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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好在哪里?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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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是我人生中读过的第一部小说,它对我的影响是一生的。但说实话,小孩子还是去看电视剧版的好。因为原著实在少儿不宜,无论是其中的淫秽与血腥场面,还是全书的精神,都远远超出了小孩子的理解能力。儿童尚未形成完善的价值观,他们往往会想当然地认为主角就是“好人”,而当主角做出“好人”所不会做的事的时候,他们要么会不假思索地认为这也是好事,要么就会觉得这是一本坏书。
很多人把水浒当做武侠小说看,认为这本书说的就是一百零八个大侠如何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的故事。持这种想法看水浒的人大部分都会失望,因为全书都是在杀人放火欺负老百姓,就连那些“大侠”也不例外。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宋江,身为江湖领袖,不英俊潇洒气度不凡也就罢了,怎么能如此阴险猥琐!这真是一本坏书。
觉得水浒差的,大抵就是这两种人:小孩子和被电视剧误导的大人。
抱着这样的观点来读,未免忒轻看了水浒的深度。
水浒讲的从来不是什么惩恶扬善,替天行道,更不是所谓忠义两全,浩气长存。全书说淫说盗,说快意恩仇,归根结底说了四个字:逼上梁山。
水浒是一本属于成人的黑暗故事。
世界上最好的黑帮小说是哪一本?教父?那是第二。
世界上最好的黑帮小说非水浒莫属。
教父只告诉你西西里的故事,而水浒里的故事,地球上的每个角落,每一天都在发生。
绝望的故事。
水浒世界里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黑色。不仅江湖是黑的,寻常巷陌,清修之所,就连庙堂之上也全是黑的。黑道是黑的,白道比黑道更黑。那是血干涸的颜色。水浒的每个字都带着血的沉重,它撕下了现实最后一块遮羞布,把一副地狱图赤裸裸血淋淋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我一直认为,真正的地狱,是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变成鬼。
水浒中的人间,就是这样的地狱。没有轮回,没有解脱,永远出不去的地狱。
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好歹有他的上帝,而水浒中的好汉们,没有救赎,只有手里的刀。水浒更加一针见血,不留余地地指出了这世界的残酷,从而更加真实地展示出了生活在这残酷世界中人的选择。

林冲是第一个展现出全书精神的人物。他做事低调,事事让人,从不惹是生非,是个标准的普通良民。他拥有不高也不低的职位,美丽的妻子,和睦的家庭,高超的武艺,还有几个知心好友。我们理想中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不正是如此吗?然而作者告诉我们:你不找事,事也会来找你。官二代高衙内闯进了普通良民林冲的生活,于是这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被撕碎了。大好的前途没了,幸福的婚姻没了,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他。就因为一个官二代看上了他妻子,一夜之间,他几十年奋斗得来的东西全都没有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忍耐。甚至当两个公人差点暗杀了他,他还是劝鲁智深不要杀了他们。因为林冲还相信,靠勤勉和本分,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挣回所有的一切。就算鲁智深再三劝他干脆落草,他还是想做个清清白白的正经人。直到草料场那一夜的忍无可忍。
没有人天生想做坏人,怎奈这个世界里只能有两种人:坏人,和死人。
那就他娘的做个坏人吧!
林冲终于被逼上梁山。在那里等着他的是最后一道试炼:投名状。
你要做坏人?杀个无辜先。林冲蹲在山下等了几天,想动手,又没机会。敢情当个坏人也这么难。真的难吗?还是你骨子里不够坏?
等到期限最后一天,等来了杨志。长得这么凶,就你吧。
杨志其实就是另一个林冲。做坏人第一个要杀的不是别人,正是还有良知的自己。纳了这投名状,从前那个一心想做正经人的自己也就彻底死去了,从此之后,世上少了一个良民,多了一个魔头。
看着杨志下山远去,林冲想必感慨良多:
早晚有一天,你也会来到这水泊梁山的。早晚。

普通人如此,英雄也逃不掉。
武松是小说前半段最光彩照人的形象没有之一。但很多人只看到他的武勇,他的机智,却忽视了他所遭受的人间惨剧。
水浒里有各种各样的兄弟,有何涛和何清那种为了钱可以翻脸不认人的,有李达和李逵那种弟弟刚到家哥哥就去报案的,也有武大和武二这种兄弟情深的。
武家兄弟俩从小父母双亡,是哥哥武大郎一手把弟弟武松拉扯到大。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苦命的两兄弟从小到大都经历了什么。武大郎矮小丑陋的身体难道是天生的吗?一奶同胞的弟弟武松为什么反而如此高大呢?把这些信息拼凑起来得出的结论,几乎可以解释武松所有的行为。
武大郎含辛茹苦将弟弟养得又高又壮,自己却因为营养不良加上过度劳累成了个人人嘲笑的半残。而武松也是个有良心知感恩的弟弟,哥哥的所有付出他都看在眼里,因此武松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敢欺负武大。二人虽是兄弟,情义胜却父子。
这两兄弟的感情,是一个潘金莲可以撼动的吗?
武松那么反感诱惑自己的潘金莲真的是因为他也喜欢潘金莲吗?武松说:“武二不是那没人伦的猪狗!”有人说这是封建礼教,是大男子主义。说这话的人有没有想过:如果谁有个从小把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对自己百般照顾无微不至,甚至饱经风霜却不说苦不说累的哥哥,他还做出对不起哥哥的事,那这个人不就是猪狗不如吗?有点良心的人谁会这么做?
武松从小命苦,没爹没娘,只有一个哥哥可以依靠,长兄如父,是哥哥给了他一个虽不富裕却温暖的家。如今自己终于发迹,总算可以好好报答哥哥了。戏文里的大团圆结局也不过如此。可出差一趟回来,哥哥却死了。武松在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死了。
武松什么心情,可想而知。
武松在灵堂哭泣的那个夜晚,读来令人心碎。
哥哥死得蹊跷,武松一看便知。他从小吃尽苦头,心思细腻,又做了两年逃犯,江湖经验极丰富,这点手段如何瞒得过他!于是他默默查清真相,收集了全部证据,准备用法律手段让仇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武松不是天生杀人狂,他也曾相信法律,相信公道。
他的公道却没有来。
整个县的司法系统都被西门庆买通了。世间的公理就是谁有钱谁有理。
你叫武松怎么办?忍了这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武松不去为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哥哥讨回公道,他还配叫人吗?
于是武松做了个决定,他决定放弃自己的人生。法不给我公道,我自己来给自己公道。于是他精心设计了一个局,在所有街坊邻居的见证下处置了两个主犯,押着一个教唆犯自首了。
打虎英雄的行为感动了所有人,一直很赏识他的官员特地轻判了他,街坊邻居和部下自发送他盘缠食物。而武松的心里却是空虚的,天地悠悠,家在何处?哥哥的恩情已经无法再报,自己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呢?
就这样,他到了孟州。此时的他,毫不遮掩自己的桀骜,仿佛打虎当日喝醉后的不顾一切。前途已经如此黯淡,再糟又能怎样呢?他就这样卷入了施恩与蒋门神的恩怨。
所谓施恩与蒋门神的恩怨,其实是施恩的父亲与新来的张团练在孟州的地盘之争。武松不是不清楚,但那又怎样?武松不在乎,随你们吧,你让我打,那我就打,我还要索性打得好看一点,教大家笑一笑。整个醉打蒋门神的故事里,武松的精神是颓废的,他完全失去了人生的目标。明知施恩图报,却并不在意,好歹还有酒喝。
这时候,张都监出现了。他给了武松目标与希望。金钱,地位,这些都无所谓,武松把钱都锁进了箱子。最重要的是希望,在张都监这里,武松忽然看到了重新开始的可能,他甚至有了一个未婚妻。武松的精神久违地一振:难道这样的自己还能为了什么而奋斗吗?
——骗你的啦。
一切的一切原来是个骗局。希望之后是更深的绝望。那些关于未来的美梦,一个个全都破碎了,只剩下一片黑暗。解决掉刺客们,武松走向了鸳鸯楼。他冷静得可怕,就像为兄报仇的那天一样,只是这次,他不会再留余地了。为了不暴露自己,武松把一路上撞见自己的人全部杀光,包括那个欺骗了他的未婚妻。这不是精神病式的屠杀,而是有计划的谋杀。武松的黑化,黑得令人毛骨悚然。一个最强大的英雄,也可以变成一个最可怕的凶犯。
“杀人者,打虎武松也。”这是挑衅?是炫耀?不,这是投名状。
从此以后,他拿人祭刀,抢人酒肉,打家劫舍。武松终于成了一个和张青孙二娘他们一路货色的江湖人——一个坏人。
因为水浒的世界,好人无路可走,只有坏人才能活得快活。这是一个逼得好人去做强盗的世界。水浒告诉我们:当法律无法捍卫正义的时候,人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林冲,成为杨志,成为武松。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的最后一条路,就叫做水泊梁山。

但是,如果梁山中只有林冲和武松这样被社会逼迫而不得不落草的良民,恐怕水浒的现实意义要低一大截。水浒如实地写出了在主流社会之外的另一股恶势力:黑道。它没有简单地将梁山好汉与朝廷写成善恶二元的对立,而是极其细致地描绘出一个与表社会同样复杂而丑陋的里社会。
江湖人称自己为“好汉”而非“英雄”,他们崇尚的不是正义,而是血性,是义气,是快意恩仇。这群人的组成是极其复杂的:不光有晁盖、裴宣、欧鹏这样的揭竿而起者,还有史进、吕方、郭盛这样从小崇拜古惑仔的杀马特少年,有周通、燕顺这样的土匪恶霸,有张青、孙二娘这样的人肉作坊、有揭阳镇三霸这样的成熟黑社会组织,有石秀、焦挺这样的社会闲散人员,有李逵这样的精神病患者,更有一些人,像宋江、戴宗、柴进,游离在黑白两道之间的灰色地带,左右逢源闷声发财。这帮人有的是天生凶恶,有的是被逼无奈,总之,什么都干,就是不怎么干好事。事实上,水浒中的普通百姓不但受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的欺压,还受到那些打着替天行道旗帜的所谓“义士”的残酷对待:周通、王英强抢民女,燕顺、孙二娘好吃人肉,穆家兄弟横行乡里,李逵滥杀无辜。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和高衙内、西门庆、毛太公之流没有任何不同。整部书的一开头就告诉你了,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是魔。
于是水浒中有了一种特殊的受害者:被江湖逼入江湖的人。
秦明,好好一个军官,剿匪失败被活捉,随即被宋江、燕顺等陷害,全家被杀,在威逼利诱下无奈落草。
扈三娘,好好一个巾帼英雄,援助结盟村坊时被活捉,全家被杀,在威逼下无奈嫁给变态色魔王英。
李应,好好一个土豪,梁山要打祝家庄,钱也给了,粮也给了,最后他们说这点钱哪够啊,干脆你人上山来得了。
徐宁,好好一个教头,因为梁山要破连环马,被自己亲戚汤隆当了投名状,连全家一起诓上了山。他的内心是几乎崩溃的。
李云,好好一个捕头,教了个叫朱富的孝顺徒弟,自己做贼不忘接师傅上山享福,简直日了狗了。
安道全,好好一个大夫,因为千里之外的宋江背后生了个疖子,就被张顺给坑了。想和姘头多待一晚,结果那狗日的居然就把人给杀了还嫁祸给自己。
最无辜的两个,是朱仝和卢俊义。
朱仝这个人长得像关公,做事也像关公。义气深重,人见人爱,魅力值满点,男神一样的人物。他为了义气,放走了晁盖,又放走了宋江。如果没有他,梁山的两任老大连村口都出不去就挂了。
然而这却成了朱仝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搭档雷横犯了事,朱仝故技重施,偷偷放了他,不惜为此被判了个玩忽职守,刺配沧州。在沧州,朱仝凭着自己的聪明机灵很快就获得了知府的赏识和其子小衙内的喜爱。伶俐人到哪里都吃的开,不出意外的话,相信不久之后,朱仝的生活就能回归正轨了。
朱仝做着东山再起的美梦,却忘了他的“兄弟”们是怎样的一群豺狼。
看到小衙内支离破碎的尸体的那一刻,从没失态过的朱仝疯了,他冲上去想和李逵拼个你死我活,却被吴用等人的一跪挡了回来。看着自己不惜牺牲前途也要放走的兄弟们如今居然想出如此毒计来陷害自己,看着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因为自己的缘故惨遭横死,朱仝何尝不想把面前这些满嘴大义的禽兽全都砍了。可他能吗?他连李逵都制裁不了,何况晁宋。
他打心眼里不想和这些人待在一块,可他还能去哪呢?

