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免有遗憾,遗憾就像受伤后留下的疤痕,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淡慢慢变浅,但永远不会消失。
在我十岁的夏天,我看完了《灌篮高手》的第101集,樱木花道十分搞笑的跳上了去往全国大赛的火车,第二天回到家我早早地打开电视,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动画片,我心想可能过几个月就能看到全国大赛了吧。
这么一等,就是十八年,我依然没有等到结局。
也是在那段时间,我最敬爱的老师去世了,她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长相虽然不算漂亮,但人特别温柔,从来不对学生发火,即使是像我这样的调皮鬼,她也只是把我叫到办公室,拿出一些零食笑着摸我脑袋:脑瓜子这么聪明,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以后不准再闹事了哈……
她去县里给学生买学习资料的时候,被一个喝醉了酒的货车司机给撞倒,临死的时候,手上都还抱着那些书本。
第二天我们换了一个新的班主任,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他把那些沾染了血液的书本发到我们桌上,要我们回去跟父母说一声,尽量捐点钱给那女老师的家人,她和她老公离婚了,只剩下一个小女儿和老奶奶相依为命,今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那天回到家我偷了妈妈藏在衣柜底角的三百块钱,第二天捐了出去,过了一星期事情败露,我爸拿着皮带把我暴打了一顿,那时候我爸下手是真狠啊,我脸上的肉都露了出来,我咬着牙不说话,默默地挨着毒打。
那个女老师的女儿比我小一岁,自从母亲去世后整个人变得很内向,总是低着头看着桌子,放学后也是背着书包孤零零的回家,有时候还会被大孩子欺负,有一次初中的小混混把她围住,估计是想抢她的钱去玩游戏机。
她吓得浑身发抖,我冲过去挡在她面前对那些小混混说:你们这么多男孩子,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
小混混们坏笑着说:哟,这小崽子毛都没长齐还想着英雄救美呢?
我说:你们不就是要钱吗,我有钱你们放她走。
那些混混估计是觉得在路上为难一个小姑娘也不光彩,就让那小女孩走了,然后把我带到小巷子,书包和衣服口袋搜了个底朝天,最后才搜出两块钱,他们都气疯了,咆哮着问我:你不是说你有钱吗?
我说:两块钱不是钱啊?
就这样,被打成猪头样的我第二天到学校被同学疯狂嘲笑,那小女孩中午找到我,她递给我两张创可贴,低声说了句谢谢。
慢慢的,我成了她唯一的朋友,那时候我还心心念念着灌篮高手的大结局,放假的时候就和大孩子们打篮球,由于我个子矮又力气小,大孩子都不愿意跟我一个队,最后就给我分派了一个捡球的任务,只要球滚到了场外,大孩子就冲我一挥手,我就嗖一下冲过去把球抱回来。她总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球打完了就问我:一起去吃雪糕吗?
我说:我好渴,我想喝汽水。
一支雪糕一块钱,但一瓶汽水要两块钱,她身上只有两块钱,她把钱递给小卖部老板,买回一瓶汽水递到我手上,笑着说:你喝吧,我不吃雪糕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稚嫩的脸上,我在她身上看见了她母亲的影子,一个真挚又温暖的人。
后来我升初中,她读六年级,我升高中,她读初三,我们已经很少有时间在一起玩了,后来我去市里读高中,她说要留在县里读高中,她奶奶年纪大了,她周末还可以回家照顾一下。我离开的那个暑假,她来到我家,送给我一套灌篮高手的漫画,那里有我心心念念的大结局,那时候她已长成亭亭少女,头发披在肩上,眼睛还很单纯,但已经褪去了幼稚。
我把我所有的珍藏品都拿了出来,魔方、变形金刚、拼图、溜溜球……,一股脑的全塞进她包里,塞到后来她的包像一个乌龟壳,她笑着说:够了够了,这么重我都背不动啦。
我说:对了还有好多零食,我给你再找一个袋子。
她用手拉住我,她问:以后你还会回来找我玩吗?
我说:会的,只要放长假我就回来找你玩。
我的承诺让她开心起来,离愁伤感一扫而空,她陪我玩了一会儿蹦蹦跳跳回了家。
但我的承诺并没有兑现,我在高中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放假就成天游荡在网吧KTV和溜冰场,玩的时间都不够,没想过还有个小镇姑娘在等我。
人是一个很神奇的生物,人就像一块石头,任由时光来雕刻,有的历经风霜,成了棱角分明的顽石,有的被精心打磨,成了珠光宝气的宝石。
读高三的时候,爷爷得了一场大病,眼看就要不行了,一大家子人火急火燎的赶了回去,有的在请医生,有的都在准备墓地了,忙活了一大场,爷爷居然又挺过来了,老爷子病好后第二天就开始喝酒了,他在酒桌上说:这人一到死的时候啊,就知道哪个孝顺哪个不孝。
那些准备丧事的亲戚全部垂下脑袋,就像挨了一闷棍似的,我就坐在爷爷身边陪他喝了两杯,他告诉我每次放假的时候我的一个女同学,都会在房子前转悠一会儿,看到老爷子了就会脸红问我回来没。我的心一跳,想起那个夏天的承诺,连忙问爷爷:她这段时间来了吗?
爷爷叹了口气,说:好久没来了。
第二天我骑摩托车到镇上,买了一大堆东西径直去了她家,发现那个地方成了一片废墟,问了好几个周围的人,一个小卖部老板告诉我:半年前这里失了火,房子都被烧塌了,住不了人政府就请人把危楼给推了。
我浑身都在发抖,我问:那原来住里面的人呢?
小卖部老板点燃一根烟:别提了,烧死了四个,烧伤了七八个,有个小姑娘本来都跑出来了,又回去背她奶奶,结果,唉……
细雨淅淅沥沥的淋下来,我浑身无力的坐在废墟前,望着这荒凉的世界。
人生难免有遗憾,遗憾就像受伤后留下的疤痕,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淡慢慢变浅,但永远不会消失。
有的遗憾,可以想办法弥补。
比如在电视上看不到动漫的大结局,但在漫画里可以看到。
比如没有好好听老师的课,但可以听她的话做一个上进勇敢的人。
比如没有让她吃雪糕,但可以把所有你认为好的东西全塞给她,也许她并不需要。
但有的遗憾,可能一辈子都弥补不了,就好像十年过去了,我已经记不清那个小女孩的容貌,但只要想起离别那天她被我随口一说的诺言打动开心的样子,心里就会一阵阵的疼。
如果有可能,真不希望四月是我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