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
有些人不把游戏当真,所以也许不能体会。
但有些人——比如我——是会把游戏当真的。心力所注,就在意了。
解释一下。以下体验,想必许多人都有。
我9岁时,有了第一台FC红白机。
《魂斗罗》,三条命,我打不过第二关。念兹在兹,日思夜想,盘算每一个关节,怎么才能过去呢?一星期后,我跟一个哥哥聊天,他告诉了我无上秘技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
后来便不消多提了。实际上,到我四年级时,也修炼到能三条命过八关,靠奖分长命到十条了。行云流水,信手拈来,真到了庖丁解牛游刃有余的境界。
但我最快乐的是什么时候?
答:是我第一次听说这条秘技、欣喜若狂、回到家、输入、真看见自己有三十条命的时候。
我11岁,国内买得到《霸王的大陆》了。
但初上手,很麻烦。全日文,每条指令是什么意思,每个武将是谁,计策怎么用,单挑指令怎么发,一点点琢磨。
那时没有网络,查不到攻略,只能一点点猜。在学校,和其他同学画地图,研究武将的出现地点和规律,研究布阵,研究最优路线。
我那时候特别天真,也不想尽快统一,每天想的是:“用刘备,开局弄吕布,189年3月攻冀州,让关羽升级,吕布杀田丰;让吕布和张飞读书,189年12月攻幽州,让张飞升级,得赵云;全军去荆州,分占荆襄诸郡,等出魏延、黄忠、徐庶、文聘和诸葛亮,然后北上灭董卓,让诸葛亮升级,再西向入蜀……”
某一周末我爸妈回老家吃喜酒,我得以玩了个通宵。玩到后半夜,其实略微麻木了。最快乐的,反而是等爸妈出门,开游戏,将自己琢磨的套路一口气翻出来的时候。
这就像,打RPG游戏最快乐的,永远是攒足了钱、买到新武器;或是刚升级领悟新魔法的时候。我打《封神榜》,打《吞食天地》,破了关,感觉也不过如此;在其中奔逐时,有所期望,反而还刺激些。
我12岁,用世嘉机玩《大航海时代2》。不久机子坏了。我只来得及通了一个人的关,就是约翰-法雷尔。此念耿耿许久。
所以你可以想象,十年之后,我用模拟器重新开始玩《大航海时代2》,而且破关之后的乐趣。那时我只记得伊斯坦布尔和雅典那条绒毯和美术品航线,以及去远航要带圣香油了,其他都是从头慢慢推敲琢磨起的。这感觉就像跟一个旧情人相遇,慢慢重新从头温习情感。
这十年的盘算和等待,都是折算在游戏里的。
我12岁时,有过一个游戏搭档。我给他画《吞食天地2》、《荆轲新传》的地图,默写《霸王的大陆》所有武将的数据。他请我打《赤壁之战》。我用张飞,他用赵云。
我们还联手打《松鼠大战》。关键时刻,我举起他一路飞跑。玩过的一定懂。
小学毕业后我们没怎么再见,到我23岁时在上海再见,我开了模拟器接电视,俩人开始搓《赤壁之战》——模拟器是可以无限续关的——那份儿得意。
《松鼠大战》,我俩手忙脚乱彼此乱扔箱子,砸得彼此头晕——那份儿狼狈和大笑。
都在其中。
开始时,也许是简单的操控感、游戏性、刺激、紧张和满足感,让你喜欢了一个游戏。
然后,你投注了心力,也确实得到了回报。
之后,你就进入了这个游戏的世界;你(和你的朋友们)因此得到了一份可以经常拿起来回忆的共同体验。那是一个你(们)独自拥有的私人世界。
许多老玩家会放不下自己玩得最熟的老游戏,就是如此。
最后,游戏和现实是可以混融的——你会相信那是个值得一去的世界。
我早年打《太阁立志传5》,后来2008年接触《如龙见参》,以及如龙系列,对东京新宿歌舞伎町念兹在兹。2012年,我去日本,没奔别处,专门去这几个地方了。
《如龙4》游戏里的场景:
2012年我去的场景:
同去的一个朋友很理解我,因为他在六甲山上,也朝着甲子园方向嚎啕大哭来着。
2013年1月,我到欧洲之后的第一个度假地点,是葡萄牙里斯本。
理由?上面说了。《大航海时代》。
以前写过的文章:
1502年2月21日,我辞别公主,去到里斯本码头,身边只有一个叫洛克的老水手。怀里有1000金币,码头搁着艘小船;将船上的5樽胡椒、2樽水晶卖给交易所老板后,手头就有了2046金币。码头师傅会提醒我:食物得花钱,淡水免费。每20名水手,每天要消耗一舱食物、一舱淡水。
我理当在里斯本买特产的砂糖,出发后沿海岸向东北,去到波尔多,把砂糖清舱贩卖,然后满载波尔多特产的葡萄酒,运去北部的安特卫普……为了把握经纬度,我理当在里斯本买到六分仪。我理当知道:不要逆风行船,要注意潮汐。
当我手头宽裕后,就该考虑南下,绕过圣维森特角后向东,经过细窄像瓶口的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这个大湖,找到亚平宁半岛。我该去比萨买美术品,与那不勒斯的羊毛做对冲贸易。等我发达了,就买新船:更大,更快,然后出发远航。穿过大西洋去新大陆,或者南经非洲,过好望角,向东方去。只要逃过暴风雨和坏血病,就能看见全新的世界:新的港口、新的特产品。总之吧,我去惩治海盗、发现未知的大陆、晋升爵位,最后,得到公主的垂青。
——这个游戏,叫做《大航海时代1》。那是1994年,我小学四年级,在餐桌上问爸爸:爸,里斯本在哪里?安特卫普又在哪里?我爸爸,一个做国际航运的,呆了呆:你怎么知道这些地方的?
