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时在课桌下看郑渊洁童话被数学老师抓住了,她把书没收了,直到期末考试完了才还给我。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我有时候想,现在的孩子们,还有几个会在课桌下看郑渊洁童话被老师抓住呢?他们大多数人在课桌下藏的可能不是一本童话,而是一部手机了,或者一本网文了吧。
每次想到这里,都有种自己占了大便宜的感觉——更何况郑渊洁童话,如同很多知友优秀的答案里提到的那样,其实是包裹着童话外衣的社会批判和讽刺文学。它是用在用一双成年人的眼睛审视社会,用一张孩子的嘴阐述问题。它说可以说是很多包括我在内的人训练自己独立思考能力的启蒙教材。
每每想到此处,我都觉得与其说郑渊洁是个童话作家,不如说他是一个披着童话作家外衣的教育批判家。他在用另一种形式的“教材”教导他的读者们。而所谓的独立思考能力,其实就是作为读者的我们,在传统应试教育和他所传递的教育理念间培养的思辨能力。我们固然无法如同他儿子那样潇洒地摆脱应试教育,但我们至少有了一次思考的机会——如同在岔路口,我们明知另一条路是走不了,但不妨碍我们探着脖子欣赏一下那边不一样的风景。
也许网络时代的来临,注定了郑渊洁这样依靠一己之力开辟另一条教育路线的人的失业。原因很简单,如今的孩子们可以随时随地搜索到他们想看的任何知识,因此郑渊洁当年的很多观点放在质量更高,内容更泛的信息集群里就显得不那么出彩了。甚至可以说,他的很多观点如今听起来似乎很老套,很过时。但我理解,如同高赞答案所言,任何评价都不能脱离时代背景。
同时,哪怕使用对比的眼光看,我理解当年我们在独立思考方面受到的冲击和洗礼,未必逊色于网络时代的孩子们。原因无他,概因为我们当时是面对的是尖锐对立的二选一,那种深刻的矛盾性迫使我们专注思考一些问题。而如今的孩子们可能面对的是多选一,根本没有那么清晰的矛盾性,而更可怕的是,如今有太多娱乐让孩子们根本无法专注于选择,而是一边玩着王者荣耀一边继续着我们曾经走过的应试教育的老路。换言之,信息爆炸同时也意味着信息臃肿。如今可能再不会有一个如同当年的郑渊洁那样强有力的声音质疑应试教育,质疑师生关系,质疑好生和差生的划分,没有了强力的质疑,也自然不会有深刻的思辨。没有了深刻的思辨,也自然不会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培养。从这个意义上看,信息更多其实和没有信息的效果一样,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在思辨中培养起选择和取舍的能力。
上述观点并非是在说如今的孩子没有独立思考能力,而是指出一个问题:没有制度性培养体系的前提下,独立思考能力又该如何培养?我始终认为阅读是非常重要——如果不是唯一——的方法。当然,刷知乎似乎也有一些帮助,但在知乎上那么多信息混合的前提下,刷知乎不可避免伴随着我刚才提出的信息臃肿的问题。如前所述,我们真正需要的也许不是让我们无从取舍的很多不同的声音,而是一个迫使我们思考和取舍的强有力的对立的声音——一个也许不会再出现的郑渊洁那样的声音。
跟郑渊洁老师还有他的儿子郑亚旗有过一些交流,这个回答就跟跟时下流行的“爸爸”风,讲点郑老师的亲子小故(ba)事(gua)吧。
郑亚旗是个给人印象不错的富二代,努力、不浮夸,几年前在北京郊区的一栋小别墅里开了家公司,做皮皮鲁的推广事业,几个员工,自己留了间简单的小办公室。刚开公司的时候,郑亚旗去了趟《天天向上》,在节目上爆料自己是小学学历。他初中和高中是在家里读的私塾,18岁出来工作。
退学是郑渊洁的提议,至于原因,倒没有那么高大上,主要是觉得在学校缺乏尊重。郑亚旗上小学的第一天,就被老师训斥学生时用的“没出息、屁”等字眼惊到了,回家跟郑渊洁一说,郑渊洁同样吓一跳,却也无能无力。不过郑渊洁有时会帮郑亚旗出点歪主意,比如让他考试时自己算好,故意考个60几分,拉拉班里后腿什么的。郑亚旗的第一台电脑也是小学时买的,那天郑渊洁帮他跟老师请假,说要带儿子去看牙,结果爷俩儿出门直接左转去了电脑城。
后来,郑渊洁有了让儿子在家里读中学的念头,这在家人和朋友中立刻炸开锅,被唠叨得多了,郑渊洁自己心里也开始动摇,决定先去中学踩踩点看一看。结果一到中学,发现那里的老师训学生更猛更凶,两人立刻拍板儿回家。
临走之前还有个小插曲:郑渊洁让郑亚旗拿着班里的大榜从后往前数,挑了一半“差生”出来,郑渊洁送了他们每人一本自己的书,扉页上签了名,还写上:“你是最棒的!”虽然有点自我营销的意思,不过对于那个年代的小学生来说,应该还是挺有激励作用的吧。反正我小时候是非常想要一本郑渊洁签名书的。
