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雷震子与索尔的第六次斗法,他吃了大亏,羽毛被火燎掉了一半,露出鲜红的肉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蛋白质烧焦气味。
如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形容的一般,雷震子买了一张永久车票,登上了一列永无终点的火车。这是必死的征途。
雷震子选择加入东方仙人联盟的那一刻就已经料到了结局。可他不能后退哪怕一步,因为身后有他的亲友,有他的祖国,还有 14 亿毫无能力的普通人。
他艰难地爬起来,手里抓着已经残破不堪的黄金棍,用尽全力挥向索尔。
「何苦呢?」索尔叹了口气,问道。
「因为我的双膝,只跪给父母!」
2
公元 2015 年 11 月 7 日,梵蒂冈教廷联合世界树密会发表声明,要求全部人类立即停止一切科学研究,放弃对神之秘宝的探索,避免毁灭性打击。
世界一片哗然,《纽约时报》《英国太阳报》等刊文:「神棍的妄想症严重到必须送入医院强制治疗。」官方网站公开投票,70% 以上美国民众表示赞同。各国外交部均予以不理睬政策。
次日凌晨,巨大不明生物袭击米国白宫,将其夷为平地。白宫护卫军队全军覆没,伤亡人数过万,后世称其「十一•八袭击」。
据目击者称,袭击者骑乘一匹十数米高的八足巨马,手掌掷矛,每次出手必定毁灭目标。疑似北欧主神奥丁。
米国全面进入战争状态,进行了英勇的抵抗。但加入战争的神越来越多,米军节节败退,几欲亡国。终于,米国动用了核武器。
2015 年 12 月 25 日,10 万米军以生命为代价拖住几位神祇。50 万吨级的原子弹在内华达州和亚利桑那州交界地带的黑峡引爆。胡佛溃坝,下游地区洪水泛滥,后世称之为「上帝之殇」。森林之神维达,智天使加百列在此役中陨落。
教廷和金宫震怒,对人类全面开战。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战火烧遍了全球,更多的神想要分一杯羹。奥林匹斯山派使者觐见奥丁,组成欧洲神祇联盟。
2016 年 2 月 3 日,欧洲神祇联盟进军日国,日国本土神祇迎战。
2016 年 2 月 7 日,日国发生 9.2 级地震,富士山爆发。火之迦具土神在决斗中陨落,八岐大蛇被斩五首,受天照营救落荒而逃。日国沦陷。
此事一出,天下大震。李耳出面组织东方仙人联盟,与欧洲各神祇对峙,进入冷战阶段。双方众神相互敌对,摩擦迅速升级。
2016 年 5 月 5 日,雷震子决斗索尔,陨落。玉柱洞云中子大怒出山,一天之内手刃洛基、狄俄尼索斯等多位欧洲神祇为徒弟报仇,至此,双方再无回旋余地。
大战一触即发。
3
「C 组已就位,请通报敌人位置,完毕。」
「北偏东 34 度 12 分,直线距离 2 千米,圣殿骑士 102 人,带队天使乌里叶,无异常反应,完毕。」
天气有些阴冷,秋风瑟瑟,杨戬的斗篷微微浮着,有一种飘逸的美。
C 组只有两个人,再精确一点,是一人一狗——杨戬和哮天犬。他们搭档了上千年,早已经有了默契,侦察突袭的任务也做了不止一次,至今还未失手过。这次联盟派遣他俩,也是因为对方护送的东西确实至关重要。
杨戬揉了揉哮天犬的头,站起了身子。
他想起当年和孙悟空打的那一架,那才叫爽快,也不知道这 1800 多年后,面对西洋神祇,能不能再找回酣畅的感觉。杨戬很期待,他的三尖两刃刀已经很久没沾血了。
「让我见见你们的本事吧。」杨戬嘴角上扬,向敌人疾驰而去。他丝毫不掩饰的冲刺带起滚滚尘土,如同一条青龙直插阵中。
乌里叶瞬间就进入了战斗状态,神情严肃。他能感觉到面前敌人的强大,即便拥有智天使称号的自己应付起来也绝对不容易。
杨戬持刀前刺,暴戾的风在刀身打转,那一瞬间,竟是把空气都劈成了两半。
乌里叶大惊失色,六翼挥动,向后躲避。同时用手中圣剑格挡。
只一下,乌里叶的剑就飞了出去。杨戬哈哈大笑,道:「你这鸟人,和泼猴相比差得太多了。」
乌里叶不敌,两人斗了才不到 10 个回合,哮天犬一口咬在乌里叶脚踝处,扯住了他的身体。杨戬闪到乌里叶身后,挟住他的翅膀,大喝一声,撕了下来。
乌里叶痛苦地哀号,杨戬把他踩在脚下,迎着圣殿骑士们恐惧的目光,扭断了他的脖子。而后悠悠一叹:「寂寞啊!」
哮天犬附和着汪了两声,趾高气扬地站在主子身边。
杨戬掏出震动许久的对讲机,按下了接听键。
「快逃啊!」
「嗯?」
巨大的魔狼直扑杨戬,他嗅到那巨口中死亡与血腥的恶臭,第一次感受到了危险。那是能轻易切断战神提尔手腕的利齿,是能吞噬日月的死神獠牙。
「汪呜——)」
哮天犬跃起,拦在主人身前,只是眨眼间就隐没于芬里厄的嘴中。
「哮天!」杨戬红了眼睛,三尖两刃刀由芬里厄的喉咙刺进心脏,狼血染红了白甲。
灌江口相遇,三渡于草莽。
杨戬剖开了芬里厄的肚子,眼泪止不住地滴。哮天犬把眼睛睁开一点缝隙,伸出舌头舔掉杨戬的泪,摇了摇尾巴,再也不动。
对讲机里传出撤退的命令,杨戬一脚将其踩碎,仰天长啸。
第三只眼霍然圆瞪,一丝阴云掩盖了日光。
要流血了。
2016 年 10 月 7 日,杨戬、哮天犬遭遇陷阱,斩杀智天使乌里叶,后与中庭之蛇耶梦加德、魔狼芬里厄、冥界女王海拉三兄妹同归于尽。
4
相比各路神仙,猴子总是无忧无虑的。
今天喝点小酒,明天吃点水果,带着手下一帮小弟开开心心地在花果山上嬉游,这就是孙悟空最大的快乐。神间的大战没波及大雷音寺,悟空倒也乐得清闲,做一个闲散佛陀。
阳光铺在水帘之上,透点波光,照亮了孙悟空的面庞。
悟空斟了杯酒,叹了口气,把酒洒在地上。酒滴被穿堂风卷着散在空气里,映出一道彩虹。
顿了一会儿,又另斟了一杯,语带悲伤道:「真君啊,天庭里三清四御纵然法力无边,俺老孙也不曾服气,唯独你不同。哪想百年未见,你却落得个神魂俱灭。唉,这樽仙酿,俺老孙先干为敬了。」
悟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久久不语。
「报告大王!外面有个肥头大耳的人说要见你!」几只小猴毛手毛脚地窜进水帘洞,冲着孙悟空叫道。
孙悟空收起悲戚,哈哈笑道:「孩儿们,把他给我押上来!」
几只小猴闻令告退,只等了片刻,便带了一胖子上殿,那胖子被捆得结结实实,不断地挣扎,破口大骂道:「你这该死的弼马温!上千年过去,连点花样都不换!」
孙悟空走上前去,打量胖子一番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八戒啊,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小山头了?」
「弼马温,你先把你猪爷爷放下!我有急事和你说!」
孙悟空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拿起个桃子咬了一口,摆了摆手,含糊不清地道:「给这呆子掌嘴。」
「哎哎哎,猴哥儿,你在那诸天神佛里都是排得上号的人物,怎好与俺老猪这样不识眼色的小人物计较。」八戒急忙讨饶。
孙悟空听了好笑,吩咐猴子们给猪八戒松绑,询问他来意。
「大事不好啊,大师兄!」八戒急切地道,「俺和沙师弟陪师父去那金宫说和劝善。本想着平稳事态,哪想那些小神野蛮得很,两句不和就要动手。我拼尽一身法力才闯了出来,可沙师弟却被打成重伤,师父也被擒住了!」
悟空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一拳砸下,桌子瞬间化为齑粉,酒杯碎了一地。
「蠢货!」孙悟空气得牙根痒痒,「师父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扒了你这一身猪皮!」
八戒唯唯诺诺的,不敢搭话,悟空站直身子,神情严肃,召来了全部猴子猴孙。
「孩儿们,俺老孙寄情山水千年的自由全是俺师父给的。现在师父有难,俺就算是拼上这条薄命,也必须要帮。」孙悟空中气十足道,「尔等就在花果山好生候着,照顾好这呆子。待俺杀上那甚么劳什子金宫,救出师父,再回来给孩儿们奖赏!」
悟空语毕,窜了出去,踏上筋斗云,几个跟斗风驰电掣便杀向金宫。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今天就要让这群狗屁伪神知道孙爷爷的厉害!
头配凤翅紫金冠,身被锁子黄金甲,足踏藕丝步云履,手擎如意金箍棒。
悟空逆风而行,怒吼一声,将棍子甩了出去。
「轰——!」
英灵殿的正门被孙悟空一棍击破,奥丁骇然抬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吃俺老孙一棒!」铁棒飞到空中,愈变愈大,直到二人环抱粗细,怒啸横扫。
斯雷普尼尔挡在奥丁面前,被金箍棒砸个正着。骏马一声悲嘶,不断喷吐的雷云闪电消散,八只巨足尽数折断。
奥丁金色的双眸中燃烧起怒火,右手紧紧握住 永恒之枪。世界树枝制成的枪柄泛起熔金般的光芒。
昆古尼尔,永恒之枪。
在阿萨神族和华纳神族开战时,就是由奥丁拿着这把神枪投出第一击。它的能力极致单纯,却暴力无比,那就是——必杀。
昆古尼尔所指向的任何敌人,都会被刺穿胸膛!
