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篇旧文,虽是小说,但比一些品牌故事鲜活多了。
痛恨时间的人
Victor canning 著
赵君鹏 译
看得出来,他打算向我乞讨,于是我对他产生了怜悯之情,因为我的衣着簇新而他却衣衫破旧,我的杯中斟满了酒而他的杯中却空空如也。人们在看到这种情形时往往会怀疑自己是否有一天也会向陌生人乞讨。二十年后,我也会象他一样地衰老——六十岁左右吧——谁知道这二十年中,什么事儿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呢?
他走过来,坐下,上身前倾靠着桌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表放在我俩中间。这是一只不错的银表,里面有纯金的表针,做工考究,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给我两英镑,它就归你了。这表没毛病,来路也正。”
从他那二话不说、直截了当的方式你马上就能感觉到他是做惯了这种事儿的。
“我不想要。”我说。但是因为可怜他,我把表和一张十先令的钞票一起推了过去。他惊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给他点了饭菜和一杯酒。
“我只想让你买这块表。”他边吃边说。
“没关系。”我说。
他似乎想要告诉我些什么。“我讨厌看见表,”他突然喊道,象是想起了一件他早已遗忘的事情一样,“一切都是因为表才开始的。”
“什么一切?”
“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破衣服,又开始吃了起来。
外面下着雨。半个小时后我才会客,所以我继续呆了下去。
“他叫克瑞恩"瑟伯,”这老头儿说,“他是伦敦的一个演员经济人。是的,当时他给一些非常有名的大腕儿当经纪人。他并不缺钱,但是他耐不住诱惑,总想变得更富有——即使那意味着他得干些本行之外的活儿也在所不惜。”
他说得很轻松,也很流畅。这事儿他已说过多次了。它发生在一战结束后不久。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这个克瑞恩"瑟伯看起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他笑起来很温和,声音听起来很有磁性。但是如果你挡住了他的财路,他就会露出恶毒的本性。大多数人都很喜欢他,因为他们不了解他的性格。
他每年都要从伦敦到巴黎往返五六次,去看一些新上演的戏剧和音乐演出。他在巴黎认识很多人,晚上从不缺伴儿。每年有两次,他自己开车去。
他经常走从多弗到加莱这条路,并且顺原路返回。海关的大部分人都认识他。当你每年就见他五六次、每次仅十分钟时,你很容易喜欢上他——只有那些非常了解他的人才讨厌他——并且他经常送给海关的工作人员一些伦敦的戏票。
他从未在海关遇到过麻烦。不过除了每年两次的开车旅行,也确实没有产生麻烦的必要,因为他从不打算越境走私。不过,当他开着车时,情况就不一样了——每年两次,他都要带回五千只手表。
五千只手表听起来好像很多,但一辆汽车能装下的手表的数量是惊人的。特别是当汽车的地板做了手脚,油箱里只加了两加仑的汽油时,就能腾出更多的地方来装手表。当然,他得经常停下车来加油,但是他每趟都能挣一千英镑,这点儿麻烦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你我要做这种事,我们都会象雨中的小猫一样紧张,没准儿会很快露馅儿。但是瑟伯从不觉得紧张。他知道怎么走私手表。
有一年十一月的一天,瑟伯开着车离开了伦敦,一路上怒气冲冲。他上次所带的手表并没有象他所期望的那样值钱,并且获利也不多。他打算见到供货商后好好说说这件事儿。
当他把车开到多弗码头时,他并没有显露出怒气。他给了海关的工作人员几张新上演的戏票。两小时后,在驱车去巴黎的路上,他渐渐控制住了怒气。