对救过自己的恩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别人。
卢俊义是一个糊涂人。人傻钱多,名望高,底子干净,这样的他成了宋江上位计划理想的的关键棋子。
出身于财主家庭的卢俊义,像大多数富二代一样从小被娇生惯养,刚愎自用。虽然武艺超群,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他涉世不深,不知人心险恶,号称自己一个人就能平了梁山,可梁山真来了的时候,没有任何势力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一代社会名流被扮成气功大师(误)的吴用成功洗脑,不听忠言,执意作死。被引到梁山泊还高举大旗独自一人挑战整个山寨,结果被车轮战打得找不着北。被抓上山的他天真的以为对方会简单地放了自己。没想到吴用这头稳住他,转头就把墙上反诗的秘密告诉了管家李固让他回家发财。等卢俊义回到大名府遇上报信的忠仆燕青,竟还不相信李固已经背叛他,反而怒斥燕青,自投罗网,身陷囹圄。
不知深浅,不识好歹。天下无双的玉麒麟,终究只是个外强中干的公子哥而已。在凶残狡猾的黑道面前像个婴儿一般不堪一击。
智赚玉麒麟这一计,作为宋江上位计划的关键一环,虽然在后半段跟进的时候还是出现了吴用标志性的掉链子,但依然是水浒前七十回最阴最损最毒最厚颜无耻的一计没有之一,堪称吴用狗头军师生涯的巅峰之作。
这一计中最富戏剧性的是管家李固的命运。李固本来就对不明事理一心作死的主人心怀不满,当听到吴用告诉他的秘密,他却像他的二货主人一样蒙住了双眼,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自己的发财大计。故事的最后,他被绑在柱子上,耳边响起了宋江的声音:“休问这厮罪恶,请员外自行发落!”,恐怕直到这时他才醒过味儿来:原来自己只是一枚一开始就注定要被舍弃的棋子。可惜为时已晚。
卢俊义和李固的故事,展示了普通人面对犯罪团伙侵害时的真实状态。
像大多数上山的好汉一样,遭逢惨变后的卢俊义也变了,他不再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公子哥,彻底地屈服了。他乖乖地配合宋老大演戏,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宋江顺利的开展上位计划,先是利用绝对不可能做老大的卢俊义捉了史文恭,彻底断绝了山寨内部人员(林冲)夺位的可能,接着又做了一出戏,安排了一场所谓的“公平竞争”,但就算吴用不在卢俊义身边,难道他还敢赢不成?
卢俊义比谁都清楚自己在梁山的地位:名为副统帅,实际上就是个垫脚石。他也只能安于这种地位。也许在他杀李固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身陷魔窟,周围是群魔乱舞,一步走错就性命不保。这些被江湖逼进江湖的人,是真正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水浒对于黑道的描写,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循环:普通人被恶人所害,成为更坏的恶人,然后再去害更多的人。黑恶势力就这样如同滚雪球般不可控制地越来越壮大。
有一个人曾试图打破这个循环,那就是公孙胜。他曾以探母为由逃离了宋江与晁盖的权力争夺战,结果费尽心思躲藏却还是被强行带回了山寨,宋江用行动告诉他:你一天是黑的,一辈子都得给我是黑的。于是公孙胜再也不敢藏私,从被吴用一喝就能吓住的普通妖道摇身一变就成了大法师。排座次后,他和卢俊义一起住在西边房内,警卫员是宋江的徒弟:孔明和孔亮。摆明的被监视。
公孙胜的故事告诉我们:一旦进入这个循环,就没有人能够逃脱。
水浒的这种对于地下社会形成机制的深入探讨已经足以让它超越其他所有黑帮小说。但水浒并没有止步于此,它更加深刻地指出了如此庞大的黑势力以及这黑暗的人间地狱能得以形成的根本原因:乱自上作。
有人说连城诀等作品在黑暗程度上不亚于水浒,两者的差距就在于此。连城诀之类作品仅仅将问题归咎于人性的贪婪这种老生常谈之上,而水浒对社会问题的剖析达到了外科手术般的精准,一下子命中了专制社会的死穴,不仅对人性本恶体现的淋漓尽致,更进一步说明了什么样的社会能够激发人性的恶。这就使水浒不仅仅是一部优秀的小说,而是一部不朽的名著。

从前有座魔窟,魔窟里有个魔王,魔王的梦想是不要做魔王。
作为全书第一男主,宋江是水浒塑造得最成功的形象之一,也是最复杂的形象之一。
就像乞丐的霸主还是乞丐,人渣的首领也只不过是个人渣而已。毫无疑问,宋江是一个坏人,而且是坏人中的坏人。他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厚颜无耻,睚眦必报。他同时拥有老维托·柯里昂的手段与蒋天生的虚伪,是个天生的黑社会老大。
可他一点也不想当个黑社会老大。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宋江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原本为自己设计的人生轨迹绝不是每天和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一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从一开始,宋江对自己的定位就不是黑道。黑社会,从来都只是宋江的一部分,而不会是全部。宋江的梦想,不是替天行道,而是出将入相,功成名就。
他开始结交黑势力,只因为他是个老油条。小吏这种工作本来就是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黑白势力之间闪转腾挪的。而宋江长袖善舞,对人情世故钻营投机之事十分精通,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已臻化境,不仅在县衙上下无一人说不好,居然还在黑道上博得了“孝义黑三郎”的名声。凭他的精明,如果没有卷进晁盖这件轰动全国的大案,相信他早晚会有机会鱼跃龙门吧。
某种程度上,宋江上梁山也是被逼无奈。他本已经无数次拒绝了黑道朋友的邀约,可惜酒后现形,栽在黄文炳手里。一生谋划,毁于一旦。小说里展现宋江凶残的情节有很多,但对黄文炳,是这个平日里的斯文人最失态的一次:“生食尔肉”不再只是个形容词,甘冒被全歼的风险也要跑去杀你全家。宋江一辈子再也没对谁有过如此之深的恨意。
无极里的谢无欢说得好:“你毁了我做好人的机会。”
被逼成了黑社会的宋江不甘心,于是他找到了另一条路:招安。

招安一直是宋江身上最大的黑点。但事实上招安也许是这些江湖人唯一的出路了。
与方腊不同,没有根据地,没有人民支持,连粮食都不能自给的梁山,拿什么跟朝廷死磕?人才方面,林冲不过是八十万禁军中一个普通教头,鲁智深不过是老种经略相公帐下的一个提辖,而官军中还不知有多少林冲鲁达。如果真的惹恼了朝廷,调一支身经百战的边防军来,剿灭小小的梁山只是须臾之间。何况人是会老的,而梁山没有持续补充人才的好方法,等林冲他们打不动了,梁山的末日也就到了。李逵之流动辄叫嚣打上东京,哪里有那么简单!更重要的一点是山上兄弟的子孙后代怎么办?难道子子孙孙都要做贼吗?
无论是从实现宋江个人的野心的角度,还是从山寨整体利益的角度来看,招安都是唯一的选择。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黑帮,最终要走的路都是洗白。
于是宋江联合了同样想洗白的吴用,对一心“与朝廷做个对头”的晁盖一派亮出了爪牙。并最终获胜。金圣叹直说晁盖是宋江所弑,其实我觉得证据不足。但不管怎么说,阻碍山寨发展的晁盖不在了。之后宋江费了一番周折,总算上位。没有顾忌的宋江立即开始了招安大计。几次试探,终于成功。
宋江走向了人生巅峰。
然后带着所有人落入了深渊。

归根结底,梁山的贼,只是小贼。真正的大贼,在庙堂之上。
在写梁山的一百零八个魔头之前,作者写了一个人:高俅。而且重点写了他的发迹史。
高俅是什么出身呢?泼皮,也就是梁山里一抓一大把的那种流氓无赖。如果你注意观察,你会发现对少年高球的描写和对梁山好汉燕青出场的描写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颜值。而他阴险又精明的性格,和宋江极其相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俅就是一个未入黑道的成功版宋江。
高俅这样的人是怎么坐上太尉的位子的?因为他背后有人。
天下的大贼,就是以宋徽宗为首的统治者们。
一个在国内盗贼四起,边境硝烟不断的时候还饶有兴致地逛妓院的荒唐皇帝,提拔起一众荒唐大臣:因为球踢得好而青云直上的高太尉,年年寿诞都要收取无数金银财宝的蔡太师,因为搜刮奇珍异宝而起家的童媪相,陪着皇上寻花问柳的杨太监······
单只是花石纲就让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其中又有多少人迫于生计不得不走上犯罪的道路?四大寇为什么能一呼百应?为什么武松和林冲们得不到法律应许的公道?若天下太平,谁愿落草?众匪首尚且是走投无路,更何况那成千上万的喽啰。
宋江作乱,乱却自上而起。
宋江自以为能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在朝堂之上游刃有余,却不知真正的魔窟就在此处。梁山的小贼杀人尚有尸首可寻,朝廷的大贼吃人却不吐骨头。最凶残的恶人不是梁山的杀人狂,而是这些谈笑间数万生灵涂炭的国之蛀虫。小贼想和大贼斗?你们还太嫩了。
君不闻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上山?不上山?招安?不招安?无论哪条路都是死路。

纵观水浒,你找不到一个高大全的人物,每一个主角都只是如你我一样有好处也有缺点的普通人,一百零八将,一百零八种面目,却只能走向同一个归宿。
他们可恨吗?当然可恨。
他们有多可恨,就有多可悲。
和四大名著的其他三部一样,水浒也是一部关于人生,关于社会,关于世界的大悲剧。水浒讲的是在一个扭曲的世界中普通人的选择与畸变。它用近乎完美的古白话与精巧的谋篇布局把一个触目惊心而又发人深省的故事传达给读者。作者春秋笔法不做评判,而其中的悲壮与凄凉却透纸而来。
水浒不只属于一个时代,而属于所有时代。每次翻开水浒,看着其中的一些面孔,总令我想起另一时空中的另一些面孔,是否,他们本不必走上这样的道路?是否,这个社会可以少让一些人走上梁山?水浒对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意义,也许就在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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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这账号八百年不上一次,非盈利的个人转载想转就直接转吧。不用私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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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大家去读辛弃疾的《论盗贼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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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是一部“元末社会犯罪实录”,其内容接近于刑事案卷卷宗,呈现了大量的犯罪细节场面。

