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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半生缘》看得我快郁闷死了,曼桢/顾家为什么会出这种事?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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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顾家要靠女儿过日子,而女儿,(在那个时代背景下)说到底还得靠男人过日子。
好起来,做正头夫妻体面太太;坏起来,就得被姐夫哥按在床上像个艳尸似得玩个够。
吃饭要紧,顾家从头到尾都是没资格讲尊严人格的。说得糙一点,要是及时找不到做正头夫妻维持家计的好机会,没别的,就得卖女儿!卖皮肉卖子宫,姐姐卖完了妹妹卖。
看到这觉得郁闷,多半是因为觉得曼桢本是好好过着日子,清白的一个人,怎么会忽然出这样的事??!
其实这样的事,时刻都在顾家姐妹头上悬着。前头是曼璐的身子卖出去在那顶着,如果能顶到曼桢出嫁,那就功德圆满了;可惜曼璐作坏了身体不能生育,顶不住的日子来得比预计的早,而曼桢世钧闹小孩子过家家,竟不知道早早结婚才是保护曼桢的正途,拖拖拉拉地谈恋爱,感情的火候其实已经到了,可就是拖着,等着。
他们等东等西,祝鸿才可等不得的。曼璐的身子卖光了,就轮到曼桢了
细数顾家的家计,这档子事儿出来以前,曼璐做了一段人尽可夫的舞女,总算“嫁”给了祝鸿才;曼桢和沈世钧谈着恋爱。整部书前半段顾家七口人摇摇晃晃地支持着度日,就是指着这两个靠;曼璐眼前的恩客/祝鸿才,曼桢未来的沈世钧。

她母亲慢吞吞地说道:"她说他有一个老婆在乡下,不过他从来不回去的。他一直一个人在上海,本来他的朋友们就劝他另外置一份家。现在他和曼璐的事情要是成功了,他是决不拿她当姨太太看待的。他这人呢她觉得还靠得住──至少她是拿得住他的。他钱是没什么钱,像我们这一份人家的开销总还负担得起──"曼桢默然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妈,以后无论如何,家里的开销由我拿出来。姊姊从前供给我念书是为什么的,我到现在都还替不了她?"她母亲道:"这话是不错,靠你那点薪水不够呀,我们自己再省点儿都不要紧,几个小的还要上学,这笔学费该要多少呀?"曼桢道:"妈,你先别着急,到时候总有办法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办法,甚至祝鸿才其实乡下都是有原配的,曼璐的嫁人也无非那么回事儿,这个靠山也并不那么确凿。《连环套》里面霓喜跟着男人多少年,名分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楼上”,男人一死,乡下从没见过面的老婆带着一众亲戚杀将来,财产全给带走,城里这位没有名分的什么也捞不到。
但也只好靠祝鸿才。
可是靠着靠着有点靠不住了。沈世钧温吞水,结婚的事迟迟不见踪影;祝鸿才花天酒地,没有几分真心,曼璐又生不出孩子来留人。眼前的看着是要跑,未来的又指望不上,立时三刻就有青黄不接的危险。曼璐的意思是,索性就让曼桢顶上;顶也得顶,不愿顶也得顶,一横心就把亲妹妹推到老公怀里。
女儿叫姐夫作践了,顾太太握着曼璐给的一把钱,竟然也就忍下心说谎把沈世钧打发走。为何?
说穿了,怕沈世钧靠不住,告诉了他,反而把祝鸿才这个靠山吓走了,得不偿失。

找事,都是假的;还是找个人是真的。 ——《倾城之恋》

这话已把窗户纸全捅透了。
白流苏,顾曼桢,说起来或知识女性,或大家闺秀,走到社会上似乎至少也可以谋一个文员教师的小职业,过独立女性的日子。其实呢?全没用。她们的出身,家累,对未来的的冀望,已经决定了她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嫁给一个有钱又对自己reasonably忠心的好丈夫。
什么文员的薪水能养活一家七口人?什么教师能糊口之余还供下面的弟妹读书?
自己以后结婚呢,娘家一点力使不上,只有拖累。各项开支谁报销?自己要生养孩子的时候,能休带薪产假?
要是《金粉世家》里的八妹,家里有权有势全家人把她宠得跟个凤凰蛋似的,那可以搞一搞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顾曼璐顾曼桢扯这个?纯属扯淡了。

世钧道:"曼桢,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我上次回去,我母亲也说她希望我早点结婚。"曼桢道:"不过我想,最好还是不要靠家里帮忙。"世钧本来也是这样想。从前为了择业自由和父亲冲突起来,跑到外面来做事,闹了归齐,还是要父亲出钱给他讨老婆,实在有点泄气。世钧道:"可是这样等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曼桢道:"还是等等再说吧。现在我家里人也需要我。"世钧皱着眉毛道:"你的家累实在太重了,我简直看不过去。譬如说结了婚以后,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办法些。"曼桢笑道:"我正是怕这个。我不愿意把你也拖进去。"世钧道:"为什么呢?"曼桢道:"你的事业才正开始,负担一个家庭已经够麻烦的,再要是负担两个家庭,那简直就把你的前途毁了。"世钧望着她微笑着,道:"我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我的好,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恨你。”

