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写了关于《昆仑》中梁萧的评论,现在整理了一下思绪,想再和各位分享一下对《沧海》的一些感想。 由于在下写文经常会变得话痨,为了不让诸位厌烦,不妨先定一个调:《沧海》作为凤歌山海经系列的第二部,情节的设计和武功的创新比前作《昆仑》跃升好几个台阶,但在人物的描写和思想主旨的内涵上,反较《昆仑》远远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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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武侠小说,那么首先要讨论的自然是里面的武功。
《沧海》里面的武功,我从第一次看的时候就很有欲望要评论一番,或者说,吐槽一番。 我想看过《沧海》的朋友,《沧海》的什么都可能忘,唯独武功是一定忘不了的吧。就我而言,看惯了金庸那种基本是在现实范围里的yy武功(虽然后来也有北冥神功这样的BUG修改器,总体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沧海》从一开始就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书了。
因为,《沧海》里的武功,无论如何已经不可能用现实去解释了,几乎是无限趋近于玄幻。
支撑情节展开的武功,是周流六虚功。这个武功要完整练成是极其困难的,除了业已仙逝的老前辈梁思禽,也就只有本书的终极boss万归藏和我们的主角之一谷缜了。
因此,这个武功是以八部神通的面貌出现的,按八卦分别是天、地、水、火、风、雷、山、泽。
嗯,这个调调,看起来似乎是从《昆仑》中的归藏剑发展出来的,你看连boss的名字都懒得想,直接叫万(法)归藏,摆明了就是告诉大家这个人很牛逼。
小说开头,姚家庄合庄上下就为我们倾情演绎了一出中国古代版的“行尸走肉”。全庄人因为一个名为“水魂之阵”的水部禁术全部化身水鬼,何为水鬼?让我们看一段原文描述:
忽见对面戏台上不鼓不乐,出来一个白甲小生,手持画戟,走路一步一拖,慢慢悠悠。
“这就是吕布?”姚江寒大大皱眉,“听说那厮也是条好汉,怎么演得死样活气的。”
清玄道人笑道:“吕布三姓家奴、无义匹夫,虽说在马上能征惯战,但若到了马下,却也未必是庄主的敌手。”
“那是自然。”姚江寒点头道,“就算是马上,道长的追魂枪他也未必敌得住。”清玄道人哈哈大笑,连称过奖。他二人借着古人,彼此吹捧,众人虽觉好笑,却无人敢扫二人之兴。
只见那台上静悄悄的,“吕布”仍在转圈,他步子奇怪,左脚向前大大跨出,右脚再慢慢拖上,直到与左脚并拢,继而右脚又跨一步,左脚再慢慢跟上。
台下诸人越瞧越觉惊诧,姚江寒怒道:“怎么回事?既是三英战吕布,三英呢?既是唱戏,鼓呢,锣呢?”
话音方落,那“吕布”忽地跃起丈余,刷地落在台下,仍以怪异步法,向厅中走来。
厅前的庄丁一瞧,纷纷鼓噪起来:“反了反了,演戏的怎么演到台子下面来了?”
