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轴线上新盖一间正厅放晁盖灵位,聚义厅改忠义堂,这两件事是同步立项的。
一则祈保众弟兄身心安乐;二则惟愿朝廷早降恩光,赦免逆天大罪,众当竭力捐躯,尽忠报国,死而后已;三则上荐晁天王,早生天界……宋江与军师吴学究、朱武等计议:堂上要立面牌额,大书‘忠义堂’三字。断金亭也换过大牌匾。前面册立三关。忠义堂后建筑雁台一座。顶上正面,大厅一所,东西各设两房:正厅供养晁天王灵位……
我主要来说一下晁盖这个角色。
晁盖虽然既非天罡,又非地煞,但却是书中一个灵魂人物,极其重要,整个水浒故事几乎奠基于“智取生辰纲”。
而晁盖对整个故事的影响,一直延续到第七十回,仿佛一个幽灵在盘旋徘徊。
但是人们对于晁盖,始终都有一个误解,那就是认为他是一个英雄豪杰,反而宋江是个卑鄙小人。
那么究竟事实真相如何,只有回归小说原著,从细节处觅得蛛丝马迹。
整本书,有一个最大的悬疑细节,就是宋江在浔阳江头题的那首词,词中有一句——
他年若得报冤仇。
到底宋江要向谁抱怨仇呢?
阎婆惜?被他亲手杀了。
清风寨刘知寨夫妇?也被他杀了。
官府?明明是他出卖了官家,把消息透露给晁盖,导致他杀掉阎婆惜。官府捕捉他没有丝毫徇私枉法。况且他上梁山后,一向主张的是招安。
(最搞笑的是,评论区有人说是黄文炳。宋江是写完反诗以后,被黄文炳发现才和黄文炳结下的仇。他要是不写反诗,一辈子恐怕都不会认识黄文炳。竟然还有人为他们点赞,真让人无话可说。)
那么究竟是和谁有血海深仇呢?
回想宋江从好好一个押司,一步步沦为阶下囚,到底是拜谁所赐呢?
一切都源于晁盖送宋江的一封信和十根金条。
那么,晁盖是有心要陷害宋江吗?
一、不妨先看看晁盖为人若何。
1.西溪村因为有鬼害村人性命,就在溪边盖了一座塔,结果又鬼开始害东溪村人。
那时晁盖得知了大怒,从溪里走将过去,把青石宝塔独自夺了过来东溪边放下。
因此人皆称他做托塔天王。
晁盖独霸在那村坊,江湖上都闻他名字。
西溪村在自己的地盘上盖的塔,晁盖凭什么把别人的塔夺过去?这算不算强盗行径?
东溪村如果觉得受了影响,自己不会也在溪边盖一座塔吗?
晁盖爱惜东溪村百姓的性命,那请问西溪村的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把西溪村在溪边的塔夺了去,和残害西溪村人的性命有什么区别?
这是真的爱护百姓?这是真的仁义?
所以江湖上他的名声是“独霸”村坊也就不足为奇了。
2.雷横在捉捕晁盖时,有心放他,结果被朱仝捷足先登。他是如此思量的——
雷横也赶了一直回来,心内寻思道:“朱仝和晁盖最好,多敢是放了他去,我没来由做甚么恶人。我也有心亦要放他,今已去了,只是不见了人情。晁盖那人也不是好惹的。“
雷横的评价是,“晁盖那人也不是好惹的”。
倘若真的是仗义疏财胸怀仁义的好男子,怎么会不好惹呢?
以上两件事,就解释了,为什么刘唐和公孙胜会找他来打劫生辰纲,因为他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3.晁盖和宋江是心腹相交,结义弟兄。
晁盖点头道:“正是此人。他和我心腹相交,结义弟兄,吴先生不曾得会,四海之内,名不虚传,结义得这个兄弟,也不枉了。”
但当宋江担着身家性命去向晁盖告密时——
晁盖见庄客报说宋押司在门前,问道:“有多少人随从着?”
晁盖得知宋江前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知道宋江带了多少人来。
自己结义兄弟前来,他都能够想到先问问有没有带随从,怀疑宋江前来的动机。
可见晁盖此人从来都不是个粗鲁无心之人,相反,此人极为精细。
所以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包括林冲火并王伦,对花荣箭法看似无意的质疑,实则都在晁盖的算计之中。
更重要的一点则是说明,晁盖心里对宋江一直都设有提防,始终都戒备有加。
这一处伏笔至关重要。
4.当初宋江带花荣秦明等人上梁山,结果收到家书后不辞而别。
在众人知道宋江只留下一封书信后——
众人都埋怨燕顺道:“你如何不留他一留? ”
花荣与秦明看了书,与众人商议道:“事在途中,进退两难。回又不得,散了又不成,只顾且去。还把书来封了,都到山上看。那里不容,却别作道理。”
为何没了宋江的亲自引荐,所有人都变得这么踌躇不前?
难道不是怕被晁盖拒绝上山入伙?
所以晁盖在江湖好汉心目中究竟是什么形象呢?
为何当了梁山头领,没有一个人是慕他的名而来?人人都在去之前要掂量一番,怕被拒绝?
反而一旦得知宋江落草,人人都愿意去梁山入伙?
从始至终,晁盖的基本盘就只有“智取生辰纲”七个人,其中吴用是碰巧遇到刘唐和雷横打架才入伙的,三阮是吴用的朋友,从来没和晁盖打过交道。刘唐和公孙胜都是为了打劫才找的晁盖。只有白胜似乎和晁盖有一点点交情。
结果后来吴用也彻底投靠了宋江。
可知晁盖比之王伦,丝毫好不到哪去。
5.当花荣一众上了梁山后,晁盖的心理表现在了一件小事上——
后说吕方、郭盛两个比试戟法,花荣一箭射断绒绦,分开画戟。
晁盖听罢,意思不信,口里含糊应道:“直如此射得亲切,改日却看比箭。”
这话里明显地透露着不相信。说难听点,就是在骂花荣“吹牛逼”。
此处是晁盖以轻描淡写的姿态灭花荣等人的威风,压花荣等人的气焰。
真正欢迎别人远道而来的投奔,绝不会是这种做法。
前文也论证过,晁盖绝不是个粗鲁无心之人。
结合花荣等人上山之前的踟蹰不前,说明他们对晁盖的为人了解得十分清楚。
6.当晁盖一行人智取生辰纲事发后,齐上梁山,眼看要被王伦拒于千里之外,吴用提议引他们山寨火并,晁盖不仅不反对,反而拍手称快。
吴用道:“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并。”
晁盖道:“全仗先生妙策良谋,可以容身。”
为了自己能容身,让人家山寨火并,这种事情传出去会很光荣吗?