沈世钧是有真心的,可惜太软弱,随便两句就打发了;看不出事情的深浅,不知道结婚已是生死攸关的大事,竟也就不坚持了
后来也不是没有再提过:

世钧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有点奇怪,不禁向她看了一眼。他也默然了。半晌,方才笑道:"你母亲说的话对。"曼桢笑道:"哪一句话?"世钧笑道:"还是早点结婚好。老这样下去,容易发生误会的。"曼桢笑道:"除非你,我是不会瞎疑心的。譬如你刚才说叔惠的妹妹──"世钧笑道:"叔惠的妹妹?人家今年才十四岁呢。"曼桢笑道:"我并不是绕着弯子在那儿打听着,你可别当我是诚心的。"世钧笑道:"也许你是诚心的。"曼桢却真的有点生气了,道:"不跟你说话了!-便跑开了。

这时是在闹张豫谨的误会。沈世钧提结婚,曼桢只当是吃醋的反应,旁的不相干的笑话扯两句,又把这话头扯开了。


哎……孩子气啊!!这也正是张爱玲的障眼法。曼桢读书,出来做事,和沈世钧是明公正道的年轻人恋爱,一时又有张豫谨表白求婚,岂不是一切都正当而美好吗?非但如此,选择的余地还颇大,前景颇为乐观。沈世钧这里两情相悦,能终成眷属固然好;张豫谨那边未尝不是接续前缘呢,如若成功,也属佳话。读者一般都希望和沈世钧修成正果,但此时看到张豫谨正派诚恳,似乎也是不坏的选择。如此,视线也就移到她和世钧的感情到底如何,考虑情情爱爱的事情了。张爱玲粉饰太平的笔锋着实不露痕迹。
然而曼桢那边慢吞吞地风花雪月,顾太太这里可是急煎煎等米下锅呢。顾太太为何属意张豫谨?无非是看“沈太太”的事迟迟不见消息,转而将希望寄托到“张太太”的路子上。顾家女儿恋爱结婚,结了婚有个男人来帮贴家用才是正题,感情这边差不多的就可以了;精神的缺憾和物质的匮乏相比着实不堪一击。
曼桢世钧不懂这个道理, 还傻乎乎地在恋爱的云霞里拉扯,所虑的无非是爱人变心啦, 有外人破坏感情啦之类的高层次精神烦恼,浑没想到物质匮乏的豺狼虎豹时刻在虎视眈眈。推了“张太太”的路子,又有意延宕“沈太太”这条路的进程,不自量家里哪耗得起哦!正路子进展太慢,祝鸿才霸王硬上弓的野路子就要赶上来了。
前头一直谈着玫瑰色的恋爱,骤然闯出姐夫强奸的事,冲击当然很大,简直来不及生气,光是震惊和疑惑“怎会到如此田地”就想不过来了。怎会到如此田地?其实向来就是如此田地,只是曼桢年轻不懂事,张爱玲又故意遮掩,叫读者看不出来罢了。

母女回到房中,顾太太的旗袍右边凸起一大块,曼桢早就看见了,猜着是她姊姊塞给母亲的钱,也没说什么。顾太太因为曼桢曾经屡次劝她不要再拿曼璐的钱,所以也不敢告诉她。一个人老了,不知为什么,就有些惧怕自己的儿女。


这“怕”不为别的,只因顾太太除了从曼璐处拿钱,并没有别的法子!曼桢不同意,她只好躲着拿——未来还打算从曼桢处拿钱呢,不好太得罪了她。
曼桢前头说得固然好听,志向固然可敬,但她目下终究是没有足够的财力托起全家的。在厂里做事,兼职打字,再勤勉又能有几个钱?顾家实际还是靠曼璐的卖身钱过活。当然彼时这卖身暂且有个好听的名头,毕竟是算是祝太太。