奥丁愤怒地咆哮,他举起昆古尼尔,奋力掷出。耀目的光芒如闪电般划破天空,星辰黯淡,日月失色,就连时间都在瞬间停止。
除了孙悟空。
如意金箍棒缩小到正和手的大小,悟空抬起手,毫无二心地将金箍棒指向身前,如同能预知昆古尼尔的轨迹。
「破。」悟空道。光芒炸碎!
奥丁喷出金色的血液,无力地坐在地上,他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悟空缓缓说道,而后拔下来一簇毫毛,撒在空中,「开始吧。」
2016 年 10 月 24 日,斗战胜佛孙悟空大闹英灵殿,击杀镇守者主神奥丁,成功营救旃檀功德佛唐玄奘。金身罗汉沙悟净此前护法身受重伤,次日于花果山陨落。
5
「啊!」
我猛然惊醒,握住了腰间的格洛克。周围没有天使,没有恶魔,也没有其他什么形形色色奇怪的东西。我长出一口气,擦了擦冷汗。
我是一个普通人,不会仙术,也不会异能,在神与神的夹缝中苟活,尽管 5 年前我还不相信有神这种东西。
这个世界对我们普通人其实很不友好,或许以前是友好的,但现在我只能感受到满满的恶意,灼得我浑身疼痛。
就在 5 年前,我还是个中二的少年的时候,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同学死了,学校被毁成一片废墟,亲人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冲散。
我想,我的机会来了。这是我成为屠龙骑士的最好机会,我将仗剑天涯,远方的公主等待着我的拯救。
然后骑士来了,砍了公主的头,一把火烧了我的家。我这才知道,骑士不只是屠龙的,他们有时也是普通人的刽子手。我的梦想随着滚滚升腾的浓烟一起消散。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于我来说,热血凉了。我只是依靠手里的枪,机械地复仇,担惊受怕地活着。
我为什么还不死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怕疼吧。
我起身站直,伸了个懒腰,关节嘎嘣嘎嘣地响。天空还是布满阴云。
核冬天。我嗤笑了一声,收拾好行装,掩饰了自己过夜的痕迹,端着枪上路。
「c17 呼叫总部,请求弹药补充。完毕。」
「距离你此刻位置直线距离 12 千米处,是华夏第七陆军基地,你可以在那获得补给,路线已发送至你的个人 PDA,祝你好运,中士。」对讲机中传出了冰冷的女声。
我打开 PDA,调出路线图,那是条曲折的路线,估计不会好走,但我别无选择。生活磨平了我的棱角,但却让我更加坚韧,这或许是唯一的好处。
4 小时后,我站在了基地门口。这里喧闹不堪,所有人都在备战。我拽住一位士兵,向他询问情况。
「米迦勒要亲自带军攻打这里。」
大天使长米迦勒。我微微叹了口气,同情地看了一眼这个即将不复存在的地方,转身离去。
「小九!」有个声音脆生生地叫住了我。
我回头,惊喜地发现这个声音来自李秋沐,曾经照顾过我的姐姐。那是 5 年前,她拉住了我的手,把我从楼顶拉下来,用一记耳光扇醒了我,让我断了自杀的念头。
那时候她说:「不要被懦弱压倒啊。」我一直谨记在心。
胖子笑眯眯地看着我,小猫还是一副不理人的模样,顺子叼着烟,冲我挥挥手。我上去拥抱他们每个人,心中泛起了久违的温暖。
我最终没有离开基地,当天夜里我喝了许多的酒,在 PDA 里加了联系人,约定加入他们的团队。我们讲述了自己离别 4 年来的经历,阵阵唏嘘。
「呜——」防空警报的声音响起。我倏然起身,脑袋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看着眼前的路虎方向盘,一阵迷茫。我甩了甩头,宿醉的感觉告诉我,昨天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可是现在却只有我一个人。
防空警报还在继续,我下了车,打开后备厢。
满满两大箱武器弹药,还有近乎奢侈的汽油和食物,充足得像是大战之前。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我急忙掏出 PDA,找到李秋沐,按下了通话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正当我抓心挠肝时,终于通了。
对面杀声震天,枪炮怒吼混成一片。李秋沐语气冷淡,「什么事?」
我说,沐姐,那是米迦勒,大天使长,你打不过他,这是螳臂当车。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已经决定了,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了。你要活着,不要被懦弱压倒,神也是能够被杀死的。
「你还有很多机会!」我怒吼。
「小九,你说真的会有天堂吗?」
「沐姐,别掺和了,我们不行的,他们是神!」
「小九,你长大了。」
李秋沐发出一声轻笑,然后是机枪扫射的声音。我仿佛能看到她矫健的身影,她架着机枪杀死一个又一个圣殿骑士,短发被灼热的空气吹得飞扬。
红色的十字架在米迦勒手中闪耀,在乌云中隐约透出的日光照射下,炽天使的六翼舒展。
我仿佛听见肉体被切割的声音。
「小猫,你听我说,你现在出城找我,我们一起离开这儿,我们没必要去送死,这是没有意义的!」
「怎么能是没有意义的呢?」小猫淡淡地道,「我们的亲人在战火中连尸骨都没能留下,我们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倒在眼前,我们的土地上布满了异族人的军队。而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用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去换点什么,怎么能是没有意义的呢?」
我说:「你怎么那么死心眼,你付出自己的命,米迦勒也不会掉一根羽毛!」
小猫说,「那也无所谓,胖子已经死了,他在我面前被斩断了四肢。他说你跑啊,和小九一起跑,小九是个好男孩,你是个好女孩。」
我感受到了小猫无尽的悲痛,深入骨髓。那个一直笑眯眯的男人,那个始终挡在她面前的男人,那个曾经揉着她的头发的男人,在她的面前被砍掉了四肢,让她逃。
「杀了他们。」我喃喃道。
「我会的。」
小猫握着匕首,切开一个又一个敌人的喉咙。骑士剑从她背后插入,又从胸口透出。头绳滑脱,缎子般的秀发散开。
圣殿骑士眼神淡漠地看着她,小猫咧开嘴笑了笑,冲骑士脸上吐了一口血痰。
她的头颅被斩了下来。
我坐在驾驶位,愤怒地砸方向盘,眼泪不争气地流。
「九哥,你那有烟吗?」顺子问。
我说:「有,你来找我。」
顺子呵呵一笑,「点在我的坟前。」
我说:「你们都是傻逼,你们以为自己遇到神上去送死很高尚?都是蚍蜉撼大树!全是送死!」
我听到顺子点起一根烟,他说是啊,我们都是去送死,可是除了送死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我们在这世界上苟延残喘,永远只是个蝼蚁,我们就只剩下了拼命的权利,所以我要去死。
我无言以对。
圣殿骑士的长剑闪烁着圣光,似乎要从顺子的灵魂中照出点什么阴暗的东西。
顺子掐灭了烟,把手枪上了膛,指向圣殿骑士的脸。
「真丑啊。」
我的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沐秋、胖子、小猫、顺子,他们把生的希望给了我,自己走向充斥着烈火的深渊。
不要被懦弱压倒啊!
我启动车子,用尽全力转动方向盘,踩下了油门。
6
「三太子,总部发来消息,索尔、哈迪斯两大实力神祇正往这边行军,咱们该撤退了。」
哪吒用手指点着桌子,道:「再等等,土地公公,我想见见索尔。」
土地神叹了口气,从帐篷里退了出去。
哪吒明白土地神的担忧,冥王哈迪斯、雷神索尔,不知道有多少东方仙人倒在他们面前。一旦和他们对上,以自己的能力,恐怕凶多吉少。但他仍然想知道杀了雷震子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哪怕明知风险。
哪吒心中烦躁,起身从帐篷中出来。天空中阴云密布,直压着地平线,戈壁滩边的小绿洲似乎都带上了墨迹的颜色。风如刀子般贴着他的脸庞划过,扬起一道道沙土。
5 年来,双方都受了极大的损失,下层天兵天将陨落者不计其数。哪吒不能理解西方众神的行为,为什么要杀戮呢?为什么不能共处呢?都已经有了无限的寿命,为什么还要贪图更多的东西?
没人告诉哪吒他是为了什么而战斗,他只是机械地攻击、防御,偶尔想起雷震子等故去的挚友,便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三太子,咱们真的该撤退了,危险系数太高,总部那边催了许多次了。」土地神又一次走到哪吒身边,焦急地说道。
「你们先走吧,我再等等。」哪吒面无表情。
「哎哟,我的三太子,那索尔什么时候见不行啊!这次是真的危险,咱们驻守的神将就只有您一人堪堪一战,根本不可能挡住索尔、哈迪斯联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就听我一次。」
土地神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哪吒不耐烦道:「我命令你们现在收拾行装撤离,我的问题我会自己和总部说。」
土地神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哪吒摆摆手,只好告退。
很快,驻守临时基地的众小神都收拾好行装,一一与哪吒告别。
土地神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说,三太子,小神承蒙李天王提携,当上这一官半职,无以为谢,儿时习得一招防护秘法,请让我为您加持。
哪吒点点头,任由土地神用血在自己的手腕上刺下一道符印。刺罢,土地神深深地看了哪吒一眼,旋身消失不见。
风越来越大,漫天的沙尘遮掩了视线,本来没多少光线的营地显得更加阴森。混天绫在风中噼啪作响。哪吒如雕像般伫立在营地中央,他合着双目,也不知道是养神还是思考。
远方传来行军的人声,哪吒睁开眼睛,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但他知道,是敌人来了。
哪吒微微俯身,把 PDA 放在地上,然后踏上了风火轮。
几千里外,土地神坐在自己的小庙里,痛苦地捂着胸口,那上面焦黑一片,似被闪电击中。是替生符咒的效果。老人紧紧握住竹杖,爽朗地笑,嘴角流下鲜红的血,一如混天绫的颜色。
哪吒刚和索尔对拼了一记。乾坤圈打碎了索尔半扇肋骨,巨大的闪电也击穿了自己的胸膛。哪吒看了一眼手腕已经消失的符咒,心想,这东西还真不错,倒是可以推广一下。
哪吒定下心神,右手一翻甩出一块金砖。索尔急忙抬起重锤格挡。巨大的金铁交击声后,两人同时退了一步。
「是你杀了雷震子?」
索尔一愣,没想到面前的人会问他这个问题,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道:「没错,他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哪吒沉默了一下,激发了火枣的仙力,三头六臂破体而出。火尖枪泛起金光,与阴阳剑的青气纠缠在一起,绕着哪吒盘旋,只是一瞬,气势恢宏如斯。
「我会杀了你。」
索尔举起锤子,雷电四溢,「请便。」
两人同时弓身,如脱弦之箭般碰撞在一起,手中兵器相触,深蓝的电弧与红色长绫不断地碰触分离,似两条长身蛟龙共舞,七彩的电浆飞溅喷涌,一时间竟是天地失色!
