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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无甜到爆炸的文?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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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最爱你的男人,还在这里等你。◎

  7月8日上午10时,A大东区大礼堂。

  本科生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刚结束“毕业生代表发言”这一项,戚烟就迫不及待地摘下学士帽,捞起学士服和手提包,准备起身离开。

  正要下台的优秀毕业生有如神算,眼皮一撩,灿亮眸光越过黑压压的人群,将她捉个正着。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戚烟都能感受到他眼里如有实质的压迫感,带着几分挑衅和玩味。

  偏偏她不怵他,直勾勾对上他的眼,笑得没心没肺。

  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单眼瞄准他的心脏,“嘣”地开出一枪。

  后坐力使得她手臂晃了一晃。

  她得意地吹了下“枪口”,收回手,像一头扎进深海的美人鱼般,穿过人群向外游。

  一头长卷发黑亮柔顺,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曳曳。

  “好帅!”有人冷不丁爆出尖叫,几近破音,在大礼堂荡出回声。

  戚烟脚步一滞,转头看过去。

  偌大的显示屏投映出优秀毕业生的帅脸,包括他敛眸时,嘴角还未散去的笑意。

  有点痞坏,有点无奈,细品还能品出些宠溺来。

  的确挺撩人的。

  如在一锅滚油里落了一滴冷水。

  顷刻间,众人交头接耳,不知第几次谈论起这位经久不衰、颜才兼备的风云人物。

  情势愈演愈烈。

  有不少人举起手机,对着他一通狂拍。

  更有人趁着大学最后的时光,肆无忌惮地喧闹。

  一声声或真挚或戏谑的“周越凯,我喜欢你”“凯爷牛逼”“毕业快乐”……此起彼伏地响彻大厅,几乎要掀了房顶。

  学生毕业在即,只要不闹出大事件,领导老师们一般不会压制。

  说实话,除了明星爱豆,戚烟暂时还未见过有人像周越凯这般,只需一个笑,就能把毕业典礼搅得天翻地覆。

  在无序混乱的躁动里,他偏头笑骂了声,转身潇洒退场。

  显示屏上,镜头一晃而过,依稀能看到他垂落身侧的左手上,有一个嚣张狂妄的刺青。

  跟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衫袖口,形成鲜明对比。

  戚烟收回目光,嘴唇一弯,嗤笑:“衣冠禽兽。”

  走出礼堂大厅,外面有一段过道。

  毕业生都在厅内闹腾,过道杵着的几个都是来当志愿者的学弟学妹。

  盛夏聒噪的蝉鸣,跟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成一片。

  他们认真且专注,俨然没注意到戚烟就站在大厅门口。

  一个女生亢奋道:“我刚刚进去看了眼,卧槽,周学长真的绝!就算死亡镜头直接怼脸上,颜值照样能打!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老公了。”

  另一个黑长直女生泼她冷水:“得了吧,他早就被美院那位‘大名鼎鼎’的院花给祸害了。你才大一,可能不了解,他们当年那些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

  “你说戚烟?”

  BOBO头女生加入八卦队伍,面露嘲讽。

  “她就一私生女,脾气臭,人缘差,也就一张脸能看的,完全不够格去攀周学长的高枝好么?周学长也就跟她玩玩而已,迟早要甩了她的。再说了,学长一毕业就要出国留学了,听说美国还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在等着他。”

  黑长直:“你指李乔妤,戚烟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之前大家一直在传,戚烟抢了她姐的男朋友。好家伙,现在是要抢回来了?”

  “就算是李乔妤也不够格,懂吧?”BOBO头轻蔑地笑出声,“反正,远离戚烟这个风评败坏的狐狸精,周学长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大一学妹嗫嚅着唇,还想让那俩女生展开细说,应是听到了脚步声,猛然回头。

  戚烟就在不远处静静睨着他们,桃花眼略有些下三白,和右眼下方的泪痣一组合,冷艳倨傲,妖气横生。

  她勾起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蹬着一双尖头细高跟,不疾不徐地走到光亮处,彻底暴露在他们眼前。

  一见到她,众人有些愣神。

  她冷着一张秾丽小脸,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只在越过他们身侧时,轻飘飘撂下一句:“还以为A大的分数线摆在那儿,招进来的都是高素质人才,今天我可算是开了眼了。”

  等她走出三米远了,才渐渐有人从那一眼惊艳中回过神来。

  “她什么意思?”

  “好像在说我们……”话说一半,大一学妹默默把“素质低下”这四个字咽回去。

  BOBO头没好气道:“一个成绩稀烂的美术生,哪来的脸提A大的分数线?”

  其他人正想点头附和,倒是有个男生替戚烟反驳一句:“人家当年专业成绩第一,高考理综分数是全市前十,怎么没脸提?”

  没想到会有人帮她说话,戚烟的脚步停了一瞬。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下,掏出一看,是周越凯给她发的消息:【来都来了,不等领完毕业证再走?】

  她回他一个“白眼”的表情包。

  愿意等他叨逼叨完才走,她已经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其实她今天特别忙,根本没工夫参加毕业典礼。

  原因无他,要毕业了,在五环租住的房子也快到期了,她赶着收拾东西,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她住的是一居室,装修风格简约朴素。

  在她看来,整间屋子里,最贵重的就是她挂了满墙的原创油画。

  现在,油画已经搬空,寄往由她带头创立的、上个月才从京城迁至新都的艺术工作室。

  剩下的东西里,要说价格最高的,就属周越凯买的那张床——

  一张曾在无数个昼夜,默默承受她和周越凯翻来滚去的大床。

  她曾问他,为什么要换掉她的床。

  周越凯当时在玩游戏,骨感漂亮的手操纵着游戏手柄,眼皮半耷着,浑不正经地回:“那张床晃得太厉害,吵得要命,都快听不清你声音了。”

  她骂他是臭不要脸的流氓。

  他笑她假正经,扬手拍她圆翘的臀。

  她一脚踹过去。

  他索性丢了游戏手柄,将她拦腰扛在肩上,丢到向造价不菲的新床。

  那么浪荡不羁的一个纨绔子弟,完全不像是品学兼优,能当毕业生代表的。

  想起今天他站在台上,一派翩翩公子哥的模样,戚烟边用毛巾擦着湿哒哒的头发,边走出浴室,又骂了声:“衣冠禽兽。”

  不料竟有人回应她:“衣冠禽兽骂谁呢?”

  磁沉嗓音混入氤氲的水汽里,激得她脊骨一酥,耳根发热。

  一转头,就见周越凯坐在客厅沙发上,低头摆弄着什么。

  暮色渐起,晚霞在窗子涂抹出绚烂色彩,把墙角那束即将枯萎的玫瑰染得艳红。

  花瓣摇摇欲坠,有几片已然蜷缩在地。

  余晖攀上他颀长伟岸的身躯。

  衬衫领口敞开两粒扣,袖子卷了两折。

  左手的刺青呈绳索状,拇指和食指一圈,就是一个完整的绳套,绳结位于虎口处,末端多出的一截蜿蜒至小臂。

  周越凯很喜欢这个刺青。

  说是每次拢握她长发,擒住她手腕,亦或是掐着她的细腰折腾她时,他都会觉得,她被他套牢了。

  某种程度上,戚烟勉强能理解他这种征服欲和满足感。

  “除了你,还能有谁?”戚烟朝他走去,垂眼扫过茶几上摆着的两张毕业证。

  上面是他的,下面是她的。

  周越凯拍了照,给两人的信息打上马赛克,发在朋友圈里,笑说:“哦,衣冠禽兽骂我呢。”

  戚烟这才发现自己着了他的道,毛巾一撂,蒙在他头上,“周越凯,你长本事了。”

  毛巾吸了水,半湿不干的。

  “没点儿本事,怎么泡得到你?A大最难泡的妞,没有之一。”周越凯掀开盖住脸的毛巾,抬眼看她。

  她的头发还湿着,身上仅着一件男款克莱因蓝T恤,衣摆止于大腿根部,外露的一双腿又长又直,白得能发光。

  “哟~”手机被他抛到沙发一角,他饶有兴致地多看两眼,打趣道,“真空呢。”

  戚烟挑眉,“你不就喜欢这样的?”

  周越凯笑弯了眼,“每次跟你穿情侣装出门,我都感觉自己穿的是你的睡衣。”

  “别人想穿我睡衣,都还没那机会。凯爷,您得惜福。”戚烟呛他,收起自己那张毕业证,塞进行李箱里。

  她的东西基本都已经打包,叫快递公司收走了,身边只剩一个奶白色的28寸拉杆行李箱,自打搬进这里后,没用过几次。

  现在却被擦得锃亮。

  周越凯只看一眼,就调开视线。

  “毕业证书是你帮我拿的?”她问。

  “嗯。”

  她回头看他,有些意外:“你上台领的?”

  “是啊,”他懒懒散散道,“当着校长领导、全体毕业生的面儿,亲自上台帮你领的,校长还祝我们意笃情深,永结同心。”

  “真的假的?”

  周越凯没说话,只是笑,抬手一颗一颗解着衬衫纽扣,起身去浴室洗澡。

  戚烟“啧”了声,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差点信了他的鬼话。

  等他洗完澡出来,戚烟斜坐在一张藤椅上,腿弯挂在扶手上,绯红霞光被她前后晃动的双腿搅乱。

  细瘦的脚踝处,套着一根银制脚链。

  她低头玩手机,偶尔舔一下左手握着的甜筒。

  领口宽大,露出小半个香肩。

  他劈手夺走她的甜筒,“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怕经痛了?”

  戚烟抬眼瞪他。

  周越凯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紧实有力,恰到好处。

  她的目光在绷出青筋的腹肌上逡巡一圈,重新聚焦到他脸上,“这是最后一个……夏天不吃冰的,难道等冬天再吃?”

  她伸手想要抢回来。

  周越凯反倒主动把甜筒送到她嘴边,拿她逗闷子似的,她伸舌去舔,他就把甜筒挪开。

  没一会儿,甜筒便化了,溶溶地浮在面上。

  戚烟恼羞成怒,猛力攫住他的手腕,俯首舔舐。

  舌尖刚勾起一抹沁凉的甜,后颈就忽然被人扣住,扯着她的发丝,叫她头皮生疼,被迫仰起头。

  甜筒划过她的嘴角,乳白液体沾在肌肤上,冰凉黏腻。

  落日在收拢最后一缕残光。

  周越凯倏地俯身舔去她嘴角的甜腻,堵住她的唇,热烈凶猛地吻她,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香甜冰凉的口感在口腔弥散,室内气温节节攀升,闷得人难以喘气。

  经过千百次试炼,他吻技高超,她也不赖。

  谁都知道对方的点在哪儿,都在不甘示弱地反击。

  直到口干舌燥,融化的甜筒“咚”一下投进垃圾桶里,压皱了塑料袋。

  周越凯一把抱起她。

  她小声惊呼,像只考拉挂在他身上。

  漆着玫瑰色甲油的手攀着他的肩颈,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面色潮红,鼻息温热凌乱。

  他踢开卧室门,走进去,一下又一下地啄吻她的唇,音色微哑,能听出一丝决绝的意味:“要不我们都不走了。”

  他不出国了。

  她也别南下,回她的新都了。

  他们就困在这儿,谁都别走。

  一句话,将这些天极力粉饰的平和表象,扯出一道大豁口。

  戚烟没办法给予答复,只能用唇封住他的唇,让他别再说这些任性又动摇人心的傻话。

  周越凯显然被她敷衍的态度所激怒。

  她被毫不客气地抛到床上。

  床垫晃荡,震得她头晕目眩,发丝散乱。

  她刚用手肘支着床铺爬起,身后就覆下一道影子。

  华灯初上,夜里开始起风,枝叶沙沙作响。

  他的呼吸声很沉,落在她耳畔,左手卡住她细瘦的后颈,隐忍着,没下狠劲。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在细微发颤。

  “戚烟,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心?”周越凯咬牙切齿地质问她。

  她被摁进松软的枕头里,眼前一片黑,胸腔窒闷,偏要碰他雷区,故作天真地回:“点心?什么点心?”