顾太太很想趁此就问问她,世钧和她有没有私订终身。先探探她的口气,有机会就再问下去,问她可知道世钧的收入怎样,家境如何。


顾太太也不是故意过分市侩,只是现实逼人。曼桢做那些小职员的工作只是杯水车薪,从根本上解决家累问题,唯有嫁一个如意郎君。顾曼桢毕竟还是小女孩心境,即便是懂得家境艰难,一时也还看不破这一点,只晓得多找几分小工,无非也就是在薪柴上多倒几杯水罢了。还在那里侈谈不靠家里帮忙结婚,支持沈世钧做自己的事业云云……
几番类似的询问无果,顾太太对沈世钧已灰了心了
其实家里根本没法子了!但凡底下只有一个弟弟,上头没有两个老人,曼桢自力更生的奢望都有些许可能实现;但是偏偏就有这么多,跟着不免就得请仆工(小大姐)照看,学费也立刻成倍,上下这么多花销,不靠男人怎么办?!太太的先生已死,曼璐的祝太太做得又不稳当,自然急着打听曼桢做沈太太的事。当今之计,只有沈世钧赶快回去接手家里铺子,顾曼桢赶快明媒正娶地做沈太太;用沈家的财力托起顾家的生活,用沈世钧的爱情托住顾曼桢的尊严。舍此一途,别无他法;要么断炊,要么舍面子。断炊是万万不能的,于是只有舍了曼桢


适时祝鸿才发了财,气性越发壮了,指着曼璐的脸子骂她是烂货,对曼桢的意思也直接地露出来。这边结婚的事没有进展,祝鸿才那里的事却一日千里了。
曼璐不是没有姐妹情谊的,但更是吃过日子的苦的。哭一场,深感前途茫茫。茫茫又如何呢?一家子毕竟还是要吃饭。

她母亲那一套"妈妈经",她忽然觉得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有个孩子就好了。借别人的肚子生个孩子。这人还最好是她妹妹,一来是鸿才自己看中的,二来到底是自己妹妹,容易控制些。 母亲替她出主意的时候,大概决想不到她会想到二妹身上。她不禁微笑。她这微笑是稍微带着点狞笑的意味的,不过自己看不见罢了。

就这么着,命运的狞笑,曼桢就这么看见了


评论里不少好见解,索性集纳众智,把这件事写全了。

其实呢,哪怕在祝鸿才玩弄了曼桢以后,事情都还可以回头;民国毕竟不是清朝了,多少讲法律,绑人强奸的事情不是无法无天说干就干的;曼璐和祝鸿才当初在一起,祝鸿才宁可犯着重婚罪(祝乡下有原配)也要“娶”她,就被引为他对曼璐是个可靠人的例证。重婚罪都有点顾忌,何况强奸罪乎?所以祝鸿才和曼璐这头的事情也并不容易办,猎捕曼桢,必须连头带尾做得毫无纰漏,直到孩子落地、曼桢死心,才算功成;强奸得手只是第一步,后头还有许多可能的变故,等孩子落生总要一年吧?以为他们就不怕夜长梦多吗?

曼桢失身的当下不能抗拒,她往后就不会跑?就不会找外援?

但凡能够逃出祝公馆,即便是吃了失身这个大亏,至少不必继续走被逼生子乃至嫁给祝鸿才的不归路。只要获取人身自由,或者投靠沈世钧,或者走往他处独立生活,乃至于报案诉讼,对祝鸿才反戈一击,都不是不可能的。

但首先要逃出来。

曼桢身单力薄,她逃出的希望着落在两个人身上,一是顾太太,二是沈世钧。可这两人一个是老昏聩,一个是窝囊废;在顾曼桢人生转折最关键的节点上双双掉了链子。亲娘默许事态发展,世钧又放弃寻找之后,曼桢才真的万劫不复了。

一个个说。


顾太太一辈子都稀里糊涂,真正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妇人。本来靠着顾先生养家,这也没有大妨碍,主持家务粗心拙劣一些不是死罪。可是顾先生一死,顾家没了养家人,顾太太这份糊涂就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葬送了。

顾家靠卖女儿生活,这是一句事后诸葛的结论。事前顾太太并不是每天坐在家里盘算:今天卖哪个女儿好呢?怎样才能卖出价钱呢?——她要真有这份精明决断的心机,顾家的事情反而不至于弄到这么糟。她根本是没有打算更无担当,凡事都等到事情逼到头前来了,也只好无可如何的、情不情愿也只能顺流而下的老糊涂虫一个。

顾先生在时,住着大房子,养着一窝孩子,个个小姐少爷似的上学读书,还有仆人伺候,顾太太过惯了,以为家里天生就该过这样的日子的。顾先生死了要继续这样过,断了的经济从哪接续?根本拿不出主意。看着柴米钱书本费抓挠不出一个来处,只会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又怎么样呢?难道没有措施,钱米就能从天上掉下来?

