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位黄学家对黄学做了鞭辟入里的批判,但从我这个事主的眼光来看,他们似乎过分着眼于黄学的键政部分,以至于忽视了黄学的奥斯曼研究根源。
熟悉我的人应该都看得出来,一方面,我在情感上是个“西化派”,坚信英法美是人间正道。另一方面,我又很厌恶民族主义,从根本上否定民族国家的正当性。
这两点结合起来,一般来说就是个一般通过石油派了,但钻研奥斯曼史显然深刻改变了我的三观:
第一,研究东地中海地区的历史,自然会注意到“另一种罗马”,开始怀疑西方以及国内西化派史观中的那种单线西方文明传承的史观,自然也就免疫各种经典石油派分流文学。
第二,了解民族主义给东地中海带来的深重灾难之后,我也不得不注意到民族主义思想的西方源流(也就是“法兰克族群观念”),也认识到了民族主义的政治能量之大,不再像石油派和很多左翼那样简单地蔑视民族主义。
另外,对希腊民族主义与中国民族主义的对比研究,一方面打开了我“历史发明学”的思路,另一方面也开始让我思考“发明历史”的正面作用,然后去年年初 @Naysayer Pasha 发明了“南派皇汉”一词,我再套上“民主传统”,加上后来又学会了 Turkish Yoke 这个提法,受其启发造出了“满洲枷锁”一词,于是就开始收集“南派皇汉历史发明学材料”,甚至主动进行娱乐性的历史发明。
那么,“民主传统”这个提法,我是何处获得的启发呢?首先是近代启蒙史学以及希腊民族主义的“古典吹”思维,让我思考:是不是也可以对中国史做某种有意的“割裂”,制造一个“黄金古典”与“黑暗时代”的对比,来服务“启蒙”?我这个问题是针对石油派那样把中国史说成一个“从一开始就走错路的东西”的做法。
而奥斯曼史方面的影响,我必须提一本书与一个人。一本书是 The Second Ottoman Empire: Political and Social Transformation in the Early Modern World,这本书提出了一个很迫真的观点,即17世纪初的奥斯曼,伴随着苏丹权威的衰弱,奥斯曼出现了一波“原始民主化”,甚至有了宪政的雏形,然后这个作者开始一路迫真论证,立马让我想起了某些皇汉口中的晚明内阁。
一个人是近代奥斯曼启蒙知识分子 Namık Kemal,此人的在近代土耳其思想史上的地位堪比梁启超在近代中国思想史上的作用,他论证明珠石油的方式,则是把君堡桀骜不驯的禁卫军比作议会,把禁卫军暴动说成是市民革命,把马哈茂德二世以来的绝对主义国家视为异常状态,他甚至还把伊斯兰世界的民主传统追溯到先知时代的合议传统,所以我在私下交流中给 Namık Kemal 起了个外号“清真公知”。
总之这两个案例让我发现了皇汉晚明史叙事方式在世界范围内的某种普遍性,于是开始思考某种兼容民族主义与启蒙叙事的论证方式,而非某些石油派口中“救亡压倒启蒙”的简单二元对立,或者“自古以来东方专制”的提法,这就是黄学中“民主传统”这一说法的由来。当然这个提法并不新,似乎颇有些八九十年代的严肃学者主张这个。
但之后的“分流文学”,我是可以保证原创性的。熟悉我的人应该听说过奥斯曼史叙事中的“衰落论”。“衰落叙事”的一个重要渊源是17世纪奥斯曼作家创作的“谏书” (nasihatname/advice literature),他们在这类文体中斥责当时的各种乱象,把苏莱曼时代吹成黄金三代,哀叹世风日下,对当时奥斯曼的变革做出各种泛道德化的批判,然后再掺杂各种私货来贩卖自己的政治主张。后世史家不加批判地接受了此类主观色彩浓厚的史料,于是就有了所谓的“衰落论”。另外,对奥斯曼史叙事中的“郁金香时代”的研究,让我发觉了土耳其历史观念中,也有某种对“失落的现代化”的忧伤,这与皇汉哀叹“崖山之后无中华”,以及石油派的“救亡压倒启蒙”,颇有几分神似。结合我之前对皇汉和石油派种种话术的了解,以及一点微小的键政经验,我发觉键政人士对大分流的各种解释,真的足以构成一种 literature (文学体裁?)。总之我最初在造词的时候,我先提出了 divergence literature,然后才用“分流文学”这一直译,这是我自觉有必要澄清的一点。
不过至于我自己对分流的归因,我现在更多持一种“不可知论”的看法,所以我去年关于分流问题的看法和现在是有一些区别的。并且我认为研究现代人对分流的键政 historiography,可能比对分流本身的学术研究,更有现实的启发意义。前段时间我看到了有研究帝吧出征与中国网络民族主义的学术论文集,“分流文学”这一块我觉得也完全值得被民族主义研究者们深究,但愿以后能看到这一块的严肃学术研究吧。