  话音刚落,取而代之的,是她的一声闷哼。

  像周越凯这种在各个声色场所游过一圈的人,会的花样特别多。

  正气头上,更是没个轻重,分分钟恨不得弄死她。

  戚烟发了狠地跟他较劲。

  周越凯说他们是绝配。

  她却在笑,笑着笑着,岔了气,边咳边喘,狼狈不堪。

  摆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起,Noah Cyrus&Juliander的《All Falls Down》响了一遍又一遍。

  “If we just ain't right,and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若一切就是怎么也不对,那就是时候止损告别)

  When it all falls down,when it all falls down

  (当一切陨落破碎,当一切都不再完美)

  I'll be fine

  (我也会很好)

  ……”

  循环往复的旋律,听得他不耐烦,“接不接?”

  戚烟浑身汗涔涔的,发丝黏着脸颊,摇了摇头。

  “那就继续。”

  ……

  夜色深浓,微弱的亮光从窗外流入室内,印下一块银灰色的矩形光斑。

  蓝色T恤软趴趴地堆在床尾,地面还窝着一条白色浴巾,和几个纸巾团。

  他们在这张凌乱的床上,共享一根事后烟的时间。

  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谁都没有说话。

  吐出最后一口烟,戚烟把烟蒂掐进烟灰缸里,忍着腰腿的酸疼,起身去洗漱。

  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外出的衣服。

  周越凯盖着空调被,侧躺在床上,面朝墙壁,背对着她,似乎已经睡着了。

  戚烟伫立着,放慢了呼吸,在一室寂静中贪看他模糊的身影。

  指甲掐疼掌心,却还在不住收紧。

  直到眼眶酸涩难忍,她才眨眼舒缓,艰涩地咽下所有情绪,做了个深呼吸。

  最后,她轻手轻脚地搬行李箱出门。

  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机场。

  车上,电话再次打进来。

  她接通。

  是她工作室的合伙人梁紫子:“知道你那幅油画拍出的成交价是多少么?八位数啊!八位数!”

  戚烟恹恹地看着车窗外的霓虹灯。

  虚化的光影一帧帧在眼前掠过,她轻声回:“我知道赚钱很爽,也知道你的心情很好,但我现在开心不起来。”

  “啊?”

  “我失恋了。”

  梁紫子哑然,戚烟挂断通话。

  两秒后,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周越凯拨给她的。

  开头就是倦懒沙哑的两个字:“回来。”

  戚烟没应。

  那边传来打火机的咔嚓声,周越凯点了根烟,跟她说:“你最常用的口红忘了带。”

  戚烟的眼皮动了动,想说她可以再买一支一模一样的口红。

  他又说:“最重要的身份证还落在床头柜上。”

  戚烟一愣,腾地直起腰背,想叫司机师傅掉头回去。

  “还有……”他拖着腔调。

  她的心陡然提起,悬在半空中。

  周越凯吸了口烟,慢慢呼出烟雾,声嗓低哑迷人:“最爱你的男人,还在这里等你。”

第2章

  ◎就算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看上他。◎

  时间回溯到六年前的夏末。

  戚烟首次出现在京城那天。

  “你就是戚烟?”

  说话的是个年近半百的女人,腰上系着围裙,发福的身体填满半开的门缝,吊着一双三角眼,上下扫视门外的少女。

  她慵懒地坐在一只奶白色的28寸行李箱上,低着头刷手机,牛仔短裤外露着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左脚踝的银链闪着微光。

  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鹅蛋脸,大五官,一对野生眉攒着英气,下三白眼透着冷感,自带不屑一顾的矜傲。

  全凭颊边的婴儿肥中和掉她面相上的冷艳妖媚,衬出几分娇憨来,看着才勉强像个中学生。

  跟她那个死了没多久的、当小三的艳星妈一样,瞧着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女人替自家女主人感到不悦,蹙起眉,带动鼻子也向上皱。

  她不喜欢她。

  留意到女人的微表情,少女反倒翘起唇角。

  抬手拨开盖住耳朵的长发,左右摘下两只蓝牙耳机,放进充电仓。

  盖子“啪”地合上。

  “我是。”她说。

  女人抿紧唇瓣,眉头皱得更深了,没腾出空隙让她进屋,媲美竭力坚守最后一寸领土的勇士。

  戚烟好整以暇地等着,目不转睛地看她。

  灌木丛里的虫鸣声无尽无休,让人听着有些昏昏欲睡。

  别墅里断断续续传出谈话声。

  “凯哥,那个学姐好歹也是个校花,你几次三番地拒绝,叫人家面子往哪儿搁呀。”

  “又不认识,我干嘛要答应她?”

  后面那道声音一出来,戚烟莫名打了个激灵。

  像是在炎炎夏日里迸碎了一颗薄荷糖,一股沁凉从喉咙蹿上大脑,整个人都精神了。

  随即,她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响起:“凯哥,你还是离她远点儿比较好。听说她诬告老师,被勒令转学了。”

  “凯哥”没回应她,倒是先前那个男生开口了:“她真转学了?哇!李乔妤,那你现在就是我们A大附中唯一的校花了,可喜可贺,改天咱几个攒个局,好好撮一顿?”

  女生气恼道:“我哥都还没痊愈呢,我现在哪儿有心情。”

  听到“李乔妤”这个名字,戚烟蹙起眉。

  她妈妈曾提过这一家人的情况。

  可她当时光顾着作画,也不怎么待见这一家人,所以没认真听。

  只隐约记得她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一个叫什么“海”,一个叫什么“鱼”,都是很“咸湿”的字眼。

  她妈妈当时说的是粤语,跟普通话有天壤之别,故此,不排除是“凯”,而不是“海”的可能。(注:“凯”跟“海”的粤语发音均为“hoi2”)

  戚烟还在揣测着里面两男一女的身份,凯哥略带京味的低懒嗓音再次响起:“陈姨,刚刚是谁在按门铃?”

  被唤作“陈姨”的女人嗫嚅着唇瓣,瞥了眼戚烟,似乎不知道该怎么介绍,索性让一步,放她进屋。

  戚烟的脸被夕阳烘得又红又热。

  陈姨一腾出位置,屋内的凉气扑面而来。

  她呼出一口气,把耳机充电仓揣进裤兜里,缓缓起身,拖着行李箱进别墅。

  在玄关处换了双鞋,拐个弯,才进到会客厅。

  别墅是华丽复古的欧式风格,落日余晖穿透偌大的落地窗,铺了满屋。

  放眼过去,一片金棕暖色调里,沙发上的一抹莱克茵蓝属实瞩目。

  少年约莫十七岁,心慵意懒地瘫坐在沙发上,眼睑半垂,睡不醒似的。

  短发镀了一层金光,侧脸轮廓流畅硬朗。

  冷白皮,身着蓝底白字的宽松T恤,搭配一条米白色短裤。

  单手灵活操纵游戏手柄的同时,他向前倾身,另一只手搭在红色可乐罐上,食指屈起一勾。

  “咔!”拉环弹开,寒气喷薄而出,搅乱了空气。

  戚烟眯起眼。

  懒散劲儿渗进了骨子里,动作却干脆利落。

  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许是察觉到有人看他,他分出心神,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看过来。

  目光猝然相对,戚烟微收下颌。

  他是内双丹凤眼,抬眼时,薄薄的眼皮在眼尾划开一道狭长弧线,目光幽邃似海,漩涡般吸引人。

  一时间,她没有挪眼。

  他便也目不转睛地觑着她,带着几分探究和玩味,不过须臾,就变作恍然大悟。

  估计是认出了她的身份。

  于是,他没在她身上多费心思,把脸转回去,后背懒靠沙发。

  捏着一听雾蒙蒙的冰可乐罐,抿一口,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戚烟也在此时注意到他的左腿打了石膏,正架在搁脚凳上。

  所以,这人就是她那个还未痊愈的、名字里带了个“凯”字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难怪有本事几次三番地拒绝校花学姐。

  就凭这优越出众的声音、长相和身材,以及多年养尊处优浸淫出的纨绔气质,估计没少祸害女孩子。

  有资本的渣男。

  这是戚烟对他的第二印象。

  认出戚烟的,除了他,还有坐在他左边的狼尾头男生,和他右边那张单人沙发上的白裙女生,也就是李乔妤,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狼尾头男生的眼睛在她跟周越凯身上来回瞄,暧昧不明地笑说:“你俩穿的这是情侣装?”

  听到这话,李乔妤剜了他一眼,充满敌意的目光扫到戚烟身上。

  戚烟穿的是件白T恤,但是印在上面的字是蓝色的。

  跟周越凯正好反过来,看着的确有那意思。

  有什么能比跟陌生人撞衫更尴尬呢?

  大概就是跟同父异母的渣男哥哥,撞情侣衫吧。

  戚烟抿紧唇瓣,眸色冷沉。

  周越凯放下可乐罐,瞧着屏幕上的“KO”字样,懒声道:“吴准,不说话没人——”

  他的话刚起了个头,戚烟双手交叉向下,揪住衣摆两侧,刷地就把T恤给掀了。

  “我艹!”吴准失声爆粗。

  李乔妤惊得赶紧捂住眼睛,深怕看到什么限制级画面。

  周越凯凑巧在这时抬起头,视线第二次落在她身上。

  戚烟发育得很好,身形匀称高挑,身材火辣劲爆。

  但这画面倒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劲爆。

  脱掉T恤后,她里面还穿着一件黑色短款背心。

  胸口深长的阴影隐隐约约,小蛮腰露出一截,皮肤紧致白皙,一呼一吸,可窥出马甲线的轮廓。

  她抬手把弄乱的头发往后梳,拨动间,似有香气浮动。

  当着三人的面,她随意把T恤卷成一个球,直截了当地走向墙角,手一甩,衣服就被掷进垃圾桶里。

  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带停滞。

  “嘶——好辣的妞。”吴准啧啧叹道。

  中央空调源源不断地输送冷气。

  戚烟心里憋着一团无名火,衣着清凉,竟也不觉得冷。

  脑中翻来覆去,都是来京城前,她的前舅妈的千叮咛万嘱咐。

  她说:“虽然我很难过你的遭遇,但是,我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烟烟,你妈走后,网络舆论的火力都集中在李家那里,李家表示愿意补回所有抚养费给你,或者是把你接到京城,供你吃住学习,直到成年。所以,现在你有三条路可以选。

  “第一,你拿到所有抚养费,从此银货两讫,李家不再欠你什么。第二,你去京城,让他们给你最好的教育资源,助你考上你最想去的A大美院。第三,你记恨他们,什么都不要,以上两点全部作废。

  “但是,烟烟,你要知道,像李佑那种孕期出轨,还诱骗、强迫女人的渣滓,大概率是不会负疚终身的。你什么都不要,他们只会笑你好打发。

  “所以,烟烟,你的选择是什么?”