厅中豪杰却无不失色,这“吕布”一跃丈余,远非戏子所能。清玄道人腾地站起,喝道:“拿枪来。”一伸手,身旁道童将一条烂银长枪递到他手心。
这样的形象,很眼熟是不是?接下来还有更眼熟的:
那“吕布”越走越快。“拦住他。”众庄丁哄然大叫,不料那“吕布”蓦地张口,吐出一道银练也似的水箭,正中一名庄丁额头。那庄丁身子一抖,目光忽变呆滞,如那“吕布”一般,拖着步子,向厅内走来。
只见“吕布”频频张口,庄丁但凡近身,均被水箭射中,继而神情怪异、步履整齐,随着他走进大厅。
这是丧尸吧?这明明就是丧尸吧?我看的恐怖片少你也别骗我呀!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还在后头:
“装神弄鬼!”清玄道人忽地抖枪,枪尖如毒蛇出洞,悄无声息洞穿那“吕布”的胸膛。
众豪杰原本心存畏惧,没料清玄道人一枪得手,均是精神大振,方要喝彩,忽见那“吕布”面露诡笑,口唇翕张,众人均叫:“道长当心。”
清玄道人早有防备,枪尖退出,如风后掠。不料,那“吕布”并未喷出水箭,只是体内哗哗有声,仿佛水流晃荡,中枪之处却是空洞洞的,竟无鲜血流出,
众人被这异象惊得呆了,忽见两道清泉自“吕布”口中、创口先后泄出,转眼流了一地,那“吕布”就似被抽干的皮囊,肌肤五官,慢慢塌陷下去。
这情形较之此前诡异十倍,眼瞧着地上清水并未四面流淌,却似被某种无形之力冲激,笔直如线,向着清玄道人流来。
清玄道人枪法虽强,却只能刺杀有形之物,面对这无形之水,不觉傻眼,忽听姚江寒喝道:“快退,别碰那水。”清玄如梦初醒,腾地后跃,不料那水如影随形,须臾到他足前。清玄躲避不及,情急生智,猛然纵起,夺的一声,银枪钉入地里,然后一个筋斗,单足立定枪尾,双袖凌风,形如一只展翅苍鹰。
众人见他想出如此奇法,不由得齐叫一声好。清玄惊魂初定,闻得喝彩,微感得意,正想跃往房梁,忽觉脚心一凉,微有潮意。
众人见清玄立在枪端,就似定住了一般,动也不动。而那“吕布”眼珠窝陷,枯萎肌肤如一张薄纸贴在身上,越显得状如骷髅,唯有创口水流不绝涌出。蓦然间,他扑通后仰,人倒泉绝,地上流水却似有灵性,仍是绵绵前涌,聚于枪下。
姚江寒眼力过人,忽觉不对,那水流到枪尖,便不再流,初以为顺着枪眼渗入土地,此时才觉那水竟是逆流而上,直至枪尾。只因枪为银枪,与流水同色,一时竟未察觉。
当我看到那违反物理定律的水时,我整个人都思密达了……
更牛逼的在于,施术者对水鬼的掌控不仅体现在行动上,还包括语言:
厅中豪杰见此情形,不禁脸色发白,唯有姚江寒力持镇定,高声道:“阁下有何贵干?”
那些拖步之人闻言足下一顿,齐齐张口发声:“不空,不空。”声音喑哑,迥异人声。姚江寒听得寒毛竖起,喝道:“不空?什么不空?”
综上所述,水鬼是活死人,全身皆是毒水,旁人触之就会被同化,并且可以做出平时做不出的行为(一跃丈余),行动全受施术者控制。
很显然,凤歌在写《沧海》的时候应该看了不少《生化危机》。
水魂之阵在《沧海》的武学体系中很好地起到了先声夺人的作用。自从看到这各种无解的神术后,我意识到这部小说和之前看过的武侠小说完全不同,重新调整了心理基础。 然后我就发现,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那不是一般地带感。
接下来,各种狂屌酷炫的武功一一登场,在此作了一个小结,你们感受一下。
按照派别来分,《沧海》的武功分为三派: 东岛,西城,金刚门。 而黑天书和以它为代表的劫力、劫奴则自成一家,在东岛西城中均有体现。
东岛:
最强当属岛主谷神通的“天子望气术”,由于原文中谷神通武功大成后还没和万归藏的周流六虚功较量就死了,因此无法评判哪个更强。但这门功夫秒杀八部高手妥妥的,且能强行制服已经贯通显隐二脉的陆渐,还能助谷缜存神内照,观察经脉,我去这是人肉版X光机啊,不可谓不变态。
其次有所谓东岛五绝,各有一大神通。
鲸息功承自《昆仑》,那没什么好说的;
龙遁好像也还是比较合理的武功;
千鳞就如楼上所言,简直是古代版万磁王,修炼内功可以修炼出磁力来控制银鳞,匪夷所思;
一粟,一刀刺过去,对方就会产生幻觉,稀里糊涂就会被刺死,这武功是base on什么催眠术上的吧;
龟镜,可以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好吧X教授出来了……
西城: 最强的当然是完整版周流六虚功,之前的武侠小说里,多数都会设定大侠再牛逼,也抵不过千军万马,《昆仑》里梁萧满级状态碰上大军一样被干翻,差点就挂了。但是到了《沧海》,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条定律已经被凤歌无视了……当年的梁思禽,身怀周流六虚功,谈笑间东岛诸人无不束手,并且凤歌借鱼和尚之口间接承认了这个武功的BUG:
这门武学,在灵鳌岛上第一次横空出世,令东岛中人措手不及。寻常武功,不过凭借兵刃拳脚,但这‘周流六虚功’,却可驾驭天地间诸般大能,天地山泽,风雷水火,无不成其利器, 可说已不是人间的武功。这一战,东岛对‘周流六虚功’无法可施,被思禽先生连败九大高手,最后群起而攻,依然一败涂地。
已不是人间的武功……
《沧海》里面还有哪个是人间的武功么?