哪吒右脚一顿,身体绕着索尔转了个圈,混天绫顺势攀上索尔的右手,控制了他的行动。哪吒四臂齐抬,阴阳剑与火尖枪就要插进去。
「啊——!」哪吒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五马分尸一样的痛苦使他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三头地狱犬刻耳柏洛斯喷薄着恶臭气息的巨口咬住了哪吒的手臂,疯狂地撕了下来。蛇尾一甩,将哪吒抽飞出去。身上毒蛇化成的毛发喷吐着毒液,落到地上,乌头草蓬勃生长。
「哈迪斯!」索尔转身怒视,「不要插手我的战斗!」
哈迪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脸上露出阴毒的笑意。
「呵……呵……」哪吒喘着粗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断臂处血流滚滚。
刻耳柏洛斯喷出一口黑气,冲向哪吒,正当獠牙即将碰触哪吒的咽喉时,哪吒突然收回了六臂。
九龙烈火罩祭出,将地狱三头犬镇在其中,烈焰贴上刻耳柏洛斯的皮毛,化为九条火龙。
滚滚龙吟与刻耳柏洛斯的悲嗥混合在一起,哪吒一步踏出,朵朵莲花在乌头草中绽放。
哈迪斯变了脸色,谨慎地举起双叉戟,作出迎战的姿态。
哪吒双目清明,松开了手里的兵器。混天绫与乾坤圈化为一金一红两道光束,冲入云霄,在乌云中炸碎。
积压已久的阴霾,消散了!
阳光穿过乌云中央的大洞散射下来,正打在哪吒身上,绽放出万道霞光。索尔突然有种朝拜的冲动。
哪吒仿佛能听到雷震子和杨戬等已故挚友的声音。
他们说:「歇息吧!」
百朵莲开。
2020 年 5 月 17 日,哪吒独自拦截敌军,斩杀三头地狱犬刻耳柏洛斯、冥王哈迪斯,重创雷神索尔后化莲陨落。陈塘关土地神因替身符咒共殒。
7
匕首在阿努比斯的手中翻飞跳跃,他思索着,久久才开口,「阿普切先生,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您怎么能让我们相信,您是带着诚意来的呢?」
阿普切摸了摸自己的雪橇铃,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库库尔坎会献出它的一枚血麟,阿努比斯,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是伊扎姆纳大人的底线了。」
库库尔坎的血麟!阿努比斯的气息有些粗重,他和荷鲁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喜与贪婪。据说得到库库尔坎的血麟就可以提升神格的层次,这几乎是每个神祇都梦寐以求的机缘。
阿努比斯压住心中的热切,刚要开口,被空气中震动的能量惊得站了起来。荷鲁斯冲他摇摇头,安抚他坐下,拉威严的声音倏然响起。
「我可以答应你,阿普切先生,但我还有一个要求。」
「伟大的太阳神,您请说。」阿普切尊敬地弯下自己的腰,这位的神力远不是他所能及的,他必须摆出一定的姿态。
「同意撒旦的加入。」拉的声音震慑人心,「他会使我们的联军更加无往不摧。」
阿普切微微沉吟,然后点点头,「如您所愿。」
巨灵神整整两天没能睡个好觉。他所在的基地是华夏最强的基地之一,除非是十二泰坦或是密米尔这样的强大存在袭击,否则陷落的可能性近似为零。可他还是隐隐不安。
他在这儿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官,但他还是和托塔天王说了自己的预感。天王派了顺风耳和千里眼侦察,却是什么也没发现。
巨灵神点起一根香烟,这是他在人间发现的好东西。
烟雾由他嘴中吐出,盘旋而上,消散在空中。一丝阴云遮住了阳光。
黑色的碎片在空中凝结拼装,一点点成型。狰狞的巨门拔地而起,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那一瞬间,巨灵神听到了无数冤死的魂灵痛苦的尖号。
狗头人身的神灵轻轻地落在地上,巨灵神甚至无法回忆起他出现的方式,似乎他本来就该在那里。他左手擎着一柄宽刃镰刀,右手拿着一块黑曜石,冲巨灵神作了个揖。
「赞美你,啊拉,向着你惊人的上升,
你上升,照耀,令诸天向一旁滚动。
你是众神之王,万物之主,
我们自你而来,因你而成神圣。」
他将黑曜石拍进了巨门,巨门瞬间燃起了血色的烈焰!
巨灵神瞪大了眼睛,香烟掉在地上,溅起火花。
「敌袭!!!」
一道光箭穿过巨灵神的胸膛,他张着嘴,声音被扼在喉咙里,缓缓倒地。
身后三对黑翼的天使狂笑着从地狱之门中飞出,手中握着十字长剑末日审判。他舞了个剑花,长啸道:「我!路西法,晨星之子,向你们问好!」
地狱之门一次次窜出火焰,越来越多的恶魔从里面钻出来。十只,百只,千只,万只。
无数恶魔咆哮着,怒吼着,举起自己的武器,冲向基地。
踏平!踏平!杀戮一切!毁灭一切!
李靖看着眼前的景象,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宝塔。他想起了千年前面对陈塘关大水时的无力感。
恶魔如潮水般涌来,众仙纷纷祭出法宝,逆锋而上。
萨麦尔尖笑着剜出千里眼的眼睛,塞进嘴里咬碎,血液涂满了牙齿。手中长枪挥舞,刺穿一枚又一枚心脏。
吕洞宾下腰躲开亚巴顿的斧击,单手撑地腾空,折扇直插过去。亚巴顿后撤,正迎上铁拐李的重拳。只一下,拳气便打折了他的脊椎。
圣甲虫从泥土里钻出来,淹没了倒地的天兵。惨叫声,喊杀声,无论恶魔还是仙人,都杀红了眼。
阿努比斯挥动着死神镰刀,剧毒的黑烟缠上李靖的宝剑。李靖松开剑,祭出玲珑宝塔,将阿努比斯镇在下面。
「撤啊!都撤啊!」李靖撕心裂肺地怒吼。
红色的手指插入他的胸膛,轻轻地掏出了心脏。撒旦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火焰将心脏烧成灰烬。
李靖矗立不倒,撒旦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在地上留下一串烧焦的足印。
2021 年 3 月 12 日,第三方加入战争。恶魔联军袭击东西双方军队,使其伤亡惨重。托塔李天王等众多仙人陨落。天使军团除拉斐尔一人,全军覆没。
2021 年 4 月 7 日,十二泰坦参战,大战雨神恰克、死神阿普切。灵宝道君出山。上等神位者正式加入战斗。
8
宙斯已经逃了三天三夜,他从来没这么窝囊过,以他的神力,即使是十二泰坦,也可以拼个平手。但是他却被一个老头儿打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哦,不对,大部分伤是被那老头儿牵着的青色水牛踢的,这简直是耻辱,宙斯恨不得自己把自己弄死。
「小娃娃,我们又见面了。」
「我艹!老头儿,你骑的是火箭吗?!」
宙斯大惊失色,伸手聚集起了雷霆怒火,轰向老头儿。
那老头儿随手一挥扁拐,把雷霆打散,笑呵呵道:「娃娃,你这小闪电倒是有趣,虽是兵器,却不能被我那金刚琢收了去。」
宙斯听了差点气得吐血,心想:我无往不利的雷霆,在你嘴里变成了小闪电,竟然还说不错,有没有这么寒碜人的!