  戚烟野心勃勃,果断选择地狱模式,只身来到京城。

  她咬紧牙关,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过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好情绪,面无表情地转身,面向那两男一女。

  用最平淡疏离的口吻,道了声:“哥哥姐姐好。”

  吴准还陷在她脱衣一举的震撼中,跟周越凯玩游戏都不专心,闻言,嘿嘿笑着:“李乔妤,你妹妹还挺有礼貌。”

  李乔妤不爽地抄起抱枕飞过去。

  坐在两人中间的周越凯偏头躲开,手指在游戏手柄上操作得飞快,把吴准的草薙京堵在角落里一顿打。

  吴准被抱枕砸了个严实,没顾得上耍脾气,耸肩抖掉抱枕,精力全部投入到游戏里,妄想扳回一城。

  “谁是你姐姐?”李乔妤冷声质问。

  戚烟转眸看她。

  李乔妤挑高眉梢,没好气地瞪她,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像只气炸了的河豚。

  没来由的,戚烟想笑。

  嘴角还未扬起,就被周越凯打断:“乔妤,有点礼貌。”

  一句话,亲疏远近立判。

  这话听着是给戚烟面子,在帮她说话。

  可实际上,大部分人都只会跟关系亲近的人,说这种话。

  周越凯是向着李乔妤的。

  认识到这一点,戚烟的视线再度转回他身上。

  他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刚刚什么话都没说。

  这个人,有点东西,不好惹。

  这是戚烟对他的第三印象。

  李乔妤应是懂了他的意思,撇撇嘴,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从腰后抽出一个抱枕抱在怀里,低头玩手机,彻底无视她的存在。

  屏幕又弹出金色的“KO”字样,周越凯撇开游戏手柄,右手搭在后颈上,活动了下脖子。

  一抬眼,竟再次跟戚烟四目相对。

  他微讶地挑了下眉,忽地勾唇笑了:“陈姨,帮妹妹安排下房间。”

  听到他发话,陈姨还真就放下厨房里的活,疾步走过来,引戚烟去她的房间。

  是位于一楼的保姆房,面积不超过二十平方,有一个大飘窗,采光还算不错。

  “这间房你暂时先住着。”陈姨语速飞快,“床单被套什么的,都已经洗净晒好,放进柜子里了,你今晚自己铺床睡吧。”

  “我不会铺床。”戚烟说。

  陈姨鄙夷地斜她一眼,没接茬,只说:“楼上不是你能去的地方,这个家里的东西你也别乱碰,如果少了什么,会报警处理的。”

  “我说我不会铺床。”戚烟复述一遍,耐心渐渐告罄。

  陈姨充耳不闻,退出房间,站在过道上,指着保姆间左侧干湿分离的卫生间,“这是卫生间,你以后在这里上厕所洗澡。”

  末了,她又指了指尽头的老人房,板着脸,咬重字音,跟她强调:“这间房有人住,你千万别进去。”

  戚烟探头看了眼。

  老人房的门没关,一看就比她的房间大了一倍不止,而且穿过一扇木门,还附带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子。

  窗明几净,除了摆在衣柜前的黑色行李箱,暂时没看出有人居住的生活迹象。

  她眼前闪过一条打了石膏的腿。

  如果是他的话,住一楼肯定方便许多。

  戚烟问:“你说的是凯哥?”

  陈姨立马警惕起来:“谁让你这么叫他的?他可是有主的,你别打他主意,人家也瞧不上你。”

  戚烟被她这番话逗乐,嘲讽地笑出声。

  那个把渣男气质拿捏得死死的凯哥,可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她不能,至少不应该……

  “我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戚烟把垂在身前的长发往后拨,露出白嫩的颈,“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看上他。”

  话语刚落,身后就有人沉声提醒她:“麻烦让让。”

  脊背蓦地僵住。

  戚烟怔怔地回过头去,今天第三次跌进那双漂亮深邃的凤眼里。

第3章

  ◎我们聊聊。◎

  周越凯坐着时,就觉得他四肢修长,个子挺高。

  这么一站起来,尽管架着一根拐杖,仍看得出身高起码在一八五往上,肩宽背阔,腰窄腿长。

  戚烟只看了他一眼,就假装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睑,默默往保姆房挪两步,让出一条道。

  周越凯也收敛视线,拄着拐杖,不疾不徐地走向尽头的房间。

  安静的环境,使得拐杖敲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且悠长。

  陈姨低眉垂眼,靠墙而站,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肩膀渐渐放松地垮下来。

  拐杖声忽地顿住。

  “陈姨,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可不兴乱说。”周越凯的声调懒洋洋的,像是在跟人话家常。

  戚烟却明显感觉到陈姨的胳膊倏然夹紧,肩膀微缩,呈现出高度紧张的姿态。

  搞得她也莫名跟着紧张。

  “还有……”他侧身,在戚烟身上撂一眼,意味不明地调侃道,“这个妹妹初来乍到,某个重要的器官似乎也发育得不太完整。陈姨,您就辛苦点儿,帮她收拾一下床铺吧。”

  陈姨倒是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应了一声。

  周越凯回到房间后,陈姨折进保姆房里,打开衣柜,拿出床上四件套,手脚麻利地铺上床单,嘴里碎碎念着:“没有公主命,一身公主病。”

  戚烟一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在书桌边站着,边琢磨周越凯刚刚那两段话的意思,边看陈姨是怎么把被芯弄进被套里的。

  听到她这么评价她,心里竟有些憋屈,直言道:“可我在家里,就是被人从小宠到大的。”

  虽说她是单亲家庭,家庭条件也远不如李家,她妈妈戚淑仪更是为了赚钱,早早就离家去混港圈了。

  但是,她外公外婆都对她很好,她在家里,除了煎药煲汤,几乎就没干过家务活。

  哪怕她外公外婆接连因病去世了,退圈回归普通人生活的戚淑仪,和她前舅妈,也都特别宠她,连句重话都不跟她说的。

  再加上她长得好看成绩好,就算不爱跟人往来,仍然有不少人想跟她搭讪,向她献殷勤,老师们也特别关照她。

  陈姨对她的话不以为然,“这儿可不是你家,没人惯着你。”

  戚烟轻笑。

  这一点不用其他人特别提醒,刚来京城的第一天,她就已经见识到了。

  “我不在乎。”她说。

  反正于她而言,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没几分钟,陈姨就铺好床铺,离开房间。

  戚烟锁上房门,给她的前舅妈王雅琦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

  王雅琦问她到李家没有,适不适应京城的气候,李家人有没有欺负她。

  戚烟如实跟她说明情况。

  王雅琦叹了口气:“寄人篱下是不太好受。烟烟,如果当初你只要抚养费的话,现在肯定过得开心自在点。”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舅妈——”戚烟的话戛然而止,改口道,“雅琦姐,我现在应该叫你‘雅琦姐’才对。”

  她舅舅是个有正经工作的人,长相端正,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除了嗜赌。

  哪知赌到最后,债台高筑,又不敢跟家里人说,被逼得走投无路,竟然投河了。

  早几年,为了给戚烟的外公外婆看病,家中积蓄已所剩无几。

  她舅舅的事情一出来,戚淑仪跟王雅琦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凑钱还债。

  花了整整一年半才把债款还清。

  还完债后的第三个月,王雅琦改嫁了,对方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她的初恋。

  之后又过了一个月,戚淑仪实在承受不住长达两年的网络暴力,出事了。

  这是戚烟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最黑暗、最难捱、最漫长的一段时光。

  接二连三地失去,又不得不接二连三地接受失去。

  直到孑然一身,只剩孤掷一注的孤勇。

  “雅琦姐,”戚烟推开窗,夜风挟裹着淡淡的草木香吹进来,拂动她的发,“像你这么温柔的人,一定要过得幸福。”

  王雅琦笑:“像我们烟烟这么努力的人,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得偿所愿么?

  她只要能如愿以偿地拿到A大美院的毕业证,就马不停蹄地回她的新都去。

  跟她外公外婆一样,在油画村五彩斑斓的巷子里,开一家画廊,摆上几盆花花草草,挂上大大小小的油画,整日生活在绚丽缤纷的色彩中。

  挂断电话后,戚烟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

  她带来的东西并不多,但是零零散散的作画工具一塞进行李箱里,也占去不少地方。

  戚烟用衣架套上衣服,挂进衣柜里,想了想,还是抓出一件T恤套在身上。

  紫色的,特地避开了蓝白两色。

  听到门锁拧动,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戚烟看了眼手机,现在已到晚饭时间。

  她当然不认为他们会喊她一起吃饭。

  是以,她也拧开门把手,走出房门。

  恰巧跟过道上的周越凯打了个照面。

  就在她抬头看他的刹那,突然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重要的器官=脑。

  发育得不太完整=残。

  他骂她“脑残”。

  戚烟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唇,眼睫翕动间,眼珠侮蔑地撇向眼尾,婉转上扬。

  在戚淑仪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尤物”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她就连翻白眼,都是妩媚的。

  周越凯似乎没察觉到她暗自腾升的怒气,连余光都没分给她一点,自顾自地向前走。

  戚烟伸手拦在他身前。

  他停步,目光顺着她的手臂,向上,直视她的眼。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接听电话。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他只是静静听着,偶尔低低地“嗯”一声,视线由始自终都垂落在她身上。

  顶灯投照下来,在他眼下打出长睫的阴影。

  饭菜香若隐若现地飘过来,勾得人垂涎三尺,饥肠辘辘。

  戚烟舔了下干燥的唇,不打算再跟他耗下去。

  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挑衅地撂下一句:“祝你第三条腿,早、日、康、复。”

  说完,也不管他听懂没有。

  她转身即走,发尾扫过他的胸膛,步调轻盈。

  周越凯眯了下眼,捻起黏在衣服上的一根蜷曲长发,卷在指间,绕了两匝。

  吃饭时,戚烟一直在暗中观察周越凯的情况。

  他的吃相很好,不会吧唧嘴,也不会边嚼食物边说话。

  大多时候都是静静听吴准跟李乔妤唱双簧,然后心不在焉地应两句。

  他表现得越是平静,戚烟越是不爽。

  有种拼尽全力,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憋闷感。

  就吃饭这事,他们这群人从小就练就了这样的本事——既能在餐桌上跟人谈天说地,又能恰好填饱肚子。

  当他们都吃饱的时候,戚烟还在温温吞吞地细嚼慢咽。

  李乔妤看她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吃完就准备回楼上练画,说是过段时间,要在新都举办个人画展。

  吴准叫住她:“你妹妹不就是新都来的么?让她推荐一下新都的特色美食和景点咯。”

  李乔妤:“我又不是没去过新都。”

  戚烟:“新都没什么特色。”

  两人异口同声,火药味十足,愣是没看对方一眼。

  周越凯垂着眼,在用手机回邮件,问吴准:“你什么时候走?”