不仅如此,面对老朱和他手下的军队,思禽先生依旧谈笑风生(这个词有点无法直视了):
洪武帝被他这一番话说得羞怒交迸,见他去远,摔杯为号, 三千甲兵一时俱出,但思禽先生的‘周流六虚功’出神入化,上天入地,遇水化龙,甲兵虽众,却摸不着他的影子。思禽先生逃出宫城,召集情愿跟随他的九科门人,杀出南京。洪武帝派兵追赶,思禽先生边战边走,一路向西, 虽有千军万马围追堵截,还是被他逃了。
三千甲兵是什么概念?诸位自行脑补吧。
不过,周流六虚功的牛逼,也是由八个神通的牛逼一起组成的。下面分别介绍
天部:主要是通过天部部主沈舟虚来展现,内功为周流天劲,外功包括星罗散手(传自梁萧)、天罗绕指剑等,还有一门武功是可以将内力灌注头发,使其绷直,颇似风部的白发三千羽。有传《昆仑》里归藏剑的乾剑道也传给了天部,但原著似乎并未提及。天部的武功描述不多,一是由于其定位是以智谋见长,二是沈舟虚本人的残疾限制了武功的发挥。不过沈舟虚如果不残疾,他用蚕丝攻击敌人的形象,大概也可以算是古代版的蜘蛛侠了。
地部:此部主生,内功为周流土劲,有愈合金创的作用(想象一下金刚狼),发之于外则可催生树木,主要武功包括化生、坤元、孽缘藤、蛇牙荆、恶鬼刺、菩萨根、天女花、三生果(用完一次即骨血尽销),在原著中基本上地部高手与人打斗都要随身携带种子,方便催生出绿藤攻击(乌索普膝盖中了一箭)
火部:多依赖火器配合,内功为周流火劲,运劲即可使物体燃烧。有两门极为难学的武功,无明神功和火神影,还有一招虹化自焚(真不知道开发出这样的武功有什么用……)这一部在书中的存在似乎是为了要表达作者对明朝技术跟不上时代的遗憾,他借火部天才宁不空的话说:“金的时代快要终结了,火的时代即将来临。可笑大明以火为号,却不重视火器。”
水部:内功为周流水劲,除了刚刚提到的大杀器水魂之阵,还包括无相水甲(通流全身以自保)、天水十方剑(运水于指尖攻击敌人)、驭水法(坐船可以不用桨了)、败血之剑(全身化为毒水自爆)
风部:内功为周流风劲,武功修炼越强,白发越多(白发魔女传来了),武功有凌空蹈虚(直接飞起来了)、纸神鞭、白发三千羽、风蝶(操纵纸蝶攻击)、照魂灯(若被照见则会自报姓名)
雷部:内功为周流电劲,修炼者不能行房(这个比较惨),内功发之于外可电伤他人,也可以通过金属传导伤人,武功有雷音电龙、天雷吼,可与风部共运风雷转生之法疗伤。
山部:内功为周流山劲,灌注全身可刀枪不入,发之于外也可碎断人骨,这一部讲得很少,提到的武功就一个星流石陨。
泽部:内功为周流泽劲,与山劲刚柔相济,均为一等一的护体武功,运功后全身滑如泥鳅,可卸刀剑拳劲,而且可以在泥潭沼泽中存活,但这一部同样很少提到,我印象中是没有特别讲到有什么独门武功。
金刚门:基本继承了《昆仑》中的三十二身相,后来又加入了六位金刚传人的法相,每一个法相都代表着该传人的性格风格,只有修炼黑天书、拥有劫力的人才能模拟其气机。
黑天书:可以说是全书的线索之一。该武功需两人同练,分为劫主和劫奴,以身体里的隐脉为基础,劫奴修炼后可产生劫力,但若借力过多,则会引发黑天劫,需要劫主注入真气解救,且每个劫奴只能由相应劫主的真气解救,是故劫主死则劫奴死。全书能突破铁律,贯通显隐二脉的人,只有主角陆渐和宁凝。
