家,中山路的东方,发达,台东的利群,李村的崂百,商场内还是柜台为主。当时青岛有名的私立学校有两所,育英和白珊。我爸本想带我两所都参观下,但参观完白珊后我就累了,见状,我爸便去学校财务室交了钱。
说宿舍 --- 白珊的学费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校园建设费,一部分是学费。在我入学时,因为大家对私立学校都心怀向往和崇敬,所以多数家长都是眼都不眨,便交了两万五千块钱的校园建设费。但没过几年,青岛的私立学校就出来一堆(华侨,国际,南洋),很多家长知道学校周转困难,便拖着建校费,只交学费逼学校妥协。白珊的学费是一万五,这里面包括了住宿,吃饭,书本,校服。你说便宜吧,那终归是97年;你说贵吧,商人的时间又是无价的。
白珊的宿舍是八人间,样子就如下图右上角。每人在走廊上有个铁橱,可以放换洗衣服,床头有个小柜子,放袜子内衣。当时学校不让带随身听(Walkman),我们便把随身听放在袜子里,逃避生活老师检查。到初三时,面对升学压力,我们还在中央空调出风口后藏了很多酒。白山的宿舍有些像军营,几乎没有放私人物品的地方。甚至连床单,被套,枕头,也都是一模一样的。除此之外,在白珊上学,是不允许穿自己衣服的,唯一的例外,就是周五下午。所以每到周五中午,宿舍就成了选美比赛的后台,所有人都费尽心思,希望在一会的争奇斗艳中胜出.......
说下费用。在白珊五年,建校费与学费一共花了十万整。在当时,这笔钱可以在李村,四方或沙子口镇买套小房子,放到现在,大概价值一百二十万到一百五十万。但教育的投资,其实是比房地产更加划算的。
如果不来青岛,我还有三个选择,第一个是留在兰州,但兰州的环境终归是闭塞的。当时白珊有很多外教和外籍学生,我宿舍也有韩国学生和台湾学生,这都对我观念形成,产生了很大影响。
第二个是去深圳。如果放在当年,我肯定选深圳。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越发觉得青岛带给我的,其实比深圳多的多。我从小走南闯北,但走了半天,了解的都是一个阶层。去青岛有点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一下让我从大院到了农村,更准确说是渔村。渔村的生活多样,但概括其实不难。当时院子里有个叫小徐的人,她的职业是保姆,照顾一位瞎父亲和一个傻儿子。小徐五大三粗,浑身蛮力,所以我奶奶每次出门时,都喜欢叫上她帮忙提东西。当然不是白提,每次送到家,奶奶便从冰箱里取点临保食品塞入小徐手中,然后再用毛巾擦擦她额头的汗水,顺口说道:“哎呀,真是累死我的亲妹妹了!”送完了东西,小徐还帮我家倒垃圾,每次看她穿着湿透衬衫离去的身影,我都觉得,这便是华夏民族勤劳,质朴精神的典型代表。但过了一段时间,奶奶却站在窗边骂起了她,开始我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小徐在老家有丈夫有娃,但中年女性的荷尔蒙也是强烈的,所以一来二去,便和对面虾仁场的一个保安生了情昧。这保安人高马大,又黑又壮,一看就是实干派,但二人皆是打工,没有落脚之处,夏天还能相会于高山密林,冬天就难了。没办法,小徐只能借口让瞎父亲和傻儿子去院子呼吸新鲜空气,然后鱼水之欢一番。但院子就这么大,这种偷鸡抹狗的事情,怎么可能躲过做了一辈子人事监察工作的我奶奶的眼睛。于是,就有了窗边那:“哎!我给你那么多吃的(临保),是让你干这的嘛!你把人家爹冻坏了,人家子女知道能放过你嘛!”的骂声。但骂归骂,用还是要用的。奶奶只要看见那保安出来,便立即拨电话给小徐说:“累坏了吧,洗把脸,姐姐带你去鱼市走走去。”总之,这小徐也是辛苦。
没多久,镇上开了一间发廊,自打有了这发廊,那保安再没进过院子一次。原本红光满面的小徐,印堂也发黑了起来。终于有一天,小徐给奶奶打了电话,说:“姐,咱今天进城吧。”奶奶说好,日落时分,小徐左手搀着奶奶,右手举着一个美宝莲的袋子,从104路公交车上走了下来。那一刻,小徐似乎在向世界宣示,我可以输,但我不会怕。从那一天起,小徐的脸色再也没有正常过。我猜想,小徐应该是把眉笔和唇膏搞反了,所以整个人才会像中了剧毒一般,双眼通红,嘴唇铁青。有了国际大品牌加持后,小徐搀着奶奶来到了那发廊前,想杀杀狐狸精的锐气,但男人的审美,与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是不同的,熊是打不过狐狸的。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其实也只是片面的农村(渔村)。多年后,爷爷因脑梗发作,瘫痪在床。我爸忙前忙后,累得够呛,就问奶奶,能否联系到当年的小徐。奶奶长叹一口气,说我试试吧。果不其然,小徐寻出各种理由,一会说工钱没结,等老板呢,一会说娃娃上学,怕没人做饭。我爸觉得,可能小徐确有难为之处。奶奶却说,我又不是瞎子傻子,她怎么可能来。我爸没听懂,问我奶奶什么意思。我奶奶继续看电视,过了好久说道,不是瞎子傻子,她哪有空子可钻。这时我终于明白,为何小徐每次都要帮我家倒垃圾了。通过这事我渐渐理解,其实社会很多样,上面需要了解,下面也一样。