这对于同情他们且愿意接纳他们的林冲又有什么好处?
不是把林冲陷于不仁不义之地?
这种完全把别人的善心当做筹码,把老实人当枪使的做法,算不算恩将仇报?
这就是为什么王伦被林冲火并后,鲁智深也不愿去梁山投奔林冲的原因。
试想如果宋江站在晁盖的位置,他会采纳这种损人利己的建议吗?
可见晁盖不是个磊落仁义的好汉。
二、那么晁盖有陷害宋江的动机吗?
1.在江州劫法场,救下宋江,当官兵逼近时——
晁盖叫道:“一不做,二不休!众好汉相助着晁某,直杀尽江州军马,方才回梁山泊去!”
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为何晁盖非要提一句“众好汉相助着晁某”呢?
一句“相助着晁某”,就宣誓了自己的主权,强调所有人都是在为他效力,而非为了宋江。
岂不表明晁盖看重梁上头号交椅的位子?
此为其一。
2.宋江作为郓城县小吏,原文里交代的明明白白——
那时做押司的,但犯罪责,轻则刺配远恶军州,重则抄扎家产,结果了残生性命。
保不齐哪天宋江就要落草为寇上梁山。
所以晁盖做了梁山之主,到时候能够报答宋江救命之恩的,只有梁山之主的位子。
因此也就有了,当众人江州劫法场救下宋江,回到梁山后——
晁盖便请宋江为山寨之主,坐第一把交椅。
所以头顶着宋江天大的人情,宋江不死,晁盖第一把交椅永远坐不稳当。
此为其二。
所以晁盖害宋江的动机完全充足。
三、那么晁盖当时给宋江书信和金条,是故意设计要陷害宋江吗?
晁盖的原话是——
俺们七人弟兄的性命,皆出于宋押司、朱都头两个。古人道:“知恩不报,非为人也。今日富贵安乐从何而来?早晚将些金银,可使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此是第一件要紧的事务。
而面对刘唐带来的一百两金子,宋江的态度是——
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庆贺,切乞恕罪。
所以晁盖对于“酬谢”宋江的提议,从根本上讲就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这实际上不仅不是报恩,而且还会给宋江带来巨大的危险。
但蹊跷的是,就连吴用竟然也认同了晁盖的提议。
吴用此人,猜人心思极准。正是他上山看出了王伦假意收留晁盖众人,实则拒绝的态度,更看出了林冲对王伦的不满,才导演了一出林冲火并王伦的戏份,帮助晁盖轻而易举鸠占鹊巢,不费吹灰之力成为梁山之主。
所以当晁盖只是初步拟定报恩的方案后——
可使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
吴用直接顺着晁盖的意思,把这个送金银的“人”限定为“兄弟”——
必用一个兄弟自去。
这一句非常的耐人寻味。
既然是兄弟,就绝非小喽啰,只能是智取生辰纲的七人之一。
明明小喽啰与智取生辰纲七人相比,更不容易被公差辨认,为什么要派自己的兄弟去呢?
难道是为了他被认出来,为了他被逮捕吗?
智取生辰纲一行七人,谁的外貌特征最明显呢?
答案是刘唐,否则宋江也不可能在大街上留心注意到他。
这样一想,把刘唐派去给宋江送金银就变得细思恐极了。
要知道当初刘唐被派来给宋江送金条,场景如此:
腰里挎着一口腰刀,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着看那县里。
宋江见了这个大汉走得跷蹊,慌忙起身赶出茶坊来,跟着那汉走。
汗雨通流,多一半是因为害怕吓出来的。如果不是宋江碰巧看到了,那刘唐几乎是九死一生。
宋江听了大惊,说道:“贤弟,你好大胆!早是没做公的看见,险些儿惹出事来!”
刘唐道:“感承大恩,不惧一死。”
刘唐能这么说,就表面此行极度凶险。
刘唐是可以不怕死,但他一旦被捉,那么必然牵连宋江。
天幸被宋江撞见刘唐,宋江又多留了一个心眼,事后更被宋江埋怨不已。
一头想:“那晁盖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
“那晁盖”三个字非常的见外,显见宋江对此充满了抱怨。
把这句话翻译过来,所蕴含的信息就是——“晁盖你没事儿了你就来害我吗!”
可见宋江对于晁盖酬谢自己的做法非常的不以为然。
晁盖最后嘱托吴用——
既然如此,全仗军师妙策指教。
所以这条计策理应保险周密。
但实际上这条计策一眼望去就漏洞百出,丝毫称不上是条妙计:
1.为什么明知道刘唐体貌特征明显,但却还是派他去?
2.当初派刘唐下山的时候,明知道宋江不想要金银,为什么要下军令,非要让刘唐把金条送给宋江?
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学究军师号令,非比旧日,小弟怎敢将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责。
3.宋江对刘唐说过——
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却教兄弟宋清来取。
晁盖却对吴用说——
可使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
就算想表达心意,明明可以直接去宋家庄找宋清,这样更万无一失,为什么非要光天化日来郓城县亲手给宋江?
4.明明带口信更保险,为什么偏偏要带书信,而且内容详细到让阎婆惜这种半文盲都看得明明白白?
宋江道:“我常见了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
(阎婆惜)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许多事务。
阎婆惜道:“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
这里有一处更为关键的细节:给宋江的信里写明了送给宋江的金子数目。
如果不写的话,阎婆惜也就不会知道这一百两金子的事,也就不会逼宋江杀了自己。
所以这里大有文章。
已知刘唐极易被官差抓住。
设想以下三种情况:
其一、如果晁盖他们只送金子,不送信。
那么一旦刘唐被抓住,从身上搜出的只有金子。
只要刘唐不把宋江供出来,那么宋江就不会被牵连。
其二、如果晁盖他们只送信,不送金子。
一旦刘唐被抓住,从身上搜出的只有书信。
那么宋江可以说刘唐在凭一张纸污蔑他,因为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
其三、但是,一封内容包括“宋江包庇晁盖,且接受晁盖一百两金子”的信,再加上一百两金子,就是“犯罪记录”加“铁的证据”。
前文讲过,站在好心向宋江送礼的角度,这个计策横看竖看都漏洞百出。
但如果换个角度,假设晁盖想要害宋江呢?