  吴准瘫在椅子上挺尸,爽朗道:“我不走,我留这儿伺候您。”

  提到周越凯,李乔妤意兴盎然:“不劳您驾,有我照顾凯哥就够了。”

  “得了吧,凯哥起夜尿,你怎么伺候他?帮他脱裤子,还是帮他抖……”

  吴准话还没说完,周越凯一根筷子丢过去,顺利让他住了嘴。

  戚烟吃不惯北方菜,碗里还剩大半碗饭,干脆也放下筷子,不吃了。

  见他们两人争着照顾周越凯,她单手支颐,指尖点了点脸颊,戏谑道:“我跟他离得近,应该会更方便照顾他吧?”

  话闭,李乔妤跟吴准齐刷刷看向她。

  还是李乔妤最先给出反应:“你跟你妈一样,都这么不知廉耻,爱往男人身上贴吗?”

  一句话,直戳痛点。

  “啪!”

  戚烟双手拍在桌上,震得碗盘哐啷响。

  周越凯手边那杯水抖出两滴,溅到手机屏幕上,花了一块。

  他抿着唇,停下回复邮件的动作,抬眼看她。

  她下颚紧绷,胸腔剧烈起伏,实在忍无可忍,腾地起身,椅子腿在地板刮出刺耳的噪音。

  “把口咁臭嘅,食咗屎啊?(嘴巴这么臭,吃了屎吗?)”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乔妤,目眦欲裂,“你可以憎我,但你,同你屋企人都冇资格提我阿妈!(你可以讨厌我,但你和你家里人都没资格提起我妈!)”

  讲罢,一脚踢开身后的椅子,转身回房。

  “砰——”

  摔门声震耳欲聋。

  “说的什么呀这是?”吴准脚尖点地,一蹬,椅子前两条腿腾空,只靠后面两腿作支撑。

  他抻长脖子,往保姆房的方向瞅,“不过那调调,还挺好听?”

  “听那语气也知道是在骂人啊。”李乔妤委实被气着了,脸涨得通红,胸口一阵阵闷痛。

  吴准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前一后地摇椅子,优哉游哉道:“那还不是你先拱火的?”

  李乔妤反驳:“明明就是她莫名其妙好吧?跟她又不熟,突然就说要照顾人,谁知道她安的什么歹心啊!”

  周越凯用指腹揩去屏幕上的水渍,平静道:“都少说两句。”

  “该闭嘴的是她!”李乔妤猛一拍桌,急吼吼地说,“又没人想搭理她,她干嘛总腆着张脸过来搭话?”

  吴准被她吓得差点摔了,忙伸手扶住桌沿。

  水杯再次溅出水珠,弹到手机屏幕上。

  周越凯闭了下眼,脾气也上来了。

  他“啪”地反扣手机,向后靠着椅背,不紧不慢道:“李乔妤,你有没发现,她来了之后,你变得很反常?”

  经他提醒,李乔妤才反应过来似的,拍在桌上的手慢慢收拢,咬着下唇,垂下眼,干巴巴道:“我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她的存在。”

  “但她已经来了,”周越凯说,“人家起先也没想挑事,大家都消停点儿,行么?”

  他把手机揣进裤兜里,拿起一旁的拐杖,起身就走。

  李乔妤噘着嘴,重重地从鼻腔里“哼”一声,也起身离席。

  吴准咂咂嘴,赶紧跟上周越凯,“凯哥,你不是懂粤语么?她刚刚说的什么?”

  周越凯没搭理他,只是在瞥见地上躺着的一条银链时,叫他帮忙捡起来。

  直到夜间十点,戚烟都没出过房门。

  回到房间没多久,她就发现脚链不见了。

  想出去找,又怕会撞见他们一伙人。

  他们说话的音量不低,她在房里全听见了。

  也正是因为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才迟迟不肯出去,怕他们又给她冠上“腆着脸搭话”的帽子。

  他们一直不睡,她便一直犟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焦灼不安,索性一咬牙,什么都不管了,右手直接搭上门把手。

  敲门声应时响起。

  周越凯跟她说:“我们聊聊。”

第4章

  ◎小白眼狼。◎

  “我们聊聊。”

  听到声音,戚烟蜷起手指,手落在身侧,没急着开门。

  房间外吵吵闹闹的,吴准好像特别喜欢逗人玩。

  李乔妤被他激恼,说话声调拔高一个度。

  在嘈杂混乱的背景音里,周越凯清冽的声音再次传进来:“订的水果拼盘送到了,西瓜还挺甜的,你要吃点么?”

  戚烟抿着唇,还是不吭声。

  停顿几秒,他第三次开口:“我捡到一条链子,应该是你的。链子断了,我刚修好。如果你不要的话,我就拿去丢了。”

  “不行!”戚烟果断开门向外走。

  周越凯就杵在门口,腿脚不便,没来得及后退。

  她直接怼到他跟前,差点撞他身上。

  距离太过亲密,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气息和体温,戚烟不自在地往旁边避让。

  不料李乔妤正端着杯牛奶走过来,不好好看路,偏要回头跟吴准斗嘴。

  周越凯的“小心”刚脱口,却还是晚一步,托盘猝然撞上戚烟的手臂,热腾腾的牛奶向前倾倒,大半喂到她身上。

  紫色T恤瞬间洇成深色,火辣辣的刺痛传遍整条胳膊,戚烟的睫毛颤了下,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咬牙忍着没出声,死死地盯着手臂上烫出的一片红印。

  半晌,视线一寸寸上移至李乔妤那张写满错愕的脸,目光森冷。

  空气凝滞片刻。

  竟是周越凯先爆发了:“你俩今年才三岁?闹腾了一天,累不累?”

  分贝不高,却字字带着气性,压迫感十足。

  别说抖得跟筛糠似的李乔妤了,连吴准听了,都心惶惶地闭紧嘴巴,屏住呼吸。

  周越凯鲜少发火。

  他懒散惯了,仿佛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

  就算真有事儿,他这人有头脑有手段,总能游刃有余地解决掉。

  跟他混一块儿的,大多是名门豪族的纨绔子弟,个顶个的心高气傲,嘴巴总有把不住门的时候,犯起浑来什么话都敢外蹦。

  只要不波及到他,周越凯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偶尔说一两句,好歹也给人留几分薄面,方便日后相见。

  尽管仗着她哥李京海跟周越凯的那点交清,李乔妤跟周越凯的关系也相对亲近点,但她和很多人一样,都怵他。

  她垂下头,耳根的红晕一路烧到面颊,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送杯牛奶而已,没想到会不小心撞到……”

  刻意把话说得语焉不详,摆明了不是诚心道歉。

  戚烟的呼吸声渐渐加重,胸腔起伏明显,两拳在身侧攥得死紧,骨节泛白。

  周越凯从卫生间出来,拿着一条冷毛巾,没理会李乔妤,只站在戚烟跟前,叫她把手伸出来。

  戚烟没理。

  他直接把毛巾往她胳膊上贴。

  戚烟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啪”的一声,又脆又响,也一并打掉了李乔妤的支支吾吾,和吴准的隔岸观火。

  白皙手背渐渐浮出红痕,周越凯眯起眼,目光重新放在她身上。

  她也在看他。

  下三白眼显凶相,瞠圆眼睛瞪人时,更是凶恶凌厉,像只竖起全身尖刺、龇牙咧嘴的小兽。

  对视不过两秒,周越凯气极反笑,手中的冷毛巾用力一掷,砸到她身旁的墙上。

  语气森冷地给出评价:“小白眼狼。”

  戚烟负气摔门回房间。

  “嘭”一声巨响,震得门窗都在抖。

  “她脾气怎么这么大……”李乔妤小声嘀咕,瞥一眼紧闭的房门,嘴角下拉。

  周越凯递给她一个眼神,冷声道:“这是你的事儿。”

  说完,他也转身回房,甩上房门。

  李乔妤愣在过道里。

  吴准上前两步,躬身捡起那条湿哒哒的毛巾,翻了个干净的面,悠闲自在地擦着手,说着风凉话:“听到没?这是你的事儿。”

  李乔妤把气撒在他身上,眼睛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两个大窟窿。

  吴准把毛巾抛到盥洗台上,双手插兜,踱步到她面前,俯身对上她的眼,嬉皮笑脸道:

  “有气别冲着我呀,门后两位爷的脾气也不小,您有什么气,朝他俩撒去。”

  李乔妤咬紧唇瓣,眼底蓄着的一层泪花,总觉得委屈。

  吴准压低声音,说:“都知道你不喜欢她,可人家母亲都还尸骨未寒呢,你就当着人家的面说那种话,她还只是吼你一句,要换了一哥们儿,指不定把你揍成什么熊样。”

  李乔妤愤愤不平:“我又没说错。”

  “哎哟,”吴准象征性地捂了下她的嘴,“这话你可别当着凯哥的面说,否则他得活活被你气死。”

  “凯哥家里搞新装修,又不代表他没地儿落脚。你妈为什么可劲儿招呼他住你家里?你还真以为是让你照顾他,你俩好培养感情啊?”

  李乔妤吊高眉梢,等他说下去。

  吴准恨铁不成钢:“那还不是担心你爸妈都出国去了,你哥车祸躺医院去了,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恐怕应付不了她,才想让凯哥承了你家的情,过来给你撑腰?”

  “先前的事儿,你可不占理。总的来说,你们李家更不占理。”

  吴准松开手,声音压得更低了。

  “你也知道现在网络上把你们李家说成什么样了,你爸妈可是迫于舆论才把她接过来的。要是她把你欺负她的事在网上一说,你说你们李家的面儿还要不要了?”

  李乔妤没回他,只是看了眼周越凯的房门。

  吴准见她这样,语气舒缓下来:

  “她闷在房里不出来,你也拉不下脸找她,凯哥不就替你去找她了吗?人好不容易肯出来了,你倒好,牛奶洒人家身上,都烫成那样了,也不好好跟人道个歉。”

  他越说,李乔妤越感羞愧,头渐渐低下去。

  “你这让人家怎么想凯哥?哦,你把我骗出来,就是想泼我一身热牛奶?”吴准缓缓直起身,“李乔妤,你可不只是驳了她的面子,更是驳了凯哥的面子。”

  李乔妤绞着手指,半晌才憋出一句:“要不是你气我,我哪会不看路,把牛奶弄她身上?”

  吴准无所谓地点点头,认了:“是是是,我的错,明儿一早我就跟她负荆请罪去。”

  翌日清晨,开学第一天。

  餐桌上的气氛异常尴尬僵硬。

  四人各据一方,默不作声地进食。

  李乔妤在桌下踢吴准一脚,暗示他这个人精赶紧想法子打破僵局。

  吴准气定神闲地在吐司上抹蓝莓酱。

  看戚烟伸手去拿吐司,他立马把手上那片递过去,“来,尝尝,这个蓝莓酱特别好吃!尤其是配上这个吐司,简直绝了!”