(2) 高中 - 青岛二中
很感慨 --- 和去白珊一样,我去二中也非常机缘巧合。我原计划是在白珊继续上高中的,但两年前姥爷来青岛时,在楼下开辟了一块自留地。后来爷爷奶奶回来了,就把自留地越开越大。我准备去白珊报道的前一天,爷爷下地干活,浇水时遇到了一位三四年没见的邻居,小刘。两人无意间谈到我上学的事情,小刘便说:“白珊校风不好!”白珊的问题,我和爷爷说过不下百次,但只要我说,爷爷都觉得是我主观的问题。但小刘不同,他是一位无产阶级局外人,他的话,一下就触动了爷爷。水都没顾上浇,爷爷便上楼打了一个电话。对方一听,便让我在二中,九中,五十八中里选一个。
很快乐 ---相比白珊,二中很大,而且小团体很多。高一时,我过的挺压抑,但到了高二,情况一下就好了。毫无疑问,我的高中三年是顺利又愉快的,当中很仰赖两个人,王某和毕某。
先说毕某。他小我一级,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却远比我成熟,原因很简单,我们家从事的行业,不需要去讨好谁,巴结谁。而他家的营生,是一步不能走错的。所以不同的环境,就塑造锻炼了我们不同的性格和行为方式。因为与他结识,我高中后两年,基本都是在很社会的方式下度过的。例如,今天某教练来了青岛,他请客,我作陪。明天某公子大寿,他做东,我招呼。相处中,我很羡慕他的挥洒自如,但也能感觉到他的焦虑和不安。如今他平步青云,我觉得合情合理。因为他确实具有超乎常人的交际和组织能力。再说王某。王某属于少年得志,从入校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是二中最闪亮的星。无论是领导的公子,还是奥赛的冠军,在她面前都是暗淡的。随着我们交往的加深,她带给我帮助,也带给我压力。每次我从公交车下来,往破旧单元楼走时,我都很难想象,就在几个小时前,坐我面前的,还是报纸上的那个她。
很难忘 --- 二中的宿舍如下图,每人一个柜子,一张床,公用空间一个小台子,用来放水壶和盒饭。相比白珊,二中的住宿条件远逊。但二中的好处是,你可以布置宿舍,窗台还可以放一些自己的东西。如果说白珊的宿舍像军营,那二中的宿舍就像卧铺车厢,虽然只是过客,但终归有了点自由。从高二开始,我常与毕某在外应酬,有时是为他跑,有时是为他爹跑。我们每次出入的,都是青岛的高档餐厅酒店,见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但活动结束后,我们还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翻墙回宿舍,在宿管查房前,躺好睡下。
说下费用。在二中三年,学费没有多少,两三万块钱。但与白珊不同,二中吃饭是要自己花钱的。在白珊时,我是没有零花钱的,手里所有的钱,一是过年收的压岁钱,二是过生日家里给的红包,平均到月,也就是每月一两百块钱。到二中后,我开始有伙食费了,高一时是每周一百二,高二时是每周一百八,高三时每周二百二。如果不吃零食不喝饮料,我每周伙食费大概七八十元。剩下的钱充充手机,买买体育杂志,也不会存下什么。但我和多数人不一样,我家里人,几乎不给我买任何东西,我的衣服鞋,都是我用年钱和过生日钱买的。这种环境,有一个好处,有一个坏处。好处是确实锻炼了识货,讲价,存钱,节约的意识。坏处是为了省钱和赚钱,浪费了很多宝贵的时间。举个例子,我爷爷奶奶当时不会上网,那时的新闻,对上网的报道也是负面居多(现在人很难想象,但当时确实是)。我奶奶是辩证唯物主义者,她觉得上网不能一杆子打死,便问我,如果我想上网,他们可以考虑买台电脑。我想了想,觉得没必要(怕花钱)。当时沙子口镇只有一个网吧,离我家有四站。我有时想查一个东西,就要走四站路去查(省钱),然后再走四站路回来。一来一去,要两个小时,而家里如果有台电脑,这事两分钟就可以搞定.......