如潘金莲毒武大郎后,担心药力不够,假意说我帮你发汗,骑到被子上来,将其闷住死透。这类笔墨已经不像是传奇或者武侠小说,而非常接近于刑事现场描写。

水浒虽称一百零八将,主体内容还是五个人的列传:鲁智深,林冲,杨志,宋江,武松。这五个人当中,除了鲁智深被通缉在逃,剩下几个都有被审讯、定罪、充军、流放、刺文、下狱的经历。监牢、官司类的事务极其之多。虽然写英雄好汉免不了吃官司,但是官司描写如此之多、细节如此翔实,也很罕见。


水浒作者施耐庵的身份一直没有明确答案,学界有子虚乌有之说,兴化施彦端说,罗贯中说,师徒合著之说。较常规的说法是生于兴化白驹镇,当过县令,追随过张士诚造反。

我就从读水浒产生的直观感受,感觉此人对于江湖比较熟稔,猜想有草莽生活经历,可能参与造反组织属实。

除此之外,基于生活细节我对施耐庵的身份有两点直观的猜想:

1、 此人没有在政府高层(乃至州郡级)的工作经历,对于朝堂的描写比较苍白。同时,战阵描写也比较苍白。

2、 同时,此人对于刑事诉讼的流程非常纯属。我怀疑作者有过元明两朝县一级政府的刑名方面的工作经历。所以他对宋江的身份设计比较彻底,此前对宋江的塑造大多英雄豪侠,在他笔下成了彻底的刀笔吏。相信和作者的投影一定关系。


我们引用一份当代2013年的《司法判决文书》(来自司法判决文书网),我抄了里面部分字句,人名地址有改动,情节无改动:

201X年1月12时许,赵某甲、苏某乙以玩牌为由,将王某骗至山东省某市东区某街某号赵某甲的租住房内。玩牌时,赵某甲借故挑起事端,拳打王某的头部,并与苏某乙分别持单刃刀捅刺王某甲胸部数刀,至王某因心脏破裂死亡。二人肢解了王某的尸体,并将尸块及作案工具分别予以抛弃。

然后我随便又翻了一页水浒,第十二回《汴梁城杨志卖刀》:

“牛二喝道,你说我打你,便打杀直甚么。口里说,一面挥起右手,一拳打来。杨志霍地躲过,拿着刀枪入来,一时性起,望牛二颡根上搠个着,扑地倒了,杨志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血流满地,死在地上。”

可见内容形式和司法判决风格十分相似。

又,看到杨志被审之后的描写,几乎是专业名词大全。

“推司也觑他是个身首的好汉,牛二家又没苦主,把款状都改得轻了。三推六问,却招做一时斗殴杀伤,误伤人命。待了六十日限满当厅推司禀过府尹,将杨志带出厅前,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墨匠人刺了两行金印迭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那口宝刀没官入库。当厅押了文牒,差两个防送公人,把七斤半铁叶子盘头护身枷钉了。分付两个公人,便教监押上路。”

可以说是一套古代司法流程全景,二十句话用了十九个专业术语,施耐庵对此可谓纯熟。

(注,水浒发生于宋代。称为元末社会犯罪实录,是施耐庵所处时代,是其生活、创作的时代。也就是故事取材的时间。)


(二)

书中有很多情况,接近于真实经历。

施耐庵有过草莽经历(也可能是参与张士诚造反组织与江湖上狠人过从甚密)。很多事情可能出自于亲历,以及身边人的故事。有第一手的信息资料。

在水浒之前的《宋江三十六人画赞》以及元杂剧中的水浒戏、《大宋宣和遗事》当中,水浒的故事情节雏形已经建立,但是犯罪细节、现场、流程,却都是经由施耐庵之手建立。文学创作当中的情节和细节是一个不同概念,细节往往取材于生活实践。水浒的情节如果只由一个话本艺人或者是只有书生经历的人创作,写不到如此精深,也没有这些细节和极其凶恶平静的态度。

例如投名状,打杀威棒,以及张横的板刀面馄饨面江湖切口。我们后面评书和武侠看得多了,并不希奇,而水浒却几乎是最早引入和整理了这些概念,他们都是学习了水浒,不再有谁真有此等经历。

例如王婆教西门庆勾搭潘金莲。事情发生在街面,但一定取材于江湖。因为非常的技术流,可以想像是下九流的一个门类。是有一套章法节奏的。只是书中只是简单应用于偷情。今天仍有很多这种勾引后勒索的刑事案例。

今天我们看水浒是传奇,当年也许有很强的纪实文学成分。

类比一下,相当于今天写一本书,把整个中国地下社会进行整体描绘,我随便举几个在社会上道听途说的例子:

例如偷盗,上海偷车者用台湾的解码器破解锁车(所有车都能解锁),连夜开车到山东和安徽地下车厂,改挫发动机和大架号,喷漆改装,18小时就可以漂白交易,或者分解为零件。

例如目前赌场已形成了一套体系。例如设了几重哨卡。第一重流动哨在公安局派出所门口,警车一出门就要报告。第二重流动哨在主要干道路口,第三重在小区门口,第四重在单元楼门前。他们的邀约的方法通常是马老板过来玩玩,来了一起吃个饭,把手机交上来,大家一起到一个玻璃漆黑的面包车上,转了半小时到地方。赌桌每一桌赚的钱,都会抽水百分之五,然后放进赌场老板的铁箱子(由老板亲信小弟用手铐铐在一起),晚上老板开箱。

又例如刘慈欣在《三体》中,通过警官大史之口,讲出有人通过一段钢丝绳偷下来一节火车皮的事件。主要要在岔路口通过扳道时的配合。等。

这些事实还不是高等级犯罪,也不是成组织性的犯罪,放在水浒不过是鼓上蚤时迁,石将军石勇,催命判官李立之流,而《水浒》所写,其层级相应于当时的社会,远比我描述的这些事件要高,要更加的现实狠辣。


(三)

《水浒》在审美上,呈现出一种法医式的平静,又有一种法官式的冷峻客观能够无态度、无预设、无是非善恶、无价值观倾向、不下结论地观察整个流程。对于杀人、劫掠、毒杀,有一种不动声色、一步一述的气质。

这使得《水浒》有一种纪录片式的美学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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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与东野圭吾的《白夜行》,美剧《绝命毒师》《冰血暴》,昆汀的《低俗小说》,杜琪峰的《枪火》,巴西三部曲的《上帝之城》,以及内地的《追凶者也》《无证之罪》(不是《教父》这类传奇式作品)这些作品气质相近。不过这些作品的境界,始终没到水浒的“无情”和客观审判式的态度。因为他们毕竟是文艺工作者创作出来的,水浒的作者是真正的亲历者。

《上帝之城》对于贫民窟的屠杀,《告白》里的未成年相互虐杀,《湄公河行动》里的儿童轮盘赌,这些作品虽然残酷,但是导演们还有一层“惨痛激烈”的心理。

而水浒作者极其凶恶,极其平静,极其无情,习以为常,乃至有一种淡看杀人的味道。甚至异常轻松,津津乐道。

《水浒》如果翻译成当代社会语言,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消受,单是李逵随手把儿童脑袋砍成两半就吓走了一半观众。

中国从春秋起,有良好的史官传统,也就是一种“纪实”的传统。如孔子所说“述而不作”,不作评价。

《水浒传》对于自身的态度,是非常节制的。

全书除了招安后第一回,陈桥驿宋江斩小卒之外,我没看到施耐庵为了情感安排任何情节。

技术上有细节,他会多写两句。对于悲惨苦痛,生死离别,他从不描述,绝无闲笔。


(四)

虽然我认为客观展示已经是最大的意义本身。

但是还是有人会问:既然作者全书毫无态度,既没有悲愤和批判,也没有歌颂和意义。那他写这么一本书的目的在哪里?

我的猜想有两个。

1、学习司马迁。古代文人多数有此目的,例如蒲松龄也称自己是异史氏,在序言中写是替鬼怪精灵写作《幽冥之书》。施耐庵的意图是,将自己亲见亲历的江湖人物。无褒无贬,给整个地下社会做一部史记。以“史官”的态度替黑色世界做列传。这是一本杀人者本纪,逃犯世家,江上劫掠者列传。

2、示现地狱。也许水浒有一个深层的哲学目的。就是展现佛教所说的六道里的地狱道,修罗道。或者就是所说的大杀大奸大恶的“婆娑世界”。

从第一个主人翁鲁智深这个人物的杀戮和开悟,智深有一套即将圆寂,临终前的偈语,也许是作者的本意: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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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水浒传》作者的身份考证,在建国后1952年和1982年国家组织了两次系统性调查,主要是涉及到出土文物、墓志、家谱等一系列文献资料的出现。认证兴化白驹场的施彦端即为施耐庵(《家谱》中录有施彦端,字耐庵。字耐庵为小字补充,一度存疑为清末时补充,后经江苏公安厅笔记鉴定为原文笔迹)。是元代时期顺帝年间的赐进士。曾经国子监司业刘本善推荐,任职山东郓城县,担任训导。后调任钱塘。有参与张士诚起义幕僚(张士诚同为泰州兴化白驹人)的经历。——以上考证尤其第一次是在周总理关心下执行,目前虽然仍有存疑,如聂绀弩认为只是施彦端凑巧叫这个名字,有这个经历。但仍然是海内外学界的最大共识公约数。

2、在《水浒》之前,最早是《东都事略》、《宋史》所记淮南盗宋江一事。后有《宋江三十六人画赞》、《癸辛杂事续集》等。元代杂剧中,现存水浒戏如《黑旋风双献功》、《同乐院燕青博鱼》《梁山五虎大劫牢》《鲁智深喜赏黄花裕》已经形成一些人物原型。目前大约认为,元代《大宋宣和遗事》对水浒故事形成影响较大,其中已经有智取生辰纲、杀阎婆惜等情节,其中宋江也是押司身份。元杂剧情节较短,偏于唱词较多,大宋宣和遗事也仅有三千字与水浒相关情节。目前我阅读认为,整体的水浒的剧情细节,主要还是取材于元末明初的社会风情画卷和施耐庵的个人生活。另外,施耐庵着意刻画宋江这个主角,与自己曾经在山东郓城担任吏员,或有心思贯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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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考一些史料,作了一次修订,修改前的原文已经被征引到《知乎日报》,那一份修改前的错误和原始内容仍在,可以对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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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说水浒传这部小说写的就是个“英雄不问出身低”,其实我倒是觉得,水浒传妙就妙在--

英雄,也要问出处

很多人看完《水浒》后心里不舒服,觉得招安就是宋江一个人的主意,宋江把梁山的路线给带歪了。那实际上是不是这样?我们分析一个团队向哪个方向走的时候,一定要分析团队里每个人的不同利益诉求。毛主席当年有一篇很有名的著作,名字叫作《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它就是通过对各阶层人利益诉求的分析,最后得出他们最终要走的方向是对还是错,是必然还是偶然。这种方法在分析复杂局面下各方的利益诉求的时候,是屡试不爽的。

我们不妨对《水浒》一百零八将,做做阶级分析,看看招安到底是宋江的主意还是大伙儿的主意?