那么这条计策现在就变得天衣无缝了。
这种“记录+证据”的组合,让宋江在阎婆惜面前尚且无力辩驳。因此到了官府那里,只能更加百口莫辩。
此时再把多条线索捏合在一起:
1.宋江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对晁盖等人有天大恩情,如燕顺所言——
梁山泊近来如此兴旺,四海皆闻,曾有人说道,尽出仁兄之赐。
——宋江在江湖上声望鼎沸,对晁盖而言是个威胁。
2.晁盖强行把救命之恩和“富贵安乐”扯上关系。
——以此为借口就可以送宋江金银,实施陷害宋江的第一步。
3.晁盖主张派人亲自送到郓城县宋江手里,而非送到宋家庄宋清手里。
——县城里人多眼杂更容易暴露。
4.吴用计划安排刘唐去送。
——在智取生辰纲的七个通缉犯中,刘唐外貌特征最明显,最容易被公差逮捕。
5.除金条之外,还让刘唐带了一封信件,备述宋江泄密,帮助晁盖脱困的事实,以及金子数目。
——一旦刘唐被捕,信中的“犯罪记录”和一百两金子这“铁的证据”,就如同锁和开锁的钥匙。在这一百两金子面前,宋江对于信中内容百口莫辩。
6.晁盖嘱托吴用“全仗军师妙策”。
——吴用这条计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这整条逻辑链是严密且自洽的,所以晁盖有心要害宋江,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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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来谈风。风的作用要更大一些。第一,如果没有风,草料场的大火也许就有救,只要大火被扑灭了,林冲也许就还有生路。但是,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第二,如果没有风,林冲在山神庙里关门的动作就不一样了。对林冲来说,如何关门才是重中之重。我们先来看小说里头是如何描写林冲关门的:
入得庙门,(林冲)再把门掩上,旁边有一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
林冲其实已经将门掩上了,但是,不行,风太大了,关不严实。怎么办?正好旁边有一块大石头,林冲的力气又大,几乎都不用思索,林冲就把那块大石头搬过来了,靠在了门后。不要小看了这一“靠”,这一靠,小说精彩了,一块大石头突然将小说引向了高潮。为什么?因为陆虞候、富安是不可以和林冲见面的,如果见了,陆虞候他们就不会说那样的话,林冲就不可能了解到真相。换句话说,小说顿时就会失去它的张力,更会失去它的爆发力。是什么阻挡他们见面的呢?毫无疑问,是门。门为什么打不开呢?门后有一块大石头。门后面为什么要有一块大石头呢?因为有风。你看看,其实是风把陆虞候与林冲隔离开来了。
现在,这块大石头不再是石头,它是麦克风,它向林冲现场直播了陆虞候和富安的惊天阴谋。这块大石头不只是将庙外的世界和庙内的世界阻挡开来了,同时,这块大石头也将庙外的世界和庙内的世界联系起来了。它让林冲真正了解了自己的处境,他其实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我们来看一看这里头的逻辑关系:林冲杀人——为什么杀人?林冲知道了真相,暴怒——为什么暴怒?陆虞候、富安肆无忌惮地实话实说——为什么实话实说?陆虞候、富安没能与林冲见面——为什么不能见面?门打不开——为什么打不开?门后有块大石头——为什么需要大石头?风太大。这里的逻辑无限地缜密,密不透风。
有没有人举手要问问题?没有。那我就自己问自己一个问题,你刚才不是说,林冲的噩运是社会性的么?林冲在他的落草之路上没有一件是偶然的么?那好,问题来了,雪和风并没有社会性,它们是纯天然、纯自然的,自然性难道不是偶然的么?
这个问题虽然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还是要说,这是一个好问题。我想说,在这里,雪和风都不是自然的,更不是偶然的。
即将证明这个观点的不是我,是小说里的一个人物,他叫李小二,也就是在东京偷了东西被林冲搭救的那个小京漂。因为开酒馆,小京漂在他的小酒馆里看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尴尬人”,因为“尴尬”,李小二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报告了林冲,林冲一听就知道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就是陆虞候,为此,林冲还特地到街上去买了一把尖刀,街前街后找了三五日。
问题出在第六日,施耐庵明确地告诉我们,是第六日。第六日,林冲的工作突然被调动了,他被上级部门由牢城营内调到了草料场。林冲刚刚抵达草料场,作者施耐庵几乎是急不可耐地交代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气象,作者写道:
“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下了一天大雪来。”
在小说里头,我们把这样的文字叫做环境描写。现在我反过来要问你们一个问题了,作者在这个地方为什么要来一段环境描写?对,通过这样的环境描写,联系到上下文,我们知道了一件事,在过去的六天里头,被李小二发现的那两个“尴尬人”其实一直都藏在暗处,他们在做一件大事,那就是等待。等什么?等风和雪。他们不傻,大风不来,他们是不会放火的,没有大风,草料场就不会被烧光,他们就不能将林冲置于死地。你说说,两个心怀鬼胎、周密策划、等了六天才等来的大风雪是自然的么?是偶然的么?当然不是。风来了,雪来了,林冲的工作被调动了,一切都是按计划走的,一切都是必然。
别林斯基说:“偶然性在悲剧中是没有一席之地的。”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草料场被烧了,林冲知道真相了,林冲也把陆虞候和富安都杀了。事到如此,除了自我了断,林冲其实只剩下上梁山这一条道可以走了。如果是我来写,我会在林冲酣畅淋漓地杀了陆虞候、富安、差拨之后,立马描写林冲的行走动态,立马安排林冲去寻找革命队伍。这样写是很好的,这样写小说会更紧凑,小说的气韵也会更加生动。但是,施耐庵没这么写,他是这么写的——
(林冲)将尖刀插了,将三个人的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胳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东头去。
这一段写得好极了,动感十足,豪气冲天,却又不失冷静,是林冲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冷静。这段文字好就好在对林冲步行动态的具体交代:提了枪,便出庙门东去。我想说,这句话很容易被我们的眼睛滑落过去,一个不会读小说的人是体会不到这句话的妙处的。
