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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强调代入感,喜剧强调离间感。
但是,高明的喜剧,永远有一个悲剧内核,或者称之为悲喜剧。从这个角度而言,能留名世界文学史的作品,没有纯粹的喜剧作品。荒诞也好,黑色幽默也罢,底色说穿了,仍是悲剧色彩。
说的绝对了?不然,只要看一眼书架上的书就知道了。
《堂吉诃德》、《第二十二条军规》、《范进中举》等等,我们看到的是喜剧,情节幽默荒诞,但对书中的人物而言,却是个人的悲剧。
悲剧的代入感是:“看,如果是你,怎么办?”喜剧的离间感是:“看,多荒唐!”
这里有人性的因素,即所有人都不愿承认自己是愚蠢的,更愿意相信自己是明智的。
在喜剧创作中,作者需要刻画一个能让读者俯视的人物,无论这个人物的位置有多高,读者总能“向下看”这个角色;在悲剧创作中,作者需要刻画一个让读者感到亲切的人物,无论这个人物的位置有多低,读者总能在某一方面水平地看这个角色,而产生代入感。
可能说得有些抽象,举个例子吧。
比如《国王的新衣》,即便主人公是国王,但他愚蠢又自欺欺人,读者是向下看这个角色的,读者会把自己看成那个孩子、看成民众中的一员、甚至看成是那个裁缝,但绝少有读者会把自己代入成那个国王。
看《国王的新衣》——这个国王太蠢了,我才不会这样。我会是那个小孩儿,即便不是那个小孩儿,我也只是沉默的群众,绝不会那样自欺欺人。深一步,会想到这是一种社会现象。
看《范进中举》——看这个人已经被科举压成什么样了?要是我,我不会疯,我理解他为什么疯,也同情他,但我不会。
看《阿Q正传》——我才不会像阿Q那样自欺欺人呢(即便你知道自己与阿Q有共通之处,但你仍然不愿意把阿Q与自己等同看待)。
这种感觉就好像当你在看《让子弹飞》时,心中的感慨——我绝不会像老六那么傻。
以上所提,其实都是悲喜剧(是的,这个电影我也觉得是悲喜剧)。
这种情节设计和读者人性的因素,导致喜剧作品有种天然的离间感。而这种离间感,不仅不会削弱喜剧效果,甚至会增强喜剧效果。
就像当我们在看一个滑稽演员时,会发笑,但不会、或至少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是那个滑稽演员,甚至,自己才是被嘲笑的那一个。
但悲剧作品则不同。悲剧必须强调代入感,因为离间感会破坏悲剧效果。而离间感一旦产生,悲剧也会变成喜剧。
比如,一个人物痴迷于长生不老,变卖家产,炼丹,最后把自己毒死了。同样的剧情,如果读者产生离间感,就会觉得荒唐、可笑;可如果读者产生代入感,就可能会同情、理解这个人物对长生的渴望,进而想到生死。
而这种带入感和离间感,取决于作者的笔力、设计。
为什么悲剧更有感染力?因为读者把自己的感受带入了剧情。为什么喜剧感染力稍差?因为读者倾向于把自己独立于外。这就是原因。
我觉得我说得有点乱,但我想,大概意思大家应该能懂。
我还想说一个现实性的问题:悲剧比喜剧好写。
这一点,只要有写作经验的人就懂。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尝试一下写一篇喜剧小说。
虽然我个人也认为悲剧有更强的感染力,但这种结论,很可能是一种选择性偏差,并不一定正确。
问此问题,先问自己:我看过多少喜剧文学,尤其是小说?
对一般人而言,这个数字很可能是零。因为,市面上绝大多数的小说,都有悲剧色彩,而纯粹的喜剧小说,几乎没有,至多是我前面提到的悲喜剧。
悲剧作品基数大,好作品自然就多。
我暂时能想到的比较单纯的喜剧小说,只有《匹克维克外传》、《猫城记》、《我是猫》和马克吐温的一些小说。但说实话,这些也只能算幽默小说,没有让人捧腹大笑的感觉。
而悲喜剧就更难写了。
喜剧文学,很多时候需要文化、社会背景作支撑,因为它毕竟不像影像作品那样直观。我们看《猫和老鼠》中汤姆的窘态,会觉得好笑,但落实到文字,就会大打折扣。说白了,很多梗,读者若缺乏背景了解,就体会不到笑点。还有时候,喜剧文学会常常用到谐音梗,在流通过程中就有天然的阻碍。
悲剧不同,无论什么文化、社会背景,爱人死去,总是一件悲伤的事。读者甚至不需要任何经验,也能很容易地理解,这也是悲剧感染力更强的原因之一。
再说一个心理学方面的影响。
心理学有一个说法——痛苦的、糟糕的记忆持续时间更长,更容易被人关注。
这里涉及到生存本能的问题,人可以忘却开心的记忆而生存下去,但不能没有糟糕的记忆。比如,在原始社会,人可以忘掉什么果子好吃,但一定不能忘掉什么果子有毒,否则,神农就白尝百草了。
这种避害的本能让我们更关注负面消息。别看我们现在这么多人天天看搞笑视频,如果有条新闻说,某某病毒肆虐全球,得之必死,所有人立马都去关注这个悲剧事件,并试图寻找规避的途径。
人们在看悲剧时,可能有一种隐性的学习,把自己代入其中,感受悲恸,并试图寻找解决、规避的方式,主动性更强。喜剧在这方面就没什么效果。
虽然听上去有些牵强,但多少还是有点合理性吧,我觉得。
纯粹,纯粹的个人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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