(3)大学 ---华南理工
换脑筋 - - - 和白珊二中一样,去华工也是件极偶然的事。从头说吧,我出生的家庭,是个知识分子家庭,我的外祖父,是中国第一代大学生,我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都是文化工作者。但我成长的年代和环境,不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年代和环境。在我成长中,有两拨人起了巨大作用,一拨是我妈的朋友,一拨是我爸的朋友。我爸的朋友,都是最早吃螃蟹的人,我懂事的时代,是他们最辉煌的时代,开着奔驰六百,拿着大哥大,接受着从官员到百姓的追捧膜拜,风光无限。我妈的朋友,都是知识分子,如会计师,大夫,文职军官,画家,教授。放今天看,我会更崇敬后者,毕竟文章千古事,仕途一时荣,更何况做生意呢。但那个时代,是个很扭曲的时代,是个知识分子尊严丧尽的时代。现在生意人开7系,知识分子开5系,差距是档次,但那时生意人开S奔驰六百,知识分子只能骑二八大杠,差距是一天一地。所以在我童年时,我对知识分子没太多好感,对上大学也没什么向往。我当时很崇拜一个叫老革命的人,他好像是复转军人,做什么生意我忘了,我只记得九九年时,他招待我妈和几个朋友吃谭府菜,一顿饭花了七八万块钱。同一年,我班主任离开山西来到青岛谋生,合同工资一千,始发只有九百,因为食宿要扣一百。
据家人回忆,我年少时,是宣传知识无用论的干将,谁说学习有用,我就跟谁急。我爸担心我初中毕业就不读了,还曾在深圳给我联系过一份保安的工作。我妈的想法是一定要读完高中,因为她知道一个小孩,就因为没高中毕业证,想参军简直把父母累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些事情一点也记不起来。
虽然嘴上不认,但我心里清楚,那个转变就是高一寒假。那天,我妈叫了朋友在酒店聚会,除了熟悉的几位叔叔阿姨,还有一位头次见的伯伯。因为有孩子在,大家很快把话题转移到了学习上,一位姨说:“张姐的姑娘厉害,这次中考兰州市第一名!”听到这话,我怒火中烧,拍着桌子说:“学习有什么用!你看冼恒汉,胡继宗,王世泰,哪个文化程度有酒店后堂小颜(初中)高?不一样当了一把手!还有老革命,老江,吴胖子,不一样也发了...”
换平日,姨姨叔叔听到这些,也不会多说什么,因为我说的都是实情。但那位伯伯比较特殊,一来,他对我说的人都很熟悉(他家老爷子好像是某厅的厅长,所以他从小就和冼家,胡家的小孩很熟。兰州圈子很小,谁有钱大家都知道);二来,他可能第一次见小孩这么和大人说话,有些生气,便拔高嗓门教育我道:“革命时代和现在一样嘛!你光看人家当一把手,不看看他们多少人闹革命,最后活下来几个!和老革命老江一起折腾的人多了,抓的抓,毙的毙,也就他俩,和黎ZN关系好,能进黎家大门,不然也悬!好好读书,你这辈子十有八九都能过很好的生活;像他们那样,一百个人能折腾出一个?”