林冲为什么要向东走?道理很简单,草料场在城东。如果向西走,等于进城,等于自投罗网。这句话反过来告诉我们一件事,林冲这个人太“可怕”了,简直就是变态,太变态了。虽然处在激情之中,一连杀了三个人,林冲却不是激情杀人。他的内心一点都没有乱,按部就班的:先用仇人的脑袋做了祭司,再换衣服,再把酒葫芦扔了,在他扔掉酒葫芦之前,他甚至还没有遗忘那点残余的冷酒。“可怕”吧?一个如此变态、如此冷静的人会怎么“走”呢?当然是向东“走”,必然是向东“走”。小说到了这样的地步,即使是施耐庵也改变不了林冲向东走的行为。小说写到作者都无法改变的地步,作者会很舒服的。
在这里,林冲这个人物形象就是靠“东”这个词支撑起来的。所谓“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这四点在这个“东”字上全都有所体现。我们常说文学是有分类的,一种叫纯文学,一种叫通俗文学。这里的差异固然可以通过题材去区分,但是,最大的区分还是小说的语言。《水浒》是一部打打杀杀的小说,但是,它不是通俗小说和类型小说,它是真正的文学。只有文学的语言才能带来文学的小说。那种一门心思只顾了编制小说情节的小说,都不能抵达文学的高度。没有语言上的修养、训练和天分,哪怕你把“纯文学作家”这五个字刻在你的脑门上,那也是白搭。
小说语言第一需要的是准确。美学的常识告诉我们,准确是美的,它可以唤起审美。关于审美,我们都听说过这样的一句话:“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句话是对的,也是错的。如果说这句话的是一个卖萝卜青菜的大妈,这句话简直就是真理,但是,一个在北京大学读书的大学生也这么说,这句话就是错的。我们不能知其然,我们要知道所以然。
审美的心理机制不是凭空产生的,无论是黑格尔还是康德,包括马克思,他们的美学思想里头有两个基本概念我们千万不该忽略,那就是合目的、合规律。说白了,审美的心理机制来自于我们现实生存,它首先是符合生命目的的。比方说,力量,生存离不开生命的力量,所以,力量从一开始就是我们的审美对象。举一个例子吧,在农业文明产生之前,前面有一头野猪,它离我们有五十米那么远,可你的力量只能把标枪扔出去三十米,那你就不可能打到野猪,你只能饿肚子,所以,力量构成了美。
如果你的力量可以保证你扔出去六十米,可你手上没准头,你还是打不到野猪。这一来我们需要的其实不只是力量,而是有效的、可以控制的、可以抵达对象的力量。这个“可以抵达对象”就叫准确,它不只是关乎身理,也关乎心理与意志。准确是如何获得的呢?你就必须把握力量的规律。这就叫合规律。想想吧,我们一边吃着野猪肉、一边对力量、对准确就有了十分愉悦的认知,这个愉悦就是最初的审美。的确,准确是一种特殊的美,它能震撼我们的心灵。神秘的狙击手可以成为我们的英雄,道理就在这里。我想提醒大家注意,英雄不只是道德意义上的概念,也是美学上的一个概念。我们谈恋爱也是这样,你写了二十首情诗,分别发给了二十个姑娘,最后连一个女朋友也没有得到,你一定会成为笑柄,这证明了你的精确度不够。精确度不够会使你成为一只癞蛤蟆,还成天想吃天鹅肉。
大家都还记得宋丹丹女士对赵本山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吧,“别人唱歌是要钱,大哥唱歌是要命。”大哥的歌声为什么会“要命”?我想大家都懂了。是的,艺术一旦失去了它的准确性,它就会走向反面,也就是错位。错位可以带来滑稽,那是另一个美学上的话题了。
回到小说吧。向东走,这个动作清楚地告诉我们,即使到了如此这般的地步,林冲依然没有打算上山。“向东”清楚地告诉我们,这是一个疑似的方向,林冲其实没有方向,他只是选择了流亡,他能做的只是规避追捕。到了这里我们这些读者彻底知道了,林冲这个人哪,他和造反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身上没有半点革命性。这才叫“逼上梁山”。
我们说,现实主义作品往往都离不开它的批判性,如果我们在这个地方来审视一下所谓的“批判性”的话,施耐庵在林冲这个人物的身上几乎完成了“批判性”的最大化,——天底下还有比林冲更不想造反的人么?没有了,就是林冲这样的一个怂人,大宋王朝也容不下他,他只能造反,只能“走”到梁山上去,大宋王朝都坏到什么地步了。这句话也可以这样说,林冲越怂,社会越坏。林冲的怂就是批判性。
说到这里我想做一个小结,我们都喜欢文学作品的思想性,我想说的是,思想性这个东西时常靠不住。思想性的传递需要作家的思想,其实更需要作家的艺术才能。没有艺术才能,一切都是空话。在美学上,说空话有一个专业的名词,叫“席勒化”,把思想性落实到艺术性上,也有一个专业名词,叫“莎士比亚化”,这个在座的都知道。联系到林冲这个人物来说,如果施耐庵只是拍案而起、满腔热诚地“安排”林冲“走”上梁山,我们说,这就叫“席勒化”,“席勒化”有一个标志,那就是这样的作家都可以去组织部。相反,由白虎堂、野猪林、牢城营、草料场、雪、风、石头、逃亡的失败、再到柴进指路,林冲一步一步地、按照小说的内部逻辑、自己“走”到梁山上去了。这才叫“莎士比亚化”。在“莎士比亚化”的进程当中,作家有时候都说不上话。
但写作就是这样,作家的能力越小,他的权力就越大,反过来,他的能力越强,他的权力就越小。
梨园行当里头有一句话,叫“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这句话说尽了林冲这个人物形象的复杂性,林冲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却一步步走向了自己的反面,他“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不想“走”的,然而,又不得不走。在行动与内心之间,永远存在着一种对抗的、对立的力量。
如此巨大的内心张力,没有一个男演员不害怕。
以上来自毕飞宇老师清华大学的演讲。
朋友们想要的全文链接已寻得奉上,后半部分是关于红楼梦的细节分析。五星推荐,大家千万别错过。
文学 | 毕飞宇:《水浒传》《红楼梦》的逻辑与反逻辑《水浒传》的第一回和第七十一回(诸本同)出现了两次“罗天大醮”。
第一回是“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讲得是京师瘟疫盛行,范仲淹奏请宋仁宗“可宣嗣汉天师星夜临朝,就京师禁院,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可以禳保民间瘟疫。” 于是宋仁宗派洪太尉前往龙虎山请张天师。洪太尉来到龙虎山,张天师已经腾云驾雾去京城做法事去了。一面是张天师做了七日罗天大醮,一面是洪太尉放走了龙虎山的妖魔,此后京师的瘟疫就消弭了。
第七十一回是一百零八将齐聚梁山,宋江说:“从前兵刃到处,杀害生灵,无可禳谢。我心中欲建一罗天大醮,报答天地神明眷佑之恩。”正是做了罗天大醮之后,发现一封天书,上书一百零八将的座次名号星位。这一回是全书的转折点,此后宋江一意招安,梁山盛极转衰。
金圣叹眼里的水浒传,就应该从罗天大醮始,至罗天大醮终。
闽台地区有个关于瘟神的传说:五位书生进京赶考,看见小鬼在水井投毒,书生为了告诉人们这水不能喝了,就一起投井而死,由于吸收了瘟毒,死后尸体漆黑,化为瘟神。这个故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为何非要投井才能证明水不能喝?就算要投井,投一个就是了,怎么非要五人一起投井?