咱首先得说水泊梁山起义,是什么起义?以往教科书把它定为农民起义。这是大错特错。为什么?农民起义要有农民,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里头有没有农民?有,但就一个九尾龟陶宗旺剩下那些人全不是农民。有人说菜园子张青是,不对,他是庄园主。宋江弟弟铁扇子宋清也是庄园主出身。就是说,他们虽然是以农业为自己的主要收入,可是他本身是地主阶级,不算真正的农民。真正的农民就九尾龟陶宗旺一个。

九尾龟陶宗旺在水泊梁山排名第75,使的兵器很怪,是一把铁锹。陶宗旺在黄门山里落草,跟他一起落草的有神算子蒋敬、铁笛仙马麟、摩云金翅欧鹏。这四个人挺有意思,上了梁山之后呢,基本干的是后勤工作。除了摩云金翅欧鹏冲锋陷阵打打仗之外,神算子蒋敬干会计了,铁笛仙马麟当了造船厂的厂长。这个九尾龟陶宗旺修城墙,搞基建去了。这跟现在差不多,失去土地的农民最后只能当农民工,当建筑工人。这九尾龟陶宗旺在征方腊的时候死了,是第一个死的梁山好汉。宋江也没表示什么,也没说如何如何。可见陶宗旺在宋江心目中的地位不高。

水泊梁山里就这么一个农民,你能说这是农民起义吗?农民的力量在水泊梁山里头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那么水泊梁山最主要的阶级构成是什么呢?头一类是地主地主是水泊梁山的中坚力量。水泊梁山有两位出了名的大地主,一个是卢俊义,一个是小旋风柴进。大地主给梁山提供了什么呢?提供了资本支持。说白了,水泊梁山头半截儿吃的是柴进,后半截吃的是卢俊义。他俩家产最多。柴进是根红苗正的地主,祖上是后周皇帝柴世宗,可以说是身份、后台比较硬的地主。但在乱世当中,依靠祖上留下的余荫还不足以求得庇护。柴进为什么结交那么多江湖好汉?因为北宋末年比较乱。作为富甲一方的地主,他要保护自己的私有财产,所以他要结交这些黑白两道的英雄,来护着自个儿。

可即使是这样,他在跟统治阶级内部的一些邪恶势力斗争的时候,也落了下风。他的叔叔让高唐州知府的小舅子给欺负得够呛。柴进赶去想调和这个事,没想到的是,这小舅子太欺负人。最后,李逵忍不住了,把这高唐州知府的小舅子给宰了。这下惹了祸了,柴进受到连累,被关进了监狱。照理说,柴进有丹书铁券,可以免一死。

这时候你会发现宋江有多坏,他领着一拨梁山好汉劫牢来了。这不等于成心告诉世人,柴进跟梁山反贼有勾结。这么着,宋江就断了柴进的后路了

宋江成心断了柴进跟大宋皇帝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是想救柴进,而是冲着柴进的家产去的。书里写了,宋江把柴进家产都搬到梁山上去了。柴进这个大地主,是梁山的一个重要的财产来源。再说那卢俊义,也是宋江给诱骗上山的。

吴用:哥哥放心,不消半月,那卢俊义必打梁山经过,到时把他赚上山来,哥哥晓以大义,此事必成啊。

宋江:他如果不愿意留在梁山呢?

吴用:我有亲笔反诗题在他家的墙壁上,到那时他想回家也回不去了。

宋江:哎呀,军师果然好手段呐。

大伙儿琢磨琢磨,像柴进、卢俊义这样的人物,他们能愿意到梁山落草为寇吗?都是宋江使奸计把他们骗上山的。他们也是没办法了,其实他们心里头无一日不想恢复过去的荣光——富甲一方,有权有势。再像小地主扑天雕李应、一丈青扈三娘,他俩是梁山打来了,被逼无奈投靠了梁山。所以这些大地主、小地主没有谁是真心实意地想投靠水泊梁山的。一旦有招安的机会,你想他们能不想恢复过去的荣光吗?鲁迅先生讲,“曾经富过的要复古”,他们当然想回去了,那多逍遥自在!所以说这些人是绝对拥护宋江的招安政策的。

第二类是官吏。这里有文官,也有武官。作为一个押司,宋江是一门儿心思想报效朝廷。

《水浒传》第71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众英雄排座次”中写道,梁山伯众英雄座次排定,宋江坐上了第一把交椅,并在重阳节前的“菊花之会”上趁着酒兴,写下了一首《满江红》道:“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这实际上就是制定了 “早招安,心方足” 的方针政策。

作为招安的主导力量,宋江有他的阶级理想,认为报效朝廷是正途

咱们再看武官。梁山泊的大多数武官原来在统治阶层里都掌握着一定的权力。比方说大刀关胜、双鞭呼延灼、小李广花荣这些人,本身还拥有一定的武装力量。他们投奔梁山有各种各样原因,但说白了,也是宋江把他们给坑了。这些人也属于被逼无奈上了梁山。人家原来在统治阶层里有地位,只不过过得不如意,这回转一圈儿再回去,可能地位会提升。所以这些当官的都愿意接受招安。

在那个体制下,人们都被洗脑了,正经有功名的人谁愿意沦落为草寇,为这个朝廷所不齿呢?所以如果他们能回归“体制内”的话,肯定不愿意在梁山落草。大家渴望着招安,渴望回归正途。

第三类人是知识分子。梁山泊的知识分子里就三个人,神算子蒋敬,圣手书生萧让,智多星吴用。这些人呢,跟官吏和地主想法不一样,他们本身也是属于受迫害的。像吴用,原本是村学先生,没捞着什么功名,属于底层知识分子。可是由于他有知识有文化,他想得比那些莽汉子深远。吴用清楚地意识到,这满朝文武,奸邪居多,不好打交道。

这些人也不愿意混同为草寇,那么他们的利益诉求是什么呢?说白了,他们想的是:我自个儿的利益是最重要的,我自个儿别吃亏。比如吴用衡量再三,觉得在梁山落草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支持宋江招安。吴用是典型的唯利是图的人,原来跟着晁盖,一看宋江这得势了,就跟着宋江。

这几位知识分子见哪儿有利,就向哪儿靠拢,所以他们也不是反抗朝廷的中坚力量,而是以自己的利益诉求为依据,怎么合适怎么来

第四类人是水泊梁山最多的:土匪、恶霸、流氓、地痞、无赖、小偷……这伙人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比方说,时迁是个盗墓贼;白日鼠是偷鸡摸狗的;李逵是个杀人犯,后来篡改档案,混到监狱里当了个管理员;阮氏三雄是渔霸。

这个阶层的人在梁山是最多的,在起义里是中坚力量。他们大都是因为不满意原来的生活状态,想追求更自由的生活,所以造起反来。对于这伙人来说,现实稍微满足了他们的欲望,就快乐无边了。他们没有远大的理想,也没有什么政治抱负

这些人,有的盲目听从“公明哥哥”,像李逵,你说造反我就造反,你说招安我就跟你招安;有的觉得有可能不合适,所以主动退出。但是这伙人由于没有明确的政治理想,不可能成为反抗朝廷或者说归顺、招安的中坚力量

所以把这四类人分析一遍,你会发现,没哪一类人是坚定反抗朝廷的,倒是大多数起主导作用的人是愿意归顺朝廷的。你说这招安能是宋江一个人的事吗?其实宋江是代表108将里大多数人利益的。

我们再仔细看看梁山的管理体制,其实跟朝廷没啥两样。看着好像说,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其实夺了金银,一半归库存,属梁山公有;另外那一半呢?头领得一半,士兵分一半。这就是说,还是头领分得多,阶层分得特别明显而且梁山同样有严重的派系斗争,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四海之内皆兄弟”。比方说水军这块儿,我们可以把水军分成“晁盖系”和“宋江系”。阮氏三雄劫生辰纲,跟着晁盖,算是晁盖系。宋江系的水军头领呢,有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结果你发现,在水泊梁山108将排名的时候,李俊比阮小二高一位,张横比阮小五高一位,张顺比阮小七高一位,一个压一个。从水寨的布局上来讲,也是宋系的头领压盖过了晁盖系的头领。所以这里头的派系斗争也是非常激烈的

另外,你看凡是来自统治阶层的人,外号多威风!比方说九纹龙史进、扑天雕李应、玉麒麟卢俊义,都是好听的;再看那些武官,霹雳火秦明、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好听吧?可你再往下听,你看那些地痞流氓的外号,白日鼠、鼓上蚤、金毛犬、混世魔王、险道神……这些都是带有侮辱性的诨号。所以我们可以说,施耐庵这种绰号的分配方式也就决定了他要推崇哪些人,要贬低哪些人。说白了,还是“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那一套

所以对于水泊梁山,我们通过阶级分析法就知道,招安是一种必然,而起义是一种暂时的手段。这就是宋江的打法——

“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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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对江湖描写很到位,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作者:冰临神下的《死人经》的这三篇外传,借《水浒》说江湖人的。就是下面的文字,我把它搬运过来。

  初更时分,“武行者立在岭头上看时,见月从东边上来,照得岭上草木生辉。”

  《水浒传》当中,这一场景最令我印象深刻,它是一幅充满象征意义的画面,正是以蜈蚣岭为界,武松的人生前后截然不同,他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抛掉从前的幻想与原则,成为一名真正的江湖人。

  水浒诸好汉的形象与性格,大都出场即定型,从头至尾极少变化,唯有武松是个另类,有一个清晰可辨的转变过程,依稀就是一名从小痴迷蛊惑仔电影、对江湖充满热情的青年,守在江湖的门口却不被允许进入,最终发现一切皆虚,唯有手中的刀最为真实,于是将规矩踩在脚下,反而一步迈进了江湖的中心。

  三次杀人,解释了一切。

  初时的武松,一心想成为江湖人,可惜递上的却是一份不光彩的履历:他在家乡打伤了人,以为对方死了,结果那人只是昏迷,过后又活过来。

  武松随口将这件事说给宋江,想必也随口说给了柴进庄上诸人,全然不知这会给自己的名声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柴进以孟尝君自居,所救助的人越是犯法横行,越显得他仗义疏财,杀人的武松与打架的武松,在他眼里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柴大官人的眼光,就是江湖的眼光。

  声名显赫者如宋江,初出江湖时尚且要将“杀阎婆惜”一事挂在嘴上,直到江州题了反诗,才算有了更光辉的履历,武松误以为自己杀人,怎能不惹人耻笑?