被训完我很不服气,刚想还嘴,我妈就让我闭上。过了没多长时间,我听说老江去澳门输了,输的干干的。而我妈那帮“没出息”朋友,有的提正高了,有的升高级了,这时我开始反思,或许那位伯伯的话是有道理的。
找出路 - - - 开始我练了一段时间橄榄球,准备去中国农大,但我担心去了农大见不到王某,便问了她的计划。对正常高中生来说,这是一件极其搞笑的事,父母知道要打断腿的,但在青岛没人管我,我便暗中实施我的计划。简单说吧,我一心一意奔着王某的学校,但造化弄人。选择华工,主要是它院长的表述打动了我,他说我们学校在一个很美丽的小岛,你们是首届学生,我们会将全部精力和资源,都投入在你们身上......
多年之后,我承认那位院长的表述并非假话,但作为一位画家,他的用词也确实不太准确。所谓美丽小岛,其实叫小谷围岛,我们是第二届学生,但直到我们去时,岛上依然什么都没有,有一个烧烤摊,有一家凉茶店,差不多也就这些。至于全部资源,准确说是这样,我们去时没有老师,所以师资是没有,但我们去时学生也很少,所以五层教室我们可以随便选随便用......
再说宿舍。我的宿舍是南校区C7-728宿舍,我入学时,宿舍刚刚交付,里里外外非常新。宿舍发生的趣事极多,一本书都未必能讲完。初期宿舍四个人,但到大三时,就只剩我自己了。一位搬去了对面宿舍,一位去穗石村开起了饭馆,一位去校外办起了艺考培训班。后两位离开时,我都劝过他们,我说人一生,在外面住的时间很长,但住宿舍就这四年,我们应该珍惜。但他们看法不同,他们觉得在学校是浪费时间,住宿舍没有外面租房舒服。这时我就发现,人对大学的理解是有区别,我是热爱,但他们多少有点被迫。
为理想 ---因为一个专业老师都没有,我和同学在很丧的状态下度过了大一。整整一年,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记得画过四周人体模特,组织过两次班级烧烤。在北京的王某,国际服装周接了五场,在广州的我,在电脑上银幕前看了五场。过去我们就是天差地别,而现在,好像都不在一个星球了......
转眼到了大二,一位改变我命运的人出现了。她与我是同班同学,但在去云南写生前,我俩真是一句话没说过。外出写生有一定危险,为了安全,老师要求女生外出时,必须有男生陪同。没有任何大家期待的剧情,就是电视上在放CCTV电视模特大赛,她问我为什么不去,我想了想,便告别了人生最颓的一段时光。多年后,她嫁入香港豪门,香江边,她带着三个儿子,我问她,你还记得这事吗?她反问我,有这事吗?
转眼到了大三,又一位改变我命运的人出现了。她与我是高中同学,我们认识很久,但现实里并没说过几句话。一日闲聊,她邀请我去她就读的香港中文大学看看,我一来对她没想法,二来对香港没想法,便说算了(省钱)。后来她和朋友来了广州一趟,我接待了一下,她便再邀请我去香港。结果这一去,对我触动极大。
首先,港中大的宿舍是两人一间,且每层都有厨房和自修室。没有辅导员查热得快,没有强制断网熄灯,但人家就是不乱,不会说学校不断网,学生就开始通宵打游戏。其次,我过去一直觉得华工食堂很棒,便宜干净。但去了港中大后,我发现人家是既有秩序(叫号),又有特色(全校有二十多个餐厅)第三,我过去不相信,中国学生可以与外国人无碍交流,更不相信全班几十上百号人,人人都可以无碍交流,但旁听一阵后,看到身边一个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人英语如此流利,我突然产生一个疑惑,是不是过去我把英语想难了?而英语本身没那么难。离港前我问她,毕业后还回青岛吗?她说不回,可能要去美国。我问怎么去?她说老师已经帮她写好材料了。从香港回来,我想了好多,但也只停留在想。
转眼到了大四,第三位改变我命运的人发功了,她就是我姥姥。姥姥年轻时在中国戏校读书,毕业分配时,为了表现出思想觉悟高于一般群众,选了当时最偏远的甘肃京剧团,选完还问领导,为什么西藏和新疆没京剧院。但冲动是有代价的,每想到留京同学都早早评上一级演员,享受特殊津贴,当选人大代表,出访世界各国时,姥姥都有些失落。退休后,姥姥常住深圳,一天我去看她,姥姥对我说:“我觉得现在本科生烂大街了,要不你出国吧”。