宙斯又甩出一道雷霆,飞速逃亡,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老头儿伸手擒住雷霆,翻来覆去地瞧,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高加索山脉的罡风没日没夜地冲刷着岩石。巨大的铁链哗啦作响,与地上巨鹰的尸骨构成一片荒凉之景。
「伊阿佩托斯的儿子,尊贵的王,我的好朋友,我遇到了最大的劫难,渴求您的帮助。」宙斯立在木屋门前,低沉地道。
门开了,普罗米修斯把宙斯迎进屋内。他倒了两杯酒,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伟大的众神之父,追袭您的人,名曰太清太上老君,他几乎是世界上最顶尖的神祇了。我不认为自己比您更有能力与他战斗。」
宙斯摇晃着酒杯,缓缓道:「我需要您的智慧。」
普罗米修斯笑了,他说:「伟大的神父,您真的会听我的吗?曾经我跟您说,不要因为答应保护人类而提出苛刻的献祭条件,您没收了人类的火焰。我把火种带给人类,您却用一条永远也挣不断的铁链把我缚在这儿,使我永远不能入睡,疲惫的双膝不能弯曲,您在我起伏的胸脯上钉上金刚石的钉子。我忍受着饥饿、风吹和日晒。被巨鹰啄食肝脏,难道我再一次劝您放弃对人类的讨伐,您就会听从我的吗?」
宙斯摇摇头,说,不会。
普罗米修斯爽朗地笑了起来,将麦酒一饮而尽。
「去找您的父亲吧,他会助您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尽管我并不看好这条路的前途。」
「哈哈哈,小娃娃,不要躲了。」太上老君的声音在木屋外响起。
宙斯脸色铁青,手心凝聚起滚滚惊雷。普罗米修斯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摇了摇头。
宙斯散了手中的雷霆,疑惑地看向普罗米修斯。
「您走吧,伟大的众神之父。」普罗米修斯淡淡地道,推开了木屋的门。
「咦,怎么又有一个人?小娃娃,你是做什么的?」太上老君惊奇道。
「阻拦你的人。」
2021 年 5 月 12 日,太清太上老君李耳斩杀普罗米修斯,重伤宙斯。
2021 年 5 月 15 日,克洛诺斯与其子宙斯约定同盟,即日纠集十二泰坦进攻华夏陆军第七基地,遭通天教主摆诛仙阵坑杀。炽天使米迦勒陨落,十二泰坦陨落四位,通天教主重伤。
9 Day One,Hans Zimmer
火焰从焦土中开放,凝成一朵朵曼珠沙华。炎热的空气烧灼着恶魔的皮肤,使其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哀号。
恶魔们无一不看着中央的身影,难以移目,除了贝利尔以外都匍匐在他的脚下。那身影正跳一曲舞蹈,暴戾与优雅合二为一,释放出惊人的气势。
湿婆天的愤怒如恒河洪水般汹涌,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席卷恶魔大军。
贝利尔嘴中苦涩,他本来是领命带兵偷袭败退的十二泰坦,结果却遇到了这个从未见过的家伙。他自称湿婆天,只凭舞蹈便使得数万的恶魔进退不得。
随着湿婆天激昂的舞步,大地开始震动,曼珠沙华浮在空中盘旋萦绕,梵风蒸腾,恶魔开始自燃。
贝利尔一声怒嚎,挣脱了束缚。他挥动四翼,直冲湿婆天。他知道,要是再不做点什么,一切就都玩完了。
贝利尔浑身的皮肤在梵风中摩擦,火焰蹿了出来,他似彗星一般,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湿婆天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朝地上跺了一脚。浑圆的冲击波拦住贝利尔冲刺的势头。
贝利尔绝望地呻吟。曼珠沙华放射出金光,轰然爆破。烈焰吞没了恶魔军团。
硝烟散尽,贝利尔趴在地上,皮肤满是龟裂。他能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内脏都被烤熟了。
湿婆天优雅地踩着他走过,足尖点碎了他衰弱的心。
「木总理,直升机已经准备好了。您该走了。」
木阳站在城楼之上,俯视着下方已经面目全非的北平城,他的心在颤抖。
请再让我和我的祖国待一会儿,他说。
浓烟不知道从哪个胡同升起,现在的北平城到处都是火灾,令人不禁想起 100 多年前备受欺凌的景象。
华夏,几千年的文明,全都毁在那诸天神佛的手里。14 亿人口锐减到 4 亿,甚至低于建国之前。路边,屋内,到处都是尸体。今天的华夏国,已经名存实亡了。
躲在防空洞里的领导人算什么领导人!木阳悲哀地想。身为共和国最后的总理,他满脸疲惫,腰也不再硬朗,但他还是想走完这最后一程。
站着走完。
恶魔在通州与卫戍军交战,炮火的声音即便在市中心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战士们前赴后继,用手中脆弱的 95 式步枪打出和石头没什么分别的子弹。
恶魔穿行而过,士兵的胸膛被剖开,心脏被掏出,留下一具具零碎的尸首散落在地上。金色的雏菊花瓣零落飞散,似乎是在宣告着生命曾鲜活地存在。
导弹一枚接着一枚发射,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瞄准了,所有人,无论是技术兵种还是文工团都在最前线战斗。恶魔军团如巨大的齿轮,把年轻的士兵们拉了进去,然后碾成肉酱。
士兵们已经习惯带上一颗手雷,关键时刻拉响,有的起了效果,与敌人同归于尽,有的则只是免除自己更痛苦的死亡。没有人逃避,没有人抱怨,没有人聒噪,这是沉默的惨烈。
木阳的秘书又一次催促他。他庄重地抹上发蜡,系好领带,把皮鞋擦得锃亮。
他说,你走吧,我决定了,我要和北平在一起。
秘书说,总理,您是人民的希望。
所以我才要留下。木阳的话,掷地有声。
秘书哑口无言,他对着这个倔强的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直升机的螺旋桨越转越快,掀起的风吹在木阳的身上,使他的黑色西服噼啪作响。
都走了。
木阳打开了摄像机,卫星把他的影像、他的声音传递给了每个仍活着的华夏人。
「所有共和国的公民们,今天,将是我最后一次与你们对话。」
「恶魔已经突破了通州防线。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所有的军人都顶在了一线。他们用血肉之躯,抵挡着敌人的利爪。可我们只是普通人,撒旦那样存在于神话中的魔鬼,不是仅凭一颗红心就能够抵挡得住。」
「中央讨论决定,向北平投放原子弹,这是最好的打击敌人的方法。我们只有牺牲了,才有胜利的希望。国民们!同志们!看看我身后的宫殿,看看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建筑!这是我们华夏民族最宝贵的财富!它们挺过了鸦片战争,它们挺过了抗日战争,它们历经千年屹立不倒!」
「我,共和国总理木阳,将与北平共存亡!」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让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时刻!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银白色的圆柱闪烁着光芒,那是华夏最大当量的原子弹。它旋转着,突进着,在空中划出最优美的曲线。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前进!
前进!进!!」
2021 年 10 月 1 日,北平沦陷。撒旦死于人类手中。
10
观海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许久才开口:「你确定我们的核武器基地全都失联了?」
「是的,总统先生。不仅如此,我们还失去了激光武器卫星,现在的人类在那些恶魔面前,不比一只绵羊更安全。」
「是谁泄露的坐标?」
「没有人。」
「Shit!一群废物!」观海愤怒地把桌子上的东西扫了下去,「那些恶魔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基地在哪!你们技术组都是吃屎的吗!没有人?!难不成还能是我亲自给路西法那个愚蠢的鸟人打电话,告诉他我们核弹的坐标?」
「对不起,总统先生。」特工嗫嚅道,「我不知道。」
「滚出去!」观海站起身,手指指向门口。
特工落荒而逃,观海深吸了几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他要崩溃了,如山的重负压在他的肩上,几乎要把他压垮。
人类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各路神仙的战争如火如荼,每天都有几十份战报被交到观海手中。但无论哪位神祇最终获胜,人类都将是最大的输家。
没有任何一匹恶狼会放弃送到嘴边的羊肉。
在此之前,人类拥有能与神同归于尽的底牌。然而现在,高高在上的它们终于意识到脚边蝼蚁的危害——人类连谈判的资格也没有了。
观海沉吟一会儿,从办公室走了出去。
基地里的人都神色匆匆,基地门口的哨兵发现了观海,敬了个礼。然后听从他的吩咐打开了大门。
外面刚刚下过雪,科罗拉多大峡谷覆满了白色,观海的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人类活动减少后,空气格外清新。落日透过晚霞洒下金辉,在峡谷的岩壁上映出或靛或赤的色彩。
观海看得痴了。他紧紧攥着拳,指甲划破手心。
滚烫的鲜血滴落在白皑皑的雪中,融出一个殷红小洞。
克洛诺斯很愤怒,他挥舞着巨镰,斩碎一幢又一幢高楼,眼前的猴子除了勉强能接住他攻击的力量,几乎一无是处。但他太灵巧,灵巧得使人抓狂。
「卑贱的劣等神!」克洛诺斯怒吼。
孙悟空闻声哈哈一笑,催动金箍棒变大,杵中了克洛诺斯的脊椎。然后借力后撤,踏上筋斗云乘风而去。
克洛诺斯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这是许多年以来未曾有过的经历。这让他回忆起曾在塔尔塔罗斯的屈辱,怒火充斥了他的脑海。
孙悟空压力很大。身后穷追不舍的巨人不同于以前任何敌人,其能力之强,在所有神祇中也称得上是顶级。即便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在克洛诺斯面前都不占丝毫优势。
极其危险,可能会死,孙悟空想到。
克洛诺斯高举镰刀劈向悟空,轰的一声巨响,镰刃处赫然出现了一圈圆锥形的云团。
孙悟空大惊失色,抛出了一把毫毛,无数分身在巨镰下断成两节。他化为一只鹰隼,在这细微的阻拦间避开了镰刃。
凛冽的寒风刺入孙悟空的肌肉,他疯狂地冲刺,速度节节攀升。刚才那一刻,他明显地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二人一追一逃,从申沪到渝城,又从渝城到昆仑山西麓,激烈的打斗横穿了整个华夏。
天空中不时闪过光芒,金铁交鸣之声,千里外都清晰可闻。
孙悟空擎住如意金箍棒,使其延长百米,横扫克洛诺斯。
「我要你死!」克洛诺斯一把抓住金箍棒,把孙悟空狠狠掼在地上。巨镰旋转如闪电般追袭。
悟空急忙收回金箍棒,立在身前。巨镰猛地砍在上面,那无坚不摧的九转镔铁竟是被撕出一道伤口!
