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 UCSD 学生转学离开时发表的《再见～圣地亚哥！》？ 第1页

谨代表我自己，说一句实实在在的话。

我是没脸骂郑同学的。

申请生 “只” 去了保底校这个事情好有一比，就像高考的 “滑档”。不知道 2019 年还有没有人听过这个概念。2007 年我的高考就发生了这种事。现在还是偶尔提起，“当年 ‘浪费’ 了足足 70 分，去了那个学校那个系，啧啧。”

军训第一周练习齐步走，我和身边的一个女孩子聊天，才知道这个事。

《再见~圣地亚哥！》 很长，许多朋友才看了几段已经搓火。《再见~圣地亚哥！》 也很短，它事无巨细还配了很多张图，却还是装不下、说不完我的体会。

如今我刚刚而立，在三个国家念过大学，我自己的升学，家人的升学，用户们的升学，左一波右一波，把我打磨得温吞了许多。这篇文章， 我一开始看就知道要招骂了。许多朋友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我不重复了；但十几年前，当我 “浪费” 了整个高考成绩的 10%，“只” 去了一个 “保底” 校的时候，诚实地讲，他的想法我都有。申请之耻，人生之耻。一字不差。

我多么厌恶那个搞砸 “一切” 的自己啊，恨不得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不知道如何去缝合曾经他人口中那个自己与现实中颓唐的自己之间的巨大裂痕。进而，怀着对 “保底” 校的极大敌意和不屑，开始了我的大学。尽管事实上这所大学在中国也是响当当的 Top 10 （我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我肯定她是许多中国高考生梦想中的大学，但我不在乎。

我恶狠狠地，怒气冲冲地走进大学。并且每天都发誓永不忘记这种耻辱，“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加强和身边的人之间的区隔，听课一定是第一排，留给所有人一个古井不波的后脑勺；除了少数几位我判定 “同病相怜” 的朋友之外，不花任何时间去了解整个社区。

现在想来，我不是恨他们，也不是瞧不起他们，也不是厌憎他们。真相是，我在害怕他们。

我怕自己稍不留神就融化在他们 “平庸” 的快乐中，忘记自己的 “复仇” 计划。我怕我只要多观察一下，多和他们说说话，多参加几次他们的聚会活动，就会发现那种生活其实相当不错，然后接下来就 “堕落” 到再也不想起早贪黑地编织我逃离这个地方的绳梯。

一个正忙于惩罚自己的人，没有心力去关爱旁人。一个不顾一切想要逃离现在的人，他无法被你说服去接纳现在。接纳的那一刻，藩篱就不复存在，又何谈冲破。

由于学校的政策限制和我自身的需求，我盘算了一番，认定出国读研是最合适的道路，并从大二开始，步步为营地去准备。终于，在 2011 年的春天，我如愿以偿了。当我在学校北门前的小路遇见副院长，他问起我的申请结果，我兴高采烈地说出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的名字的时候，他非常诚恳地告诉我其实他没听说过。我笑着说这真的没有关系。北门到了，我们作别了，那如愿以偿的瞬间，如果我能给它起个标题，那一定是，

再见~我的大学！

在那之后，至少有七八年，我从未给予我的大学母校一些面对和思考的时间。一秒都没有。只是 2014 年夏天，北京的一个暴雨过后的傍晚，我下了班，精疲力尽地回到小区，忽然一个刚洗过头发的姑娘从我身边走过，空气里留下一段潘婷的香味，让我想起了大学母校公共浴池门前的那条小路。曾经我读书时，从不在那驻足，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给了浴池旁边卖 GRE 复习资料的小书店，还有上早课时一定会去的西饼屋。向前就是图书馆和教学楼，向后就是宿舍，春花秋月与我无关，熙来攘往与我无碍，当时我怎么可能会知道，7 年之后，千里之外的北京的那个我，会忽然因为街上的洗发水味道，湿了眼睛。

为什么会这样，是矫情还是激素失调？我确定都不是。是时间的力量，让我走了足够远之后幡然意识到，人之所以要和自己和解，是因为无论你境遇如何起落，都要在其中花时间。时间一定会产生记忆，记忆里一定存有价值，过激地去否定这种价值，就会在未来被修正。

我暗暗在心里严肃地对自己说，你知道吗，你的大学母校从来没有亏欠过你。是你亏欠了她。

从那以后，我常常和人说起，我感谢自己能在全国最好的哲学系里，听了老先生们整整两年的哲学基础课，让我受益至今。我眉飞色舞地给他人讲，大一的凌晨三点我是如何在半人高的垃圾桶里找牙套，大三的凌晨三点我是如何一边倒立一边背书。我自豪地告诉所有人，结婚那天，我有三位伴娘都是大学同班同学。

最重要的，当校园外的真实生活开始后，我发现那些帮助我、信任我、启发我、引领我、追随我、治愈我的人，他们有的连大学都没上过，有的高考比我惨烈很多倍，有的在生涯中经历过难以描述的坎坷，有的出身微寒，等等。渐渐地，我彻底失去了对他们的学历的兴趣，我的安全感，渐渐地和我的学历完全地分开了。我可以相信自己的观察和判断，勇敢地和那些 “平平无奇” 地人站在一起，为他们摇旗呐喊；有时，我也会一反常态地站在所谓 “精英” 的对立面。

我听从我的心。虽然这颗心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所常青藤大学里跳动过，没有受到这个星球上最顶尖的教育环境的熏陶，但我还是相信我的心。

诚然，没有人可以随意揣测郑同学的人生轨迹，也许他会保持愤怒，继续开疆拓土，也许他不会更改对这件事的耻感，凭借个人努力在余生中成功捍卫他的骄傲。如果真的那样，我想，他同样值得尊重。

我想说的可能只是，有些像我这样的孩子，得筋疲力尽地恨过，才能明白何谓自爱，何谓爱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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