说下费用。华工的学费是一年一万,住宿费是一年一千五。我的生活费是每月三千。我妈订这个生活费时,身边有很多朋友质疑,说:“广州物价我不知道,但我姑娘在西安上大学,每月一千都花不完.....”我妈便问他,你一个月赚多少钱。他说完后,我妈说我的收入肯定不止你三倍,所以三千没问题。多说一句,考上大学,让我在我家的地位发生了巨大转变。在大学之前,我在我家基本是一个反面教材,因为我那时的生活方式,确实超出了多数人的认知和理解范围。别的小孩,家长要不投入时间,要不投入金钱,而我从小就没人管,没请过家教,也没上过辅导班,用我姥爷的话说,放眼兰州,能从我身上赚钱,只有卖凉面和牛肉面的。我有一个习惯,就是无论放学,还是放假,从不带书包回家。因为这事,我二姨没少和我妈絮叨,但我妈从未给我施加过压力,我妈的思想比较印度化,她对世间的荣华富贵看的很淡,她盼望的就是愉快和平安。除了我妈,爷爷对我影响也极大。很长一段时间,爷爷都是甘肃的头号笔杆子,因为工作就是制造工具,所以爷爷很清楚,这些工具会生产出怎样的产品。当然,爷爷不是提倡知识无用,只是爷爷知道怎样的知识有用,怎样的没用。考上大学,让以我二姨为首的家人很吃惊,因为我之前讲过一些自己的人生计划和安排,他们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但这件事归根到底不怪他们,因为他们所能见到听到的,确实没我这样的人,所以一样东西出了认识范围后,他们本能的反应就是不接受。但结果是明摆的,是不骗人的,这时他们开始意识到,人是多样化的,道路也是多样的,我们不能用静止的标准,去衡量一个不断运动变化的世界。我个人认为,这个启示和感悟,是我对我们全家最大的贡献。从那以后,他们开始信任我,相信我能不断给他们带来惊喜,不断颠覆他们的固有思维。
(4)准备出国 - - -杰克琼斯, 阿玛尼
准备出国时,我其实不懂英语,只能一边打工,一边复习。我人生第一份工作,是在深圳万象城杰克琼斯当导购兼陈列,这工作虽不起眼,但对我来说,其实特别重要。
简单说,中国本质是个城乡二元社会。在经济发达地区,例如浙江,城乡差异就比较少。但在经济欠发达地区,例如甘肃,城乡差异就极大。在我童年成长的环境中,乡是一个遥远概念,我身边的叔叔阿姨,无论嘴上怎么说,但内心都是泾渭分明的。但有意思的是,上溯一两代,他们的父辈又都是最坚定要改变这种泾渭分明的。
去青岛,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另一元,因为白珊除了外籍学生,也有一些乡镇企业家的子女。但到了二中,这种环境又没。二中很多学生,奉行青岛至上主义,就像古代人称呼蛮戎夷狄一样,他们对周边地区,如胶州,胶南,莱西,即墨等,也有很多特定称谓,例如老巴子。受这种环境思潮影响,初到大学时,我还是保持了很多二中时的语言思维习惯。但问题是,在二中城市学生占绝对多数,而大学城市占少数,继续保持,则自己就成了少数。面对这种现实情况,人必须改变,要思考,在不多变化的环境中,怎样的言行与表达,才能获得尽可能多的人的支持。
在杰克琼斯打工,是我人生第一次与另一元真正接触了解,这时我才发现,虽然大家都生活在深圳,但我们生活的并不是一个深圳。这种不同不是完全不同,但很大程度确实不同。以前家人吃饭,基本就是盛记,丹桂轩几个地方换来换去,认识他们后,我才知道原来深圳还有二十九不限量的自助比萨。从这之后,我突然有了意愿要去了解真实的中国,而不是仅限于我生活的环境。
在杰克琼斯上班总共27天,大概在21还是22天时,我下楼去面点王吃饭,碰巧遇到某意大利皮具店的负责人,他问我在杰克琼斯多少钱,我说2800,他想都没想便说,我给你4500,你来我们这吧。后来我知道这不是碰巧。但通过此事我也发觉,其实人与人差异真是巨大的,对某些人易于反掌,但对很多人可能就是难于登天。这让我想起了盖茨比中的一句话,当你要嘲笑别人时,先想想人家有没有你的机会条件。学会宽容。
在深圳时,我一直住在中心区,其实从懂事起,我就从未离开过这里。对深圳最初的记忆是文锦渡,最好的记忆是莲花村,最久的记忆就是中银了。我从未离开这里,但也从未真正在这里。累了来,不累了走。