悟空向后飞去,撞在山石之上,一身钢筋铁骨都有了碎裂的迹象。他落到地上,喷出一口鲜血,仰天狂笑。
「想俺老孙千年前大闹天宫,那老倌的八卦炉烧出俺的火眼金睛,地府的铡刀不能奈何俺一根毫毛,即便是那如来,俺也不是不敢掀了他的五行山。没想到如今,竟然败在你的手中!
「哈哈哈,克洛诺斯,你孙爷爷在此,来吧!」
克洛诺斯拖着镰刀,走到孙悟空面前,然后一刀下斩。
1、
从地堡里走出六七个美国鬼子,背对着我朝山下打枪。我端起冲锋枪照准这几个鬼子扫了三个来回,狗日的们全完了蛋。
2、
易才学把最后一个火力点炸毁后,连忙跑回去看排长,只见排长身子炸烂了,身下还压着一个美国兵,周围计有敌人七具尸体。
据火箭炮二○九团一位侦察股长说,仅在三十日夜里,他们全团火箭炮一次齐放,加之兄弟部队的野炮、榴炮、迫击炮急袭,过后,他“发现敌人一车一车运走尸体,一天就拉走三十卡车”,更不要说大量的尸体弃于阵地上,根本无法运下来。
3、
另一位班长王彦林经历的战斗则显得轻松得多。
王彦林带着他的班向一号阵地冲击。由于有炮火的掩护,他们进展很顺利。
“我知道离敌人越近越安全,因为敌人的炮总是要在离他自己步兵很远的地方才敢打,所以我就带着全班一个劲儿往前冲。这样,敌人的炮弹都落在我们后边了。”
王彦林回忆说,冲击时,“敌人的炮弹在后边炸,我们的炮弹在前边和左右两边炸。我们就在这个炮弹圈里前进。似乎离我们自己的炮弹更近些。无数块弹片带着呼啸声从头上飞过去……
我们跳过一些冒着烟、闪着火、热乎乎的黑弹坑,火药味儿呛得喘不上气来,可是还是紧跟着炮弹向前发展……”
王彦林带领全班人,把敌人占领的五个阵地、十八个地堡,一个一个地拿下来,“全班一个人都不少,”而王彦林自己则“一根毫毛都没伤着”。
4、
“后来,敌人爬到离我们十几公尺了,马班长一声令下,我们就向敌人扔开了爆破筒和手雷,那是我第一次和敌人面对面交手,看到敌人死的死、伤的伤,连滚带爬地跑,我心里当时就有底了:这打仗并不难呀……”
从炸死第一个敌人开始,林炳远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个新兵向老兵的转变”。后来,他被炮弹炸伤了头部,“觉得并不太痛,倒是又松了一口气:这回打也打了,伤也负了,剩下的最多不就是给打死呗……”林炳远胆子壮了,这一天,他和马班长“从早到晚,打退敌人一个班到一个连的十四次反扑”。
第二天,马班长牺牲了,是被突然飞来的一发炮弹炸死的。林炳远“除了觉得难过之外,一点儿也不觉着害怕”。
一个连的敌人分两路冲上来,林炳远把马班长的遗体拖进堑壕里,然后把手雷和手榴弹全都捆在身上。
等敌人离他剩下二十米的时候,他先蹲在工事里,朝敌人扔了三个手榴弹,然后,趁着手榴弹爆炸的烟雾,他跳出工事,向左边的敌群扔一颗手雷,又向右边的敌群扔一颗手榴弹,左右开弓,一颗接一颗,“只炸得敌人的钢盔飞起多高。”敌人像羊群炸了群,连爬带滚往回蹿,林炳远就跟着屁股追,一直追到山下的凹部里。敌人挤成了一团,林炳远又朝人堆里扔出几个手雷和爆破筒,直炸得血肉横飞。
“那拥挤成一堆的敌人,真让你觉得是在赶一群羊或是一群狗。不过,要真是羊群,你还舍不得那么炸。可这是打仗,你不炸死他,他就得让你死……”
5、
葛洪臣杀死两个敌兵,又用手榴弹向敌人投去。
这时,一排子弹穿过他的腹部,“子弹自右而左划过肚皮”,肚腹被齐齐割开,肠子和着鲜血一起流出来,垂在肚皮外边。
葛洪臣“立即把一团一团流出来的肠子捧起来塞回肚里,撩起衣襟一裹,用左手紧紧按住……”
他腾出右手,拿起手榴弹,用牙咬去铁盖,用舌尖勾出导火索,甩向敌群……
葛洪臣历经盘肠大战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6、
赖发均的机枪也卡了壳,打不响了,八连连长李宝成看到赖发均“把打坏的机枪拖回坑道口”,李宝成见他身上有三处枪伤,血流不止,就让赖发均“进坑道包扎,再派别人去炸地堡”。
可是赖发均“杀得性起了,非要自己去。我劝不住他……
正赶上指挥所来电话,我匆忙接完电话回到坑道口,赖发均已经抓了颗手雷又冲上去了。
”赖发均在接近地堡的途中,经受了一阵又一阵弹雨的扫射,浑身上下多处负伤,但他支撑着一点一点挪到地堡跟前,然后他歇了一会儿,攒了攒劲儿,“突然炸尸一般地蹿起来,连人带手雷扑向地堡。”
一声闷雷似的巨响,赖发均和那个地堡一同毁灭。
7、
一个名叫龙世昌的战士,身上已多处负伤,依然手持爆破筒向敌人的地堡冲击。
副排长王练才在后边用冲锋枪掩护着龙世昌。快要接近地堡时,敌人投出几颗手榴弹,把龙世昌炸翻了,“伤腿又被炸断了。”
这时候,连长李宝成看到了那令他此生再不会忘记的一幕。
他从坑道口向距离四十多米的地堡上方看去,发现“龙世昌拖着断腿拼命向上爬,爬到地堡跟前,就起身把爆破筒从地堡的枪眼里杵进去。
他刚要离开,敌人又把爆破筒从里边推出来了……
七秒钟,爆破筒七秒钟就会爆炸……
可龙世昌没有离开,他又拣起爆破筒塞进地堡的枪眼里,可捅进半截又捅不动了,肯定是地堡里的敌人向外拼命推爆破筒……
龙世昌就站起来,用胸部死命把爆破筒顶住——一眨眼就爆炸了,龙世昌整个人给炸成碎肉块儿了……我们想找他的遗体,可什么也找不见……”
8、
“我把炸伤右腿的班长背回来,给他包扎上。这时,连长跑过来,命令他进坑道休息。我就把他背回坑道……我又返回阵地上时,战斗更激烈了。
阵地上死尸都堆起来了,简直没办法数清有多少……
激战中,我们连长牺牲了,跟着代理指挥的司务长也牺牲了,阵地上没了干部,只剩下十几个各班排的战士,这时,赵金铎让我回坑道,叫步谈机员向营里报告,请求派指挥员来。
我回到坑道跟步谈机员把情况一谈,坑道里的伤员都急了。班长程荣庆非要再上阵地,说是营里派来指挥员之前,阵地上不能没人指挥,他坚持要去代理连长……
“我只好把程荣庆背上阵地。程荣庆对大家说,由他代理连长,第二代理人是赵金铎,第三代理人是杨路长,有伤亡时,要自动代理,不得中断指挥……这么着,我们又跟敌人打开了。混战中,一发炮弹落在程荣庆身边,爆炸后,土把他整个埋住了。我们把他从泥土里拉出来,见他两手紧捂着眼睛,拨开他的手一看,两眼都给炸得血乎乎,填满了泥……
“打到黄昏时侯,阵地上只剩我和朱宗林两个人了。班长两眼打瞎了,又从后边爬上来,要帮着打,我说你看不见,他说,你们喊我,叫我往哪边扔手榴弹,我就往哪边扔……看到这个情况,小朱感动得哭了起来……
“敌人最后一次反扑开始了,天也渐渐黑了。我们跪在弹坑里跟敌人拼手榴弹。敌人的炮火也越来越猛。终于,又一发炮弹炸着了班长,他倒下去了,又爬起来,挣扎着扔了一个手雷。敌人退下去了,天也黑了。
我抱起班长,叫他的名字,他却再也没有回应——就这么,程荣庆班长和我们众多的战友,永远长眠在了上甘岭阵地上……”
9、
“当时,指导员冯玉庆爬过来,抄起机枪掩护黄继光”,后者便利用弹坑向大地堡运动。
这时,黄继光身上已多处负伤。万福来看见“在敌照明弹的光亮下,黄继光左腿已被敌人机枪子弹打断了,他拖着伤腿,慢慢爬到地堡前”,然后奋力投出一颗手雷,便一头栽倒。
不料这个大地堡很坚固,手雷爆炸后只炸塌了地堡一角。敌人的机枪换了一个射孔,依然疯狂地喷吐火舌。
这时,万福来看见黄继光“两手抓住敌人地堡的沙袋,缓缓用右腿立起来(左腿断了),斜过身子来向我们喊了句什么,但由于枪炮声太响,听不清他的喊声。我一愣,突然明白,就对张广生说:黄继光要堵枪眼!快做准备!”
果然,黄继光身体向机枪射孔果断移动,霎时,如山的身影遮挡了那条炽烈的火舌……
“冲啊——”指导员冯玉庆端着机枪冲上去,和其他几个战士,把地堡里的敌人悉数击毙。
然后,冯玉庆看到“黄继光还趴在地堡上,双手还紧抠着堡顶的沙袋”。
冯玉庆把黄继光抱了下来。
这时,万福来、张广生都上来了。万福来等人察看了黄继光的遗体:“胸膛前被火药烧黑,弹洞蜂窝一般。后背脊骨被子弹打断,肉被带出来,形成一个很大的血洞。”
黄继光这个入伍刚刚一年的新兵,这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以他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成为志愿军中最著名的战斗英雄。但是,当张广生、冯玉庆等人围着黄继光刚刚被打烂的遗体哀痛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日后黄继光会成为在中国家喻户晓的人物。而这一点,张广生和冯玉庆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就如同黄继光本人也不知道后来的结果一样,因为在不久后的另一次反击时,张广生和冯玉庆都告别了生者。
冯玉庆是被敌人一排机枪子弹拦胸击中,张广生则是在阵地间穿梭跑动指挥时,被一排炮弹炸死的,和黄继光一样,这两人的遗体都没有留下来。
10、
不料想这边刚静下去,里边又嚷开了:“谁跟我冲出去?省得在这儿憋死!”