以上是我自认为的目前的黄学体系的渊源,然后我要谈一谈“写作”的问题,即我怎么看“键政”与“键史”的关系。知乎上绝大多数人是我开始键盘历史后才知道我的,很多人不知道我曾在知乎上纯粹键政过两年。那时的我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X圈观察家”,直到后来认识了一些拜史圈人士,外加读了一本颠覆三观的奥斯曼史学术专著,才跳入了键史坑。“痛改前非”(迫真)之后,我当时提出了一个“键政键史分业经营”的说法,现在看来,其实很难真正做到。钻研学术专著,确实能让人不再为了键政立场而迫真引用历史,但二者的相互作用,很可能只是换成了一个更高级,更隐秘的形式而已。就我自己而言,其实钻研奥斯曼史,很难说真正改变了我的键政趣味,我在转键史之前,就对共运史与民族主义的纠缠颇有兴趣,并且常对民族主义口出恶言了。这种倾向肯定也影响了我阅读奥斯曼史的关注点,奥斯曼史知识也很可能只是强化了我既有的对民族主义的看法,只是让我多懂了点“历史发明的里技”,从历史发明学视角,东地中海视角来看民族主义罢了。从这一点上看,分业经营很可能是失败了,或许这本来就做不到,只能尽可能接近而已。
至于写作的现实效用,有人曾针对我的“南派皇汉历史发明学”,认为在当前的形势下“有负面的现实作用”。我的想法是,作为一个只有六千粉的小账号,我从不指望自己的写作能有什么现实效用,我的写作也不是一般通过人能看懂的,所以我写作的主要目的还是圈内交流,然后自己开心,锤一些上古暴论,围观一些楽子,涨点粉,满足下虚荣心。硬要说有什么现实追求,我是希望,如果有活动家能看到我的文字,尤其是那些“历史发明学”,我希望他们能对意识形态有一个更清醒的看法,更超然的态度。“凝结核”应该设计,利用意识形态,而非被意识形态牵着走。这一点上,我可能确实是个“口头马基雅维利主义者”。
所以要总结黄学的话,该怎么描述呢? @Naysayer Pasha 认为黄学有三大要素:「去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工具论,口头马基雅维利」。 @灰堡魔法师 认为黄学并未摆脱结构主义,解构之后却陷入了更深的结构。 @沉睡的哲哥 认为我依然在潜意识里相信“启蒙/矇昧”的二分法⋯⋯
而我自己觉得,键政黄学首先是对石油派/西化派“恨铁不成钢”的批判,这既包括纯粹的知识水平缺陷,也有策略方面的问题。然后键史黄学是对民族主义与现代化的思考:旧帝国真的必死吗?民族国家真的就是自由政体的必然要求吗?两种思路,背后都是对西方现代性的追求,第一点是在策略和水平问题上批判猪队友。第二点则是,西方思想输入制造的第三世界民族主义,到头来却成了“反现代性的现代性”,让我有又不得不在追求西化的前提下又对西化有所质疑。理性上讲,进步/落后的叙事是很虚妄,但感性上讲,我还是无法摆脱“文化优劣”的潜意识,这应该就是“更深的结构”吧。
当然,作者已死,“姨学一旦被发明出来,就不是刘仲敬本人能控制的了”。黄伯韬本人对黄学的解读,也只是众多解读中的一种,剩下的,就要靠黄学家们来确定了。
需要注意到的是,9102年 @黄伯韬 本人已经在绿罗问题上背叛了黄学激进建构主义的方法论。在这个时间点上重新评述黄学,无疑有助于警示诸位键史人如何不落入历史学暴论。
我们先来看最近的黄学大作:
严格来说,这篇文章是没什么价值的。旧帝国下存在多种族群身份认同,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因为一定时空下的话语总量必然大于被表征出来的主流话语。我们只需要找出任意一个朝代的文献(比如最近黄学热议的金朝),搜索任意一种认同(比如中国、女真、新罗),都可以找出大量的文献片断,这就是一个简单的计词法游戏。如今网上各种关于族群认同的暴论中,充满了这种计词法论证,但这种论证显然是有问题的,犯了最基本的“因变量抽样”的错误。
因此,黄学最近的大作充满了一股历史学暴论的味道,是玩梗小鬼们所喜爱的,但这不是说黄伯韬本人此时就已经背叛了黄学立场。事实上,黄学相对于上述族群认同暴论的进步之处恰恰在于,黄学并不把绿罗当作一种严格论证的结论,相反是一种解构工具,绿罗本身只是用来说明族群认同的随意性和流动性。
在这个意义上,绿罗与第三罗马说、罗马尼亚罗马说、新罗马说并无本质区别,区别可能只在于黄伯韬打字比较多。这个时间点的黄伯韬还是清醒的。
而黄伯韬转向暴论则开始于,他把自己的解构工具当成了一种严格论证,进而驳斥罗马尼亚罗马说,表示绿罗认同更彻底、更“本质”。然而,如前所述,这种“因变量抽样”在逻辑上是有问题的,计词法游戏仅能说明某种认同存在,并不能说明某种认同有能力上升为主流认同。
为此,黄伯韬又提出了“法兰克民族主义”冲击说这个一步到位的解释。我们暂且不提,将族群认同单纯视为一种话语游戏是否存在简化论的嫌疑,也不去纠结“法兰克民族主义”究竟是什么东西。单就同一种冲击下,为什么欧亚版图上会同时出现希腊、罗马尼亚(罗马)、土耳其三种完全不同的民族认同、三个完全不同的民族国家,黄伯韬却不再解释,仅仅是机械地复读“既然希腊能成为希腊,那么土耳其为什么不能成为罗马”。那么,是为什么呢?