除开这个缺点,黑天书BT的地方在于,可以炼出各式各样的异能者,堪称古代版X战警。
书中提到的能力包括
尝微:味觉无敌,可做出美味突破天际的菜肴,让人吃到撑死为止,注意,是真的撑死,吃货们要小心
听几:听觉无敌,不但能听普通声音,还能听到超声波(不知听到次声波会不会死),能力者自己发明了丧心木鱼(用声音控制人的血流乃至控制行动)和呜哩哇啦(一个乐器模拟出天下乐器的声音)
不忘生:过目不忘
鬼鼻:嗅觉无敌,可制各种奇香异毒
玄瞳:视觉无敌,可以看出色彩的不和谐处,长于丹青,可练瞳中剑伤敌(独眼龙小队长= =)
补天劫手:陆渐所练劫术,可以感知物体内部结构,也可探清对手真气虚实,击中要害,还可将不同物体组成奇怪兵刃为己所用。
事实上,整部《沧海》最夺目的亮点,就是武功上近乎突破理性的创新。凤歌在大胆挑战传统武侠读者的接受度,试图在已经基本成型的武学框架内玩出更多花样来。
于是我们看到的,就是各种炫目无比的神奇武功。你明明知道现实中那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凤歌自己却狡猾地守住了最后一根底线:
我说的是一个现实的故事。
无论武功再怎么叼炸天,凤歌都坚持用现实的故事将它们强行收束在理性内,不断地用传统武侠小说的笔调冲淡神奇武功带来的荒谬感和不协调感,换句话说,武功可以玄妙,但人性和故事必须真实。 他这样做成功与否,见仁见智,但是我们无论如何要承认,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尝试,成就了《沧海》的与众不同。
但是,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凤歌这次张扬起了武功革新的大旗,却似乎在其他方面的打磨上变得粗糙了。
首先是故事细节的合理性不足。
其实就全篇故事来看,《沧海》是一个相当精彩的冒险寻宝故事,黑天书铁律的突破和潜龙秘密的探寻,基本上都做到了自圆其说,特别是陆渐贯通显隐二脉那一段,确实做到了峰回路转,因为此前凤歌不断强调三百年来无人能破解有无四律,同时也就强化了读者对故事出路的期待,大家都期待着主角在这样似乎不可撼动的绝境面前该如何突围,而解决方式也犹如密室手法被成功破解了那般令人拍案。
但在故事的细节上,《沧海》却显得非常随意,特别是人物的出场,有时仿佛毫无预兆,且缺乏依据,虽然不影响故事整体逻辑,但暴露出了作者合理推进故事的能力的匮乏。人与人之间的相见也是充满了过分的偶然性。
很多小说里的情节确实有巧合和偶然存在,但一则这些巧合和偶然占的比例小,二则它们背后存在着必然。《沧海》则不是,仅仅是作者要开始叙述关键情节了,各色人等就莫名出现了,没有理由,也毫无根据,这是一个写了《昆仑》的作者不应有的表现。
其次是人物描写的扁平化。
《昆仑》的人物描写给我的感觉就是,总是要你憋着一口气,很不痛快,很多时候那些矛盾、误会,其实仅仅一句解释就可以化解,偏偏双方就是懒得花口水,非要打个你死我活,郁闷的是即使如此,到最后误会还是解不开!