  戚烟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绕开他的手去拿手撕包。

  吴准也不觉窘迫,转手献给另一尊佛:“凯哥,您多吃点儿,蓝莓能增强免疫力,对身体好。”

  周越凯也没搭理他,端起杯子抿咖啡。

  吴准只好把吐司搁自个儿盘子里,眼睛斜向李乔妤,撇撇嘴,耸耸肩,意思是他放弃了。

  吃过早餐后,周越凯跟李乔妤、吴准他们三人搭乘私家车去学校。

  李乔妤坐在副驾,周越凯跟吴准则坐后座。

  车门没关。

  吴准扶着后座的车门,像只拉长身体,探头远眺的土拨鼠,眼睛直直钉在别墅的大门上。

  瞧见戚烟从门里出来,眼一亮,吹出一声流里流气的口哨。

  引得周越凯跟李乔妤也向门口瞟。

  戚烟穿着新都的校服,蓝白色上衣,黑底白条校裤,肩上搭着配套的黑白色校服外套。

  上衣改短收窄,衬得腰细腿长。

  她嘴里叼着一根彩色编织发圈,双手拢发梳成一个高马尾,沐浴在阳光下,每一根发丝都在泛着金光。

  听到吴准的口哨声,散漫地抬眼看过去。

  只一眼,就撇开视线,取下发圈缠在头发上,一圈圈绕着。

  束紧后,手顺着发辫捋下来,抄进裤袋里,高冷地绕开车子向外走。

  吴准被她这爱答不理的态度一激,特别来劲儿。

  巴巴地凑过去,哄她一起坐车去学校。

  戚烟不听,脚步也不停。

  吴准双臂一横,拦在她跟前。

  隔着一扇车玻璃,周越凯静静瞧着。

  看她不耐烦地蹙起眉尖,掏出耳机充电仓,打开盖子。

  有一片落叶砸在车窗上。

  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视线一斜,不经意和他对视上。

  周越凯降下车窗,脸转回去,“上车。”

  吴准听见了,应一声,不再管戚烟,伴着充电仓盖子合上的“啪”声,绕过车尾上车。

  屁股刚坐下,余光就瞥见另一侧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戚烟挨着周越凯,挤进后座里。

  性子燥,动作幅度也大。

  周越凯伤的正好是左脚,险些被她踢到。

  就在她半个臀要挤到他的大腿上时,他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低声威胁:“再乱动,就把你丢出去。”

  戚烟终于不动了,手用力一拉,关上车门。

  周越凯松手。

  她卸下书包,抱在身前,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脸朝向车窗,取出耳机塞进耳朵,用鼓噪的音乐隔绝掉所有声音。

  车子一路开到A大附中外的一条街上。

  李乔妤叫的停车。

  “你不下车吗?”她说。

  戚烟慢条斯理地摘下耳机,放回充电仓,背上书包。

  “你m……”李乔妤硬生生将把字句,改成被字句,“你被保护得挺好,学校里的人都不知道你是谁。”

  对比之下,他们李家可谓元气大伤,京城随便揪一个人出来都知道他们家那点破事。

  尤其是消息传得飞快的、被称作“社会缩影”的学校,更是人人皆知她爸在外欠了风流债,给她生了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基于此,李乔妤总觉得自己就算对戚烟甩脸子,也是情有可原的。

  戚烟懂她的意思。

  她俩谁都不想在学校里跟对方扯上关系。

  她推车门下车。

  街上人群三三两两,有不少是A大附中的学生,一个个都穿着红白两色的校服。

  她一身新都校服,格外显眼。

  关车门时,她多看了周越凯一眼。

  他没穿A大附中的校服。

  挺好的,她不是唯一的异类。

  戚烟不知道A大附中的校门在哪个方位,顺着人潮沿街走下去。

  一路上,总有人打量她,议论她。

  因为那身与众不同的校服,因为她冷傲不羁的气质。

  主要还是因为那张冶艳大气、令人过目难忘的脸。

  戚烟跟着人群,就要跨进这所在晨光笼罩下,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校园。

  一脚刚踏出去,就被保安大叔劈手拦下,带进保安室里进行一番询问。

  保安室门窗大敞,来来往往不少学生,都忍不住好奇地伸头往里瞧。

  看到戚烟那张脸后,叹为观止,立即拉着身边的人窃窃私语,然后又引来好几道探究的目光。

  昨天至今,就没一件顺心事。戚烟的脸色很差。

  一问三不知,保安大叔干脆叫她打电话找班主任来接人。

  “我没他号码。”戚烟说。

  保安大叔急红了脸,操着北方口音,声若洪钟,一副分分钟能跟人吵起来的架势:

  “那你总该知道班主任是叫什么名儿吧?啊?校服校服不穿,校卡校卡不带,问你哪个班,你说不知道,让你叫班主任来接,你说没号码。那你班主任叫什么?”

  戚烟把玩着手里的充电仓,垂着头,淡淡回:“不知道。”

  保安大叔又要发飙。

  她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两下,掏出来,按亮屏幕。

  有一个陌生号码给她发来两条短信。

第5章

  ◎对他比了个拇指倒竖的手势◎

  “你说你哪个年级的,我叫年级主任给你领回去。”保安大叔俨然被她耗尽了耐心。

  戚烟心不在焉地“哦”了声,右手扒着窗框,抻长脖子,头从窗户探出去。

  有人趁机跟她搭话:

  “同学,你哪个班的?”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刚转到我们学校的,还是来参观拍照的?”

  “同学,可以认识一下吗?”

  戚烟一概不理,只是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

  周一早上要举办升旗仪式,到校时间远比平时要早。

  每个人都步履匆匆的,赶着回教室收拾桌椅,存放东西。

  戚烟寻寻觅觅,终于看到一抹相对眼熟的颀长身影。

  他左腋下架着拐杖,右手把什么东西收进了裤兜里。

  吴准跟在他身边,嘴巴开开合合地同他说话。顶着一个狼尾头,特别有个性。右边斜挎着一个包,左肩则挂着周越凯的双肩包。

  但戚烟左看右看,就是没看到李乔妤。

  奇怪,她不是最爱黏着凯哥么?

  “你们再不进校就要迟到记名了啊!”

  保安大叔嚎一嗓子,惊得众人即刻作鸟兽散。

  戚烟把头缩回来,脆生生道:“高二1班。”

  “什么?”保安大叔刚瞠目瞪退一个猖狂寻衅的男学生,没听清她的话。

  戚烟:“我在高二1班。”

  “你早说不就行了。”

  保安大叔窝火道,抽把椅子放在身后,坐在书桌前,拉开右下方的抽屉,从厚厚一沓纸张里,挑出一份装订的通讯录。

  一条条一列列,有新学期所有年级班级老师的联系方式。

  保安大叔用座机拨打高二1班班主任的电话。

  戚烟反手拉开书包拉链,把耳机充电仓放回包里,再把拉链拉上。

  保安大叔打完电话,跟她说,班主任正在过来的路上,叫她在保安室里等着,不准乱跑。

  戚烟将校服外套挂在左臂弯上,点头回应:“好。”

  可能是事情差不多解决了,戚烟现在看着也挺乖,保安大叔的语气变得温和许多:

  “虽然作为一个学生,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但你不能只知道死读书……”

  “他们没跟我说。”

  戚烟打断他,右手拽着一只外套袖子,优哉游哉地摇晃,温吞道:“他们只说给我转到A大附中了,还给了我一个住址,其他什么都没有,我很难联系到他们。”

  保安大叔听得直皱眉:“这家长也太不负责了。”

  说完,他要出去继续执勤了。

  戚烟在保安室里慢悠悠走一圈,停在书桌边,眼睛在摊开的通讯录上乱扫。

  想到刚刚那两条短信。

  她拿出手机回复:【你嘅落款好得意啊,大番薯。(你的落款好可爱啊,笨笨。)】

  短信发出去,她翘起嘴角,有种扳回一城的酣畅痛快。

  直到学校广播播放《运动员进行曲》,戚烟才等到姗姗来迟的高二1班班主任何高。

  何高其实并不高,踩着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往戚烟面前一站,个头跟她不相上下,体型却是她的两倍。

  衬衫罩不住长势喜人的将军肚,纽扣间的衣缝显露出若隐若现的肚皮。

  “你就是戚烟?”

  开口就是戚烟这两天最常听到的一句话。

  不同的是,何老师说这话时,面色白里透红,笑得都快找不着眼睛了。

  戚烟没再晃袖子,回应:“我是。”

  何高上下打量她,右手拍她肩膀,“我叫何高,是你班主任。都说教学相长,学而无涯,未来一年,我们相互指教。”

  粗厚的大手搭在她左肩上,有点沉。

  戚烟心下狐疑,硬邦邦地道了声“老师好”。

  “你这校服是新都的?”何高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她胸口处的图标。

  他的动作又快又突然,戚烟避之不及,被他戳了一下,只是眨眼的工夫,再定睛一看,他指尖点在距她身体五公分远的地方。

  好像刚刚只是他不小心碰到的一般。

  可留在胸前的恶心触感,却成百上千倍地在她身体里发酵。

  戚烟拧紧眉头,本就不好的心情,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她一甩手打在何高的手臂上。

  何高吃痛抽手,倒吸一口气,咬牙克制地爆出一个“艹”,捂着被打红的手臂,眼睛上斜怒视她,“你怎么能打老师呢?”

  打他那一下,戚烟的掌心也火辣辣的疼。

  她夸张地哆嗦着手,另一只手忙不迭擒住手腕,信口胡诌:

  “对不起,老师,我有‘肢体接触障碍症’,别人一碰我,我就觉得不舒服,严重的时候,可能会动手打人。”

  “真的假的?”

  “老师,这个是心理疾病,我有在积极接受治疗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让我的心理医生跟您说明情况的。”她煞有介事地说。

  因这一出事,何高对她的好脸色有所收敛。

  走出去跟保安大叔说几句,就站在保安室门口,冲戚烟招手:“走,我带你去教室。”

  戚烟抬腿跟上,高马尾在身后轻快地左右晃动。

  《运动员进行曲》循环播放第二遍,各栋教学楼的学生们鱼贯而出。

  在涌动的红白两色里,戚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几乎所有人都在侧目看她。

  她所经之处,总有一瞬的寂静,紧接而来的,是排山倒海之势的吵闹喧嚣。

  何高带她踏上高二教学楼的楼梯,见学生们无序地拥堵在楼道里,不悦地沉声训斥:“不赶紧去操场集合升旗,杵这儿干嘛呢?”

  学生们这才回魂,呼啦啦地下楼。

  眼睛却还是黏在戚烟身上。

  “近看比李乔妤还漂亮,而且长得好有辨识度啊。”

  “她身上好香,你闻到没有?”

  “刚转走一个校花,转眼就来了个新校花,绝了!”

  ……

  有调皮的男生贴到何高身边,嬉笑说:“高哥,这您班上的新同学?”

  何高黑着脸,叫他别成天不着调,要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高二1班就在二楼,最靠近楼梯的那间教室。

  何高指着教室最后一排靠后门的位置,让她先去坐着,因为她没穿附中校服,所以暂时先不用去升旗,免得被扣分,影响优秀班级的评比。

  戚烟非常有集体荣誉感,直点头,问:“那我去哪里领校服,办校卡?”