“冷静点,这是打仗,不是打扑克牌!”
王在邦听了一会儿,知道了大概情况,就摸到坑道中间,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同志们!我是营参谋长,团首长派我来指挥你们作战……”
王在邦记得“组织工作出奇地顺利”,一个营部的文化教员李亚锋主动负责人员登记工作,除了实在不能动弹的重伤员,坑道里的人都被登记组织起来。
“全坑道共组织了五个班:三个战斗班、一个轻伤员组成的守备班;另外由于有几个重伤员再三要求参加战斗,所以把他们也编了一个班——后备班。”
11、
一三四团八连在十九日反击五九七点九高地主峰时,全连有一百三十八人参战,但经过两天厮杀后,仅余二十多人进入一号阵地的坑道。
这天,敌人向他们的坑道发起围攻。当敌人先头班进至距坑道口二十米时,八连一班长和一位名叫李正龙的战士向敌突然开火,击退了敌人。
但不一会儿,敌人又以两个班冲上来,一班长中弹牺牲了,李正龙打急了眼,端着冲锋枪跳出坑道口扫射敌人,将敌人击退,自己也负了重伤。
敌人第三次向坑道的冲击动用了一个排的兵力,代理副连长带头冲出坑道口外,用机枪扫射敌人,打死敌人二十多个,自己也牺牲了。
第四次敌人又用一个班兵力冲击,二班长刘开华跃出坑道口,手端轻机枪扫射敌人,身上两处中弹仍坚持战斗……
此次,参加保卫坑道口战斗的计有十七名勇士,“十七勇士血战坑道口”,使敌人在坑道口遗尸一百二十八具。
12、
这时,“陈治国看出了机枪打不准的原因是因为射击台被摧垮,使机枪没有稳固的依托……他就突然跳到被打垮的射击台上蹲下,抓起机枪腿放在自己的两个肩膀上,用自己的身体当射击台……”
初盈江愣了,敌人的子弹刮风似的打来,陈治国却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外……初盈江犹豫了,想让陈治国下来。
但陈治国急着喊:“副连长,快打呀!”离这里不远的二号阵地上的王福新看见了这悲壮的一幕:
“开始,陈治国是把机枪架到肩膀上让副连长射击,后来可能是负伤坐不住了,陈治国又趴下,用背驮住机枪架,再往后的情况就看不清了……”
当时,初盈江“一连几梭子,敌人那挺机枪哑了”,他又掉转枪口,向冲上来的敌人猛扫……敌人退下去后,初盈江“低头去看陈治国,他的胸前好几处弹洞,汩汩向外冒血……”
在战斗中顾不上为烈士收尸,很快,“爆炸的尘土便把他的尸体埋住了。”
13、
崔建功师长的炊事员老王(一连连长王福新曾一口气吃过四大碗他给擀的面条),在战斗中人手最紧张的时候,主动提出要上前沿,“谁也劝不住,没办法,就让他背一口袋苹果给坑道里送上去。”不料这位四十多岁的老炊事员运气并不太好,在跟着其他人在炮火中穿行时“被一块铁锨大的炮弹皮飞来,把一口袋苹果拦腰砍了,苹果散得到处滚……老王只摸黑捡了几个送进了一个坑道……”
不用说,送进坑道的任何一点东西都是极其珍贵的。
一三五团一位名叫刘明生的运输员(刚刚十九岁)在向坑道送弹药的路上,捡到了一个苹果(不知道是不是炊事员老王散落的),他没舍得吃,和弹药箱一起带进了坑道。刘明生把这个苹果交给了七连连长张计法。张计法可为难了:坑道里二十多人都好几天没喝一口水了,给谁吃呢?不要说一个苹果,“那种时候,每个人都能吃它一筐。”
张计法把这个苹果给了步谈机员李新民,让李新民“给四个步谈机员分着吃”。李新民等四个步谈机员也没舍得吃,把它给了通信员蓝保发,后者在与指挥所的联络中,右腿被炮弹片打断了。蓝保发也忍住了欲望,又把苹果还给了连长张计法,为的是“让连长吃了更好地指挥作战”。
连长又把这个苹果给了司号员,司号员又给了卫生员,卫生员又给了蓝保发……一个苹果传来传去,没人肯吃。
最后,还是采取平均主义的办法,由连长下命令,“大伙儿一块儿吃,一人咬一口……”张计法带头先咬了一口,传给李新民,李新民咬了一口,传给胡景才……结果,二十多个人每人都吃到了苹果。
不过,转了一圈,苹果却还剩下半个……这就是后来被广泛称颂的“一个苹果”的故事。
14、
就在二人往水壶里装满水,往回爬的时候,敌人发现了他们。
“当时我正在一个炸弹坑里,卫生员已快爬到洞口了,却让洞口上面的敌人发现了,几挺机枪一齐向他开火,我看见他被击中,顺着斜坡滚了下去……我没有过去救他,就是救也救不成了,还是送水要紧吧!”
许晓照沉住气,一点一点向坑道口挪动。在他爬到离坑道口只剩两三米近的时候,他看见“忽然从洞口两边过来两个美国兵……他俩叽哩咕噜说了几句,大概是想活捉我。
我手里紧握着手雷,一点也不慌。反正离坑道口只有一两米了。
我又向前爬了爬,心想,这两个美国人可真不走运,该提前被送回美国了!
那两个家伙走近了我,一看我紧握着手雷,要拼命的架势,两眼露出惊骇的神色,似乎吓呆了,一动不动。
这两个美国兵眼睁睁看着我先把两条腿慢慢伸进坑道。
然后,我向他们投出了手雷,手雷“轰隆”一声爆炸,我也缩进了坑道里。在我投出手雷的一刹那,我发现这两个美国兵像触电一般蹿了起来,扭身奔跑……
不过,我估计这两个美国兵是不会让我那颗手雷浪费掉的。”
15、
指导员刘怀珍和陶园林一样,“从金城防御阵地撒下来,到谷山休整,听说准备回国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结果到谷山途中有了变化。我们是边向上甘岭行军边动员,战士们求战情绪很高,有七十多个人写了血书,我制止了一下,让大家别写了。”
刘怀珍是带着那七十多份血书上的阵地,打完仗又把血书带下来,后来刘怀珍调离了八连,他把血书和装血书的皮包交给了下任指导员。
那个指导员带回国,到江山驻地,又交给一个姓吴的指导员,“这个家伙嫌占地方,把烈士的遗物和七十多份血书,一下子都给烧了……”
16、
一○六团一个营长名叫权银刚,他在部队打仗多年,学了文化,可以自己写很长的信。“听说十五军在上甘岭打得很惨,我就给未婚妻写了封好几页纸的信,我跟她提出,还是散了吧,我这又要打大仗,不定哪天报销了呢!”
这位三十出头的营长的未婚妻名叫尹玉华,也是军人,是十二军邢台留守处的文化教员。二人之间是由师长尤太忠牵的线:尤太忠有一次从朝鲜回国,到留守处看望,见到尹玉华,就问她有对象没有?听说没有,就硬给介绍了权银刚,说权银刚是三十四师很能打仗的一位营长。
现在,权银刚“违心”地写了一封给尹玉华“要求散伙儿”的信。
信是写了,他心里却很明白,散不散伙儿,也不在这封信,而在于他能不能从上甘岭活着回来。
“要是这一百多斤丢在那儿了,那就不存在散不散的问题了,怕是怕的弄个重伤残废,缺胳膊缺腿的,人家姑娘跟咱散也不是、不散也不是……”
17、
一位后勤助理员李天觉说,“送弹药的战士们一趟比一趟增加重量,背架上的弹药箱从三箱增加到五箱,有些个子大些的背到六箱。
开始是一夜背三趟,后来增加到一夜背七趟、八趟。
有一个叫杨文强的战士,身单力薄,背了五箱弹药,不过,他手上还抱着两发炮弹……山路又陡又滑,沉重的弹药箱压得人弯着腰,四脚着地往上爬,像他妈头毛驴,可毛驴也驮不了那么多弹药箱……”
另一位通信班长商明剑,带着十几个年轻战士运八二炮弹,“压得腰痛背疼,一个个都不吭气了。后来,过炮火封锁区,一块巴掌大的弹片从王天忠头上擦过去,却没伤着他。这一来王天忠乐了,唱起了‘王大妈要和平’的歌。他这一唱,大伙儿都跟着唱开了。后来,连从来不唱歌的炊事员张华贵也唱开了。其实那不是唱,是吼叫,是嚎,好像是一种发泄,那么一吼,十几里路也就过来了……”
商明剑那天一下子背了七箱八二炮弹,“腰却不敢弯得很深,一弯腰,上面贴头的三箱炮弹就要滑下来……”
七箱炮弹,二百多斤,还要在炮火中爬山走夜路,而且一夜要送好几趟——凡是遇到这位背七箱炮弹的人无不惊讶佩服。
军政治部一位朝语翻译看见了,惊叫起来:“哎呀哎呀,这个同志背七箱炮弹还唱歌,真是真是,哎呀……”另一位团长碰见了,瞪大了眼,连连问:“那是谁?背七箱炮弹?骡子才驮四箱,一个人能背七箱,气死骡子了!”