虽然是如此憋屈,但是《昆仑》的人物描写还是有着那段大历史下特有的沉重和厚度,乱世本就是展开故事的好舞台,特别是民族矛盾尖锐的宋元时期,是非常适合表现对民族关系的反思和对战争和平等深刻主题的探讨的。所以梁萧、云殊这些人物,到最后都已经超出人物形象本身,而成了一种文化意义上的象征符号,带着深刻的罪与罚在乱世中如苦行僧般挣扎。
正是由于这种悲哀的痛悔,在最后梁萧面对千军万马,高歌“西方巍巍,大哉昆仑”时,才能迸发出一种不亚于萧峰自杀时的悲壮和苍凉,才能让我忍不住眼角发热,也才能收获“后金庸时代的挑大梁者”的美誉。
然而可惜的是,不知是因为这个基础太高、难以超越,还是新时期的武侠小说家毕竟太过稚嫩,这种深入骨髓的沉重在《沧海》中几乎消失殆尽。
楼上有回答说“《昆仑》看了想哭,《沧海》看了想笑”,我深以为然。虽然《沧海》的故事展开有了更宏大的背景,主角们的足迹甚至远迈英格兰,但是人物的描写缺乏与这个大背景相匹配的气度和格局。究其原因就在于人物的性格都过于浅薄,缺乏深度。
先说主角。
陆渐和谷缜,双主角的设置。
在精英主角(梁萧)的设定过后,凤歌将这个精英拆分开来,武功高强的部分交给陆渐,计谋多端的部分交给谷缜。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做打手,一个做谋士。两人的默契搭配,多次力克强敌,在这样一个充满冒险色彩的故事中确实非常吸引人。
但是相对的,凤歌对他们的描写流于表面,只是反复强化他们各自的特质,甚至直到故事结束,我看不出人物有太大的成长。
特别是陆渐,直到天柱山群英会时,描写得尚且可以,人虽愚钝,大是大非上毫不含糊,与黑天劫的残酷相搏更是将人物形象烘托得很到位,但自从贯通显隐二脉之后就急转直下,在天柱山结结实实地逆袭了一把让读者也high了一把后,后面就再也没有进步了。没了黑天劫的压力,“骨气”体现不出来了,于是性格特质只剩下了“蠢”,而且人生的所有意义仿佛只剩姚晴,天天追在梦中情人身后,只要一关乎姚晴便方寸大乱节操尽丧,极好地证明了“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也为0”。
我只能用一种极为无奈的眼光跟着这个愚钝主角到故事结尾,并感叹一句:“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即使书中说他和万归藏打了数千里的游击,将身上村气消磨殆尽,据说有了大高手的风范,说实话,我看不出来。
当然,我不是说他一定要不管姚晴的死活才是英雄好汉,但是大哥你经历了那么多事积累了那么多经验,为什么一到姚晴这里就全部回到原点了呢?为什么一到姚晴这里你就不能用稍微正常一点的思维思考呢?为了体现自己的愚钝你也是蛮拼的呢。
直到主角组的脚步迈出国门前,陆渐都还在因为姚晴的伤势魂不守舍,万里寻潜龙,对他来说也就是为了给心上人找药。当时正好是英国伊丽莎白一世当政,如此有趣又引人思考的两种文化的碰撞,陆渐身为主角之一,却全程缺乏存在感,真是白白浪费了一段好故事。
幸好还有谷缜。
谷缜的描写倒是让我眼前一亮。可能也是因为我本人不是特别聪明,所以很羡慕那些诡计多多的精灵古怪的角色。不过书中谷缜是负责出点子的,确实比陆渐显得更有活力。谷缜在书里实在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无论是从他掌控全国商人的镇定自若还是面对死亡的面不改色,都颇为让人叫好,再加上传奇的人生经历,和生母的种种恩怨纠葛,实在比陆渐这种单一的形象要出彩的多。翻遍《沧海》全书,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更喜欢有谷缜出场的情节,充满了斗智的趣味,而且还可以看谷缜说笑解闷,比陆渐强了不知多少倍。甚至可以说,从寻找潜龙这段情节开始,他就已经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主角了,安排食宿行程、和万归藏斗智、和英女王交流、武功参悟天道……他得到的比陆渐多了何止一倍!