  柴进对武松先恭后倨,其实与武二郎的“气性刚”无关,他的庄上惯常接纳亡命之徒,武松绝不是最刚烈者,他输在事迹上,比如投名状,别人送上一颗乃至数颗人头,他却只有将人打昏的一拳,差别相当于会捕猎的狼与发疯咬人的狗。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武松对“狼”的江湖一心向望。

  跟所有江湖人一样,他喜欢吹牛,在众口相传的世界里,这是必须的基本素质之一,好比现在的网络名人,哪怕花钱买,也得存几个能逗人会心一笑的段子。

  他也知道自己的事迹不佳,所以初见宋江时才会说“只一拳打得那厮昏沉”,想象武二郎当时的样子,脑子里得存着三五好友酒桌比斗的场景,“只一拳”就是他最值得炫耀的本事了,在正常的世界里,这足以使他鹤立鸡群,在江湖,不过是笑柄。

  宋江比柴进有眼力,看出武松是真正的江湖人,是石头包裹的璞玉,他的热情接纳、十里相送,在这块石头上凿出了第一个孔眼。

  武松希望融入江湖,但他也是普通人,遵守社会中的一般准则,所以,他的第一次杀人是为兄报仇。

  同样是杀“淫嫂”的情节,武松的手段与另一位梁山好汉石秀几乎处处相反。

  武松要证据,这证据是给街坊、给官方、给天下人看的,所以他要仔细探访,甚至一件小事也要人证物证俱全。石秀也要证据,却只是给义兄杨雄一个人看,潘公待他不薄,石秀从未想过要给这老儿一个交待。

  武松要当众杀人,遍邀左邻右舍,不准不来,然后他记下口供,拔出刀来,“只一剜”,取出潘金莲心肝五脏,祭奠亡兄,然后又一刀割下妇人头,接着又去酒楼杀西门庆。石秀与杨雄将潘巧云与丫环骗到荒山野岭,暗中杀人,并无他人得见。

  武松杀过人自来见官,石秀、杨雄望后山逃亡,径投梁山泊。

  此时的武松,与真正的江湖人天差地别,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守法。

  武松守法,而且知恩图报,知县让他当都头,他不能甩手就走,石秀对潘公毫无交待,更不在乎官府的看法,潘巧云死后,地方官只能猜测真相,就连不愿落草的杨志,丢了生辰纲也是甩手就跑,没回去向恩主说个明白。

  武松主动提供了一切证据,事情在这里发生了有趣的转变,即使放在现在,仍有极深的教育意义。

  武松的拿出的证据是“错误”的。

  法律中的正义与普通人的想象有很大区别,武松执行了普通人的正义,杀死淫嫂与奸夫,除了西门庆的家人,满县称赞,但是在法律上,即使有一百个理由,主动杀人也是重罪。

  知县是个懂法的人,与手下小吏将武松送上的供词稍作修改,于是主动杀人变成了争执中不慎杀人,带有正当防卫的性质。

  守法却不会利用法律,向望江湖却不懂江湖规则,这时的武松就是如此尴尬,他第一次杀人,得来的名声仍然不如此前的打虎,十字坡张青听得姓名,问的是“莫不是景阳岗打虎的武都头?”

  因此,发配孟州的路上,张青、孙二娘劝武松落草是不可能成功的,武松尚且记挂着两名押解公人的好处,这样的人如何混得了江湖?

  在这种情况下,武松与张青喝酒时的场面不免有些喜感,书中写“两个又说些江湖上好汉的勾当,却是杀人放火的事”,关键是武松一样不沾,他杀嫂也不是江湖手段,却与真正的江湖人张青说得兴高采烈。

  两个公人听到这些话,吓得呆住了,只是下拜,武松劝慰道:“我等江湖上好汉们说话,你休要吃惊,我们并不肯害为善的人。”

  哈哈,每次读到这一段文字,我都忍不住要笑,此时的武松何其形象、何其真实、何其可爱?

  也算在江湖上混迹过的人,武松还是显得那么稚嫩,张青刚刚说过孙二娘不分青红皂白地下迷药杀人,武松却说“我们并不肯害为善的人”,夫妻二人听在耳中该是何等心情?

  武松终于能与江湖人搭上话了,但他还是未得其门而入。

  孟州牢营里,施恩拉拢武松这一段文字,必须与柴进庄上宋江的行为对比着观看,才有大意思。

  论江湖手段,施恩也是个愣头青,手段笨拙得像是初经云雨的青涩少年。

  送饭人已经将事情从头到尾备说一遍,连主人姓施名恩人称“金眼彪”都透露了,末了却说“小管营吩咐小人道:‘休要说知备细’。”施恩之猴急心态跃然纸上。

  回过头再看宋江,喝酒、赠银、送行,无一刻倦怠、无一字相求,却将武松的心牢牢拢住。

  施恩是管营公子,放在如今算是不大不小的官二代,没多少江湖经验,做人不说,尤其不会说话,先是让仆人透露实情,接着又故作矜持,求人帮忙,却说让他“将息三五个月”,这话在武松听来,无异于怀疑自己的本事,当然很不顺耳。

  等到施恩同意武松举石墩证明实力,两人的交情也就止于此了,金眼彪只是一个小混混,成不了宋江,甚至当不得张青。

  书中着力描写施恩之愣,最明显也是最有趣的对比发生父子之间。

  说起快活林的生意,施恩极为直白,“小弟一者倚仗随身本事,二者捉着营里有八九十个弃命囚徒,去那里开着一个酒肉店,都分与众店家和赌坊、兑坊里,但有过路**之人到那里时,先要来参见小弟,然后许她去趁食……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子寻觅。”

  这一番话格调极低,尽是**、银子的事,那一句“营里弃命囚徒”,在武松听来必定更为刺耳,原来施恩根本没将他当成江湖好汉看待。

  都说官场也是江湖,老管营一开口就与儿子有云泥之别,说起同样的生意,老管营道:“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实是壮观孟州,增添豪杰气象。”

  “壮观孟州增添豪杰气象”,将一件肮脏生意说得如此大气磅礴,老管营证明,官场才是更高级的江湖,宋江当小吏无所作为,在江湖中却混得风生水起,就是因为他那一套笼络人心的本事,放在官场里实在不值一提。

  读懂这两番话的区别,差不多也就能看透一多半的日报文章了。

  武松要去醉打蒋门神,这一回他没有杀人,其实连打人也不是重点,他隐约明白了江湖中名声的重要,他要扬名,所以一路喝酒,一路无所谓,非要将施恩等人镇住不可。

  武松还是没有领悟行走江湖的窍门,在他身上,缺少亡命之徒的气质,与石秀、李奎这些人相比,他太谨慎了,勉强达到鲁智深的水平:先要挑事,然后再打。

  官场与江湖,虽有共通之处,手段却截然不同,这很正常,强健者觉得力量最重要,聪明人觉得智慧最重要,人人都选自己的长处当标准,江湖人有刀剑,为官者掌法律,发生冲突的时候,当然各自要用最擅长的手段。

  阳谷知县利用法律救了武松一命,张都监则要用同样的方法杀他。

  武松不懂官场,就跟他不懂江湖一样,张都监将武松留在身边,大概是怕老管营看出破绽吧。

  武松的“不懂”并非愚钝,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极有自制力的人,后者才是他处境不上不下的根源。

  江湖中有太多不能宣之于口的规则,说出来就显得势利,会坏了交情,武松怀着理想,以至于无法看破这层窗户纸,他也没交到真正的知己,宋江、张青夫妇都不可能对他坦诚相待。

  张都监的家宴上,武松生怕酒醉之后失了礼节,不敢痛饮,早早拜退,结果落入陷阱。

  事发之后,施恩“慌忙入城和父亲商议”,果然还是老管营立刻看清真相,“眼见得是张团练替蒋门神报仇,买嘱张都监,却设出这条计策陷害武松。”

  在老管营的指点下,武松勉强保住性命,他的梦想是江湖,虽然当过都头,对官场却只是远观,从未涉足,第一次接触,头破血流的是他。

  官场固然黑暗,江湖也绝非光明,武松的梦想即将轰然坍塌。

  官场的手段是法律,但是当法律不能完全达成目标时,张都监等人打算破坏规则,也要借助于刀剑。

  江湖的手段是义气,施恩却只能做到一半,他不是鲁智深,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胆量,做不到有始有终,更做不出野猪林飞铲救人的事迹。

  武松只有一个人。

  在飞云浦,武松杀死两名意欲害他的公差,开始他第二次杀人,他“提着朴刀,踌躇半晌,一个念头,竟奔回孟州城里来。”

  一个念头,就是一个念头,武松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变成了江湖人。

  他不想再要证据,那是官场的手段,与江湖何干?他不想当众杀人、沿途喝酒,那不过是虚名,在险恶的江湖里毫无意义。

  一个念头,武松捅破了心里的那层窗户纸,即使如此,他仍然保留了几分从前的性格:自制而谨慎。

  他永远也不会像李奎那样杀进仇人家里。

  血溅鸳鸯楼一段写得极为细致,连更换衣裳、上墙跳墙、刀放何处这样的小事都不遗漏,通观《水浒传》,再无一处如此详尽。

  为兄报仇时,武松只杀淫嫂与奸夫,连王婆都留给官府,十字坡酒店里,他坚决拒绝伤害押解公人,快活林中,他拳拳皆有分寸。

  飞云浦的一个念头,让武松变了一个人,他杀马夫、杀女使、杀养娘玉兰、杀张都监夫人,等等,不问善恶、不多一言,他终于用上了江湖手段,画蛇添足的是,他在墙壁上血字书写: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杀人留名后来成为许多江湖小说的桥段,其实在《水浒传》这部书里,留名绝非标准行为,武松此一举动显露出的更多是稚嫩,而不是凶狠。

  多年前有一部专拍武松的电视剧,里面放大了养娘玉兰的情节,武松对她颇为心动,为了情节合理,只好安排玉兰自杀,而不是被武松杀死。

  这一改动,让武松保留了更多从前的性格,也推迟甚至断绝了武松的江湖之路,大大减少了江湖的血腥气。

  在张青的店里,武松换上了头陀的行头,从此不再是“打虎武松”,他拥有了更值一提的伟大事迹,即使放眼江湖也是出类拔萃。

  初更时分,武行者来到蜈蚣上,将要进行他第三次杀人,象征他的彻底转变。

  首先他的念头就跟从前不一样,“刀却自好,到我手里不曾发市,且把这个鸟先生试刀。”武松的谨慎没有了,这次杀人既不为报仇,也无关交情,他只想“试刀”。

  其次打法也不同,再无各种挑衅,也没有安排退路,拿起石头砸门,一刀杀死道童,直奔道人,大战十数合,砍下人头。

  直到杀人之后,武松才问明缘由,放妇人下山,搁在从前,武松会先问后动手。

  武松是江湖人了,从此以后的故事便是江湖老套:惹事生非、不打不相识、落草为寇。

  那个谨慎而自制、守法守规则、满怀梦想的武松消失在蜈蚣岭上。

  相比蜈蚣岭之后的快意恩仇、行走江湖,我更怀念武松从前的稚嫩与爱吹牛,甚至觉得他就生活在我身边,举起屠刀的武松,与普通人再无瓜葛,也无法得到普通人的理解。

  有意思的是,金圣叹在点评中往往胜赞武二郎,将其视为“天人”,唯独对于蜈蚣岭这一段觉得索然无味,“武松蜈蚣岭一段文字,意思暗与鲁达瓦官寺一段相对,亦是初得戒刀,另与喝彩一番耳,并不复关武松之事。”一

  所见不同吧,我在蜈蚣岭上看到两个鲜明的武松,一个死去,一个出生。

  江湖人从来就没有想象中美妙,若干年之后,武松将领悟这一点,失掉一条臂,真正出家为僧。

在电影《东方不败》里有一句台词,“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听上去很酷,可是我感觉不到电影里的江湖与真实世界有何相似相通之处,直到看过《江湖丛谈》这本书,才真正相信处处皆有江湖。

此书作者连阔如,说评书的,女儿是连丽如,许多人对她或许更熟一些。

书成于三十年代,报纸连载,对当时的真实江湖有着白描式的记述,虽然关于江湖的书不少,但是大都来自于道听途说,向连阔如这样亲身经历、亲笔写成的书极少,因此非常有价值。