  “我先去操场看着他们,等回来了,再带你去。”何高说着,手还想拍在她肩上,在半空停滞一秒,硬生生收回去。

  很快,整栋高二教学楼就安静下来。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戚烟用湿纸巾擦拭桌椅,把干瘪的书包塞进桌肚。

  她在座位干坐了几分钟,觉得无趣,手机摸来摸去,也没等到那个“大番薯”回她短信。

  按灭屏幕的瞬间,她猛然记起脚链还在周越凯那里。

  她没穿校服,所以没去参加升旗仪式暨开学典礼。

  周越凯不仅没穿校服,腿脚还不方便,照理来说,应该也没去。

  戚烟把手机放进口袋,走出教室。

  不知道周越凯在哪个班级,她只能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找过去。

  一直找到四楼,高二16班。

  比起空荡荡的高二1班,他们教室放眼过去,每张桌上都堆着山一般的书本资料。

  戚烟就站在走廊的窗户旁,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书山,看他懒恹恹地坐着,单手支颐,眉眼低垂。

  右手捏着一支水笔,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打转,偶尔提笔在卷子上写几下。

  窗户没关上,书页被一阵风吹得哗哗作响。

  窗帘摇摇曳曳,光线明明暗暗。

  他的身影影影绰绰。

  戚烟心神一晃,大步流星地走进教室,脚背勾住他前座的椅子,转了小半圈,伴随拖沓的嘎吱声,大大咧咧地坐下。

  动静闹得挺大。

  还以为他会看她,实际上,他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戚烟的掌心摊在他眼前,开门见山:“我链子呢?”

  周越凯手中的笔不紧不慢地转完剩余半圈,在纸上填下一个数字,这才回:“没带。”

  “是没带还是扔了?”

  “下次给你。”

  “下次是什么时候?”

  “你让我觉得心情好的时候。”

  什么狗屁回答?

  戚烟刷地抽掉他的卷子,背在身后,“你还不还我?”

  “啪。”

  他将水笔抛到桌上,朝后靠着椅背,跟她拉开距离,终于舍得正眼看她了。

  水笔在桌面滚半圈,晃了晃,停止转动。

  四目相接,谁都不甘落于下风。

  他吊儿郎当地笑:“难不成爷还留着睹物思人?”

  戚烟手肘撑他桌上,支着下颌,歪头看他,明眸熠熠生辉,也跟着笑:“谁知道呢?”

  她的上衣领口开了一粒扣,脖颈拉出漂亮的线条。

  动物身上最薄弱的部分,就这么暴露在他眼前。

  香味若隐若现地飘散,撩得人心痒。

  他睨着她,眼神犀利又勾人,右手搭在桌上,食指轻敲桌面,一下又一下,“你很擅长卖弄风情,可我不吃这套。”

  戚烟愣了一秒。

  周越凯:“说吧,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戚烟涩巴巴道:“要回链子。”

  “说了会给你。”他拾起水笔,左手食指和中指勾了勾,示意她把卷子还他。

  戚烟没还,而是侧首看那张试卷。

  是一套物理竞赛题。

  很多道题连解题步骤和草稿都没,只有一个答案挂在空白处。

  “你知道我在1班吗?”她问,挑了一道看着比较简单的,默默在心里计算。

  周越凯见她没还他的打算,也不急,慢悠悠地把玩那支笔,“所有学理科的艺术生都在1班。”

  “那其他班呢?”

  “2班是体育班,后面9个是普通班,12到14班是次重点,15班是重点班。”

  “16班呢?”

  “竞赛班。”周越凯说,“再之后的八个班,都是文科班。”

  戚烟将卷子拍回他桌上,直言:“挺难的,你很厉害。”

  在京城,通过高考考上A大,远比搞竞赛容易。

  会搞竞赛的,基本都是有精力却没处使的超级大学霸。

  周越凯扯回卷子,仍是那副懒散不羁的姿态,“还不走?”

  “你知道1班班主任何高吗?”

  “不了解。”

  “哦。”那戚烟也没什么好再说的。

  周越凯继续做题。

  戚烟在他桌上支起另一条胳膊,双手托腮,“你为什么不穿校服?”

  “忘了带。”

  戚烟不解,但她并不在乎答案,“要不我们一起去领校服吧?”

  比起何高,她莫名更依赖他。

  “有人会帮我领。”他拒绝她。

  戚烟当然知道“有人”是指谁。

  她听着操场絮絮传来的声音,问他:“那你告诉我在哪,我自己去领。”

  他微抬下巴,漫不经心回:“那儿。”

  戚烟不满他的敷衍态度:“哪儿?”

  他停笔,头抬起来,两人的距离不经意间拉近。

  他笑得蔫儿坏:“出教学楼后,西南方向三百米的地方。”

  戚烟脸都绿了。

  他跟一个永远找不着北的南方人说“西南方向”?

  “哥哥,你说的西南方向,是指……”戚烟礼貌假笑,托腮的双手在脸边虚握成拳,右手食指一拨,指向1点钟方向,“那儿?”

  食指收回,翘起拇指指向5点钟方向,“那儿?”

  “还是……”依葫芦画瓢,她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分别一拨一收一挑,指向11点和7点方向,“那儿?那儿?”

  周越凯觑着她,眼神富有玩味,“嗯,就那儿。”

  戚烟唇线拉直,翘着拇指的两只手一翻,在他面前,比了个拇指倒竖的手势。

  赤/裸裸的挑衅。

第6章

  ◎乖一点,别惹我◎

  “呲——”

  话筒使用不当,刺耳的噪声透过广播,传遍校园每一个角落。

  戚烟的耳膜被扎得生疼,看到他唇瓣翕动,磁性嗓音混在尖锐的电流声里:“做人小心点。”

  是警告,也是忠告。

  她不当一回事,腾地起身,踢开椅子走出去。

  抬头挺胸,一身傲骨。

  就连摆荡的高马尾,都充斥着不屑和挑衅。

  操场上,噪音消失,有人拍着话筒,试探性地“喂”了几声。

  “戚烟。”

  在她走出教室前,周越凯叫住她。

  戚烟停步,没回头。

  “过来。”他说。

  她没回应,过了好几秒才转身,怄气道:“干嘛?”

  周越凯把卷子和笔推到一边。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觉得你做人也得小心点。”

  “嗯?”

  “你挺欠揍的。”

  “你也欠收拾。”

  谁都是不好惹的刺头。

  但他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周越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家业根基深厚,是名副其实的活在纸醉金迷里的公子哥儿。他有穷奢极欲、放浪形骸的资本,就算捅出天大的篓子,也会有人为他兜底。

  而她只是随波逐流的浮萍。

  “把椅子挪回去。”周越凯抬了抬下巴,示意被她踢到斜前方的椅子。

  戚烟磨着后槽牙,动手摆椅子。

  她没耐心,椅子磕磕碰碰地撞着课桌,摆好后,两手一撒,“行了吧?”

  “扶我起来。”周越凯抬起一只手臂。

  戚烟没动,鄙夷地上下审视他,“你不会是要我伺候你上厕所吧?帮你脱裤子,还要帮你抖第二条小腿腿?”

  说到这儿,她一脸恍然大悟,“难怪那玩意儿叫‘老二’。”

  “你要乐意帮我做这些,那我也挺乐意的。”周越凯好整以暇道。

  戚烟没脸没皮,他也不是个脸皮薄的。

  就看谁道行深厚,能压对方一头了。

  她轻嗤:“想得倒美。”

  此话一出,四舍五入,算是服输。

  这下,周越凯没再逗她:“我要去充校卡。”

  听到“校卡”二字,戚烟勾唇笑了。

  她也算能伸能屈,拽着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试图将人高马大的少年架起来,“早说嘛,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

  周越凯身体的大半重量都落在她身上,胳膊压着她的发,撕扯着头皮,疼得她龇牙咧嘴。

  站稳后,他伸手去够拐杖。

  重量转移,戚烟赶紧甩开他胳膊,随手摘掉发圈。

  一头海藻般的乌黑长发散开,她轻揉泛疼的头顶,娇嗔道:“你压到我头发了!痛死了!”

  周越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话里带笑:“该。”

  戚烟在后面跟上,对着他的后背翻了个白眼。

  虽说有一条腿不能动,但他走路竟还挺快。

  她赌气地迈开大步,赶到他前面。

  “你的腿是怎么伤的?”她问他。

  “打球摔了。”

  “哦~放心,你第三条腿一定能好的。”

  “是左腿。”他纠正她。

  戚烟不以为意地哼一声。

  学生都去操场了,除了窗口后方的工作人员,学生服务中心空荡荡的。

  周越凯跟人报校服码数,戚烟也凑了一个头过来,紧跟着报出码数。

  校服费不算进学费里,得另外出。

  工作人员跟戚烟收费时,她用胳膊肘捅了捅周越凯的手臂,“愣着干嘛?给钱啊。”

  “你还挺理直气壮。”周越凯调侃着她,从裤兜掏出钱包,取出一张卡,递给工作人员,结了两人的校服费。

  戚烟嘀嘀咕咕:“本来就是这么说好的。”

  是李家说要供她吃穿住行和上学,直到成年为止的,她要是在这种时候耍清高,那不叫硬气,那叫犯蠢。

  戚烟瞥他的钱包,“你的卡还挺多。”

  “但没一张是你的。”周越凯泼她凉水,抽出一张校卡给工作人员,“麻烦充五千。”

  戚烟把刚到手的新校卡也一并送上,“一人两千五,谢谢。”

  工作人员狐疑地扫视两人,最后视线定格在周越凯身上。

  毕竟是他掏的钱。

  周越凯垂眼看戚烟的发顶。

  夏日炎炎,她身上飘出的冷冽幽香,在他鼻端绕着,不刺鼻,却也不可忽视,带有几分侵略性,跟它主人一模一样。

  “两张卡各充五千。”他说。

  工作人员收回视线,给两张卡充钱。

  拿到充了不少钱的校卡后,戚烟高高举着,就着金灿灿的阳光,看校卡在不同角度里反射出的亮光,屈指一弹,笑得挺甜:“还是哥哥好。”

  周越凯正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听到她的话,懒散地回:“我可没你这个妹妹。”

  戚烟的笑容瞬时僵住。

  操场的广播还在响:“接下来有请高二学生代表,李乔妤,上台演讲。”

  戚烟脚步一滞。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李乔妤今早没黏着凯哥了。

  因为她是高二学生代表,要提前做准备。

  不一会儿,李乔妤清越婉转的声音响彻校园:“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高二14班的李乔妤……”

  她的发言,清晰流畅,字正腔圆。

  字里行间浸透着优秀生的心高气傲。

  戚烟咽了口唾沫,重新展开笑颜,“是啦,李乔妤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存在,是一个污点。

  她走快几步,跟在周越凯身后,陪他上楼,“李乔妤不也是美术生吗?为什么在14班?”

  “她成绩好。”

  “我成绩也不差的。”

  周越凯转身折进教室,回到座位上,把拐杖放置到一边,“所以?”

  戚烟低头撕开校服外的包装袋,“附中有末位淘汰制吗?”

  “每学期的期末考试后,会根据文化分重新分班。”他回话时,也在拆着包装,拿出上衣,叫她转过身去。

  戚烟跟他对着干,“怕什么?我脱的时候,你没看我?”

  周越凯挑了下眉,“你敢脱,我当然敢看。”

  仿佛昨日重现,戚烟紧盯他的眼,双手交叠在身前,揪住衣角,一掀,就把身上的校服给脱了。

  底下是一件黑底白字的短款背心,大大方方地露出精致的锁骨,纤细的胳膊,还有一截曲线玲珑的细腰。

  头发散乱地披在肩身上,她呼出一口气,随手丢开刚脱下的校服,捋了把长发,下巴抬起,娇声道:“轮到你脱了,别是不敢吧?”

  周越凯哼笑:“你幼不幼稚?”