如果说全书有哪个角色真正成长了,那就是谷缜了。
陆渐?只是学了一身武功并抱了美人归而已。
凤歌在《昆仑》自序中曾说,他和梁萧的性格几乎完全相反,也许就是因为这种“他者”的立场,凤歌很善于描写那些智力高超、性格活泼之人,相反像陆渐这样可能与他自身性格相近的形象,他就把不着调了,这大概也算是“当局者迷”吧。
但在某些方面,凤歌似乎又矫枉过正了。陆渐是个粗人,说大道理肯定是不会的了,于是凤歌就把这个任务强行摊派到了谷缜头上。《沧海》在思想性上可以说乏善可陈,而凤歌补救的方法,就是借书中人物之口,时不时用一种耳提面命的生硬方式宣扬一些大道理,谷缜就是作者的其中一个渠道。他时不时就要高谈阔论一番,而且讲道理直白得令人发指,简直就像马克思所批判的那种“主题先行”的戏剧。
主角双子星的性格尚且如此“鲜明”,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沧海》里的正邪可谓泾渭分明,就连刚出场时尚有些许闪光点的宁不空,到后来也完全成了一个阴险奸诈的小人,完全不复在日本朝堂上舌战群臣的悠然从容。多数人物无非就是揪出性格中的某一面,然后尽情放大,比如虞照豪放、左飞卿洒脱、赢万城爱财,而且八部之人的性格多与其所练武功相似,这种近乎偷懒的塑造方式,不但让读者不满,而且也使作者自己发现,这个人物很难挖掘下去,最终就成了卡通式的人物。
何况你们有没有发现,东岛和西城的人物有颇多重合之处,左飞卿和狄希,虞照和叶梵,分明是对应着来设置的两对相爱相杀的好基友,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误
再说说最强高手万归藏,这个人物曾让我一直有种不舒服的怪异感。我当时一直在思考,到底是怪在哪里,后来总结出了一点:
人物的出场设定值太高。
大家可能觉得奇怪,作为一个终极boss,设定值高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其实不然。
像万归藏这样的人物,在金庸的小说里,类似的人物有且只有一个:扫地僧。
不仅武功之强超出常理,理论修养(佛学)也秒杀玄字辈众位高僧。但这样的人物,只是一闪而过,之后再没有干涉主线,你说金庸设计这个人出来是有意为之,还是黔驴技穷下的临急救场,不得而知,但他对这个人物的处理方式是正确的。像扫地僧这样看破红尘,悟透一切的世外高人,既没有必要也不会有兴趣参与这些争权夺利的打斗。
而金庸其他著作里所谓的反派,也无非就是武功高强+心有执念不能忘而已,他们参与主线一定是符合逻辑符合性格的。
但是万归藏不。
他是少有的武功和理论双修的人物,武功能秒杀全书几乎所有角色,也能在与谷缜面对面打嘴炮的过程中将对方驳得哑口无言,但恰恰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似乎看破一切功名利禄、口口声声谈玄论虚的人,竟然还会对那座龙椅感兴趣,格调瞬间就low了大半。虽然他不停宣称并非感兴趣帝位,而只是不爽嘉靖的昏庸,但他在后半本书中的所作所为,在我看来,只是在不停地打自己的脸。
这样一个人物,背后暴露出了新生代武侠小说家面对前人遗产的困惑和彷徨。为什么这么说?就像我在《昆仑》里写的,单单是金庸,就已经将整个侠文化的发展都几乎写尽了,从一开始在尘世中拼搏、重视功名成就的陈家洛,到最后看破王图霸业的扫地僧,完整的思想脉络和丰富的人生体悟已经全盘托出,这就导致后继者的两难:
再将这个思想历程重复一遍么?那不是变成了原地踏步了吗?怎么体现对前人的继承和超越?
