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牙的农场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第1页

大概十年前吧，我还在部队服役，执行一趟押送任务，从拉萨出发去林芝打个来回。

那段时间天气非常的不好，一场大雪过后，天晴了一下午，然后就是连续一周的阴天，既不下雪也不晴。这是最要命的天气——是真的要命，不是夸张。这种天气，刚刚下的雪会化掉，然后当天晚上就冻成冰，一周都不化。平路上还好，坡道上连方向盘都不敢打，稍不注意车子就会打滑，然后你就到悬崖下面去见阎王爷去了。

到现在，国道318线上，快到林芝的地方，有个色季拉山口。山口上面有个观景台，你仔细找一找能够找到一个沙堆，上面插着个牌子，写着：“防滑料，过往车辆随意使用”。再往拉萨走，还有个米拉山口，也是一样的配置。不过米拉山口的隧道已经通车了，这个牌子你看不到。

这玩意儿是怎么用的呢？车子打滑的时候，要么你跳车，车不要了；要么就副驾驶跳个人下去，用沙子垫轮胎。铁链没用的时候，刹车踩死都在滑，这是最后保命的招数，滑的不厉害就用铲子往路上撒，滑得厉害就整个沙包往车轮下面塞。我干过好几次这个活，好歹我身手敏捷，都没有出事。我跟你说这个活儿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刺激惊险，比蹦极都要刺激，你坐在副驾驶感觉车屁股一甩，打开车门蹭的一声就蹦下去，抡起沙包扮演救世主的时候，确实比什么都刺激。

但是再刺激的事情也有习惯厌倦的一天。

我就见过一个货车司机，车子打滑，十分淡定的自己跳下来一个沙包把车子刹停，然后十分淡定的点一根烟压压惊。

我问他你不怕啊？

他说龟儿子才不怕，滚下去了渣渣都没得剩。

我说你还那么淡定。

他说熟能生巧。

我说日你仙人板板。

他说就是，日你仙人板板。

所以这种天气里，这条路上就只有两种人，解放军，货车司机。

解放军跑的是要人命的事情，比自己的命重要；货车司机也是跑的要命的事情，值得拼命。我们不跑这条路，要出大事情，他们不跑也是要出大事情。

那就是整个西藏蔬菜断货。

那时候西藏蔬菜自给率仅仅达到12%，一旦断货，价格立刻就会上天，无数人就得嚼维生素片续命。那次从色季拉山过来，米拉山口倒是还好，冰并不多，而且已经被车轮压出来两条车辙是不打滑的。翻过米拉山口是一个小镇，叫“日多乡”，日多乡除了有个温泉，还有个整个318线都非常出名的饭馆。饭馆其实并不大，但是东西确实好吃，我每次都去吃。

那家饭馆就叫“肉丁饭馆”。

现在你跑318线你去不了日多乡了，高速路没有出口，要走老318线才行。肉丁饭馆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就俩食物：牦牛肉丁汤，青稞饼子。喝的就两样，拉萨啤酒，酥油茶。挑开那种牛毛织成的厚厚的门帘，进门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柴火炉子，冬天总有一群解放军或者货车司机围着火炉子在哆嗦。然后就是几张脏兮兮的藏式餐桌。在火炉子面前缓过来的人，就去餐桌上面吃饭。一般都是一碗热腾腾的牛肉丁汤，是用没有放血的牦牛肉切成肉丁熬出来的，颜色黑不溜丢，但是味道出奇的好，一股香料混杂牦牛肉味的浓浓香味，表面飘着一层油。熟客的话，主人会给你格外多捞一瓢牛油，汤不容易凉，吃了不怕冷。然后就是青稞饼子，藏族客人会点酥油茶，但是我们喝不惯。此外就是煮啤酒了，拉萨啤酒里面煮枸杞红枣什么的。

我也赶紧去火炉子前面哆嗦，不一会儿牛毛门帘又打开了，随着寒风卷进来一堆雪片，火炉子旁边的人一阵子嘟囔。

是那个淡定的老司机。

老司机保持了一贯的淡定，并不在意抱怨，自顾自的钻到火炉子前面一边吸溜鼻子一边烤火。

我拍了拍他，说，真巧啊。

他抬头看是我，吸溜了一下鼻子，嘿嘿嘿，真巧。

我说，你拉啥？

他说，菜。

我递了一支烟给他，他接过去没吭声。他之后就再没有人进来了，饭馆里温度迅速爬升起来。我从耳朵冻得发麻的寒冷中逐渐回过神来，才发现饭馆主人在放邓丽君的歌，《小城故事》。

小城故事多
充满喜和乐
若是你到小城来
收获特别多

看似一幅画
听像一首歌
人生境界真善美
这里已包括

谈的谈说的说

小城故事真不错

请你的朋友一起来

小城来做客

邓丽君那温暖柔和的嗓门，跟饭馆里的温度一样，很快就让人忘了风尘，忘了险途，整个世界只剩下火炉、牛肉汤和邓丽君。无论外面的白毛风如何刮，至少你暂时是安全的。

聪明的朋友，或者略懂营养学的朋友，可能已经发现了，这个饭馆的菜品里面是没有维生素的，尽管有邓丽君。

不，还是有的，酥油茶里面有。酥油茶是用茶叶熬制的，那是来自于云南的最低档的茶叶，秋后的老茶叶，堆积发酵以后打成茶砖，用骡马、人背运进来，与牛奶一起熬煮，提供人活命需要的维生素。活命是没问题，就是味道有点欠奉，让你感觉自己像一根老茶树桩子，不像个活人。

我问老司机，你在这条路上跑了多少年了？

他说18年了。

我说这么久，这么难跑，你岁数也不小了还跑啊？

他说要吃饭哒嘛。

他脸上沟壑纵横，跟318线上面那些崇山峻岭一模一样，颧骨上是两片高原红，那是心脏病的表现，当然也有日晒雨淋的功劳。他一头扎进牛肉汤里面，又要了一壶煮啤酒，那个煮啤酒其实就是把啤酒煮热，还是有酒精度的。我说你酒驾啊？他说酒驾个鸡儿，明天有命没得都不晓得。

我说，日你仙人板板。

他说就是，日你仙人板板。

聪明的朋友恐怕也已经知道我的农场是怎么开起来的了。

赚钱、市场调查、渠道、商业手段、资金、技术，乃至于保卫科的狗，都是次要的，真的真的不重要。想去做总是能够做起来的，农场都有了，还怕没有狗子么？

重要的是，要吃饭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