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癞子看似有两个人生梦想,其一是能天天吃上好吃的冰糖葫芦,另一个则是和所有戏班弟子一样的追求,成角。
但小癞子的“成角”并不是渴望能站在舞台上享受风光,而是成角后便能吃饱穿暖,最重要的是成角后每天都能吃上冰糖葫芦。
所以到底来说,他只有一个梦想,“冰糖葫芦”便是他的人生追求。他对冰糖葫芦的那份热爱和执着,也是戏班里大多数的人所没有的。
冰糖葫芦和成角相比起来,本应该是最不值一提的,但对于小癞子说,能吃上冰糖葫芦却是一种极难实现的奢求。他知道自己没有天赋,却还是被迫在向成角的路上艰难地走着。
小癞子带着小豆子逃跑后,去看了由角演出的《霸王别姬》,二人在看戏时,都流下了眼泪,小癞子更是说了一句:“他们是怎么成角的啊?那得挨多少打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角啊?”
这句话带有一种无奈,其实也带着一种自我安慰。就像他最后自己骗自己,“只要吃了冰糖葫芦,我就是角了。 ”
大多数观点认为小癞子是被吓的所以才走向自尽,但这种观点其实根本站不住脚。
在电影开头,便有一句台词说:“小癞子又跑了。”
这一句话表明,在逃跑这件事上,他早已是惯犯。所以对于小癞子来说,带着小豆子逃跑导致大家受罚固然会面对着更加严厉的责罚,可是这种责罚所带来的恐惧根本不足以逼他选择自尽。
在看到小豆子挨打时,他站在原地,掏着他藏好的冰糖葫芦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这个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其实也不全是恐惧,而是一种着急。
个人认为,这种着急是对想要快点成全自己的渴望。
在电影中其实很好看出小癞子的人物性格,他常自称“朕”, 说老子什么都不怕,看似豪情万丈,有些狂妄却胆小怕吃苦。
没吃过豌豆黄驴打滚便嘴硬说不好吃,他如此喜欢吃冰糖葫芦,也是因为他只吃过这个。
小癞子这一人物代表着那个年代贫苦人家的孩子,他们的生活充满着无穷尽的绝望与悲凉。
他其实清楚自己并没有天赋,也清楚他根本没有成角的那一天。当他逃跑出去,自由地在街上吃着糖葫芦,在汹涌的人群中看角在舞台上熠熠生辉时,他其实就找到了成全自己的方法。
在回去看到众人挨打的景象时,一墙之隔的反差只不过使他更加绝望,也更加确定了成全自己的方式,于是自尽结束了一切。毕竟死了便不会再有人生的痛苦,也不用感受命运的无常。
小癞子这一人物形象实则就印证着不是谁都能吃得了成角的苦。
他选择上吊,但上吊的位置刚好是《同光十三绝》的画像前。这里其实就是在讽刺在通往成角的道路上,有着太多的人未能坚持走下去而成了时代的灰尘。
他的死就是对这种毫无人性的封建教育的控诉,但同时这种控诉却是十分的无力。
从电影的剧情结构来看,作者安排小癞子的死是想助推情节发展,让小豆子找到戏角的崇高感。
小豆子对那把宝剑的执着正如 小赖子所追求的冰糖葫芦。
成角后的程蝶衣风光无限,可是两次听到糖葫芦叫卖声后都陷入了恍惚。
可以说小癞子虽然选择了自尽,却活成了支撑程蝶衣活下去的一束光,也是一个信念。
影视剧编剧经常把主角拆解成2个或者多个角色,用来虚写“如果那么(what if)”版的主角命运。举大家熟悉的例子,《红楼梦》里晴雯和芳官都是黛玉的分身,元春和袭人都是宝钗的分身。比如元春相当于是“假如薛宝钗选秀成功会怎样”版本的宝钗故事。再说一个近期的例子,《爱情神话》里老白老乌其实算一个人,老乌是爱情理想主义版本的老白。
回到《霸王别姬》,大家可能需要先回忆一下小癞子出现的几场戏。
1、【起】艳红找戏班托付小豆子,小豆子与小石头第一次对视,当时小癞子被压在孩子们的最底层。
2、【承】小癞子带着小豆子出逃(注意人物关系:小癞子小豆子共同行动,小石头代替师傅责任在守门)。
出逃的动机来源于“想吃糖葫芦”,糖葫芦代表戏院外普通孩子们正常应该拥有的童年。五彩斑斓的蝴蝶风筝也有相同的含义。我们可以看到戏院内故意拍的很昏暗逼仄,与门外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风筝画面非常超现实,这一点是陈凯歌的个人风格。
还有一个非常扎心的细节:小癞子吊住自己张望糖葫芦所用的绳子,就是他自杀用的同款绳子。绳子代表束缚和规矩。
3、【转】小豆子小癞子路遇名角,见识了名角演戏的大排场和风华绝代。
在戏园子里,小豆子驮着小癞子一起看戏。小豆子的眼神里升起了希望,而小癞子眼神里产生了绝望。(小癞子吃不了苦,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成角了;而小豆子内心很刚,不在乎折磨,重点在于他从名角的风华绝代中,感受到了真正的戏曲魅力,产生憧憬)
所以,下一幕,两个人回戏院,小癞子不情不愿,小豆子则主动认罚,代表小豆子内心是真正想学戏的。
4、【合】小豆子认罚,小癞子自杀。
这段戏用了影视剧里常见的“虚晃一枪”的技巧,浓墨重彩的把观众注意力都吸引到关师傅责打小豆子的现场,故意形成“下一秒小豆子就会被打死”的紧张感,完全拉走观众的视线;结果冷不防旁边小癞子突然自杀了,形成剧情反差,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形成段落高潮。
下一秒的小豆子,就在小癞子死亡的基础上,向死而生了。
以上。可以非常清晰的看到,小癞子就是“如果小豆子不认命会怎样”版本的小豆子故事。
如果追问“小癞子为啥自杀”,答案很枯燥,就是“绝望”罢了。真正值得回味的问题是:小豆子为什么活了。这才是这段戏的的主题。
最后说一个颇带喜感的隐藏情节:小癞子偷了小豆子“三个大子”遗产,才有钱买的糖葫芦。
换句话说,在小癞子自杀的前一夜,小豆子已经决心向死了,但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小癞子拿走了那“三个大子”,也拿走了原本属于小豆子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