直接站在前人的思想高度上继续前进吗?思想境界和人生阅历都没达到前人的丰富,就算勉强塑造这样的人物,怕也很难驾驭吧?
于是就有了万归藏这样表面看起来大彻大悟,实则骨子里还是热衷权势的不伦不类之人。
所以《昆仑》的成功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有偶然性的,它所表露出的思想性并不能完全代表凤歌就已经达到了与之相匹配的高度。说得不好听些,道理谁都会讲,是否理解又是另一回事。金庸自己在《倚天屠龙记》里都说:经历了丧子之痛后,才发现书中的描写实在太过肤浅。
金庸小说里的思想,基本能代表他对人生的所有感悟,但凤歌小说里的思想,更像是一种逻辑推理出的书本上的道理,他自己未必能悟得其中三昧。
所以,在《昆仑》的高度无以为继后,凤歌在《沧海》中就多少暴露出了自己思想上的真实境界。
“听过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因为有很多道理,是没有经历过就永远不会明白的。人类不停重复着过去的悲剧,就是因为这些道理的传承无法化作最真实的感受传达给每一个后人。
再扯回小说,由上文说到的人物性格的扁平,导致了爱情的单调。
凤歌不太会写爱情。
至少从《昆仑》到《沧海》,他在这一方面基本上没有进步,甚至因为《沧海》人物的苍白,连带爱情发展也变得十分突兀。
凤歌对爱情的理解,无非就是各种各样的三角恋,而且通常是一男二女。看看《沧海》,完全可以用《昆仑》的模板去套,陆渐=梁萧,姚晴=柳莺莺,宁凝=花晓霜。只不过凤歌上回辜负了柳莺莺这个刁蛮女,这次就用姚晴补了回来。
但是姚晴的性格设计也是相当失败,她和陆渐一样,在天柱山之前都还比较正常,天柱山之后就成了一个极端利己之人,她和陆渐的关系也是相当的莫名其妙,明明已经快要摊牌了,同样是天柱山之后,又变得暧昧不清起来,甚至更加不可理喻,里面的一大半矛盾都是姚晴无事生非惹出来的。
所以当时我相当怨念,如果不是姚晴有着一个青梅竹马的身份,换我我一定选宁凝。
最致命的一点是,凤歌描写陆渐和姚晴的感情时,竟然避开了所有应该体现他们感情进展的关键点!
刚出场时,陆渐的表现就已经显示出了这段感情——至少就陆渐单方面而言——已经有一定的高度了,这其实是相当危险的一种描写手法。因为读者对这段感情毫无心理基础,等于要他们接受一段凭空冒出的爱情,而且也使得作者自己也陷入了绝境,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把其它选项给剔除了,而且按陆渐的一根筋,这段感情也只有一条路可走,读者大概也很难想象他舍弃姚晴选择宁凝,所以后面你会发现,为了使爱情进度和剧情进度相匹配,凤歌只好不停地制造一些无厘头的冲突,哪怕这些冲突是如此站不住脚。
然后是姚晴受伤被带到了西城,陆渐则远渡日本。正是在这段历程中,陆渐经历了人生中最关键的一个转折:被宁不空炼成了劫奴。
而在这个最关键的节点上,姚晴却缺位了。这是凤歌错过的第一个关键点。
后来两人再重逢时,凤歌是怎么显示这段感情终于从陆渐的单恋变成你有情我有意的呢?
一大段的姚晴的心理独白!
换句话说,凤歌不是为两人增加一些共同经历和回忆来塑造这段感情,而选择用这种生硬抒情的方式提醒读者:大家注意啦!他们两个相爱啦!