瘟疫的起因是鬼神为害,这一点全世界的先民都这么想。不过具体是什么鬼神,怎样为害,大家编出来的故事就各不相同了。宋元以来我国的瘟神传说,是汉代瘟鬼说与白族大黑天神故事的糅合。
瘟鬼说由来已久,汉代文献中已经出现“辟五温鬼”、“五瘟伤寒”等说法。这些说法对后世的影响是:瘟神要有五个。
大黑天神的故事则是:上帝为了惩罚下民,派大黑天神带着瘟毒降世,大黑天神看见人间的生机,心生慈悲,于是自己吞下瘟毒。从此他变得通体漆黑,化身瘟神。这个大黑天神对后世的影响是:1 瘟神必须脸黑;2 瘟神自己吞下瘟毒制止了瘟疫。
所以为何书生必须投井?因为他们得吞下瘟毒制止瘟疫。为何五人全都得投井?因为瘟神有五个啊。
凡是杂糅而来的故事,有不合情理之处,必然能从源头找到原因。《水浒传》正是这样的故事,水浒最大的不合情理之处,就是梁山好汉的头领宋江。
梁山好汉个个有姓名和外号,却只有一个人有字,就是宋江,字公明。(注:严谨说来是原始的三十六人都没有字)要说是因为下层百姓没有字,可是梁山中达官显贵、地主豪强、文人雅士应有尽有,他们却都没有字,唯独宋江有字。“山上哥哥弟弟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个神仙似的卢俊义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宋江之名见于史册,没有留给小说家发挥的余地。有人说“宋江”名字就代表着“送出江山”,显然是纯属胡扯了。但是无论是正史还是文人笔记中宋江故事雏形,都没有提到宋江的字。宋江字公明,是后来作者的补充。这“公明”意味着什么,倒是可以讨论一下。
梁山的英雄好汉,外貌描写有高的有矮的有俊的有丑的,只有两个人是黑的。一个是黑旋风李逵,一个是“孝义黑三郎”宋江。
元代杂剧《黑旋风双献功》里,李逵要乔装下山,宋江对他说:“虽然更了名,改了姓,你这般……恰便似那烟薰的子路,墨染的金刚。休道是白日里,夜晚间揣摸着你呵,也不是个恰好的人。”这段话形容李逵长得黑,生动幽默。不过有个细节似乎在暗示什么,请注意这个比方:“烟薰的子路,墨染的金刚。”金刚是佛祖的护法,造型凶恶。子路何人?是孔子贤徒中最刚猛悍直的一个,也是孔子形影不离的保镖。宋江拿子路、金刚来比李逵,这不是拿仲尼、佛陀来比自己吗?这里的宋江到底是什么来头,敢如此口出狂言?
金圣叹最讨厌宋江,说他笼络人心靠的不过是银子而已。可是仔细一想,梁山好汉里,柴进、卢俊义等人难道不比宋江有钱?他们也乐善好施,结交江湖好汉,少不了馈赠金银,为何他们就没能经营出宋江这样的赫赫声名?宋江不过一小吏,家中也不过是乡绅,他到底有多少钱,能让他见人就给钱,给到名满天下?
分析《水浒传》一定要联系它的成书过程来分析。《水浒传》是大量民间故事经过漫长的整合期最后才变成一部完整的小说的。所以很多人说这里有作者的什么意思,那里有作者的什么暗线,殊不知我们看到的水浒传并非处处是作者有意安排,很多地方是故事糅合中处理不好才留下的问题。
了解《水浒传》的成书过程,就能够理解为何天下英雄都服宋江。因为正史中的记载只有宋江,文人笔记说的也是“宋江等三十六人”。梁山好汉以宋江为首,这是水浒故事先天就已经定好了的事实,不容更改。作者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事实解释得合情合理。宋江靠使钱固然能笼络江湖落魄的草民,却不可能让那些打家劫舍挥金如土的豪杰买他的账。见人就给钱这个属性,很难支撑起宋江的人设。作者如此安排,是否还有别的意味在里面?
字公明,黑脸,见人就给钱,把这三个元素串联起来,你脑海中有没有出现一个名字……
赵公明!对,就是财神爷赵公明!
光凭前面说的几点,难免牵强附会之嫌。接下来我们稍微介绍一下赵公明这位大神仙。
在唐代以前的道教神仙体系中,赵公明可并不是财神。赵公明之名最早出现在《搜神记》中,他与钟士季一样,工作是“督鬼下取人”。明代《列仙全传》中的赵公明应该是沿用了《搜神记》中赵公明的形象:“赵公明为八部鬼帅,周行人间,暴杀万民。太上老君命张天师治之。”
张天师?《水浒传》第一回里祈禳瘟疫的张天师?龙虎山天师府的每一代掌门人都叫“张天师”,我们不知道赵公明是被哪一任张天师给治了的,但是在《水浒传》第一回里,被洪太尉放出来的就是赵公明无疑!众所周知张天师住在龙虎山,作者为了强调“龙虎山”,还让洪太尉上山时先后遇见一只猛虎和一条白色蟒蛇。赵公明不正是“龙虎玄坛真君”吗?
请读者回到本文第一章引子里的故事,看看那五位书生吧。我没有提他们姓甚名谁,但是民间故事是给出了他们的名字的:张元伯,刘元达,赵公明,钟士季,史文业——正是道教中五位瘟神的名字。而赵公明钟士季也正是《搜神记》里帅鬼杀人的二位恶神。这二位恶神,一直都位列道教的五位瘟神中。大约到了宋代,恶神们沾了密宗故事的光,竟然有了善良的一面。
大黑天神既是传播瘟疫的神,又是制止瘟疫的神。赵公明吸收了大黑天神的元素,从此便具有了一体两面。
《水浒传》中的赵公明,一面是宋江,一面是李逵。宋江主生,李逵主杀。宋江临死前还要召来李逵,李逵也心甘情愿随他一起死。
宋代皇帝攀附道教神仙赵玄朗为祖宗,赵公明靠着姓赵的便宜,地位也大大提高——道教说赵朗字公明,号玄坛真君,这不是故意要人把赵公明往赵玄朗身上想吗?宋江以子路金刚喻李逵,一来因为李逵就是他的护法神,二来,攀上了皇亲的赵公明,比一比仲尼佛陀又有何不可?