  戚烟差点又想对他翻一个白眼,捡起新校服,利索地套在身上。

  就在她穿衣服的空当,周越凯也在麻利地换衣服。

  他的速度很快,但戚烟还是看到了。

  他的皮肤很白,肩宽腰窄,肌肉紧实健硕,线条性感吸睛。

  比她画过的任何一幅画里的男主人公,都要鲜活带感。

  只是可惜,香艳的画面转瞬即逝。

  她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总觉得嘴巴寡淡,心里空落落的。

  李乔妤在说结束词。

  戚烟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过去快四十分钟了,估计这一场升旗仪式暨开学典礼,也该结束了。

  “凯哥。”戚烟站在他对面,双手撑在桌上,俯身逼视他,“如果期末过后,我能进15班呢?”

  周越凯没接茬,不疾不徐地整理着校服衣领。

  她眼中有光芒闪烁,“15班离16班,比14班离16班要近,那么,我离你,是不是比李乔妤离你更近一点?”

  操场上的人群散开,失去约束,你一言,我一语,闹哄哄的,不断向教学楼移动。

  “那你能不能认了我这个妹妹,在这个家里,帮我说句话啊?”她眨巴着眼,难得有看着乖软的时候。

  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

  周越凯整理好衣领,垂下的眼睫徐徐抬起,回视她,半晌,轻笑一声:

  “我没有乱认妹妹的癖好。更何况,你进入15班,关我什么事?凭什么我就要帮你说话?”

  戚烟的脸瞬间垮下去,一股脑拿上自己的东西,抱在怀里,“不帮拉倒。”

  “戚烟。”他叫她,打断她甩头即走的计划,“其实,帮你说句话也不是不行。”

  戚烟听到楼梯口的声响了。

  她可不想被学校里的人知道,她跟李家人有过接触,抱着东西,一步步退到门口,边急切地催他:“你想怎样?”

  “乖一点,别惹我。”他说。

  戚烟冲他竖起中指,一扭头,风风火火地疾步离开。

  刚走到16班的前门,迎面一个男生紧急刹车,错愕地看着她,“诶?我们班?”

  戚烟没理,越过他继续向前走。

  四楼的人越来越多,她逆流而行,速度被迫慢下来。

  “乔妤,刚刚那篇演讲稿是你写的吗?写得真的好好,可以借我复印一份么?”

  听到有人提起李乔妤的名字,戚烟抬了下头。

  不料凑巧跟她打了个照面。

  李乔妤眼里的愕然一闪而过,撇头假装没见到她。

  戚烟亦是不动声色。

  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她轻声细语地说:“这不是我写的,原作者是凯哥。”

  “你是说16班的凯爷?!”女生激动的声音,即使戚烟已经到楼梯口了,都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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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上一世,侯府嫡女姜娆被天子赐婚,风光嫁与太子,最终姜氏兵符被夺,族人惨死。

这是太子蓄谋已久的夺权,而她也被赐下一杯毒酒,血染裙裳。

重活一世,绝不再入东宫,成他人棋子。

这一世,姜娆想到了陈敛,那位寒门出身的铁骑将军,战功无数,三年后成了唯一能制衡姜家的北倾王。

只是现在,他还是个军营中毫无背景的小人物。

于是,姜娆主动亲近,借着自己的贵女身份向他示好。

学习骑马,要他来教。

意外崴脚,要他背着。

闻他受伤,还偷偷跑到他的军帐中探望……

那日,陈敛正半裸上身涂药,见来人面容微僵,“卑职衣衫不整,如此恐损小姐声誉……”

姜娆趁机试探性地问:“我心仪于你,却与太子婚约尚在,你惧不惧他?”

“……”

不久后,僅朝与北蛮交战,陈敛三月厮杀立下赫赫战功,铠甲浸血,那日他没回答的话,原是要拿军功来换她。

第 1 章

  ◎前世凄凉◎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将富贵奢华的望月台清洗了个干净。

  那是东宫最奢侈无双的寝殿,也是太子当年为迎娶太子妃姜娆特意修建。

  东宫之主迎娶权臣贵女,当年娶亲十里红妆的盛况场面仿佛还在昨日。

  可如今,却已然变天了。

  京城郊野足足行刑七日,姜氏亲族已尽数被屠,只是姜家名门望族又历三代君王,与各方势力都牵扯甚深,太子穆凌手段狠毒,终究连旁支都不肯放过。

  诛杀满门,姜家的兵权也终于到了东宫之手。官官自危,整个京城都笼罩着散不尽的血腥味。

  望月台。

  那位初及笄便被誉为僅朝第一美人的姜氏女,嫁人后又是风光无限的太子妃,这样的天之骄女,此刻却瘫倒在榻上,模样更是沧桑狼狈。

  她发髻凌乱着,脸色更是惨白,眼神因绝食而无力到涣散,从圣旨降下,姜娆每时每刻都想同姜氏家族一同赴死。

  事到如今,她甚至已经不想再天真地向穆凌问一句——你究竟为何?

  还能为什么?为你姜家的兵权,为百姓的民心导向,为姜家军功高盖主,却唯独不会因为姜家真的谋反!

  什么望月台为美人而铸,什么迎娶聘礼价值连城,这些期年累积的情话原是一支支浸过毒的冷箭。

  每一发箭矢都狠狠地插进她的亲族友人心口之上。

  一道闷雷响起,寝殿的门从外被推开,穆凌身穿着玄色太子常服,双手背在身后,不管是衣容服貌还是神色表情,都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你今天又没有吃东西。”可笑,事到如今他竟还用关切的语气。

  姜娆对这道声音已经生理性厌恶,她没丝毫力气和他对峙,于是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理会。

  “娆儿,你姜氏一族罪孽深重,如今被诛满门,留下你已是我向父皇求来的最大恩赐。”

  “以后你还是僅朝尊贵的太子妃,将来还会是僅朝的皇后,你们姜家女不是从小便被教着如何做皇后的,没人比你更合适,天下也再没女子比你更尊贵,能够配得上这后位了。”

  后面的话,姜娆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下去,她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两个字。

  恩赐……原来亡命的将士和无辜的臣子枉死,换来的竟是无情帝王家的一点恩赏。

  这恩赏,她如何受得起。

  “穆凌,仇人在眼前却不能亲手杀之,你懂这种滋味吗?”

  姜娆的声音很轻很弱,明明她已经虚弱到构不成一丝威胁,可穆凌还是感觉背后一凉。

  她锋利的眸光与她羸弱的身体完全不符,言语中的犀利让人不得不警示。

  “放肆。”穆凌不喜被人这样威胁,帝王家的威严向来庄肃不可失。

  姜娆强撑着沉重的身子稍稍坐起,她死死盯着穆凌,试图在逼视下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一点愧意,哪怕只是片刻慌乱。

  可惜,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我还会像从前那般信你?”姜娆冷笑一声,目光死死盯在穆凌身上,“留下姜氏女一命,不过是为你太子殿下在外的好名声罢了。”

  “你心狠手辣,为了兵权此番屠戮了多少无辜朝臣,将士们的鲜血几乎要渗透半个京城,人人畏你却不服你,所以没有人会比我更合适做那块粉饰太平的棋子。不费一兵一卒只许一个后宫后位,从此封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赞颂我们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如何宽厚仁德,竟连罪臣之女都能宽恕,殿下真的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姜娆毫不留情揭穿了穆凌的伪善,话说至此,便再没给对方留余地。

  “姜娆。”他叫着她的全名,之前神色中的关切一尽消失,换为了薄情审视,“你一向聪慧,可知你姜氏女做了我的太子妃,当中究竟省下我多少功夫?说来也要多谢你,老侯爷老谋深算,可就算千防万防也不会去防他的好女婿吧。”

  他一字一句,句句诛心,字字嗜血。

  姜娆几乎要将牙咬碎,用着最后一点力说道,“欲收兵权……你们分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放在朝堂上说,姜氏握兵历代皆是为了戍守边疆所用!”

  “笑话!”穆凌沉着脸将她的话打断,“那兵权本来就应归帝家所有,可将士们却皆知姜氏,不知皇姓,如此下去这天下是不是也要归姜氏一族了?”

  姜娆心头尽是薄凉:“你如此对待忠臣良将,就不怕天下有志之士寒心吗?没了姜氏,边疆谁来替帝家守?”

  “姜氏谋逆,我不过是斩杀叛贼,何来天下寒心?”穆凌不以为意地玩弄着手指板戒,语气略带得意,“你们姜家的确多年威慑着边境,不过如今北倾王军功赫赫,靠他戍守也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姜娆竟不知他何时已经招揽了北倾王陈敛,那唯一可以制衡姜家军的战神将军。

  此人是僅朝的传奇,几年前,他还不过是宸王账下一个寒门出身的副将,经年浴血沙场才拼来如今这赫赫威名,从底层爬起,一身军功全靠流血换来。

  能得如此人物效力,穆凌的帝王大业终究更近一步。

  姜娆艰难撑起身体,冷冷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就坚信,北倾王会忠心耿耿永无二心?”

  “娆儿,只有兵权掌在我手,我才会坚信。”

  这个往日里穆凌常唤的亲昵称呼,此刻却无比叫人生厌。

  姜娆心如死灰,望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眠三年的枕边人,一时竟觉得那样陌生,或许她不该忘记,他是穆凌,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僅朝太子。

  “殿下。”她最后一次叫他作殿下,“我祝你守得这江山,握得住这沾满我姜氏血的兵权。”

  “妾——”她眸中燃尽恨意,“但求一死!”

  太子盯上姜娆决绝的脸,她毫无血色的唇给绝色花容再添了几分病态的柔美,可眼神却藏着锐利刀光。

  姜娆,姜娆,人如其名自是风情妖娆,艳丽无双,当得这僅朝第一美人的称号,只是可惜,不知时务,红颜薄命。

  “赐鸩酒。”穆凌拂袖而出,再无留恋。

  姜氏贵女,尊华无双,生来只入宫门侯府,这句世人常赞颂姜氏女身份尊贵的话,此时想来却是格外可笑讽刺。

  如能重活一世,姜娆定要打破这无形枷锁,哪怕是嫁入田村农舍,也绝不再入这薄情寡义的帝王家!

第 2 章

  ◎重生归来◎

  毅安侯府,琼琚阁内。

  两位女婢子边煎药,边忧心忡忡地小声说着。

  “二姑娘申时才醒,怎得不到戌时又昏睡了过去,太医不是说这几天就能见好了吗?”

  “许是这回风寒染得顽固,昨个夜里烧得姑娘半睡半醒间还尽说些胡话呢。”

  一旁婢女又是一声长叹,“侯爷夫人常年不在京城,大姑娘前些日子又去了承恩寺为大军祈福,如今家里没个主心骨,偏偏二姑娘在这节骨眼上染了病。”

  两人又面露忧色地继续说了几句,等药熬好便端着往室内走去,进门却见床榻上有了动静。

  “姑娘醒了?”

  姜娆已然转醒,此刻半坐着起身,正欲伸手掀开帷幄。

  这已是她还魂醒来的第五日,一切恍如隔世,身体也虚弱得厉害。

  见姜娆醒来,两位侍女终于露出喜色,走在前面的春杏赶紧把药碗递给身后的小桃,接着赶上前去将帷帐系好。

  春杏扶住姜娆,关切问道:“姑娘可有再犯晕?”