不过我觉得让孩子退学这事,真的没什么参考性,因为郑渊洁的资源实在太好了。量身制定的教材是名校教师编的,语文郑渊洁自己教,其他科目的老师也是super级别的退休教师,家里专门腾出一个房间,布置得跟教室一模一样。其实有趣的倒是郑渊洁对课程的安排。
每周一,他俩会用一个绑在暖气片上的旗杆举行升旗仪式,课程是从星期一排到星期天,没有休息日。那时郑亚旗的课表是这样的:每天上午自由活动,一般都打打电子游戏,上网聊聊天(郑渊洁在玩电脑方面非常支持);下午两点开始上课,一连三节,强度很大;到了傍晚就和郑渊洁出去散散步,聊聊天。这样过了三年,把初高中的课程都读完了。
对于儿子的初高中教育,郑渊洁自己是很得意的,所以后来有了小女儿(没见过,据说是小美女),他也想如法炮制,让女儿直接回家。不过这小女儿也挺有意思的,最大的爱好就是上学、考试,不仅这样,还各种喜欢参加少先队活动,争当第一批红领巾,积极竞选班级干部……郑老师那个无奈啊哈哈。
还有一件小事,我也是听当事人讲的。那个朋友是个北京男孩,也姓郑,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次老师教育大家:“不写作业就不会有好成绩,没有好成绩以后就没出息。”郑同学对此不认同,反驳道:“郑渊洁说了,成绩差的学生不一定没出息,成绩好的学生不一定有出息。”这事儿虽不大,却把校长给惊动了,校长将了一军:“郑渊洁说的?有本事你把他请来,他要真这么说过,我就永远免你作业!”
郑同学回家后就跟他妈说了这件事,进击的母上立刻怒请朋友托崔永元帮忙联系郑渊洁。没过几天,郑渊洁就以做演讲的形式仗义前往了郑同学的学校。
世界很小,郑同学后来玩电脑,做IT,竟然跟郑亚旗成了网友,长大后又一次和郑渊洁相遇。之后这事还被郑渊洁在微博上回忆了一下:“当年,我和崔永元像两位仗义行侠的骑士去扶助弱小杀富济贫一样,将郑同学从苦海中解脱出来。”
虽然“扶助弱小杀富济贫”这些词用得略浮夸了点,不过郑同学后来是真的再也没有写过作业了。
评论一个人时,一定不能脱离时代。
先说一个例子。在2002到2005年姚明还没进化成超级中锋的时候,我国部分报纸,杂志,网络媒体,电视评论员吹捧姚明吹到肉麻的地步。作为一个姚明粉丝,我看着那些吹捧都有点脸红。所以这时候就产生了一批「姚黑」出来。
如果现在去看,应该觉得这批姚黑不可思议。作为球员和一个中国人,姚明都堪称模范,这么一个好人居然有人黑。而且是一群中国人在黑。这群中国人还是中国男篮的粉丝,居然黑对男篮做出最大贡献的人。
因此知道时代背景的人,觉得「姚黑」的出现是可以理解的。不知道时代背景的人,就觉得「姚黑」的存在违反逻辑。
我是一个保守地区小县城出来的八零后,在我的小学时代和初中时代,政治主旋律一直占统治地位。「个性」当时是一个贬义词;「另类」这个词还没有诞生;赖宁的事迹还在课本里供我们学习;电脑这个东西只存在于电视中;新华书店是唯一可以买书的地方(后来县城有了第一家民营书店),里面的书是不可能打折销售的;政治课本上写着「私营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现在的知乎上的很多内容在当时是绝对的黄色内容。
当时一个长辈说的一句话我记忆犹新:如果一个小孩不听大人的话,大人还不如去养条狗。
还有一个受人尊重的老师说,能把书上的内容死记硬背下来的学生是最好的学生。
我说以后这个人会被机器人取代,他用看民科的眼神扫了我一眼。
在这个背景下,我读郑渊洁,就好像一个北朝鲜人在读现在中国的作品。有一种翻墙的感觉。
现在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这十多年翻天覆地,支持政府观点的人从主流变成了被围观的角色;小学生谈恋爱手拉手坐公交;中学班主任在学生的QQ群里被群主踢;实体书店被网络书店用打折挤垮。郑的很多观点现在看来显得有些偏激,就像现在很多人觉得「姚黑」的存在不可思议一样。
所以,用现在的标准去评价郑渊洁,是不公平的。
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这一点在现在并不算罕见,但是——
他是一个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就特立独行,并且让那个时代的孩子们知道特立独行并非罪恶的人。
因此特别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