瘟神的故事,以人间不尊天道、上帝要降下惩罚开始。《水浒》的故事也始于贪官污吏横行,“乱自上作”。赵公明祛除瘟疫,有一面杏黄旗叫“代天巡狩”,宋公明统帅梁山,也有一面杏黄旗叫“替天行道”。
回头看一看《水浒传》第一回,真的是洪太尉放走的妖魔吗?
洪太尉来到龙虎山,还未见到张天师,天师已经知道他的来意。封印妖魔的碑上写着“遇洪而开”,张天师岂能不知道这中间的关节?
洪太尉奉旨来请天师,一路吃着斋来到龙虎山,然后麻鞋上山,不可谓不恭敬。上山路上突然遇到一只猛虎,他吓得瘫倒在地,接着便怨道:“皇帝御限差俺来这里,教我受这场惊恐。”又遇到一条白色蟒蛇,一口毒气喷在他脸上,接着洪太尉便口里骂那道士:“叵耐无礼,戏弄下官,教俺受这般惊恐!若山上寻不见天师,下去和他别有话说。”
就在这一虎一蛇之后,洪太尉态度大变。接下来听说有封印的魔王,他便无论如何也要拆开来看看。有理由怀疑,这魔王根本就是张天师借洪太尉之手放出来的。
第一回也极言瘟疫之非同小可,朝廷赦囚犯、减税赋、施医药都不能制止,才去请张天师作法。张天师去后,瘟疫果然禳除。恐怕,张天师禳除瘟疫的办法,不是做什么罗天大醮,而正是放出了一百零八位恶神,让他们顺应天命,搅乱人间,然后再让宋公明(赵公明)收服众位恶神,重归仙籍。
这么看来,《水浒》不是梁山好汉从发迹到失败的革命史,而是赵公明从恶神变为善神的洗白史了。水浒故事形成于从南宋到元明之际,也正好在这个时间段,“赵公明”的形象从鬼帅、恶瘟神逐渐变成了善瘟神和财神。
本文的脑洞来自大冢秀高《 瘟神の物语——宋江的字为什么叫公明》。最近无聊,一边玩锈湖,一边看水浒,于是一不小心,就把水浒玩出了锈湖的感觉……有人爱看的话我会多写几篇……
谢邀。
妇女之友和妇女虐杀者,细想起来会很可怖。
鲁达为金翠莲出头,三拳打死镇关西。
为刘太公的女儿出头,洞房里打了小霸王周通。
为林冲的娘子出头,执意要揍高衙内,最后野猪林救了林冲。
醉倒在大树十字坡,差点被孙二娘杀了,幸而张青看见了他的戒刀。
沧州一别后,多年后相见。鲁智深第一句话:
坐间林冲说起相谢鲁智深相救一事。鲁智深动问道:「酒家自与教头别後,无日不念阿嫂,近来有信息否?」
鲁智深是个最粗鲁不过的和尚,本不该跟女性有瓜葛,却是整本《水浒》,唯一的妇女之友。从头到尾,没有让任何女人吃过任何亏。关心起女性来,也是光明磊落。
另一方面。都知道梁山好汉对女人不那么体惜,但在杀法上,也很有讲究。
林冲杀陆迁,是刺入心口,杀王伦,一刀的事。武松杀西门庆,是打下楼去,斩了首级。类似不一而足。
而好汉们杀女人,是另一种杀法。基本是惨不忍睹的虐杀。
宋江杀阎婆惜,是剁了首级。
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
武松杀潘金莲,是扯开衣服,剖五脏。
那妇人见势不好,却待要叫,被武松脑揪倒来,两只脚踏住他两只胳膊,扯开胸脯衣裳。说时迟,那时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去挖开胸脯,抠出心肝五脏,供养在灵前;胳察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
杨雄与石秀杀潘巧云,是剥了衣服虐杀。
杨雄道:“兄弟,你与我拔了这贱人的头面,剥了衣裳,然后我自伏侍他!”石秀便把妇人头面首饰衣服都剥了。杨雄割两条裙带把妇人绑在树上。石秀把迎儿的首饰也去了,递过刀来,说道:“哥哥,这个小贱人留他做甚么!一发斩草除根!”杨雄应道:“果然!兄弟,把刀来,我自动手!”迎儿见头势不好,待要叫。杨雄手起一刀,挥作两段。那妇人在树上叫道:“叔叔,劝一劝!”石秀道:“嫂嫂!不是我!”杨雄向前,把刀先挖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得。杨雄却指着骂道:“你这贼贱人!我一时误听不明,险些被你瞒过了!一者坏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我想你这婆娘,心肝五脏怎地生着!我且看一看!”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
雷横是直接拍到人家脑浆迸裂。
这雷横己是衔愤在心,又见母亲吃打,一时怒从心发,扯起枷来,望著白秀英脑盖上,只一枷梢,打个正著,劈开了脑盖,扑地倒了。众人看时,脑浆迸流,眼珠突出,动弹不得,情知死了。
鲁智深对女性关爱有加。
其他好汉,杀男人大多一刀的事(黄文炳算是例外)对女性是两刀断首、拍碎脑门、剖心挖肝、五脏六腑挂树上。
这对比,想起来很可怕。
这种对女性的残忍依据是?
一个老故事:
汪萍演潘金莲最后被武松一刀刺死,怎么演也演不出。
李翰祥给她讲戏:她一生爱武松,一直渴望和他来一下,这一刀,就像操进她的b里!
说完李翰祥教了一个欲死欲仙的表情,汪萍照做,得到金马奖女主角奖。
李翰祥先生的意思,我理解:
好汉们对女性的虐杀,其实有性欲无处发泄的因素在里面。
我觉得,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鲁智深是妇女之友——他脑子里不动这念头。
有一个不下厨就发现不了的细节。
这段时间我家小孩很喜欢吃猪心,一周最少要吃两个。
众所周知,猪心的肌理比较密实,所以很难入味,在试着让猪心入味的过程中,我试着用凉自来水加适量食盐浸泡,意外的发现猪心口感变得鲜脆可口很多。
然后有天一边备菜一边想起水浒里面的醒酒汤做法
“原来但凡人心,都是热血裹着,把这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心肝来吃时,便脆了好吃”
这施耐庵同志要么就是积年吃人心的老鬼,要么就是听过老吃人鬼说过,才知道这个烹调方法。
不过,这个并不影响我和儿子愉快的吃猪心✧ (ˊωˋ*) ✧
怎么看水浒人物的身高?