总的来说,这本书很枯燥,大量的江湖术语,要不是怀着探索真相的兴致,很难读下去,即使读过,也可能一目十行,过后即忘。

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初看时的印象仍然鲜明,尤其是里面一些很有趣的细节。

长春会是旧江湖的组织,只有老江湖才能参加,各行各门的人在这里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但是规矩极多,稍有违背,即被行家不耻。

会首得是个大家尊重的人物,自己有艺傍身,懂得人情世故,譬如某地要开庙会,他负责与当地士绅商量大事小情,然后邀请有实力的卖艺人,能让庙会热热闹闹,又能排忧解难,不出意外。

江湖行当颇多,办一场成功的庙会并不容易,说书、算命一类的文把式和舞刀弄棒的武把式都得有,而且比例得适当,互不干扰,比如说书的和卖膏药的不能挨着,全是大嗓门,总有一方压一方,生意没法做。

哪行挨哪行、隔多少距离、各占那一块,其中都有门道,不是懂行的人做不得。

这一段描述倒是解开我心中的一个疑huo。

《水浒传》当中有一段故事,病大虫薛永到揭阳镇使枪棒卖膏药,围观者没人给钱,原本他不懂规矩,到了镇上没先去拜访穆弘、穆春兄弟二人,不仅得不到钱,连住店吃饭都没去处。

穆氏兄弟是恶霸,但也有一套规矩,江湖名声要靠口口相处,如果一味逞强好胜,卖艺的人都不敢来,兄弟俩也就没钱可赚了。

如果不看手段,在这个故事里不懂规矩该受惩罚的是薛永。

薛永没去提前拜见当地江湖人物还是小事,关键是他随便选了个热闹地方卖艺,很可能挡了别人的财路,比如旁边是个卦摊儿,被他一通吆喝,将客人都给引走了,算卦的就没法揽生意了。

算卦的人若是拜过穆氏兄弟并交过分成,就得找他们解决问题,两人当然要惩罚不懂行的新人,保护守规矩的老人。

在外人看来,受欺负的是薛永,但是在老江湖眼里,薛永咎由自取。

外人当然是多数,大家都喜欢猛龙过江、打败地方恶霸的故事,我也一样,即使对江湖稍有了解之后,还是幻想一身本事闯江湖的逍遥自在。

所以江湖不易,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处处受挫,所以才有“人就是江湖”这种说法。

连阔如笔下的江湖,几乎就是各行各业的真实写照,即使单纯如学校,新转来的学生也经常会犯薛永的错误:不小心坐在了某人固定的位置上,不合时宜地在某人说话时接茬,然后惹来麻烦。

有意思的是,学校也跟江湖一样,转校生无意中得罪的同学可能永远都不会将不满表lu出来,收拾他的总是另一些看似无关的“坏学生”。

坏学生跟穆氏兄弟一样,以恶人的形象,不自觉地维护着某种不成文的规矩。

单位与江湖就更加相似了,每一位职员都是“卖艺人”,分为各行各业,有着相对固定的地盘,轻易不允许他人进入,尤其不允许新人染指。

新人想迅速融入单位,也得跟老江湖一样“拜码头”。

掌控江湖规矩的人未必是领导,更可能是某个八面玲珑的小职员,他的用处不在于告诉你如何工作,而是指点新人的“位置”。

大多数人不自觉地做了这些事情,一点也不觉得为难,但是总会犯下或多或少的错误,少部分人自觉地反思,开始总结出成套的规矩,这就是所谓的老江湖。

哪里都有老江湖,他们可能看上去一无是处,却总能化险为夷,甚至成为领导与职员之间最重要的沟通桥梁。

病大虫薛永是失败者,即使后来不打不相识,他也只是陪衬。

他也是能获得同情的人物,面对陌生的环境,我们都会有薛永似的困huo:为什么我一身本事却得不到应有的赏识呢?

站在某一方的立场上判断是非极为容易,但是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站在更客观的角度,是非就会变得模糊不清:某方得利,就有某方失利,为了共赢,就得有规矩,有规矩就得有执行者。

当规矩没有写明的时候,就有了江湖。

《江湖丛谈》里有一个故事:某大盗是位讲义气的江湖人,临时需要银两周转,于是向一家富户借贷,居间传话的是富户家的护院,护院也是江湖人,因此愿意为大盗担保,富户当然不同意,护院只得辞职。接下来,富户家频繁被盗,请来警察也挡不住,最后没办法,只能请回护院,从中说和,破费不少钱财。

大盗、护院、富户,立场截然不同的三方,因为其中一方不守规矩,闹出一场是非来,站在其中任何一方的角度,都能写出一段ji昂慷慨的情节:大盗是侠盗,富户就是不仁者,护院是识时务讲义气的人;大盗是恶人,富户就是受害者,护院助纣为虐。

连阔如自己就是江湖人,所以他对江湖规矩没有批判,他反感的是那些不懂规矩、不守规矩的人。

《江湖丛谈》值得细看,我打算再看一遍,哪怕是草草地翻一遍。

相关三 古今之侠

两千多年前,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里用主要篇幅记录了郭解的故事,称其为“侠”,公元2010年之后的某一日,相声演员郭德纲在单口《皮凤山发财》里神采飞扬地插入李金敖(音)的一段故事,称其为“侠义的混混”。

  ——转变——

  郭解“少时阴贼”,做过不少杀人越货的事,稍有令己不快意者,想方设法杀人报仇,李金敖年轻时混街头,打起架来奋勇直前,不怕死,刀光血影中闯出的名声,这两人都是名符其实的狠角色。

  年长之后,郭解性格大变,“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李金敖退出街头,换上长衫,开始营造扶危济困、排忧解难的形象。

  ——低调——

  郭解“不敢乘车入其县廷”,这句话在现代人看来有些古怪,县廷即是县衙,不能乘车出入应是常规,两千多年前,郡县制刚刚由秦国向天下普及,各地贵族与豪强的地位往往高于官吏,以至于西汉时拒官不当者层出不穷,郭解身为四海闻名的“侠客”,能对县廷表现出尊敬的态度,在当时是颇为难得的。

  李金敖每次回家,隔着一里地就要下轿下马,步行回家,不愿在街坊四邻面前显得高高在上,每有相遇,都会热情打招呼,客客气气,好像教书先生。

  ——忍辱——

  郭解在当地极受尊重,独有某人“箕踞视之”,对他不敬,郭解暗中询问此人姓名,找到相熟官吏,替“箕踞者”求情,免其国家劳役,此人知情后亲自谢罪,郭解因此名望愈盛。

  李金敖某日得大鲤鱼,在街上碰到一名不认识他的小混混,小混混夺鱼,李金敖乖乖交出,不露一丝声色,过后人问其故,他说:“我不能说自己是谁,我怕吓死他。”

  ——盛名——

  两人各有一段显赫事迹

  洛阳两家人有仇,势不两立,当地有名望的人多次调解也没有效果,于是有人去请郭解。郭解并非洛阳人,受托之后连夜前往洛阳,劝说仇家尽释前怨,获得承诺之后嘱咐对方不可声张,仍要由当地豪侠说和再化解仇怨,以示不夺人之美的意思。

  上海戏剧名角小杨月楼因水被困在天津,行头典当,无力赎回,求到李金敖头上,李金敖没有一言推辞,私下代为出钱,发送小杨月楼回沪。过后天津大寒,李金敖请小杨月楼唱三天戏,由他卖票,得到的钱救济码头兄弟,小杨月楼也是毫不推辞。小杨月楼曾经送钱给李金敖,李金敖不高兴,说:“你我之间这段交情从来到往谁手上见过钱呢?咱们是‘仁义’二字。”

  郭解不求名,而名声远扬,天下皆知其洛阳事迹;李金敖不谈钱不见钱,可一来一往都是为了解决钱的困境。

  两千多年,有些东西消r失,有些东西变得面目全非,也总有些东西不变,故事未必是真,其中体现出来的行事规则与侠义标准却是一致的。

  侠的变迁已经太久了,可以说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定义,附上的两段小故事,看着好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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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好的地方太多了,只就对故事的直观印象来说,怕是说一个礼拜也说不完。这里面最贴切的,我觉得还是金圣叹的一句话:行文如行兵。


即谋篇布局、组织文句上,仿佛名将用兵一般。


这是水浒的紧要处,也是中国文学的一个大道行,我印象里欧美文学似乎很少有从这个角度切入的。行兵实在是门有意思的学问,可小可大,可静可动,聚能成云,散能成星。可以用在战时情况,也可以用在太平年景。凡所待人接物,举动行止,探求新知,推进事功……一句话,只要能牵涉到“组织性”的,皆可以行兵之道观之。


我先稍举一个例子,对《史记》略知一二的朋友都听说过这么一件事。项梁起事反秦之前,曾流落乡间,为人张罗丧葬徭役等事项,就“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用兵法来组织调度众宾客及工作人员。


这是兵法在日常组织性活动中的一个小应用。


具体到《水浒传》里,是什么情况呢。这就是调度文字、人物、事项,主次分明,一眼豁然。外行的人看着煞是热闹,内行一看秩序井然,的是大家风范。所谓大手笔,就是不疾不徐,不切不滞。


这里随便举个例子。


杨志配军大名府,于梁中书麾下和索超诸人较量武艺一节。梁中书看他人才可喜,有心提拔他,便在校场演武,以振其声。这里有个进场画面,作者是这么写的:


梁中书早饭已罢,带领杨志上马,前遮后拥,往东郭门来。到得校场中,大小军卒并许多官员接见。就演武厅前下马,到厅上,正面撒着一把浑银交椅坐上。左右两边,齐臻臻地排着两行官员,指挥使、团练使、正制使、牙将、校尉、正牌军、副牌军,前后周围,恶狠狠地列着百员将校。正将台上,立着两个都监,一个唤作“李天王”李成,一个唤作“闻大刀”闻达。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统领着许多军马,一齐都来朝着梁中书呼三声“喏”。


但凡状景之事,最忌呆板,也最易呆板。呆板的典型有巴尔扎克,写人物生活环境向来都是开头一气交代,读之令人昏然。大师尚且如此,俗手在处理类似情况时更等而下之。再看《水浒》,同样是个场面交代的描写,是怎么做的呢?


第一感觉,是一切场面都在动作之中。梁中书先是“早饭已罢”,随即“带人上马”,于路途中“前遮后拥”,出发前即锚定“东郭门”,随后下马、坐定,无不如此。读者但觉目不暇接,跟着情节一路走下去,哪有功夫犯困?好莱坞动作片里也经常使这种手段,特工执行任务之前,一定要摆弄各种枪械,拆枪,拭枪,组装,上膛,收拾衣服,带齐通讯装备……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即便对情节推进没什么意义,观众也会看得很爽。为什么?一切都在动,大家喜欢看这个。


以动写动尚且没什么大不了,你看他能把静的也写出动感。这就是随后校场场面的安排,各级将官,兵士壮勇,谁在左,谁在右,谁在前,谁在后,诺大场面没点几个名字,但是千军万马的盛景却如在眼前。可以想见,这些场面的元素宏观上都是不怎么动的,为什么读者看来却感觉不止动了、还极有次序感呢?这其实就是作者引领的“视野”在动,视野移动的非常有章法,先看见谁,后看见谁,作者心中自有丘壑,然后你才能齐整整、密麻麻,看到一派恶狠狠的众兵壮。


这就是手段。


但是只有动作吗?不是,你再仔细一看,便能看到秩序。或者用中国兵法的术语讲,就是“奇正”。


梁中书的出场,是首领一人,后头前呼后拥。将官的出现却要分“左右”两边,并且为首两个有名字的,“李天王”、“闻大刀”,也是成双。


中国的社会到文化再到建筑布局,都非常讲究对称的应用(想一下紫禁城)。用对称强化核心要素,用对称来分主次,用主次来定秩序、分座位。


梁中书肯定是要单着来,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下面的将领必要分着来,非此不能衬托主将的地位。你再往军中细看,指挥使、团练使、正制使、牙将、校尉、正牌军、副牌军,谁前谁后,谁高谁低,一目了然。这是组织的章法,也是文章描写的章法。


《霸王别姬》里袁四爷批评段小楼,少两步是黄天霸,不多不少才是西楚霸王。为什么?原头也在这里。


有章法,有规矩,才有威重。


刘邦平靖天下,立时有叔孙通定礼仪。为什么?也是个章法。


理解了这一点,对中国古代史则思过半矣。


这里面还有更深入的一点,便要涉及到中国传统文学之美,更严格来说,就是散文之美了。


这就是长短句的交错使用。


你看这一段描写,或者水浒一部书里任意一段描写,无不是长短错落有致,俨然史迁手法。


最近在知乎上有短句风,以为这便是汉语精要,实际上这才算是皮毛。水浒传里的长句,有31字一短句的,读来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滔滔之势,一发不可遏止,倘若改成短句,哪还有气势?