换一个心明眼亮会审时度势的主母,立刻就要改弦更张,把顾家的日子完全的变一个过法:仆人只能对不住了,辞掉,自家娘们辛苦点自己看孩子;房子换个小得多的,挤着能睡觉就行,哪里还恨不得一人一个房间这么铺张。老房子不记得是自家的还是赁的了,反正要么是赁一个小的省房租,要么是自己住小的把大的拿出去收租子,住房上不就省一笔?弄得好说不定还可以小赚。孩子肯定不能个个都上学了,能供出一两个就算不错,其他的只好做工当学徒。

而且最好是先供曼璐。她年纪最长,按书里的时间大约再供个两年就能供完。全家咬牙两年,下面的弟妹先出去做工做学徒贴家用,年纪实在小的就先在家里呆着,只花饭钱不花学费。集中把曼璐供出来了出去做事,她身上的出项就变做了进项,又有张豫谨这个早就定了亲的青梅竹马,婚事也就不愁了。

巧在张家又是顾家的老亲,知根知底的。这层亲戚关系再加上张豫谨那时对曼璐颇深的感情,贴补顾家度过这段难关也不是难开口的事。自然,张家也不富贵,依然是两家一起咬牙,接着集中供曼桢——顾家没有从长计议的本钱,只能哪个供得快就供哪个,前头的供出来来了再想法子拉拔后面的。

算年纪,咬牙咬个四五年才能供出曼桢的书,曼桢也许就供不完了,但是大概也能混个初中之类的学历。放现在当然不值什么,在民国那时候倒还凑合,出去也可以找点小事做做;说不定打工一两年攒了钱,回头再来接着读,断续着滚动着,也能往前读往前发展。

按书里说,张豫谨是很成器的人,六七年的功夫已经做了医院院长。那更好了,有这样出息的一个大姐夫,底下包括曼桢在内的弟妹路子就活了,至少是没有饿死的危险。吃饱了饭,或者断续地读书弄一个半高不低的学历出去做事,或者托靠得住的人送去学一门裁缝厨师木匠一类的扎实手艺,做个工匠手艺人或小买卖人——反正底下是两个弟弟,男子结婚的年纪没那么紧迫,在社会上打滚也比较吃得起亏,先四处去扑腾打拼看看,试试运气,或者也能有不错的出展。

总之慢慢地这么撑持着,家计勉强地也就能维持,各个孩子也有出路。当然,不可能是很显赫的出路了,但总都是正路

这办法未必就十分高明,中间保不齐也有其他差错,可能最后一个读书人都供不出来,可总比为娼做妓强百倍吧?而且这是抱住了一个有苦大家分的宗旨,取个同舟共济的意思;人口也是人手,家计艰难了,大人小孩都该一起扛。尤其是即便一起扛了也还促襟见肘的景况,如果竟只让一个人扛,岂不是连皮带骨都要卖出去才能抵得过?

可惜顾太太哪有看明局势、料事于先,在困难将发未发之际及时出手把一切安排停当的眼光和本领?难关来了,只会袖着手惶急,急得来钱吗?一家子嗷嗷待哺,无法,曼璐就去弄钱了。

她一个小女孩子还能怎么样弄来七口人的钱?只有把自己卖了。

曼璐就是这么卖出去的。


后头只能跟祝鸿才,旁人说起来是曼璐脾气太倔,当初一定要去把和张家的亲事退掉;可难道曼璐天生贱骨?放着郎情妾意的正头夫妻不做,喜欢做舞女妓女在嫖客身上找终身?还不是为了撑持家计!前头设想全家一起扛家计的情景,无非全家一起辛苦劳累罢了;曼璐一个人去扛,辛苦劳累还值得说吗?皮肉骨血,身体健康,尊严人格,前途幸福,统统牺牲!

——不牺牲到这个地步,哪里抵得过家里这么大的花销?既然牺牲到了这个地步,还说嫁给张豫谨的事岂不是痴人说梦?

牺牲了,顾太太也就把带血的钱接着。大房子照样住着,仆人照样请着,弟妹全都继续读书。曼桢还有新衣服,弟弟还懂得讨要自行车上学方便。电影出来了和人谈天,曼桢竟也能说得出哪个片子好。

说白了,大姐做舞女妓女,母亲弟妹做夫人小姐少爷!

弟妹也许小不懂事,顾太太呢?真不知道在搞什么掩耳盗铃的鬼名堂!好像顾家还是小康知识家庭,除了曼璐一个异类,其余理所应当地诗礼传家似的,糊涂到了什么田地!

不要说是曼璐的主意太硬一定要弟妹读书,拿主意的本来就该是做长辈做父母的;如果不是母亲无用,曼璐又怎会有这么大的主意?她都沦落下贱到这个地步了,赌气也是要把弟妹都供出来的:卖都卖了,索性我卖干卖净,让弟弟妹妹出息!