(5)英国 - 南安普顿大学
这段历史我写过多次,每次都写的热泪盈眶,简单说,这是一段我被自己感动的日子。
去英国是第一次出国留学,父母没赞助,姨姨们给了二十六七万。虽然也就是八九年前,但那时与现在天差地别,现在是移动互联网时代,通讯发达,即便相隔万水千山,也仿佛感觉家人朋友就在身边,而那时智能手机刚刚起步,加之时差七小时,出国有点离乡背井,和过去一刀两断的感觉。但到了英国后,食堂最便宜的一份饭是6.5英镑,按当时的汇率,约合人民币60块,放在今天,60块其实也还好,但在那时,真的感觉贵到无法想象。我们那个专业中国学生比较多,而且以江浙人居多,总体来说,中国女生,特别是江浙女生,对物价敏感度较低,她们用餐时,多数不太考虑价格,不吃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吃不惯,如果下课早,女生经常三三俩俩就坐火车去伦敦吃饭了。而中国男生,基本都继承了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多数都是早上自己带饭,中午加热下,下午放学回家再做第二天的。我大致也是这样,周末采购一次,然后每天自己做点,但我和班上多数同学不太一样,我除了要上专业课,还要学西班牙语,参加球队训练,背包里要装球衣球鞋,而且我们校区间距离很远,要坐火车,所以中午带饭不是很方面,当时我们学院门口有个Poundland(一英镑超市),这个超市里主要卖一些小百货,文具,日化一类的东西,但也有一些食品,例如最简单的火腿三明治,我去了几次之后就发现,这个店有个规律,就是它每天中午十一点五十左右,会给临保的三明治打折,降到半价。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很难相信,其实绝大多数英国人真的不富裕,大学生里,家庭条件好的,一周零花钱也就100镑,条件差的,40镑。所以三明治一降价,几分钟就会被抢光,为了能抢到打折三明治,我必须没下课就先遛,抢到之后,真的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但三明治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它比较凉,吃几次还行,老吃就容易胃不舒服,后来我就发现了一种经济实惠,而且总吃也不会胃疼的食品,匹萨。
这个匹萨不是多米诺或必胜客里卖的那种匹萨,而是超市里卖的匹萨。我刚去英国时,就问过我的老师,英国超市档次是怎么划分的,老师说Sainsbury≥Tesco>Iceland。Iceland(冰陆)顾名思义,它就是一个专业卖冷冻食品的超市,Sainsbury和Tesco里面卖两镑的匹萨,它只卖一镑。我基本每周末会买五个匹萨,然后上学时包里装一个,到学校就放冰箱里,等中午一热当午饭。中午匹萨对付了,晚饭还是要自己做,当时出了我们学校大门不远,就有一个华人超市,里面有各种调料食材,这里多说一句,英国超市里是有大米卖的,但那个大米基本都是印度大米,只能做炒饭或咖哩饭,不能直接下饭吃,下饭的米只有中国超市有卖,在英国出售的中国大米,质量确实比国内的好很多,但价格也贵,最便宜的也要16英镑十公斤,贵的二三十英镑的都有,只有一种大米非常便宜,就是碎米,其实在国内挺少见到碎米这种东西,但英国还挺多,我当时想,反正大米最后也是要被粉碎的,现在它帮你粉碎好了,价格还便宜,也算是一举两得。但要付款时,老板就问我,你买碎米干嘛?我说吃呀。他说碎米都是餐厅买去做雪饼和米粉的,我从没见过有学生买这个。在我一再坚持下,老板最终同意我买一袋回去尝尝,但事实就是,碎米这个东西真的非常难吃,也就煮粥还可以。
说完了主食,再说说菜。我当时因为英语基础比较薄弱,所以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图书馆学习,有时回到寝室就很晚了,也懒得弄什么菜,思来想去,我发现最经济实惠且快捷的下饭菜,就是中国超市里卖的红油笋和香辣金针菇,当时一袋的价格是0.4英镑,拌一拌,就算是晚饭了。有意思的是,后来我回国后,我爸说他有一个朋友和他儿子想见见我,叫高X孝,是金大洲的老板,我听到金大洲三个字后,真是感觉暮然回首,往事历历在目。
