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式的毕业证还没拿到,所以赶紧去教务处要张表填上姓名学校地址,让办事效率极高的法国人寄到家里来。 下笔的那一刻,我方才意识到:这大概是我最后一回写这个八位数的学号了。
当索邦大学教务处的老师把毕业证明用邮箱发给我,我点开附件愣愣地看着上边的良好(Assez bien)二字,还有我引以为傲的Lettres,文学专业,以及成功修完180个学分的注释,我方才意识到:啊,我本科毕业了。
突然想起我来到中世纪建成的古典阶梯大教室上课的第一天,热热闹闹的三百多人坐了一屋,几十种语言和来自不同国家的姑娘们的笑声一起,在空气里飘荡。
而前几天去新学校,巴黎三大,又称新索邦大学开学大会时,看着还算崭新的阶梯教室里只有三十个人,因为疫情孤孤零零地分开,让我极其不习惯。
还记得大一刚开始教我法语语言的历史的一位女老师,和我母亲差不多大,口音中有南法的热情味道。她终身未婚,上课也不避讳这一点,直言自己嫁给了学术。我俩一起坐地铁回家,我专门陪她多坐了12号线,顺便告诉她我特别喜欢古代语言,比如古代波斯语啊梵语啊这些。她笑了,说从我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我也记得大一教我古希腊语的男老师,他给了我一个特别特别高的成绩,然后在班上表扬我说:“很多不是欧洲本地学生的,学我们的古典文学都比本地学生好”。 后来我做什么事想放弃的时候,我的法国朋友都说:“怕什么,你可是希腊语能考到17分(满分20分,平时大家有14分已经很高兴了)的人”。
期末的时候我们穿着特制的白袍子,在中世纪建成的阶梯教室里朗诵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真的是我本科时代的难忘时刻之一。
大一时候的语言学选修也值得一说。来上课的老师只比我大三岁,十三岁高考,精通九门语言,六门功课四门满分,法国亨利四世中学(相当于法国的伊顿公学)毕业后来到法国国立古典文献研究院专攻法语罗曼语系方言研究的高材生。他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拉丁语版的:“人越学习,越进步,越不痛苦”。
【别问我拉丁语了,因为我大二后定位在现代文学研究,没有此项技能要求】
艰难的大二上期过后我开始考虑出去交换,换换空气顺便薅一薅羊毛领一领欧洲奖学金也是好的。法国读大学不要学费,英国读书则一年动辄几万英镑,以交换生的名义出去还是相当不错的。
大二下期我主修的是中世纪文学和文艺复兴文学。期末考试运气好抽到的是中世纪,比文艺复兴的颂诗好写多了。哦对,我最开心的就是我以北美黑奴制为背景,创作的第一首文艺复兴颂诗sonnet被老师认可了,然后我会弹唱吉他的法国闺蜜拿到联欢会上唱过,得到台下欧洲人的掌声真的热泪盈眶。
同时我也选修了希腊语词汇学研究,这门课的老师是当年上过报纸的明星人物,身为理科生却获得了欧洲希腊语演讲比赛的前几名。虽然我将来不学希腊语了,但想起原来和这门课这门语言这个老师的邂逅还是欢喜的。后来大三我还选修了这个老师的博士生导师的梵语及波斯语研究。
大三上期在英国,也没呆多长时间就想念巴黎了,华威真的太村了。且英国的留学普遍产业化,基本都是来学经济商科的,我开始怀念索邦纯粹的文科环境,还有走几步路就是名胜古迹的巴黎。
其实索邦大学也挺好的,文史哲,尤其是古典传统的那一派,在欧陆堪称翘楚,连牛津剑桥海德堡都得敬她三分。我去年在英国华威参加欧洲学生Erasmus+交换的时候,总有不同国家不同肤色的人因为我履历上的Sorbonne这个词投来艳羡的目光。
说到底,就是我的研究方向不合适,哎。
还有就是搞行政的蜜汁随意,前几天去办个毕业手续,他们的态度和原来相比过于两极化,于是乎我就有一种刚刚嫁出去没几天就被娘家抛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