可做母亲的,竟然也就真的照此办理?曼璐弄的人不人鬼不鬼,家里却没见丝毫俭省。放着顾太太顾老太太两个大人在家坐着,说是看孩子,其实孩子也都已上学了,哪要那么多看顾;不去做点事不说,还请着仆人帮工;张豫谨来作客,家里竟现成空着客房可以给人住,好大排场!吃起饭来,菜肴一样样流水似的端上桌,反倒是曼桢只用白饭就一点咸菜,看得张心里过意不去。

谈话聊天,顾太太越发张口就来,什么一向喜欢乡下的生活,什么很想带着老太太一起回去住,什么唯一担心就是乡下没有好的学堂给儿子上学,拉拉杂杂的。那口气,好像家里多么从容似的!城里城里住,乡里乡里住,全凭自己喜欢来安排;上学也不先说学费,倒一下子思虑到学堂好不好这么高尚的烦恼去。

醒醒吧,太太!不知道的以为顾太太是在张豫谨面前充面子夸海口,看完整部书就知道顾太太从来就是这么三不着两,不知所云。说话做事全然不是一个家计时刻有撑不下去危险、时刻在细心打算的主妇,而是高枕无忧无所用心的阔太,什么事都不事先打算好,总是走一步看一步,磨蹭到一个糟糕的结果推到眼前了,也就无可如何地接受。


顾太太的无见识,到了和儿女都话不投机的地步。

就说曼璐,嫁了祝鸿才,是姻缘喜事来得这样快;祝鸿才发了财,赞曼璐有“帮夫运”;祝鸿才乡下老婆死了,更加说曼璐“命好”。满嘴昏话胡话,以至于曼璐找母亲谈心事,最后都是发脾气收场。

什么姻缘不姻缘,帮夫不帮夫的,鬼话连篇!真以为大女儿是正儿八经地黄花闺女上花轿吗?

妓女从良啦,太太!矮子里拔高个,挑个穷的图他好拿捏,勉强混在一处过个日子罢了!哪有靠得住的?穷的时候还老实一点,乍一富起来马上就对曼璐挑眼拿错,乡下老婆死了反而不愿意和曼璐办正式结婚手续了。

这种腌臜的人和事,无非是失足以后为了上岸,勉强凑合给下半生的生活找个依靠的勾当,谈什么命好命歹?凑合罢咧。顾曼璐年轻时和张豫谨有过真情真爱,真正的美满是怎样她心头没数吗?能把现下这玩意儿当幸福归宿?!算计着能过日子就完事了,还演什么伉俪情深吗?每每在祝那里受了气,回来和母亲说话,顾太太总回些这样搔不着痒处的屁话,把曼璐烦得了不得,于是遇事还是自己拿主意。

唯一一次听了顾太太,就是借腹生子那个馊主意,结果赔进去了二妹曼桢。曼璐想这主意时的微笑,对曼桢来说有一层狞笑的意味,对顾太太来说未尝没有一层冷笑的意味呢?

但凡做母亲的精明刚强,打她儿女的主意总得顾忌三分,但在顾太太这里还顾忌什么?曼璐敢放开手脚那样做,就是看准了顾太太好糊弄,根本不把母亲爱女之心这层威胁当回事。

也确实用不着当回事。


曼璐帮着祝鸿才把曼桢弄上手,为了生计绝望无奈之余,不免也透着一种不能不让人谅解的恶毒:怎么,我是臭婊子,你是贵小姐,亲生姐妹间,不该有这种分别吧?我原来那么相爱的未婚夫如今也爱着你了,一来就求婚;见了我呢,才刚起个话头就忙不迭地打碎旧梦撇清前尘,生怕我这贱女人和他多攀一句交情。现在连老祝这货色竟也嫌着我而恋着你了,好的坏的都是你的了!我尝遍辛酸痛苦,你倒天真烂漫,是个读书做事的规矩人!我被千人骑万人戏,你谈个恋爱仍是娇娇小女儿态,拖拖拉拉幼稚地吵架和好,真是纤尘不染啊!

那么来吧,我这老公反正也没有和我办过手续,你跟他吧!你生孩子你办手续你做他的正房太太!祝鸿才再不是东西也是个发了财的东西,这样安排,我也对得起你,对得起下头等着读书吃饭的弟弟!来吧,上吧!

姐姐恶毒,妈妈总该护着妹妹?无妨的,姐姐三言两语就能把糊涂老妈说听话的。曼璐拿了主意,顾太太只有听从的份。

曼桢也就这样卖出去了


不要说曼璐恶毒变态所以她不理亲娘是独一份,曼桢懂事以后也懒得和顾太太多说了。

出来做事以后,曼桢屡次叮嘱不要再拿曼璐的钱,顾太太垂着头说自己也不愿拿,一面还说每次想到曼璐简直不敢想下去,说得十分伤心惨目,很动人心肠似的。有一丁点用处吗?不但无补于既往,更没有据此为以后的事情绸缪打算。伤心一回,家用短少了照样是从曼璐那里拿一回。揣在旗袍里藏着就当是没有这事儿了?总做这种掩耳盗铃的无聊事!再伤心惨目也是一文不值的废话!到后来好不容易供出来的二女儿也弄得伤心惨目,她又有什么作为?

曼桢眼看家累这么重,就继续按她小女孩的成算去多做工,私心里盘算把大弟供到出来做事就好了。伟民那时候十四五岁,再往少里说也还有三四年得供,在顾太太眼里这就是推脱结婚、或者世钧推脱结婚曼桢帮他遮掩的意思。焉知曼桢真的是有这种志气和打算呢?