长和短,须得辩证着看,或者说奇正着理解,才能一窥中国散文之斑斓。


还有些读个四六就高潮的,只能说见识太浅,趣味太俗。须知散文可偶可散,可韵可不韵,声韵协和,又灵活多变。在骈文里你散一个我看看?我不是说没有,骈文大家散起来也很六,可惜不是一般见对仗用韵便高潮者便罢了。


除此之外,我还要说水浒的另一个优点,这是中西方文学都相通的,是可以相互比较的。这就是对人物的描写,或者更具体一点,对人物服饰的描写。


说到人物服饰,最先要提的莫如福楼拜左拉等自然主义作家。他们对人物服饰、自然环境的描写,讲究照相机一般的精确复制,似乎把眼前之物描写出来,便能抓到外物的精髓。


果然这样吗?


还是举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


他的帽子像是一盘大杂烩,看不出到底是皮帽、军帽、圆顶帽、尖嘴帽还是睡帽,反正是便宜货,说不出的难看,好像哑巴吃了黄连后的苦脸。帽子是鸡蛋形的,里面用铁丝支撑着,帽口有三道滚边;往上是交错的菱形丝绒和兔皮,中间有条红线隔开;再往上是口袋似的帽筒;帽顶是多边的硬壳纸,纸上蒙着复杂的彩绣,还有一根细长的饰带,末端吊着一个金线结成的小十字架作为坠子。帽子是新的,帽檐还闪光呢。


这是开场对一顶帽子的描写,至矣尽矣,就差没直接贴图片了。但是它抓住什么精髓了吗?恐怕没有,甚至连客观也没达到。“说不出的难看”、“哑巴吃了黄连后的苦脸”等等,可以看到作者自己都没客观,而是带有色眼镜看人。


这难看并非帽子或者戴帽子的人物本身具有的性格禀赋,而是福楼拜强行赋予的。这里头恐怕难说有什么自然的真实。至于叙述本身,更是拖沓至极。


同样的情况交给托尔斯泰或者荷马会怎么处理?


乔治·斯坦纳给出一个答案,我认为是一定程度上是符合托尔斯泰的口风的:


这是一顶崭新的帽子,帽檐闪闪发光。


即只保留最后一句,并强调帽檐在“闪闪发光”。只这四个字,读者足以如见其人,如睹其性了。


观察从来不是巨细靡遗,而是一个选择的过程。


托尔斯泰所精通的手艺,就是告诉读者看哪里。而不是看似交出主导权地把什么都给读者。事实也非常有意思:只有你分主次、有选择地进行图景、器物的呈现时,读者才能真正去行使主导权。你什么都给了,等于什么也没做。


施耐庵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可以说,他所展现的景物,一看就是一个熟手千挑万选拿出来的。不单挑的东西有选择,连拿的顺序、促缓、关联,也都精心布置过。


作为话本小说,许多服饰装备描写都是程式化的,感兴趣的可以看看《隋唐演义》、《东周列国志》,看看里面英雄们骑的穿的用的,跟《三国演义》能有多大差别。这一点就情理上我觉得比较好理解,因为是话本嘛,说话的底本,说到底其实是一种表演艺术,并非成型的文学作品。英雄亮相时的着装,是通过一种类似于“贯口”的形式传递给听故事的人,只要听起来热闹就行,至于表演者嘴里在秃噜什么,并不是最紧要的。


但《水浒传》绝非如此。它的衣物服饰描写,即便就文学的角度看,也是非常过硬的。这里面举个例子,阮小七第一次出场的时候,还是个打鱼的,吴用向石碣村找他,但见:


那阮小七戴着一顶遮日黑箬笠。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腰系着一条生布裙。


一顶遮阳笠,一个布背心,一条生布裙。


利索,也寒酸。确是渔家打扮。


后来阮家三兄弟随晁盖吴用劫了生辰纲,上了梁山,待林冲火并了王伦,梁山泊里排了座次分了金银,再次出场时什么打扮呢?


四个人摇着双橹,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头带绛红巾,都是一样红罗秀袄。


又是绛红巾,又是红罗秀袄,诸位,这还是个普通渔家吗?


这是戴金链子绿水鬼剃炮子头的社会大哥啊。


仅衣着一个亮相,昨今际遇不同便如在眼前。对此金圣叹批道:


棋子布背心,不知抛向何处。贫富之际,令人深感。


老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世俗的很,也真实的很。具体到文学描写里,人物穿着更是和性格息息相关,是打开人物生存状态的一把钥匙。


红楼梦里的富贵人家,一会儿换一身一会儿换一身。衣服是节候,也是心情。到托尔斯泰笔下,衣饰甚至能够打上灵魂的烙印,看到他穿什么,你甚至可以直接在脑海中浮现此人的精神状态。比如《安娜·卡列尼娜》,看过这本书的人,都能遥想安娜下火车的情景吧,甚至能够补充出当时的每个小细节,尽管托尔斯泰并非巨细靡遗地都交代了。


当然也有作家的人物,从出场到结局只穿一身衣裳的。你甚至能感到衣裳长在了他的人物身上。


这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一个经典的陀式人物画像,大约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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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哪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说了人也不信。以下我通过

(一)从王宝强马蓉的事看水浒传的厉害

(二)宋江怎么把名誉扫地的事公关成名声鹊起的事

(三)一些有趣的小细节对比

(四)柯南看多了的杨志

有所心得感悟就不断记录过来,来论一论水浒传是否浪得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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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宝强马蓉的事看水浒传的厉害

(在此致谢 @刘真畅 。刘兄批评质疑说宋江因为“好使枪棒”才使阎婆惜出轨的,而王宝强没有这样,所以宋江类比王宝强并不合适。这之前我还真没注意到,于是搜了下搜到了“马蓉吐槽王宝强不懂浪漫 只会打拳翻跟头”。多亏了刘兄的质疑,更说明施耐庵写的太准了。)

其实,只要看看王宝强and马蓉VS宋江and阎婆惜,就知道施耐庵对人心的了解是不是到了吓人的程度,水浒传名列四大名著有没有浪得虚名。

阎婆惜,长得挺漂亮。但漂亮毕竟没想的值钱,十人中就有一个漂亮的,班花就是十足的漂亮了。所以,阎婆惜出场时啥也不是,穷困的父亲死了也买不起棺材。后来给宋江当上小妾,过上了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日子。按说阎婆惜应该对宋江怕怕的才对啊。怎么就跟个没啥本事的张文远勾搭上,并且几乎半公开地通奸,把宋江看的鳖孙子都不如。很多人觉得这太不合理了,只是为了推动故事情节,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

直到一千年后一位叫马蓉的”大美女”出现。

马女士,说她是校花实在是看在王宝强面子上抬举她。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校花,王宝强只要愿意,演艺圈立马会出现几卡车比她漂亮十倍的美女排队等着。她没有亮瞎眼的学历,没经济来源,没背景,可以说没有王宝强,她啥都不是。可她为什么这么鄙视王宝强,近乎半公开地跟宋喆秀恩爱呢?

咱们从水浒上分析分析。

很多人对宋江的印象就是“黑矮”“懦弱”“无能”“迂腐”“废物”。但我们翻开水浒,扔掉有色眼镜再看看宋江:

为了收服秦明杀了几百户百姓,还把秦明全家设计杀了,然后跪在秦明面前请求原谅。全书谁有这狠劲、恶劲?见了戴宗,几句话击破戴宗的心理防线,一个囚犯收监狱长当小弟。刚被劫法场救出来,立马率人马打无为军,报仇立威。有几个有这情商,智商的?

就这样一个宋江,居然还能跟"无能""懦弱"联系在一起,只能说他平时都是摆出一副窝囊废的样子,装的太成功了。

懂得了这么凶残、狡诈的宋江为什么要摆出窝囊废的样子,差不多就能懂了为什么,真正势力极大穷凶极恶的黑老大,人精中的人精的高官基本都是一副文质彬彬诚恳和蔼的样子。

人对能稳固得到的好处都不知道珍惜,慢慢就觉得这些好处是自己应得的。宋江对阎婆惜太好了(物质上),慢慢让她觉得以她的美貌得到这些好处是天经地义的。然后看着眼前这宋江又矮又胖,又黑又丑,还不解风情,一点也配不上自己。

所以说,那些想靠付出特别多的爱感动对方的,都是被那些一切围着"爱"转的脑残狗血电视剧忽悠瘸了的。水和空气重要吗?实在太重要了。可又有谁会觉得水和空气宝贵呢,因为这东西实在太多了。付出的爱越多,就是让自己的爱越贬值,也让对方越觉得自己多高贵,更看不起你。

我们再看看王宝强是啥人。

同样,很多人把王宝强的印象等同于傻根。但要知道,王宝强一个没啥背景的农村孩子,混成今天的影帝,影视、企业双丰收。娱乐圈里牛人辈出,有长相的、有技艺的、有背景的数都数不过来,多少人红了一下后就默默无闻,更多的人打拼一辈子都红不起来。王宝强能一直备受瞩目,并且越来越红,事业越来越强。说他没好几把刷子,智商情商就一傻根,你信吗?