水浒前期三大主力POV——鲁达、林冲、武松是人气角色,他们的身高都是八尺。那么水浒世界中的身长八尺是个什么概念?因为历代不同度量衡下的尺长并不相同,采用不同的标准得到的结论可能会天差地别。如果咱们按照小说写作时的明代裁衣尺(34.1cm)来计算,那么八尺=2.72米,显然不合理;或者换成小说背景时代的宋尺(31.2cm),那么八尺=2.49米……即使降低标准到七尺之躯,那也要到2.18米——难道水浒世界都是巨人国?这一点不得不让人细思恐极。
那么,会不会是艺术加工后人为把身高拉长了呢?我认为不会,比如被骂作“三寸钉”的武大郎,按照这个体系计算身高约不足1.56米——这个身高矮则矮矣,但在普遍缺乏营养的古代未见得稀奇,以小说中的描写武大的矮够得上残疾标准了,可1米5都已经足够郭小四仰视了好吧?
水浒在评书世界里总体还是真实系,而非超级系。拿重量里看,水浒力量型的代表鲁智深也就挥挥六十二斤水磨禅杖,而其他超级系评书里动不动就是几百斤的四猛八大锤独脚铜人比较起来,虽有夸大但还在正常人类的范围内。
再回到身高部分,我认为,真实系与超级系的一个区别就是:看身长一丈的都是什么人?如果只是怪物Boss就是真实系,如果人人都这个头那就是超级系。例如,超级系说唐中身高一丈前后的就有:新文礼、宇文成都、尉迟恭、单雄信、雄阔海、伍天锡等等,一丈几乎是猛将得标配。然而在真实系作品里,三国中只有吕布、兀突骨、越吉元帅,而水浒里有一个Boss擎天柱任原,和边缘好汉险道神郁保四,所以基本可以认为,除了个例以外,水浒世界的人物身高接近真实世界标准。
检视历代量度,汉尺初为23.1cm,以后逐渐增大,三国时约24cm,到了隋唐以后,尺长才稳定在了30cm以上——只有用汉尺或三国尺度量,水浒传的人物身高才有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如下表所示,水浒中一等好汉普遍身高八尺,约为1.84~1.92米;大多数好汉多在七尺(约1.62~1.68米)以上,也就是1米6~1米8的区间;少量好汉在六尺(约1.38~1.44米)以上,除了“黑矮胖子”的宋江在1米4左右,其他人也在1米5左右了;而武大郎的不满五尺,则在1.2米以下了。
(附:水浒部分人物身高)
一丈
郁保四 “身长一丈”
任原 “身长一丈”
九尺
卢俊义 “身长九尺”
蒋门神 “九尺来长”
八尺
关胜 “八尺五六”
朱仝“八尺四五”
孙立 “八尺以上”
鲁达 “身长八尺”
林冲 “八尺长短”
武松 “身长八尺”
七尺
杨志 “七尺五六”
雷横 “七尺五寸”
索超 “七尺以上”
孔亮 “七尺以上”
解珍解宝 “七尺以上
六尺
徐宁 “六尺五六”
张顺 “六尺五六”
燕青 “六尺以上”
施恩 “六尺以上”
宋江 “身躯六尺”
五尺
武大郎 “不满五尺”
那么宋代背景的水浒,为什么用上了汉末三国的度量衡?——虽然三国演义与水浒传的作者还有争论,不难发现两作在传承上相当有迹可寻,所以我们仍取传统理论的施耐庵、罗贯中师徒所作之说。这里我大胆猜测一下,为了叙事逻辑的一致性,水浒与三国使用了同一套设定系统。水浒有许多设定体现了与三国故事的串联,例如以朱仝、关胜对应关羽、林冲对应张飞等等。所以林冲与张飞同样身长八尺,而关胜则比身长九尺的先祖关羽矮了几寸。如果按照不同时代不同尺寸,张飞身长八尺(汉尺),但他的对应人物林冲变成只有六尺(宋尺)了,那么在茶坊里前脚刚听完一段三国的观众,后脚听下一场水浒一定是懵逼的。
从上面的推断来看,围绕这个设定系统,水浒对于人物身高的描述基本还是合理的。但是也有一些例外,比如金枪手徐宁,身高六尺五六。
徐宁的背景是禁军金枪班教师,入梁山后排行第十八位交椅,位列马军八骠骑第二位。八骠骑的其他好汉身材大约都在七八尺,只有徐宁身高六尺五六——只有1米5多,连1米6都不到,这显然有问题。更合况结合历史,金枪班在宋代属于皇帝近卫部队“班直”的一部分,而选拔班直的必要标准就是身高,所以现任班直往往连娶妻都看身高长的——“诸班之妻,尽取女子之长者,欲其子孙魁杰。”徐宁如果身高在梁山贼寇里都属于偏下水平,是断然进不了班直行列的。
宋代招兵标准简单粗暴——看身高。薪俸标准也很简单粗暴——看身高。
天武第一军【五尺有八寸】
捧日、天武第二军、神卫【五尺七寸三分】
龙卫【五尺有七寸】
拱圣、神勇、胜捷、骁捷、龙猛、精朔【五尺六寸五分】
骁骑、云骑、骁胜、宣武、殿前司虎翼、殿前司龙翼水军【五尺有六寸】
武骑、宁朔、步军司虎翼水军、拣中龙卫、神骑、广勇、龙骑、骁猛、雄勇、吐浑、擒戎、新立骁捷、骁武、广锐、云翼、有马劲勇、步武、威捷、武卫、床子弩雄武、飞山雄武、神锐、振武、新招振武、新置振武、振华军、雄武弩手、上威猛、厅子、无敌、上招收、冀州雄胜、澄海水军弩手【五尺五寸】
广捷、威胜、广德、克胜、陕府雄胜、骁雄、雄威、神虎、保捷、清边弩手、制胜、清涧、平海、雄武、龙德宫清卫、宁远、安远【五尺四寸五分】
克戎、万捷、云捷、横塞、捉生、有马雄略、效忠、宣毅、建安、威果、全捷、川效忠、拣中雄勇、怀顺、忠勇、教阅忠节、神威、雄略、下威猛【五尺四寸】
亳州雄胜、飞骑、威远、蕃落、怀恩、勇捷、上威武、下威武、忠节、靖安、川忠节、归远、壮勇、宣效【五尺三寸五分】
济州雄胜、骑射、桥道、清塞、奉先、奉国、武宁、威勇、忠果、劲勇、下招收、壮武、雄节、靖江、武雄、广节、澄海、怀远、宁海、刀牌手、必胜【五尺三寸】
拣中广效、武和、武肃、忠靖、三路厢军【五尺二寸】
可以看出,禁军上四军(天武捧日龙卫神卫)的身高标准是五尺七寸到八寸,也就是1.78~1.81米。那么作为更精锐的班直卫士,几乎可以肯定是五尺八寸以上。这样一来,徐宁身长六尺五六就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了——只有他的身高计量是按照宋尺。若依照宋尺,徐宁身高在2米09以上,即使稍有夸张也在合理范围之内。宋代史料中留下身高记载的人物,最接近徐宁的,就是南宋宰相虞允文(六尺四寸),身为文官却身高超过2米
总结一下,水浒中关于身高的设定总体是按照汉尺来计算。身高八尺约在1米8、90的样子,七尺则在1米6、70。除了少数异人,2米以上的好汉有卢俊义、关胜、朱仝、徐宁等人。
最后例行吼一句:天诛八尺!