曼桢世钧好了两年没有结婚的消息,顾太太顾老太太就开始说粗话,“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妨再加一句粗话,“新开茅厕三天香”,按她们俗妇的见识,就是怕曼桢最青春年华的时间让世钧给耽搁掉,到时候成了老处女臭茅厕,找不到好女婿损失就大了。曼桢世钧恋爱谈得越深越真越长久,反而在她们那里越有一种吊着曼桢却不结婚的嫌疑,哪还耐烦再等三四年?

早点结婚确实是对的,但顾太太以这种口吻去劝,曼桢哪听得进去?更别提姐姐以前的未婚夫偶尔来小住一个礼拜就张罗着拉郎配的做派,在曼桢看来简直哭笑不得,于是也不理会顾太太那套盘算。

给曼璐是胡扯八道地出主意,给曼桢催婚好容易是个正主意,却说不出正理。子女稍微懂点事就不愿和自己说心里话商量要紧事,当妈的到这份上也够失败了。


但她最失败的还是让曼璐去卖身。

且不说给曼璐鸣不平,且不说顾家这本经实在不该这样念,为了一句俗语就万万不该让曼璐去走这一步:奸近杀,赌近盗

赌场输赢大,轻易就能捅个大亏空,债主子逼上门,少不得用偷盗诈骗的把戏堵窟窿; 风月场人口杂,三教九流酒色财气,很容易惹是,有是非就要生祸,而且常常是意料不到的飞来横祸。

曼璐进了风月场,就把顾家连接上了这个争风吃醋狗屁倒灶的污浊世界;曼璐嫁了祝鸿才,顾家就和流氓恶棍做了亲家。

说白了,顾家不再是一个清白人家了!

为什么要抱住有苦大家分的宗旨持家?因为均到每个人头上,最多也只是受苦受累,而无损于清白。

正路最多是受穷受辛苦,沾染上了野路子邪路子,无端就要受辱了!

《大宅门》里,白二奶奶愿意接受穷乡僻壤山疙瘩里出来的翠姑做长房长媳,却死也不让窑姐出身的杨九红安生做姨太太养孩子;杨九红做个姨太太动辄要含垢忍辱,穷人家出来的丫鬟香秀却敢粗着气让白七爷立她做正房太太,居然也就做成了,什么缘故?就在“清白”这两个字上。这里头当然还牵扯到前后情节和人物手腕,但根子上“清白”不“清白”,乃是成败命脉所在。

婚姻嫁娶的门第,贫富还要往后排,出身清白是第一位的。不论做小职业小生意乃至务农,举凡明公正道地讨生活,就有了一份清白的门楣打底。

顾家呢?顾太太真傻也好装傻也罢,没事儿人一样拿着曼璐的卖身钱把日子过得像普通小康书香之家,也只是外面的门面,真正过起日子来还是躲避不开风月场的烂污臭气。譬如曼璐做舞女惹了是非,能招来流氓把家里砸了,什么正经行当会闹到打砸抢?没有吧;譬如曼璐要和恩客来往,进进出出的,一家子人都要跟着敷衍嫖客。就说祝鸿才吧,在顾家来来去去的,虽是来找曼璐,但是曼桢偶然穿件鲜亮衣裳,他看了不免眼前一亮;曼桢在家为个什么事乐了,嫣然一笑,落在祝鸿才眼里也不免心中一动。你道强奸的事情来得突兀, 其实这奸淫狗盗的事情,老早就埋伏下了。尤其曼璐在婚后还要贴补娘家,这来路不正的姑爷更得小心伺候。

如果顾太太是个见事清楚的,就该知道结了这门亲,家里女孩子一定要尽早打发出门,还小就寄宿读书,大了赶快出嫁,留在是非之地,早晚要瓜田李下。

因为这层关系,就连曼桢的行情也不是真的好。世钧忠厚天真,又是先认识了曼桢本人,有了感情,曼桢家里的这些事他不以为碍;张豫谨是早就认识的,曼璐卖身以前他就和顾家很熟了,又有亲戚关系,所以无妨。除此以外呢?单以曼桢的魅力论,表示好感的或有之,一旦知道曼桢家里有个娼妇姐姐,不会顾虑吗?即便曼桢本人可爱,恐怕也很难走到结婚这一步。(其实就连沈家谈结婚的事也很有阻碍,容后再表。)

曼桢年纪小,曼璐又是亲姐姐,为自己和下面弟弟才牺牲的,她想不到这些也很正常。但顾太太竟也糊里糊涂?她要是把这层利害关系和世钧陈明,世钧为了保护曼桢行事多少也会斩截些。