这个“骡子班”的成绩相当可观:四五个夜晚,共运送了三千九百多箱炮弹。
18、
有一位开小嘎斯车的驾驶员朱有财,“一天夜里,在接近五圣山的盘山公路上被堵了车,一辆辆弹药车、给养车挤成了一个蛋……敌机一来,就等着炸吧!”
朱有财挤上前去,看见公路一侧是高山,一侧是悬崖,路上有七个黑点,隔十几米远有一个,成三角形散落在公路上。
朱有财走到最近的一个黑点处,打开手电一照,是定时炸弹,敌机投下的。
“那个炸弹躺在路上,腰部伸出一个圆轴,上面生着风翅……”朱有财回忆道,“当时我一下来了气,还等什么?谁知道它啥时候爆炸?我去搬掉它!”
朱有财开始了惊心动魄的搬运:抱起定时炸弹,投到悬崖下……
“一共搬走八颗——除了路上七颗,还有一辆卡车底下的一颗,只有第三颗爆炸了,是我刚把它丢到悬崖下,还没落地炸的,要是在我怀里炸了,那我肯定是碎尸万段了……”
19、
八十六团团长周连杞认为十月三十日晚上大反击的炮火准备“非常聪明”,当我方一百多门大炮将五九七点九阵地“耕了一遍”之后,“炮火开始延伸,按惯例,我方的步兵反击将要开始;步兵也配合得不错,打起冲锋的信号弹,机枪也开始咯咯叫唤。
敌人认为我们反击开始了,就成连成营的爬出掩体,涌上阵地,准备阻击我们的步兵,没想到却上了当……”
原来,这是指挥部事先安排好的计谋。
“待敌人大群的涌出掩体后,我方的炮火又转回头来杀了个回马枪,火箭炮又来了第二次排射,把刚刚爬出掩蔽部的敌人炸得七零八落。”而且,周连杞认为这还不够,当步兵真正开始冲击时,他“又命令炮兵主任所指挥的迫击炮群,以每门炮每分钟二十发的速度展开急速射击。”
20、
夜战中,黑暗是隐蔽、安全的前提,而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跳上照明弹照耀下的石橛,刘荣华不由得胆怯了。
这里并不说明这位新战士惧怕死亡,而更多的是惯于在黑暗中作战的士兵对光照的不由自主的警觉和恐惧的一种条件反射。
但是,就是刘荣华这瞬间的犹豫,把邱宪章推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邱宪章看见刘荣华停下来,“向邱宪章这边转过求援的面孔”,他便坚持着爬起来,开着冲锋枪向大地堡扑上去。“他这样做,本心是想把敌人的火力吸引过来,但刚冲上两步,就被敌人的机枪撂倒了。
他脸上身上到处是血,冲锋枪也摔掉了,又摇摇晃晃爬起来,但没站稳,又被子弹击倒,从此再没有爬起来!”
刘荣华看到邱宪章的行动,流了泪,他再不犹豫了,跳上了石橛——勇敢地登上了生死舞台,成功地演出了一幕英雄戏:他顺着石橛的裂缝爬过去,肩膀被子弹击中却令他“紧张得没有感觉出来”,他像蜥蜴般地爬近地堡,向地堡里投进了两颗手雷。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地堡里的守卫者“立刻为邱宪章之死偿清了债务”。
21、
四班负责防守九号阵地,他们首先遇到的问题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那里,妨碍挖工事”。
蔡兴海回忆道,“班里有些新兵没打过仗,害怕死人,不敢去抬。其实我自己心里也发毛。”
可是,大家也清楚,不抬走尸体,挖不成工事,明天大伙儿恐怕也都得照样躺在这里。
一位岁数大些的老兵叫况厚胜,他说:“怕啥,死的都是咱们的同志,咱们不抬谁抬?明天咱们死了,别人也得抬咱们。”说着,况厚胜带头动手搬动尸体。
大伙儿将我方烈士的尸体抬到一些炮弹坑里,用沙石掩埋起来;把美国兵和韩国士兵的尸体挪开,紧张地构筑工事。
这些被挪开的尸体很快就被派上了用场。
据陶园林说,由于地面的土都给炮打成几尺深的虚土,堑壕挖不成,土太松,堆不起来,堆上去,就塌下来,带来的麻袋又不够用,再运麻袋又来不及。
于是,大家就想办法——有人提议可不可以用尸体垒堑壕?“我们班请示连里,连里答复说,用敌人的尸体可以。”这样,陶园林便和班里的其他战友去拖尸体。
天黑,很难分清尸体究竟是什么人,“只好捡个子大的,摸摸脸上,找鼻子大一些的,尽量区别。”他们两三个人拖一具尸体,拖到挖堑壕的地方扔下,再去拖,像备石料一样备足尸体,然后就“一层土一层尸体的往上码,码了一米多高一道肉墙,有五六十米长,用了多少尸体谁也没统计,大部分是敌人的,但肯定也有不少自己人的……”
22、
陶园林“看见美国兵抱着卡宾枪,半猫腰看着我,连他们的胡子我都看清了,我一扣扳机,冲锋枪哒哒响了……可只打出一梭子,后来卡壳了,我估计可能是阵地上灰尘太大,枪机里进了沙土的缘故。没办法,我扔了冲锋枪,朝敌人扔开了手榴弹……”
敌人进攻人数很多,“一排一排的,一大片,也搞不清多少。山坡土很松,敌人走不快,我们一打,敌人就叫着后退,马上又被后边督战的给赶上来,后边有摆小旗督战的……”
新战士安文成朝敌人投了几个手榴弹,兴奋地叫喊起来:“我打倒了几个,我打倒了几个!”副班长蔡兴海说,“他当时那个高兴劲儿就好比第一次打猎打着了几只兔子一样。
我骂了他一句:你叫个屁!敌人还多呢,快打吧!
他一高兴却忘了危险,从弹坑里站起来朝敌人扔手榴弹,一下子被一梭子卡宾枪子弹打中了右膀,搞得他很后悔,因为他右膀负了伤,只能用左臂扔手榴弹,可左臂扔得不远,还投不准,幸亏敌人离得近,人又多,才使他用左手投出的手榴弹没怎么浪费……”
23、
当他们进至距一号阵地几公尺时,看见阵地上已涌上来成群的敌人,手榴弹也一颗接一颗落在他二人身边。
他俩拾起落在近旁的未爆炸的手榴弹扔回敌群,来不及拾的就用脚踢开,并用冲锋枪扫射敌人,将敌人压下山头。
但是,下面成百的敌人又蜂拥而至。
到了这种时刻,不用任何人提醒,朱有光和王万成也意识到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先是朱有光抄起一根爆破筒,拉了导火索冲向敌群;
继而王万成也一样抱着爆破筒紧随其后,随着两声冲天巨响,这两位年轻的四川籍士兵从此不复存在,而与他俩同时命归黄泉的,“至少有两位数以上的敌人。”
据说,后来拍的电影《英雄儿女》,里面的主人公王成,其生活原型就是王万成和朱有光。
24、
那位老兵况厚胜守在坑道口,对大家说:“你们别紧张、别怕,我守在这儿,谁也别想进来……我岁数比你们大,敌人要来炸洞子,我就跟狗日的们同归于尽!”
况厚胜正说着,就见“突然从右侧十号阵地上投下一根爆破筒,落在我们坑道口,冒着青烟,即将爆炸,况厚胜一个箭步冲出去,拾起爆破筒向敌人群中捅出去,直炸得敌人血肉横飞,他自己也被爆炸的气浪推倒”。
熬到天黑了,枪声稀少了。他们派人出了坑道观察。“山坡下满是敌人的尸体,根本来不及拖回去……我们就从敌人尸体边捡了些卡宾枪和机关枪扛回来。”这时候,陶园林听见三号阵地上有人喊:“下边是什么人?”
“是四班的。”陶园林回答。
“你们还有人啦?”又问。
“有人。”
“还有几个?”
“都能喘气。”
这一天激战下来,四班九个人只有三个人负伤,是八连唯一没有死人的战斗班。其余的班“有的打光了,有的剩一两个”。
天黑以后,七连来接替八连。指导员刘怀珍“把剩下的二三十号人集中起来,到营救护所集结”。所幸的是,连、排干部基本都完整存活下来,只有一排副闫冀兵牺牲了。
副连长冯保芝亲眼看见“闫冀兵在三号阵地右边解大便,一发炮弹正好落在他屁股上,炸飞了”。
25、
敌人又打了一阵重炮,开始进攻了。
胡修道从隐身的石头后“一探头,见上来好大一片敌人,个子挺大,笨手笨脚的,穿的衣服雨布不像雨布,呢子不像呢子,背的是一色的卡宾枪”,胡修道还看见一个拿望远镜朝上望的军官,“长得高鼻子,一脸黄毛。”
胡修道和滕土生两人开打了。胡修道“朝那个拿望远镜的指挥官兜头摔去个手雷,冒起了股烟,那家伙不见影儿了。其余的美国兵上也不上,下也不下,在半山坡哇哇乱叫”。
有两个美国兵拖着同伴的死尸往下跑,胡修道“抓过自动枪,跪起来往下就扫,这一扫,拖尸体的美国兵也倒下成了死尸”。
后来,敌人调上来坦克,停在下边的山沟里,黑压压一大堆,有二十多辆。坦克炮瞄准胡修道他们藏身的大石头,当、当、当……一个劲地轰。胡修道“缩在大石头后,坦克炮打在石头上,震得心发痛”。
乱机仍然俯冲低飞,狂轰阵地。“那狗日的飞机驾驶员技术真不错,飞机俯冲下来,都快擦着山尖了。”这时候,胡修道有幸目睹了一个战场奇观:一架敌机俯冲下来,跟一发榴弹炮弹碰到一块儿了,刹那间,一片红火闪亮,像太阳爆炸——飞机在空中炸了,炸得七零八碎,满天飞的都是碎铝片子。“那碎铝片子在阳光里闪闪发亮,就像满天的雨落下来,好像就要落到你的头上……榴弹炮打飞机,这个镜头你在哪儿也看不到!”