太扯淡了,起点上的注水文都没这么扯淡过。
而在接下来陆渐与黑天劫抗争的过程中,姚晴也经常脱出主线外,这是凤歌错过的N多个关键点。为什么我说宁凝更有女主相,因为在这段堪称《沧海》前半段核心的剧情里,她几乎是全程参与的,陆渐受伤了,是她照顾的,陆渐陷入黑天劫了,是她救的,陆渐陷入“姚晴去哪儿”的焦虑时,是她帮忙一起找的,最后和陆渐一起脱劫的,也是她。
于是我迷糊了,凤歌你是真的不会写感情吗?这一对不是写得挺好的吗?你把这个女配角写得这么有正宫气象干嘛?你是不是要陆渐上演情感大翻盘的戏码?(凤歌:呵呵,你想太多了)
显然,感情最重要的就是经历,宁凝陪着陆渐几乎将最重要的几个剧情点都踩中了,换在其他小说里两人早就是一对神仙眷侣了,到凤歌这儿就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场景:
宁凝和陆渐一同历险,只是为了去救一个名义上的女主角姚晴。
这么好的一个女孩,身世又凄凉,感情又不顺遂,我想没有读者会讨厌她,所以到后来,姚晴因为宁凝的缘故吃醋时,读者的想法基本上是:
你姚晴什么忙都没帮上,还经常拖后腿,你有什么资格吃醋?
真的,要不是后期姚晴受伤濒死,她在读者心中就真的黑得不能再黑了。简直可以看到凤歌在后面奋力为姚晴招黑的丧心病狂的场景。
还能说什么呢?女主角和女配角的命都不好。
至于谷缜,更坑爹,又是青梅竹马的尿性,不过这个青梅竹马脑筋比较不会转弯,而且对自己情人的信任程度和了解程度低得令人发指。你和情人不是应该交心的吗?他是什么品德的人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也是最有信心的吗?他竟然干出弑母奸妹这档子事儿你就一点疑心都没有?竟然还追杀了他半本书。
至于说参与主线,就更加是让人泪流满面了。姚晴都参与不上,还指望她能参与吗?
真是,谷缜什么都好,就在“情”这一栏上只能打负分。这样的青梅竹马真是有不如无。
哦,对了,和陆渐一样,谷缜也是一个三角恋状态,他还有一个重度兄控的妹妹,还是义妹哦,大家可以脑补一下这条路线的结局。
话说回来,这样一路推演下来,我好像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
既然女主都是打酱油的,那就是说真正的感情线其实是陆渐和谷缜?……
看全书的发展,好像确实是这样啊……
打住打住,我可是直男,谁攻谁受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可不懂,还是留给专业腐女解答吧。
总的来说,《沧海》就是靠武功的创新和情节的奇巧支撑起全书,娱乐性很强,但是思想性方面,凤歌却自行放弃了阵地,连带着人物形象也变成了轻飘飘的纸片,在读者心中拂过一点涟漪,就此了无痕迹。情节和武功的光芒彻底盖过了人物,把里面那些耳提面命的大道理去掉,其实根本不会伤筋动骨,还是一本非常优秀的武侠小说,但是论思考的深入,还是《昆仑》更胜一筹吧。
如果按我的想法,《沧海》才是凤歌思想的真正起点,《昆仑》多少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做作,不能真正代表凤歌自己的思想水平。
不妨就扎扎实实地写,在整个武侠体系和架构上多下工夫创新,不要害怕思想的幼稚,金庸、梁羽生这些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思想这玩意儿,不到那个年纪和时间,都是出不来的,强行装还是会露出马脚的,倒不如顺其自然。
《沧海》的精彩,就在那份新生代独有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创意,这未必是未来武侠小说的方向,但一定是希望之一。
暂时就这么多,想到再补充上。
这篇评价没有《昆仑》那篇那么学究,写得比较随意娱乐,这也符合《沧海》整本书的基调吧,大家随便看看就行,这个坑拖了近三个月,真是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