可顾太太别说陈明利害,她自己都未必看清楚了。“好姻缘”“帮夫运”云云,显见是把曼璐这个正式手续都没有办的婚姻当正经嫁女,把祝鸿才当正经姑爷看待,背后的微妙凶险浑然不觉。就好像当时自己丈夫死了不觉得自己该挺身而出为家计筹谋一般,傻呆呆蒙着眼睛往前走,嘴里念着狗屁不通的妈妈经,走着走着就卖了大女儿

卖了也就卖了,接着她的钱,继续过日子;现在也是看不出情势,走着走着,二女儿也就要被卖了,又是卖了也就卖了,息事宁人。

总结顾太太,稀里糊涂,昏聩平庸,根本没尽到也没能力尽到长辈保护家庭的责任。家计明明艰难没有主动想法化解,情势明明暗藏凶险却又瞎又聋不知及早防护。见识短浅以至于女儿年龄渐长心腹事情都不与她商议,自己拿了主意才来揉搓她,她也就接受揉搓,由着女儿一个个的卖出去


沈世钧嘛,前头也说过,说要结婚迟迟就是没结了,不然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如果这算是情有可原,曼桢被强奸这件事出来之后他居然能在没见到曼桢本人的情况下就被打发走,这真的是废物无疑了。

评论里有知友提醒沈家和顾家门户不当,沈世钧即使坚持要结婚也有许多难处。其实这事情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沈世钧用婚姻使顾曼桢免于受难,里头其实包含了三件事:

  1. 正式公开的求婚/订婚,最好是办得很隆重,有拿得出手的定情信物/订婚礼物/定礼一类的东西
  2. 确实将顾曼桢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
  3. 不让娶曼桢的事耽误自己继承家产

结婚涉及到两头家庭和一对新人。这里写的第一件事是顾好女方家庭这头,第二件事是新人正式结为连理,第三件事是料理男方家庭这头。

二和三是难的,只说第一件事——公开宣布订婚总是简单的吧?

哪怕只做了这第一件事,后面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公开订婚一举是向女方家庭,尤其是顾太太,传递出“我沈世钧爱顾曼桢爱得很,我俩必定要结婚”的关键信息。这一信息在书中只有曼桢世钧两个人心里清楚,而且说到底不过是小情侣的情话,做不得准;必须明公正道煞有介事地昭告天下,所有人心里才能有数。普通男女恋爱和已经确定婚约进入未婚夫妻状态的情侣分量是不同的,旁人做起事来所作的考虑也就不同了。现在就这么混着,到底算什么呢?有没有修成正果的一天?

就因为晦暗不明,顾太太一有机会就张罗着给曼桢拉拢别的求婚者,曼璐打起了借二妹生子的主意。

没有婚约,你顾曼桢就是无主之人,那旁人就给你找个主儿!


世钧知道了曼璐的过去仍不改对曼桢的真心,往好处想是忠厚诚恳,不让杂事影响自己对曼桢的感情;往坏处想是天真幼稚,掂量不出顾家有这号姐姐姐夫到底是何意义,尤其是对曼桢这么个青春貌美的单身女子是何意义,仍旧天真浪漫地只管纠结些情感疏密花前月下的事。

感情有了进步,世钧曼桢继续过家家,订婚订得鸦雀无闻,自以为省事省钱地弄一个连尺寸都不合适的戒指戴上就算定约了。后来曼桢在难中孤注一掷,拿戒指贿赂下人给自己递消息,竟然下人都嫌这东西寒酸,毫不动心转头就出卖了曼桢,反而给了曼璐顾太太撒谎的凭借。看到这里的时候真……烦都烦死两个人搞得这些家家酒了,误事啊!


中国人把成婚当作成人的一种代表,不是没有来由的。譬如顾太太,她是这家正经的当家主母,是理所应当该负责一家老小生活的长辈,事情不妥当就指着她说,逃不开的责任。

沈世钧就是要进入这种程度的责任关系里,他想要发动真心所求的一桩婚姻,就得撇开自己粘粘糊糊遇事逃避的死性担起责任,鼓起勇气耐着烦难去抗争,和种种的困难纠葛正面交锋。做不到这一点,他就不可能结的成。

事情确有难处,但不是完全没有办成功的可能:父亲那里沈世钧有正房独子的身份作依傍,独立读书择业的事,虽然当初闹得不愉快,可竟然也独立立住了自己的生活,事到如今反可以作为他成才成器能掌事的证明;母亲那里要靠着儿子斗姨太争家产,交涉若办得漂亮,也有望让母亲以接受儿媳妇为妥协来笼络自己。自然了,父亲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加上顾家坏了门楣,曼璐当初和沈父有过纠葛,和盘托出恐怕是不能行的。或者瞒天过海,或者先假托是别人,或者等到全面接管了家里生意甚至于等父亲去世了再接曼桢过来(但在此期间已经要在上海和曼桢隆重订婚让顾家不敢随便动她),总之牌面不是最好,但也值得一打。但这其中闪转腾挪斡旋平衡之术,几乎是王熙凤的水平了,沈世钧这种性格注定是拖拖拉拉不能爽快办到位的。