相关回答
古代皇帝的禁卫军战斗力到底如何? - 红茶魔术猫的回答 水浒108将,哪些人曾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 - 红茶魔术猫的回答声明:由于许多野生红学家烦不胜烦,所以删除关于红楼梦的一句评述。
水浒传也是神书,这本书写人物,写世情,写情节,简直是神中之神,不愧金圣叹列为六大才子书之一。
我小时候看水浒传,只觉得前半截很痛快,后半截很憋屈,觉得招安简直时鬼扯。现在看水浒传,只觉得毛骨悚然,整本书里面都透露出一个意思:不怕黑社会,就怕社会黑。小时候看水浒,觉得林冲是一个英雄,现在再看,呵呵,这家伙就是一个可怜、可悲、可耻的小人。以前我觉得宋江招安,总想跪舔朝廷,不是一个东西,现在觉得宋江的问题不在于招安,在于他的手段都太低级。宋江在梁山内部,搞政治斗争简直是全无敌手,可惜这本事拿到大宋官场,简直是稀松平常的底层伎俩。所以我们看到宋江在梁山,各种政治斗争厚黑手段,玩死无数英雄豪杰,但是在朝堂,轻轻松松就被皇帝奸臣给玩死了。
整本水浒传,就是不管好人坏人小人普通人,都被社会黑给逼上了梁山。然后小人和坏人,继续在梁山这个黑社会得志,而好人和正直人,不管是混白道还是混黑道,都是憋屈的。
水浒传不是关于英雄豪杰的书,而是关于社会的书——有黑白两种社会,但却是相似的规则。
梁山一群黑社会,除了强奸比较少(就王矮虎干得多估计),其他的坏事不都是干尽了,吃人肉也是常见。李逵这种连小孩子都乱杀的更不用说了。还动不动杀人全家,目的就是为了逼人上梁山,根本没有任何底线。更好笑的是双重标准,梁山中人吃人,那是好汉,但是其他人吃人,那是黑店奸贼。最典型的就是武松路上遭遇的表现。梁山里面,有点基本做人良知的只有极少数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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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说林冲这个人物,施耐庵真是把他写活了,深刻的刻画出了一个人。
小时候觉得林冲是个憋屈的英雄,后来觉得他就是憋屈的中年人,现在觉得林冲其实是憋屈的中间阶层的代表。
你看看后来的金圣叹对林冲的评价多高:“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写的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的彻,都使人怕。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业来,然琢削元气也不少。”其实我们看看林冲的表现,他深刻的体现了自己的阶级地位:体制内的中下层,社会的中间阶层。
这种人到今天也可以在各种职场精英里面看到,他们的集中表现就是,爱稳定,爱家庭,爱往上爬,怕上层,怕动乱,怕被社会主流排斥。他们人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安安稳稳的在社会阶梯里面一代代往上爬,而他们最坚定的信念,也是能够靠着这种自我奋斗提高自己和家庭的地位。个人奋斗和阶层跨越是他们的两大信念。
所以我们看到了一个迷茫的林冲,因为他的信念和他遭遇的现实,产生了极大的矛盾。他一方面爱妻子,但是另一方面看到是“高衙内”,就“先自软了”。你看看这四个字,先自软了,刻画的简直入木三分。后面林冲复杂的心理也是被施耐庵反复刻画。由于时间仓促,篇幅不够,请大家自己去水浒传里面找到林冲的情节,好好品味。他是如何试图通过宝刀贿赂上司,结果反倒被诬陷“擅闯白虎堂”的,他是如何试图和妻子离婚想要撇开关系,结果里外不是人的,他是如何想要忍到底,哪怕作为一个囚犯,但是最终忍无可忍的爆发的。他是如何混迹江湖,被迫上了梁山,最终成为晁盖等人火并王伦的一把刀的。他后来在梁山体系中又是如何地位尴尬,郁郁不得志,最终在凯旋的归途中病死了。
林冲的杯具来自于哪里?来自于他对于秩序和体制的过分迷信,他天然就是依附于这些东西的。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林冲虽然果断狠辣,但是他归根结底是中下层公务员出身,天生是守序阶层。他以为大家再怎么下作,还是要讲一个规矩和底线。所以他一直委曲求全,想要“内部矛盾内部解决”,不要突破了秩序的框架。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位高权重的高俅,居然玩出这么“闯白虎堂”下作的手段,完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顾任何脸面和底线了。身为秩序的高层,反而率先违反这个秩序——哪怕这个秩序对他自己是有利的。
被迫上梁山的人很多,但是有两种人是不能被逼上梁山的,一种是林冲,一种是宋江。林冲这种人是秩序的基石,是任何一种体制的中间阶层,他们是天然的稳定力量,如果一个社会把林冲这种人都逼上梁山了,那么这种社会的的黑暗和压迫可想而知。宋江这种人是体制最基础的骨架、神经和血管。虽然宋江作为一个公安局长,竟然在江湖上混出了“及时雨”的名号,和一棒子黑社会大佬称兄道弟,这的确非常荒唐。不过你如果把这种人逼上梁山,又没有提前做好准备,预备好接替的干部和处置的措施,那么这种整顿,等于说是挖自己的根基。
当林冲和宋江这两种人都上了梁山,也就意味着这种秩序从根基上面溃败了。
所以,几十年之后,北宋荒谬而耻辱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