我们当时图书馆主馆12点关门,主馆外的夜读室是24小时,我通常都是十二点出图书馆,往寝室走。回寝室时,会路过Tesco超市,通常这个点Tesco里的蔬菜和水果都会打折,我就会选一些还能看的过去的蔬菜水果,补充点维生素。蔬菜水果和三明治不太一样,临保的三明治会变得很干,但是从外观上看不出来,感觉都是一样的,吃起来有差别,蔬菜水果正相反,临保的蔬菜水果(英国小超市的水果是切好的),会变得很水,样子和新鲜的差异很大,但吃起来其实没区别。因为我总买临保的蔬菜水果放公共冰箱里,久而久之,就被我同flat的台湾女生(下图白外套)发现了,她从小养尊处优,看到这水了吧唧水果,就一个字,扔!但她扔完之后会买相仿的新鲜水果放回我冰箱那层,这事真是让我异常感动。除此之外,还有下图那位赤裸上身的希腊小伙,他是一位我异常钦佩的人才,有一天我俩在厨房做饭,他说英国的锅太厚,煎鸡蛋还行,不适合做空心粉,说完他就回房间了,等再出来,背了一个双肩包,说他要回家取下锅,我当时以后自己听错了。结果第二天他真从希腊取了一口锅回来,看他兴高采烈从包里掏出锅的样子,我感觉自己突然明白了生活究竟是什么,似乎我们的过去那只叫活着,不叫生活。和台湾女生一样,他也发现我每次做饭好像只有饭,没有菜,但他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我,可能在他们从小的教育里,东亚人都是顾及面子的,所以他后来每次做空心粉就故意做很多,然后在锅旁边放一个小纸片,上面写Please Share(请分享)。再后来,穿紫红色外套的北京女生也发觉我的生活方式有点给祖国抹黑,便想了一个更精准的扶贫策略,就是每次吃饭给我打包一些,刚好她们姐妹淘完,我也该从图书馆回来了。
说完了吃,再说住。我记得,我去英国时带了26万,按理说一年应该够了,但因为我英文成绩不够,前期读了两个月语言课,花了差不多四万,加上十一万的学费,六万的住宿费,还有五万可以用于生活。但因为我基础实在是过于薄弱,一年没毕业,需要延期一个学期,大概四五个月的时间,这就让我很头疼,因为当时自己只剩2000多镑了,学校宿舍一个月就是380镑,肯定是住不起了,只能搬了,但是往哪搬呢?
我先把身边的朋友问了一圈,大家提供了很多信息,但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贵!而且英国租房基本都是一年合同,短期只能转,这种转的合同,要押好几个月,我当时跑遍南安普顿所有的中介,只有一间屋子能符合自己的预算和合同要求,那个屋子就在波及斯路往印巴超市那个方向走,那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见到一个屋子里,高低床三面都是紧贴着墙的.......你进屋以后都没办法坐上床,只能钻进去。而且小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那个建筑很大,但里面好像没有人住,地上一层灰,而且走道里有一股强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中介人员把门打开都没介绍,转身就出去了,让我自己看。等我出来,他捂着鼻子对我说:“你要租吗?我觉得这房子不是很理想。”
就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天下雨了,而且还是那种瓢泼大雨,我只好站在Age Uk(旧货店)门前的屋檐下躲雨,这时来了三个小伙,一个黑人,一个印度裔,一个越南人,躲雨的同时,在谈论去哪找housemate(室友),我听后直愣愣看着他们仨,他们以为我有病,看我们干嘛。几分钟后雨停了,他们带我去马路对面把合同签了,签完的那一刹那,我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天意!这就是天意啊!