对于这件事情,三十一师作战科长枫亭“得到过观察员的报告”,据他回忆道,“十一月五日那天,战况最为激烈,那天是一九五二年美国大选的日子,新总统在那天产生,艾森豪威尔取代杜鲁门。
这一天,敌人集中优势的炮火、坦克攻击五九七点九高地,出动了哥伦比亚营和空降一八七团,从清晨一直打到下午五点多钟。
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敌人出动八架飞机轮番俯冲,压制我方步兵,其中一架F—86飞机正与我地面榴弹炮相碰,时间是当日上午十时左右,飞机被炸得很碎,看不到完整的残骸。因为当时阵地上没有高炮部队,加上飞机炸得粉碎,因此可以肯定是飞机与我榴炮弹相撞,但搞不清是哪个炮群打的,是炮二师的,还是炮七师的,谁打的搞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不是有意识打的,完全是一种巧合,飞机正巧撞上榴弹炮,炸了个粉碎,毫无疑问,这是世界战场的奇观——榴弹炮打飞机,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例子。只有在上甘岭战斗中九死一生的幸存者,才会有幸亲眼目睹这种奇观。”
26、
这时候,八连副连长张发园带着两个炊事员摸上了阵地。上阵地前,张发园背了四五十个苹果,两个炊事员一个背了一袋萝卜,一个背了十几壶水。
结果,张发园的苹果兜子,被一排高射机枪子弹横扫过去,漏了,苹果只剩下六个。
而背水的炊事员则在坑道前不远处被炸死了……
张发园和背萝卜的炊事员来到坑道口,刘永年等人看见副连长来了,“热泪不由得流下来。大家相互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27、
刘永年说:“开始,看见高书全肠子捂回肚里了,血是流在里边,以为流血不太多,可朱金元两条大腿断了,只有一点肉皮连着,断口处露出骨头,肉皮耷拉着,就想先抬朱金元。
可是朱金元指指高书全,让先救高书全,说高负伤在先,可以救活,自己怕是不行了……担架员又去抬高书全。
高书全勉强睁开两眼,说,同志,不要抬我了,抬朱金元吧。他可以救,我抬下去也没用了……
最后,还是先抬走了断两条腿的朱金元。
高书全就那么靠在崖后石头上牺牲了……
当夜我们把阵地交给七连后撤下阵地,一打听,才知道,朱金元还没有给抬下阵地,在半路上就牺牲了……”
28、
“反击开始前,有的战士提出:
‘连长,你说要不要俘虏?要俘虏咱就抓俘虏!’
我说,不要活的,要死的!”
在解释为什么不要活的原因时,万福来说:“你想,我兵力本来就紧张,抓一个活的,我得要两个兵看守。”
至于战士们,那就更遂心意了:“连长发话了,要死的,那更好办了!”
29、
那天夜里,崔庆瑞带队从二号阵地经过。
“那个地方我们叫它是铁匠炉,是因为的确有个铁匠炉,是过去十五军的防御部队修坑道时打钢钎用的……我们从铁匠炉过,下了雪,又被炮火打化了,地上形成泥浆,又冻硬了,走起来很滑。在上一个坡坎时,大家都抓住从地面露出的一截木橛子,抓住它,一使劲,就蹬上去了……”
崔庆瑞和他的战友们,“每个人都抓住那根木橛子拉一把,上了山口……当时谁也没看清,后来有人说那是一截死人胳膊。天亮后真看清了,是埋在土里的一具烈士尸体被冻住了,一截胳膊露出地面,被我们当成了木橛子……”
三营八连的副排长刘永年也遇到了相同的一幕,所不同的是他和他的战友们并没有把死人胳膊错看成木橛子。
刘永年说:
“我们十七号夜里上去时,过六号阵地第二个陡坡,看到几个烈士,遗体横躺竖卧,估计是九十二团的烈士……有一具烈士遗体在坡上,右手像树杈一样伸着;另一具烈士的遗体像是半仰着坐在陡坡下。尸体和地面冻在一起,凝结了……我们为躲敌炮火袭击,上阵地很急,上去时,每人都踏着下边那个烈士的头,抓着上面那个烈士的胳膊上去的……
多少年我都忘不了这个情景,两个烈士牺牲了,还用他们的遗体帮助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唉,踏着一个的头,拉着另一个的胳膊……”
30、
更让刘永年为之不平的是侯超。
他说:“当时五号阵地上除了王安良,还有一个叫侯超的战士。
我看见,在敌人差十几公尺就要冲上阵地时,从五号阵地东北面跳出一个小个子,跃起后又倒了,第二次又跃起,拿着爆破筒,顺山一滚,滚到敌人群里爆炸了。
敌人大概炸死炸伤十几个,退下去了。他第二次跃起时,高声喊:‘让炮火朝我这里打呀!快打呀!’
这个人就是侯超,是王安良下来后证实的。
侯超炸没了,什么也没找到,战后在梅桧里他留的小包裹里找到一份入党申请书,还有三万块钱,等于现在三块钱……”
31、
吴安良想起抗日战争时期,一九四二年,一次指导员给大家作报告,说大家都是革命骨干,将来都要准备当干部。
吴安良当时说了句牢骚话:等咱们当了干部,这一茬人差不多都死完了!
王近山恰巧听到这句牢骚话,把吴安良狠批了一顿。
以后,吴安良真当了干部,而王近山却没忘记他的牢骚话。
在吴安良当了连长时,王近山打趣地问他:“连长大人,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吧?”
吴安良当营长时,王近山又打趣地问他:“营长大人,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吧?”
唯独上甘岭这一仗下来,吴安良向王近山汇报,十五军和十二军的许多营、连,打得都换了一茬人,有的连甚至换了两茬人。
王近山听到吴安良的汇报,却“没有想起当年我发牢骚的话”,而且,从那以后,吴安良“再也没有发现王近山与他开以前那个玩笑……”
电影《上甘岭》当年上映的时候,曾经指挥过这场战役的原志愿军三兵团代司令员王近山将军也去看了影片,但是看了不到一半就泪流满面,中途退场了。
32、
“当时正逢祖国慰问团到了朝鲜,指挥所派一个排向我们坑道送东西。
一个排路上牺牲不少,上来的人有六个,给我们送来慰问团的慰问品:一包白糖,一包水果糖,两条香烟,再就是带上来十几个馒头和两箱手榴弹,我们一看到这些东西,呵呀,感动呀……
那时候丝毫不觉得你既然让我守坑道,你保障我的供给是应该的,只觉得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就是亲娘老子也不可能冒死来送东西呀!
当时我记得,火箭筒班的副班长陈希友,是个重伤员,已经不能动了,听说来人送东西了,他竟然扶着坑道壁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哭了……”
另一位守卫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三号坑道的战士郑大藩也吃到过这用人命换来的慰问袋里的食品。
那是九连指导员张永宽带领的三十多个人,坚守坑道四昼夜,喝不上水,用生米充饥,在与指挥所隔绝联络四天后,营部一位叫魏德明的通信员冒死送上来一袋水果糖,糖袋已被血染污了,上面印着“什锦水果糖”五个红字。
据魏德明介绍,这袋水果糖是慰问团的慰问品,是师部运弹药的汽车先捎到团部几袋,团首长没舍得吃,让送到前沿的营指挥所;
而营里接到团部一位通信员送来的这袋水果糖,营首长也舍不得吃,让送给守卫三号坑道的人吃。
郑大藩感叹道:
“那一袋水果糖代价可大了,一袋糖是由两个人送来的:魏德明一个,还有另一个营部通信员李德敏。
李德敏牺牲了,是在距三号坑道两百多米的地方,被一块炮弹片击中胸部,鲜血染红了那袋水果糖。
李德敏刚刚来得及用最后的力气掏出那袋水果糖交给魏德明,让他赶快送上去,然后就没气了。
魏德明爬到坑道口时,身上也两处负伤……你想,当我们吃到这水果糖,心里是什么滋味?”
“渡江先锋连的弟兄们,咱们开路吧,打仗就是大会餐,走哇!”
“九十一团是红军团,咱们团他马什么仗不敢打?冲吧,都跟着!”
“王克勤连的跟着点,怕死的才掉队……”
“老刘,你的剃胡子刀没丢吧?今晚上到驻地剃头,把全连的头都剃了——剃过头咱就往上冲!”
“欢迎十二军老大哥来参战!”
“向十二军学习!”
在十二军政治部文工团,从上甘岭和战地医院采访归来的创作员甘耀稷,正“爬在朝鲜老乡的热炕上,就着一盏瓦斯灯,连夜赶写组诗《上甘岭诗草》”。
这一组诗,令他在此后几十年中,“每次读到它,眼泪都禁不住像写作时那样流淌……”
诗中有这样的句子:
下雪了
雪花无声地飘落下来
更增添了前沿的寂静
雪落在打断了的树桩上
落在焦黑的弹坑里
雪落在成堆的弹壳上……
最前沿的一个小工事里
一个战士
倚靠在射口上
望着外面
山谷里敌人拖尸的痕迹……
章北海的眼睛中,有两个小太阳在燃烧,他说:“首长,这恐怕不行。”
“接到任务先说不行,这不是我们的传统吧。”
司令官话中的“我们”和“传统”这两个词让章北海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他知道,两个世纪前那支军队的血脉仍在太空舰队中延续。
是的,从爬雪山过草地的小米加步枪到浩瀚银河的星际舰队,有一种精神我们从来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