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岁时跟伙伴打过一次惊天动地的架,过程已经忘记,但结局是二牛胳膊被我踹出两个伤口,而我手背也被二牛咬出两排牙印。
声势浩大的战争导火索一般都不过是些事后看上去的小事,这场世纪之战也一样,打架的原因小到我们都不好意思跟家长说,扭扭捏捏问了半天才道出原委。
那天我们一众小伙伴在村口大柏树下比谁的经历丰富,起初不过是你暑假偷了个瓜我寒假点了个房之类的小回忆,但随着好胜心的加成,话题逐渐向离谱方向发展,有见过孙悟空的,有打过克林顿的,还有的说他爸爸吃过翔……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这些无从考证的经历是不可证伪的,真假都在上下嘴皮之间,只要你口齿伶俐想象力天马行空,叙述时六要素齐备,那你敢说就有人敢信。所以,凭借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口才,我以三岁时家里养过恐龙的传奇暂居红旗村小屁孩吹牛毴G8峰会首席,享受着众屁孩的赞叹与艳羡。
众星捧月的位置总是会遭到野心勃勃者的觊觎,像二牛这样脑后生反骨之辈,是永远不会甘心臣服他人之下的,冷眼旁观经过了长达五分钟的卧薪尝胆之后,二牛终于对在树杈上高高在上的我发出了不屑的冷笑。
“养恐龙算个屁啊,我小时候见过水猴子。”
在那个缺乏无穷小亮的年代,水猴子这种玄幻生物是普通人无法触及的神秘领域,远不是恐龙这种现实世界里的弱鸡能够碰瓷的,霎时间,G8峰会中的其他六位瞬间就有了改换门庭的苗头,几个机灵的就差如星宿派摘星子一般高喊两声“二牛老仙,法力无边”了。
但首席大人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认输呢,知识丰富的我瞬间指出了二牛话语中的致命漏洞——水猴子是拉人下水淹死的,你见过,为啥没有淹死?
二牛终究是棋差一着,情急之下未经细想,脱口而出:“骗你是狗,我跟我爸在水库见的,我小时候淹死过!”
“我小时候淹死过!”这不吝雷霆般的一击瞬间在峰会炸开了锅,二牛居然淹死过,这份含金量巨大的履历瞬间把什么恐龙水猴子全都比了下去,连我也觉得脸上发烫,不甘心的从树杈子上滑了下去。
看着撅起屁股跳上树的二牛眼神朝天颐指气使,我的气不打一出来,年幼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试图运算出二牛的逻辑缺陷,但无论从哪里入手,都感到无懈可击,有心无力,我不禁悲从心来,想到了此后一生都将活在二牛的阴影下,抬不起头,前途渺茫,甚至我的儿子,孙子,都比不过二牛的儿子,孙子,哭着喊着要二牛当爷爷,不禁感到一丝绝望——停一下!突然,我的思维仿佛抓住到了一缕希望,一个神奇的突破口!
我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斜向上的目光瞥了一眼鼻孔朝天的二牛,手背在身后,在树下踱了半圈,然后停下问道:“二牛,你爷爷呢?”
二牛愣了一下,不知道我为什么提起一个他都没见过的亲人,张口一句:“死了啊!”
要的就是这句话,我又紧追不舍的问道:“那你爷爷死后给你说啥了?”
二牛更愣了:“没,没呀,我都没见过。”
哈哈哈,那就对啦!我不依不饶又补上一句:“说个屁,人死了就不会说话!你淹死了你能说个啥,你就是吹牛毴!”
这连绵不绝的攻势好似施加了九阴真经的降龙十八掌,一十三道后劲,威力十足,直接将二牛打懵了逼,最后一个“吹牛毴”的大帽子直接盖在头上,将二牛的尊严狠狠的踩在地下摩擦,让二牛所有的荣耀与光环都化为乌有。
二牛无力应战,辩驳吧,有损亲爷爷的威名,不辩驳吧,从此江湖除名,毕竟吹牛毴是熊孩子世界第一可耻的大罪,一旦传了出去,你说什么都会被人嗤之以鼻,想到此,膘肥体壮的二牛瞬间好像想起了自己的优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吼一声:“我吹你**”,跳下柏树,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便向我攻来,强行将高山流水的文人切磋变成了刀光剑影的武术格斗。
得知了始末缘由的我爹,可惜的啧了啧嘴,告诉我我这是活该,大家都在吹牛毴,你也在吹,谁吹的好吹的真是谁的本事,吹不过人家就鼓掌,他开心你高兴大家还有了乐趣,皆大欢喜。而你呢,自己参与了游戏,结果愿赌不服输,吹不过就掀桌子找漏洞,拆穿人家,人家淹死是假的,你养恐龙就是真的啦?乌鸦还嫌猪黑。
我年幼的三观被这种邪门歪道的言论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当时缺乏反驳一个成年杠头的实力,此事便不了了之。
时隔多年,在很多场合都有梦回当年柏树下的错觉,的哥司机,硬座大爷,烧烤摊大叔,知乎大V……一个个“二牛”在这个国度的角角落落里阐述着好汉专提当年勇的传奇,然后成年以后,想起那时候我爹的话,我每次都会给他们点个赞。
生活不易,人艰不拆,这也许就是某种中国式吹牛毴的礼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