不要说实际地去办,恐怕想一想就退避了,暂且混着,迁延时日。光是求婚时曼桢本人的退避推脱,最简单的一关,他都过不去;后面给曼桢定名分,回老家争家产,斗姨太,抗流言,他还能做得来?!笑话。

要知道曼璐也不是没有心肝的魔头,祝鸿才初初露出对曼桢的意思时,她还是严辞喝止的,差点为此挨打。本来嘛,她牺牲这么多不就为了弟妹出息,曼桢现在这样好,她何必毁了难得的成就?若这时沈世钧有个坚决明确的态度,造出一种曼桢和他的婚事板上钉钉势在必行的气氛,曼璐可能就让曼桢去了,可是沈这里就是始终没有一句准话。

如此,事前保护曼桢的这一步就落了空。

后来和祝鸿才的越弄越糟,走到了借腹生子这一步,沈世钧这边依旧是模糊不清。如果已经张扬高调十二分隆重的订婚,打曼桢主意等于决心要斗曼桢未来的夫家,这种决心也不能说下就下的;模模糊糊的谈着恋爱,就只用打发一个小男朋友了,便当许多。既然这样好办,曼璐何必放过良机?

世钧磨磨唧唧,曼璐却是雷厉风行的,风月场滚出来的手段还能不麻利?世钧这种态度刚好也给了她拉拢顾太太最好的口实:看,这沈姑爷终究是靠不住的,还是帮着祝姑爷吧!顾太太果然也就被说服。


结婚毕竟是大事,如果勉强还能用世钧也需要斟酌、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变故来开脱。

那为什么分手的时候竟然不见到曼桢的面就能分掉?这是有了婚姻之约的男女啊!骤然分手,坚持见面叙话是最基本的吧?

只要是坚持见到了曼桢的面,事情就大有转机,曼桢就有很大机会能逃出来。

就算像个癞皮狗似的黏着不走都是上策。拿定主意非要见面不可,顾家不让就始终纠缠,顾家若说嫁给别人了就去别人家查看下落,没有再回来找,找到下落为止。为了终生爱人做这事,不为过吧?

成功嫁给世钧并和他成就一段美满婚姻是曼桢幸福的上限,困在祝家被迫生子跟从祝鸿才是她不幸的下限,在这中间还有很大的中间地带,只要是世钧坚持不见到曼桢的面不罢休,曼桢的未来就可以在这片中间地带里腾挪。

结果他竟给曼璐三言两语轻易就打发了,曼桢近在咫尺他愣是没本事见到。脑袋嗡嗡地,抬脚就走,把曼桢撂在不幸的底层。

——何止是被打发走,简直是落荒而逃!夹着尾巴一路逃回老家,立刻自暴自弃和老家的翠芝结了婚。恐怕曼璐都想不到事情能这样的顺利。

曼桢彻底完了。

以后再逃出来又怎么样?世钧已是有妇之夫,自己又怀了孕,不跟着祝鸿才也只能跟着祝鸿才了。

没见到面就分手这件事沈世钧的窝囊懦弱是洗不掉的。曼璐说些尖刻刺耳的话又有什么了不起?你管她说什么呢?见到了曼桢本尊再谈别的!誓约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人忽然离弃了你,至少当面对质清楚,你再同样采取离弃也不迟啊?怎么能一软弱直接就走人了呢?

无非是害怕面对爱人亲口说出分手,承受不了那种场面罢了。连那种场面的想象都承受不了,两句刺耳的话直刺到心里,一怕一哆嗦,赶忙撒丫子逃开八百里远:当爱人最需要他的保护和拯救的时候,就因为对正面交锋场面的惧怕,他走开了。

自己单身被困,娘家人恶毒的恶毒,糊涂的糊涂;本来该是婆家人的,又这么软弱。曼桢一个指望也没有了。


如果顾太太不是这么糊涂颟顸,顾家打头儿起就不用陷进这种泥沼。全家一起努力,辛苦一点,却不必和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有牵扯。

既已陷入了泥沼,可喜曼桢找到了两情相悦家境又不错的沈世钧,一时间颇有彻底脱离泥潭的希望。论年貌,性情,家世,感情真诚,前途发展,沈世钧几乎已经是让顾曼桢不被顾家的脏污吞没的完美骑士。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性情软弱些——也不好求全责备,还能十全十美地打造一个救世主给曼桢吗?那就是琼瑶不是张爱玲了。

偏偏,偏偏就是这么寸;就是这么个弱点被拿捏住,他就救不了曼桢,缘分戛然而止。

不仅曼桢世钧的情缘只有半生,曼桢与一世安详平和人生的缘分,也只有半生——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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