宋江、王宝强都是人中龙凤,外表都是一傻子。关键是,以他们女人的眼力劲,都信以为真了。宋江王宝强又都是上进心极强的男人,有空闲就磨砺自己,宋江好使枪棒,王宝强翻跟头练拳。看着窝囊废老公,再看看美若天仙的自己,那个失落啊。

幸好,张文远、宋喆出现了。她们又找到了爱情。

爱情这东西,基本只存在于校园中。等结婚了,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别说买车买房子了,就是谁多抱会孩子,走亲戚时买什么礼物,也比劳什子爱情重要啊。但大多数导演、编剧驾驭不了复杂的社会博弈,只能让里面的人全都围着"爱"转,为爱生为爱死,班可以不上,钱可以不赚,爱不能没有,所以出现了层出不穷的脑残狗血剧。

为啥学校里有爱情呢,因为学生拿着父母的血汗钱衣食无忧,只要脸皮厚点不怕成绩差,就可以沉浸在爱情中了。上了班就得成天考*虑柴米油盐酱醋茶了。但阎婆惜、马女士不一样,她们花着宋江、王宝强的钱,又啥都不用做,有的是时间金钱去追寻爱情。

她们对自己的情郎都是至爱。阎婆惜拿到宋江的一块金子,第一想到的就是给张文远买吃的;马女士呢,可没少拿自家的钱补贴宋喆。

花着又丑又废的老公的钱,睡着帅情郎的床,生活挺美好。可是,她们都觉得自己老公玷污了自己跟情郎的爱情,阻碍了自己跟情郎的联系,于是都对老公恨恨不已,甚至都不加掩饰的。

阎婆惜以为张文远来了:

"这短命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着。”飞也似跑下 楼来。就隔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明亮,照见是宋江。那婆娘复翻身再上楼 去了。依前倒在床上。

这样表现傻子也知道她有奸情了吧,可她仍给宋江脸色看。

马女士,王宝强参加军训老长时间回不了家,给她打电话时,她的厌烦之情溢于言表。

这样的女人,已经完全没了理智,忘记了她现在的财富、地位都是谁给的,一心想着拿了老公的财产去跟情郎过两厢厮守的日子。

阎婆惜,抓住了宋江通匪的证据,勒索宋江一百两黄金,结果送了命。

好在宋江走的是黑道,王宝强走的是正道,马蓉想抓把柄找不到,只能转移财产。结果让王宝强忍无可忍,化身武松搜罗证据,一举让两个狗男女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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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宋江怎么把名誉扫地的事公关成名声鹊起的事

第三十九回开头讲,一个女孩上来行礼卖唱,李逵上去把她打晕。

很多人觉得这不是啥事,但你想想现实生活中一个壮汉无缘无故把一个靠卖唱糊口的女孩差点打死了,让谁听了也得义愤填膺啊,搁现在很可能会爆红网络。传出去李逵的名声就会坏透了,走到哪都被指指点点,背后说坏话,那是啥感觉?并且以后要有人想整李逵,就可以往死里整了,因为这会得到吃瓜群众的支持。

可以想象当时李逵的前任大哥戴宗也傻了眼:你个二货,惹这么大事,不给你摆平吧,老子的名声也被带坏了,成了恶棍的保护伞,老子也是有头脸的人,让老子以后咋混。给你摆平吧,少不了真金白银,老子辛辛苦苦地在牢里压榨俩钱容易吗?!所以戴宗一直没表态。

站在女孩的父母角度看,这事说小吧,影响太恶劣了;说大吧,只能验出点皮外伤,告官公事公办实在赔不了几个钱。

所以,宋江询问他们的打算的时候,她母亲说:

只有这个女儿,小字玉莲。因为家窘,他爹自教得他几曲儿,胡乱叫他来这琵琶亭上卖唱养口。

先道出自己生活不容易,引发同情心。然后说:

为他性急,不看头势,不管官人说话,只顾便唱,今日这哥哥失手伤了女儿些个。

无故被打的居然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让谁也得心怀愧疚吧,觉得这人太通情达理了,心甘情愿地多给点赔偿。

最后说:

终不成经官动词,连累官人。

这话实在是绵里藏针。说不去告官,实际上是在提醒我们可以告官。要想保证我们绝对不会去告官宣传,大家都是明白人,应该知道咋办。

不像现在有些人遇到类似的事,占理了就气势汹汹的,并且满天要价,让对方上来就反感,愧疚心全无,甚至惹恼了对方,双方没法达成协议。最后一方受到官家处罚,另一方也没捞到几个钱。

再看宋江怎么说的:

“你着甚人跟我到营里,我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女儿,日后嫁个良人,免在这里卖唱。”

没有说要赔他们。因为他们已经说原谅李逵了,若接受的是赔偿金,多少显得他们有些虚伪。给足了卖唱老夫妇面子。这一点很微妙,不注意感觉不到。但对场面、情面没有微妙的察觉力、掌控力,怎么会成为称雄一方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这是告诉李逵:兄弟,你没有做错,大哥不会怪你。以后,你想做什么事尽管去做,有大哥给你摆平。

宋江这是告诉他们,我佩服你们的宽宏大量,同时我也得替你们着想。他们最焦虑的事是什么呢?无疑是女儿的婚事,想想咱们当年父母催着相亲有多着急吧。但他们的收入仅够糊口,估计置办不起什么像样的嫁妆;还从事着卖唱这个不怎么体面的工作。

宋江敏锐地看出这就是她父母最大的心病。在最短的时间里抓住最主要矛盾,这是宋江以后跟晁盖夺权,打的晁盖几乎无招架之力的一个重要原因。

看到宋江理解自己,又拿出超乎想象的银子给自己雪中送炭,卖唱老夫妇感激的跪谢。

但有点不敢相信,不会是逗他们的吧:

“怎敢指望许多!但得三五两也十分足矣。”

宋江打造自己品牌的时候到了:

"我说一句是一句,并不会说谎。"

你们不相信我,是因为你们不知道我宋江是个实在人,你们有困难,我宋江就要帮,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啊。

让人暖融融的,可以想象当时老夫妇对宋江多么发自内心的感激与佩服。

宋江花钱多吗?挺多,水浒传里一两银子能买二十斤牛肉,两只大鸡,一瓮酒,还能剩下许多还酒账。他们说三五两就非常够了,那给他们一二两也肯定会满意了,但宋江却冤大头似地给了十倍。但这宣传效果要比花上几百两银子到处贴小广告强多了。

柴进、晁盖比宋江还花钱如流水。为啥他们的名声远没有宋江大呢?因为宋江能在最需要花钱的时机以最合适的方式花出去。

现在大家也明白为啥比尔盖茨,巴菲特热衷做慈善,很多黑老大落网前基本上都有个身份是慈善家了吧。

有很多人不解,一个如此能打能杀的李逵怎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一个没啥武艺的宋江。我们注意下,李逵这么好的身手遇到宋江之前混的一个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两斤肉都吃不起,因为他太一根筋好惹事了。通过这件事,宋江告诉李逵:兄弟你爱惹事,以前不敢惹,以后跟着大哥,想干什么干什么,出事大哥给你摆平。就像一个老板告诉一个好酗酒闹事的员工:只要你跟我干,以后想迟到迟到,想早退早退,想旷工旷工,看谁不顺眼上去打,出啥事有我,奖金照发,工资翻倍。你说他会对这老板不言听计从吗。

很多人看到宋江那么大名声,以至于黑白两道见了都"纳头便拜"。书里也没写为啥,他是屠过龙啊,还是梁山剑道第一啊,还是他是宋健林的儿子啊,还是一人踢了五台山断魂刀整个门派啊,还是帅的惊爆了一城啊。都不是,反倒是一脸的懦弱、无能、迂腐,你施耐庵编故事也编的太假了吧?

但你想一下:卖唱的老夫妇每到一处,一有机会就本着最真挚的感激对人说"宋三郎好啊。。。。"。并且,按人之常情来说,说的时候肯定会添油加醋地说,越说越传奇。你还会认为宋江名声大噪不是必然的吗?

好,水浒、西游好在哪?就好在这。

一流二流三流不入流的小说,主角惹事了咋摆平?好说,扔几亿块钱,一人打翻几百人,凑巧发现威震全省的黑老大是自己表哥。

水浒、西游怎么摆平?靠智慧。这些智慧看似平淡无奇,却基本是解决这事的最好的法子了,关键是能用到现实生活中去。不像某相对来说已经很优秀被不少人奉为宫斗智囊的某某传里的"妙计"一样——要么有脑子的就能看穿,要么实施了第二天人就要砍死你,要么想有用还得靠逆天的好运。

一流二流三流不入流小说,主角为啥那么厉害?因为一拳能打爆个星球,因为爹是宋尔盖茨,因为虽然笨但跳悬崖捡到一个秘籍等等。

水浒、西游里面很多人为啥那么厉害?因为,他在努力地攒人脉、收小弟、扩名声,积累自己的资本。并且他的方式、方法,都实实在在地写了出来。只是太多人不屑于看而已。

见过有的大仙说四大名著能成为名著,是因为当时书不多,这是最早的几本书。还有的说,四大名著里的人物是为了情节服务的。我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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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说过:“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作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这是其一。


其二,梁山好汉大多也是有污点的,例如李逵滥杀、时迁偷鸡惹事。这帮人真农民没几个,大部分是被权力所害落草为寇,有的压根就是寇。但为什么说“好汉”?那就是因为世道已经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了;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壁之间禽兽食禄;人间堕落于此,却只有一些有缺点甚至有污点的人打击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这是社会的悲哀。


高俅为代表的高官权贵草菅人命的时候,那些身份干净学富五车身居高位的士大夫们去哪了?普通民众呢,看戏的麻木群众不在少数。很多连小偷都不敢呵斥的,在找梁山好汉污点时特别有热情。但梁山好汉杀贪官、冲击封建王朝腐朽统治,这事儿给键盘侠十个胆也不敢呢。


人间炼狱就是坏人爬上去了,普通人不说话了,好人被害死了,逼得莽夫暴动还被泼脏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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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说一,其实性价比最高的4K蓝光播放设备很可能是二手xb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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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社:

比尔转述邓不利多的话, 只要不把从巧克力蛙的卡片中撤下来,他们做什么他都不在乎。

邓不利多卡片:

被公认为当代最伟大的巫师

邓布利多广为人知的贡献包括:

一九四五年击败黑巫师格林德沃,

发现龙血的十二种用途,

与合作伙伴尼克·勒梅在炼金术方面

卓有成效,邓布利多教授爱好室内乐

及十柱滚木球戏。


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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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北京话在奉天府(沈阳)、锦州府 取代了原本一直通行到明末的昌黎话(由满文《三国志》对音可证)。

奉天府的北京话,是现代东北话(哈阜片~大碴子味)的正源,当时的沈阳话是大碴子味(饿=ne),跟近代闯关东之后受胶辽官话强烈影响的“曲么菜味”沈阳话不同。

锦州府的北京话,是现代锦州、葫芦岛、秦皇岛几个区县(秦锦片)的正源。秦锦话从锦州府扩张,在卢龙(永平府城)取代昌黎话的时间应该晚于锦州,具体时间不明,可能是19世纪。秦皇岛由于形成市区的时间已经是近代,一开始就是说秦锦话。

18世纪的北京话另有两个分支:顺天府(北京)& 承德府。朝阳、赤峰的建置虽源自承德府,但近代受移民(主要是汴宋官话)影响形成的单元音化“干面子味”跟承德已明显不同。


了解了昌黎话之后,越来越发现,现代东北话虽然音系在17~18世纪被北京话洗掉了,但是词汇却可能有相当大的数量,是从明代辽宁(昌黎话)继承下来了。几个最基本的例子:

A、“没”的两个声调—— mei4来 vs mei2钱;

B、嗯呐,来自上古燕国【诺】(na:k),昌黎话最大特征;

C、唠嗑;;;D、屯里、屯下、老屯、XX屯 等等“屯”相关词汇;;

E、扔=leng,这个词原本以为是胶东话影响,现在看来是明代辽宁继承而来。

F、朝鲜朴氏=piao,这个很可能说明,丹东在明代并不说胶东话。

等等等,还有很多很多。


现在觉得,东北话的历史纵深一下就不一样了,

他全面融合了 幽州(北京)、平州/营州(卢龙/昌黎)、登州(牟平/蓬莱)的文化厚度,

近代在黑土地上,迎来了空前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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