除此之外,当地教堂还曾给我安排过Local Family,很有幸,与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有意思的时光。通过与他们的接触,我真正理解了,英国普通人到底在想什么,感兴趣什么,内心在意什么。了解后我发现,大家其实没有不同。
说下费用。多年过后往回看,其实我的生活,从没我自己认为的那么拮据。可能是在杰克琼斯时感受到了中国社会的多样,并感兴趣于此,所以去英国时,我是有意逼迫自己,去感受最艰难的生活能有多难。但在回国前的一周,我还是去买了很多大牌,送给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通过逼自己吃苦,我发现人真正的需要其实很简单。我开始怀疑过去的艰辛是命运刻意的安排,面对未来,如果艰辛能让自己进步,那我觉得未尝不是好事。
(6)杭州 - 科院与和家园
选择来杭州,其实非常偶然,就是因为程奕欣(英国时的同学)的一句话。如果再有原因,就是我好奇浙江人是怎么生活的。
经过英国近两年的“自找苦吃”后,我提高了对自己的期待。新环境虽然不是最好,但很可能是最适合我的。因为这个环境给了我极大自由发挥的空间,而这是我最渴望期待的。
谈妥工作,就要开始找落脚之处了。院长好心,给我推荐了单位旁边的水木和翰墨小区(属于经适房类型)。但话音刚落,院长身边的两位副院长就发话了,一位说:“X老师,你觉得他像住那的人吗?”,另一位说:“他去住那?我打死都不信!”
说完,几位领导就走了。回到宾馆,我上网查了一下这两个小区,就那么巧,刚好有一间空房往外租,我一看才四百一月,就赶紧打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我到了单元楼前,房东让我直接上去,开门的是一位学生。那房子应该是两居室,但房东用预制板将其隔成了五六间。每间大概八九平方,一张床,一个书桌,还有一个塑料衣柜。
看清后我说了谢谢,然后删了房东的电话,下了楼,我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因为我搞不清一个问题。在英国时,我明明已经锻炼出吃苦耐劳的品质了,为何一回国又消失了?是我只能在某些地方吃苦耐劳?还是只能在某一段时间?
想了很久依然没答案,回到宾馆,我发现车有点脏。宾馆前有个小拇指微修可以洗车,但因为脑子在想别的,我居然开过了。为了掉头,车拐进了一个路口,但进入后我突然发现,这竟然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名字叫和家园。
第二天我又找来,刚好有一房东来挂房,说房子昨天刚交,今天想来挂上,结果一下车就碰到我……这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我脑中回荡起了两个熟悉的字,天意!
在和家园,我认识了许许多年好朋友,到今天,我们已经相互陪伴八年了。
首当其冲,自然是飞哥(左)。一位八年来每当我要起身买单时,都将我牢牢按在板凳上的人。和家园是百万方超大社区,但我和飞哥,居然是门挨门的邻居……
八年来,我们相互照应,但一切的缘起,其实就是不小心过了一个路口……
(7)西班牙 -萨拉曼卡大学
从时间上看,英国和西班牙间只隔一年,但从内容上看,却像隔了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在英国时,我就像无数新移民一样,不说是当牛做马,但也辛劳奔波,无暇考虑任何与生活品质相关的东西。到了西班牙,我像换了个人,虽然每天依然按时上课,但再也找不到英国时的坚韧和奋进。平日我住在西班牙妈妈家里,里里外外,几乎没有需要自己动手的地方,家中佣人都会安排妥当。每天回来,床铺整整齐齐,床头放着洗好的衣服,桌上摆满我要喝的饮料和酸奶。这与一年前在英国时,为省两英镑连洗衣机都舍不得用的生活,简直天上地下。
每天午觉睡醒,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打扮一番,便与同学在广场碰面。随便一喝,回家便是凌晨时分,而一年之前,这是我背着书包出图书馆的时候。
这是我开始理解,对我而言,好的生活不是吃喝玩乐,而是奋进。我要去最艰苦的地方,磨砺自己,丰富自己。不虚度此生。
(8)泰国 - 博仁大学
选择泰国纯属偶然,但出我所料,这却是我人生收获最大的一段旅程。初到泰国,我就希望简单,因为我就是奔吃苦来的。校方按我的要求,安排了最差的宿舍。放下行李,我瞬间感觉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但实际情况是,泰国根本没什么苦可吃,只不过交通比较堵,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找学生买了辆倒了七八手的摩托车。
一年半后,我想换个环境,便租了lumpini的公寓,
生活环境改善后,我便再也没有找回初到泰国时的干劲和效率。
最后。三十年弹指一挥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未来,我依然希望能去艰苦的地方,锻炼自己,找回英国和初到泰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