到此为止,我们就看到了一个键史大V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暴论的。解构一时爽,但解构的价值终究是有限的,尤其是这类在各国已经复读过无数遍的激进建构主义的民族学说,再复读一遍的价值实为有限。我以小人之心度之,黄伯韬写这篇文章想必花费了不少心力,可能真心觉得它不错,因此很难接受此文除了写得比较长以外,其解构价值与各种XX罗马说实际上处于同一层次,进而开始批评其他XX罗马说,转向了绿罗更“罗马”的本质主义立场。
因此,我们最终没有看到 @Everlasting Cold 所提到的黄学进路之一,后结构主义转向。除了“法兰克民族主义”冲击说这个大而无当的说法(此说也无甚新颖之处,不过是现代化理论下各种“冲击-反应”模型中的一种,唯一的价值貌似只是出于某种键政目的,为中国和土耳其虚构了一个共同的“法兰克”敌人),黄伯韬并没有继续细致考察,为什么绿罗认同未能从奥斯曼帝国近代转型期的话语结构中脱颖而出,而是不断重复低端键史人的迫真类比“既然希腊能成为希腊,那么土耳其为什么不能成为罗马”。
那么,又是为什么呢?
黄学是对知乎用户 @黄伯韬 著述、言行的分析和研究,小到其"桌球+自行车"恋爱观,大到此人对世界未来发展趋势的预测,博大精深、潜力无限。黄学的流行与发展表明处在晚期资本主义的你球壬向 的未来前进了一大步。
与你球无数失足少年一样,黄壬多年来为根源问题所苦——为什么事件a发生了?有没有让它不发生的机遇?如果当时发生的是事件b会对今天造成什么影响?未来会怎样?未来是确定的么?怎么通向最好的未来?
对根源的思考自然将之进入了文史哲的世界:他幻想过,成为一名明粉皇汉小将,想象着那条大明雄霸你球世界线,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小清新的底色——《风之谷》粉对巴尔干式族群民族主义的恨。当然,其中有几分国族发明淆、第二强国先富城市骑墙论、西化憧憬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黄壬迫真跟随国际官科chamboz大佬走上奥斯曼史票友之路后,终于脱掉了"一般通过壬"的帽子。他深情滴吟诵:"自从看了chamboz师的科普贴,我对衰落论的鄙视就再没有动摇过。"(此句口胡,划去)他如饥似渴滴阅读英文当代奥斯曼学著作,兴奋不已滴在知乎批判传统奥斯曼史宏大叙事,初尝微观解构禁果的滋味是辣么甘美。但是,解构之余,他又倍感空虚,忍不住想搭建自己的结构。
黄壬明白,自己既不懂八门外语,又没有足够史料可查。重建大厦,谈何容易?左思右想,出海留学成本太高,就此放弃心有不甘。绝望中,潜藏在心底的马基雅维利主义黑色液体渗出来了,淌过反族群民族主义的清新理想,一个为知乎小圈子熟知的黄伯韬最终诞生。
搭不好结构,在工地旁注明施工方只是搭着玩不就好了!什么民族主义、自由主义,不过是我黄壬在这无聊人间打发时间的工具。你要明珠石油?给,咱自古以来就有石油明珠。你要民族主义?给,咱们民族燃烧着熊熊石油/大锅之魂啊!"你胡说八道。。。(省略引经据典)哈哈,黄壬你绝望了吧,只能饮弹自杀了吧!哈哈哈哈"大哥,看好牌子,我搭着玩的。但是谢谢啊,您挂了我反倒涨了不少粉。
虽然混乱中立、游戏人间,黄壬却有一点特别值得学习。他坚持阅读中英文著作,在奥斯曼史上越钻越深,和ks大爹就奥斯曼基督徒问题谈笑风生。由此可见,再毒的草也可以肥田,黄壬的答案和文章至少有一二可观之处。
入门两小时的黄学小萌新一枚前来总结一下
虚假的石油派只会被意识形态所左右,用迫真的东方砖痣论、单线发展和二元对立思维理解东西方大分流理论,通常也是民族主义PTSD患者,是影射史学之屑
真正的石油派懂得通过读史创造意识形态,试图合理利用民族主义解构和重塑大分流文学叙事,是影射史学之鉴
玩影射的虚假石油派根本分不清,哪个键史路径才是更符合他们诉求的方向。所以充斥虚假石油派的历史发明界,急需黄学入脑来拯救
黄学看似抬高民族主义,但实为“北派皇汉”最危险、隐蔽的大敌,却可能和“南派皇汉”达成某种程度的共融
建议各位“南派皇汉”可以适当运用黄学为理论武器武装计几
个人虽然不喜欢影射史学,但如果有更高明,更对我胃口一些的影射,还是会说一句真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