后来,这个游戏出了二代、三代和四代。那时没有网络,我需要看地图册、历史书来查阅一切。我知道了麦哲伦、恩里克王子、达伽马,知道了里斯本、波尔多、安特卫普、比萨、那不勒斯、马赛、雅典、伊斯坦布尔、哈瓦那、马六甲海峡、巴斯拉、霍尔木斯海峡、斯里兰卡、卢旺达、象牙海岸、卡宴、特卢希略、大阪湾和杭州湾。我知道了象牙、水晶、胡椒、绒毯、美术品、砂糖、葡萄酒、罗望子、洋枪、玻璃、玳瑁、杏仁、丁香、烟草、咖啡、乳香、小麦、瓷器、奎宁、槟榔。我大略记下了风向、纬度、六分仪、掌舵手、操帆手,以及三角帆和方帆有何区别,橡木和桃心木的不同产地,平底船和尖底船在经商和近海航行时的选择。然后我发现,关于欧洲的书,好像多多少少,都会谈论这些:奥德修斯的远洋航行;唐泰斯成为基督山伯爵前是个马赛水手,还在地中海的私贩船上呆过;夏尔辜负欧也妮·葛朗台后,去印度做远航生意,赚回来190万法郎……
我关于欧洲的一切想象,都从这一切而来:击剑短衣、沙龙里的东方瓷器、加农炮、帆索、决斗、远航、朗姆酒。最后是那些词汇:光荣啦,梦想啦,一定要过无拘无束、去到很远的生活啦,诸如此类。
而一切的起航点,就在1502年2月21日的里斯本。
后来:
我到了欧洲之后的第一个假期,就去了欧洲的最西南,萨格雷斯那边的圣维森特角,去看欧洲第一个航海学校。一艘船在大西洋,沿葡萄牙海岸线而行,到圣维森特角一转弯向东,前面就是西班牙、直布罗陀海峡和地中海了。圣维森特角隔着一片湾,是著名的萨格雷斯。去到那里,就看得见世上第一个航海学校。你去那里,看得见一片故城,一片石头垒的旧校舍,一些石头排布的世界地图——当然,那是15世纪末,欧洲人想像出来的世界。
以及,我去了里斯本。
在《大航海时代4》里,里斯本的城景就是如此:
我一直在想象,从上面的城堡往下看里斯本,是怎样的呢?
结果,是这样的:
以及去马德拉坐了一次麦哲伦绕世界那艘船的复制品。
大航海纪念碑。
我关于里斯本和葡萄牙的念想,跟城市与郭嘉本身无关。那是这座城市的文字描述、那些航海家的历史纪录、几百年前那个英雄、多梦又愚昧的时代的图文记载,加上十九年前那个游戏里的粗糙像素,混揉而成的东西。最后那天黄昏,在里斯本的海边,我拿出PSP,用模拟器玩了会儿《大航海时代1》,玩了会儿《大航海时代2》,玩了会儿《大航海时代4》。
其实也就是船启里斯本,过罗卡角和圣维森特角溜达了圈。我明白,我明白,除了《大航海时代》系列的玩家,其他人一定会想:
真还有笨蛋万里迢迢,从亚欧大陆东端到亚欧大陆最西端,找到海边坐着,就是为了玩十九年前的一个游戏啊!
嗯,就是这样的。时间长了,投入心力多了,我就真的相信这是个值得特意走一次的世界。
总括一下吧。
游戏是可以让你满足操控感的——这是许多车枪球游戏最基本的刺激人所在。
然后:
设计精妙的游戏,可以让你体验另一个宏伟的世界——《GTA》系列、如龙系列、《荒野大镖客》、魔兽世界系列、FF系列、DQ系列的拥趸明白我在说什么。
王小波《万寿寺》结尾说人需要一个诗意的世界。通常,读书和看电影可以给我们提供另一个世界来体验,但游戏是最直观的体验方式。
这种个人世界的体验,是很独一无二的。体验过的人或有共同体验的人都明白,没体验过的人,怎么说都没法子。
最后,游戏可以让我暂时回到某个时光。比如,我现在拿起《霸王的大陆》开始玩儿,就有种回到13岁时暑假的感觉。套路很熟,游戏没有挑战性,但你会一直沉溺于此——其实就是暂时回到了那个我们最熟悉不过的世界里。
我的某些朋友,现在还见了面还以来一盘实况足球45678来接风洗尘,大吹奥科查如何牛叉;没事打开仙剑打一圈阿修罗神像,虽然到了将军冢就有些懒得走了;痴迷于没事开一盘《帝国时代1》(我女朋友,嗯……);用各种模拟器,一口气破八关(我们这里叫“一个世界”)魂斗罗;说起《梦幻西游》里捉宝宝就口沫四溅;到了商厦,听到“阿多根”、“泰格”就猛回头四处找:
“哪儿有游戏厅?”
热爱可以让我们可以暂时回到另一个世界,那个小时候可以为了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欢欣鼓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