到了巴黎,他去找供货商——一个叫奥迪特的小手表商。这个人的生意由他的那些呆头呆脑的兄弟帮着照料。奥迪特做事谨慎,为人谦恭,瑟伯是他唯一的做走私生意的客户。奥迪特情愿一年有两次的固定收益,也不愿意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每星期都做这种买卖。瑟伯在店铺的后面找到了奥迪特和他的那些兄弟。没有寒暄客套,他就用他们以前从未听到过的刻薄的言语开始抱怨。
上次运的一千只表都不走,剩下的大部分都是粗制滥造,并且上次包装的也不好,好多表在回伦敦的路上就被压碎了。接着他就攻击奥迪特和他的兄弟们,“问候”他们的父母以及整个法兰西。
奥迪特站在那儿,对瑟伯恼恨之极。他真想干掉他,但又不想断了这个不错的财源。最后他解释说上次那些坏表是从瑞士进的货,在装车之前他没来得及检查。他承诺说下一批货,也就是明天的那批,一定完美无暇。
但是,第二天,这批货没到。
第三天早晨,瑟伯开车到了奥迪特的车库——这批货还没到。
瑟伯要求把货准备好,好让他赶上加莱乘当晚的最后一班渡轮。他打算第二天上午回到伦敦,去观看一部新戏的首场演出。他暴跳如雷,发誓说如果这批货到晚上还不来的话,以后他就去找别人继续做生意。
瑟伯在一位舞蹈演员的陪伴下玩了一天。他觉得在伦敦无论是私事还是公事他都能帮上她的忙。他不时地给奥迪特打电话,看看货到了没有。最后,当天晚上六点钟时,瑟伯被告知那批货刚到。他立即驱车赶到了奥迪特的车库。
他告诉奥迪特装货的要求。奥迪特再次向他保证:他的兄弟们将把表统统检查一遍,看它们走不走;凌晨四点就能装车完毕。瑟伯来得及把车开到加莱赶上早上的第一班渡轮。他能在午饭后赶到伦敦,不会耽误晚上他的新戏。
凌晨四点刚过,他就坐在车里,哼着小曲儿,车开的飞快,还冲铁路道口的姑娘微笑。当瑟伯练习自己的微笑时,他才不管那姑娘是什么样的女人呢。天很冷,他很快就通过了法国的海关。亲眼看着那些人把他的车开上船后,瑟伯走下甲板,喝了杯咖啡,倒头便睡。
到了多弗,他所有的包裹都被海关的工作人员打开检查。他走到自己的汽车旁。正在检查他的车的海关官员和他很熟,并且和他的年龄也差不多。瑟伯对他笑容满面,并且回答了几个常规的问题。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就象以前那样:面带笑容啦、讲个笑话啦、举止得体啦,他允诺说如果这个官员想要一张免费的新上演的戏票,尽管写信冲他要。
他把手放在车门上,正要钻进汽车把车开走,这时突然听到一阵尖利的汽笛声。
不用别人告诉他,瑟伯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在很多人的脑海里还记忆犹新。当停战纪念日的十一点钟汽笛拉响时,所有的人都得停下来,为在战争中死去的人默哀两分钟。真是一片寂静,甚至连鸟儿也停止了鸣叫。瑟伯和那个海关官员站在汽车旁,低头默哀。除了海浪拍打码头的“哗哗”声外,什么也听不到。
更确切地说,是几乎什么都听不到。车里有一些声音,虽然别人确实什么都听不到,但是这个海关官员却能清楚地听出来它们藏在哪儿。五千只表在走动,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它们都被奥迪特的兄弟们仔细地上了弦。他们想取悦瑟伯,让他相信这次他要的手表不光看着漂亮,而且走的也很准。
这时我的朋友停下来不讲了,低头把饭吃完。我还想知道些什么,就问:“现在,告诉我你就是克瑞恩"瑟伯。我也许会花两英镑来买你刚才给我的那块表。”
但是,那个老头摇了摇头:“瑟伯几年前就死了。不,我是和他说话的那个海关官员。他使出了他的微笑和魅力,劝我忘了手表的事儿。我甚至答应在他每年两次用汽车走私手表时帮助他。两年后,我们都被捕了。”
英文名《The Man Who Hated Time》
一稿译于2006年8月4日夜
二稿改于2007年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