  姜娆看着眼前这两位与自己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眼睛又不自觉地开始发酸。

  上一世,春杏和小桃身为陪嫁丫头,跟随姜娆一同进了东宫,后来却被姜氏一族所牵累。

  圣旨降下,姜家一个不留,她眼睁睁看着穆凌的亲卫,将她们两个强行拖走。

  堂外混乱,竟有人欲行不轨之事,春杏为保贞洁咬舌自尽,小桃更是一头撞死在了亭柱上,最终被丢尸乱葬岗,死后竟是连埋骨之处都没有。

  又何止春杏和小桃,就连她的父母兄姐,又死得何其凄凉悲惨。

  郊野刑场,血浸屠刀,究竟几场大雨才能将那炼狱血痕洗刷干净?

  恨意蔓延,姜娆胸口闷得厉害,心头更是压抑到喘不过气,她握紧拳头,狠狠捶着自己的胸腔,眼泪也止不住地掉落。

  姜娆猝不及防的举动吓得一旁的春杏和小桃忙跪下去拦她。

  小桃年岁小,吓得跟着一同哭起来:“姑娘,千万别再打自个了,你身体尊贵,要打就打小桃吧。”

  “姑娘莫不是有什么心事?”春杏素来沉稳些,她双手紧握着姜娆的拳头,不许她再动手,而后又赶紧宽慰,“你是侯府嫡女,如今陛下又钦点你为未来的太子妃,将来入主东宫大好前程,如今究竟是有什么委屈,竟伤心成这样?”

  旁人当然看不穿,因为只有重生回来的姜娆才知道,嫁与太子,那是一条能血洗侯府的不归路。

  而那富丽堂皇的东宫,更是锁住她姜氏女的地狱牢笼。

  原是苍天不负她,让她能够重新来过,只是复活的时机为何偏偏选在靖和八年?

  这一年,正是她被赐婚给太子的那一年。

  此时圣旨已下,这桩婚事板上钉钉且天下人尽知,她亦成了京城贵女们人人艳羡的对象,只因她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份。

  身后有手握兵权的侯府撑腰,前方更是有僅朝的储君携手,世人皆道她姜娆何等风光。

  可笑上一世,姜娆也曾暗自欣喜,觉得自己不负身为姜氏女所担当的责任。

  只是今时今日,姜娆再不是原来懵懂无知的姜娆,她只会对这道圣旨憎恨,鄙夷。

  按照前世的时间脉络,她与穆凌将在陛下降下赐婚圣旨两年后成亲,所以,她只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来改变原定轨迹。

  她不能够坐以待毙,却更不能明目张胆地抗旨不从,既然帝家早已对姜氏握权忌惮不满,她便断然不会莽撞行事,给他人以把柄。

  除了她的婚事,靖和八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她父亲和兄长在边境,以少胜多大胜北蛮,父亲也因此得陛下赏,能够回京探望家眷。

  姜家男儿浴血边关,非召不得回京。而姜家女眷,除了姜夫人一身武艺随夫出征外,其余皆娇养在京城。

  其中缘由自不必说,朝臣掌兵符在外,女眷留京自是皇家威慑。

  如今父母兄长能够得召进京,一家团圆,姜娆如履薄之路,终是能得些宽慰,就算不为自己,她也要为家人搏上一搏。

  看着此时春杏和小桃慌乱的神情,她知自己刚才的反常定是将她俩吓坏了,她没法解释,只好去寻了旁的话题,“阿姐还没有回来吗?”

  姜娆是家中幺女,上头除了有位哥哥,还有位嫡亲的姐姐姜媛。

  只是不巧,她再次醒来时,长姐却已经在承恩寺为姜家军虔诚祈福,姐妹俩至今还没见着面。

  春杏看姜娆情绪稳定下来,这才肯松开手,回答道:“大姑娘传回书信,知晓你突染风寒,已经从承恩寺往回赶了,应该后日就能到。”

  姜娆正欲再问些什么,小桃却端来一碗黑乌乌的东西,抬手递到她面前,“这是许太医开的药,姑娘快先喝了,等凉了怕失了药效。”

  她身子虚弱,药定是要喝的,即便内心抗拒,姜娆还是配合地接过了药碗。

  “……”一饮毕,姜娆精致的小脸都快皱成一团,只觉得生无乐趣。

  许太医还是那个许太医,不管前生今世,他老人家配的药,还是一如既往,苦的要命。

  之后二人服侍姜娆梳洗完毕,从屋里出来后,小桃突然拉住春杏,松了口气一般说道:“我先前总觉得姑娘病了一场后,好似像变了一个人,到了今天我才终于放下心来,这二小姐还是咱们那个,自小就怕吃苦药的二小姐。”

  春杏点了点小桃的头:“瞎担心,姑娘又怎会是别人?”

  *

  两日后,姜娆终于盼到了阿姐归家,她当即克制不住内心喜悦,急忙跑去门口相迎。

  看着阿姐举止端庄地从马车上提裙迈下,一举一动尽显大家闺秀之仪,姜娆脚下奔跑动作突然一顿,脑海里莫名闪过前世,她与阿姐最后一次相见的场景。

  那时姜媛被情所伤,因是未出阁便与一书生相好,贵女名声被侮毁殆尽,为了不影响姜娆的前程,姜媛便决绝与侯府划清关系,从此削发为尼,余生常伴青灯古佛。

  分离那日,她亦是从侯府门口送别长姐,两人从此再不复相见。

  可如今再一细想,她阿姐从小受宫中嬷嬷教导,自幼便将礼仪功夫习得熟练,女德女戒更是烂熟于心。

  如此知礼守礼的阿姐,又怎会愿意为了一书生,不顾家族名誉,未出阁前几就赔上女儿家最珍视的清誉?

  “娆儿,阿姐只离开了不足半月,你就足足瘦了这么一大圈?”

  姜媛怪罪的声音将姜娆的思绪拉回,反应过来时,阿姐已经凑上前来,一脸的担忧不满。

  姜娆则看着眼前这张骨肉至亲的鲜活面庞,第一次切实体会到,自己真的重新回来了,一切尚存生机。

  “阿姐……”姜娆再忍不住满腔委屈,奔上前去哭着抱紧姜媛,嘴里喃喃地道,“我好想你们,又担心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好怕一觉醒来你们又会离我而去。”

  “莫不是真的烧坏了脑袋?”姜媛担忧地抚了抚姜娆的脸颊,接着抬眼往她身后瞧去。

  后面的春杏会意,赶忙解释,“姑娘身体是无碍了,只是……只是偶尔会说些胡话。”

  姜媛放下心来,只以为姜娆是过于想念家人,“娆儿放心吧,如今我朝将士边关大胜蛮军,爹娘和铭儿差不多半月后就能抵达京城,我们一家很快便能团圆了。”

  紧接话音一转,姜媛又恢复了身为长姐一贯的威严,“所以,你若不在半月内把肉养回来,爹娘该说我这个长姐在家,虐待幺妹了。”

  “才不会。”听阿姐故意逗笑,姜娆愁容散去,脸色终于见了喜色。

  晚饭过后,姜娆又独自去了阿姐的住处,琬琰居。

  有些话,白天当着众多下人在,自是不方便多说,太子多年运筹帷幄,说不定侯府内早已布下东宫眼线,此刻便已有人与他里应外合。

  现在家中,除了阿姐外,也只有春杏和小桃能值姜娆信任。

  到了阿姐房中,姜娆假意环视一圈,然后故意扬声说道:“翠苹,月梨,我有体己话要同阿姐说,你们两个先出去吧。”

  月梨正欲恭敬退下,翠苹却忍笑调侃了句,“从前姑娘们有事绝不避着我们几个,如今都长大了,是有女儿家秘密了呢。”

  姜媛忍俊不禁,“行了,不许打趣娆儿。”

  见月梨、翠苹退下,姜娆脸上羞赧的神色顿然消失,转而换就一脸忧色,姜媛立即察觉,握上姜娆的手安抚。

  “你有何事,可说与阿姐听。”

  “阿姐。”姜娆顿了顿,再开口时,眼中已尽是坚决,“娆儿不想嫁入东宫。”

  姜媛惊得皱起眉头,下意识环顾四周,而后赶紧压低声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发生了什么……他东宫之主害得姜氏满族被诛,男儿含冤赐死,女眷受辱自尽,他们之间此生已是仇深似海,又如何能再论嫁娶?

  可是,这一切又如何能说与阿姐听。

  末了,姜娆只是摇了摇头,解释说:“娆儿只是盼望能寻得一位自己真心爱慕的郎君,不管他地位如何,或者家世尊不尊贵,我都不在乎。”

  如果彼此不是真心交付,宫门侯府,宅大心空,又究竟好在哪里。

  姜媛思索着姜娆话中的言外之意,半响,突然半捂住嘴巴,恍然大悟似的地开口,“难不成你心中钟意之人,是宸王殿下?”

  “怎会……”

  那位二皇子常年不在京城,她甚至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何来钟意一说?

  姜娆正欲开口否认,却听阿姐已然在认真分析。

  “宸王殿下的母妃是宫婢出身,他无母系力量可依,身份自是不如太子尊贵,不过宸王殿下天资极高,又能文能武甚得陛下喜爱,如今除了太子殿下,宸王也算得是京城贵女最心仪的男儿了。”

  姜娆无奈赶紧将其打断,“阿姐,我方才说的无论身份地位如何,不是定要在皇子之间做比较。”

  “既不是皇子,那莫不是哪家伯爵府的世子?”

  姜娆一下被问住了,她此番重生回来,一心只想着如何避开与太子的婚约,却没仔细思虑过,既非太子,当择何人。

  姜家世代握兵戍疆,只要兵权还在,即便万般周折终使婚约被废,可太子仍会介怀忌惮。

  若将来当真是穆凌继承大统,恐怕新君立威,首当其冲便是立在是她姜家。

  所以,若想真正偏离原轨,保侯府安宁,她就必须寻一位,将来太子不能惹,又不敢惹的厉害人物来庇护。

  北倾王,陈敛。

  姜娆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名字。

  上一世,太子穆凌在她临死前,曾得意扬言自己因招揽了北倾王而实权大增,姜家不再是他背后唯一的军事拥护者,所以被他残忍反噬。

  如若此番她能阻止陈敛入太子麾下,并寻其庇护,那么穆凌便也不会轻易与侯府交恶,这是当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想到这,姜娆心里隐隐有了主意。


第 3 章

  ◎军营初遇◎

  “阿姐,你可曾听说过军中有位陈敛将军?”姜娆试探似的问道。

  姜媛不解三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仔细想想后说道:“似乎没什么印象,可是我姜家军的人?”

  姜娆摇了摇头,陈敛此人她前世并未亲眼见过,只因他少年英雄又有传奇事迹,得不少京城贵女爱慕,所以他的传言姜娆便听闻的多了些。

  可惜,她以前从未用心记忆,所以现如今掌握的信息实在有限,只知道陈敛初入军营是在宸王账下,后交战北蛮立下大功,其他便一概不知了。

  此时父亲兄长皆不在家中,侯府内无男子可让姜娆打听,至于其他下人,她并不完全信任。

  如此一拖,便足足过去半月,直到父亲传回家书。

  本以为大军月末至,不想途中遇天灾。

  南方洪灾泛滥,官道损毁严重,姜家军南归日程只得拖延。

  情形危急,姜元庭当即决定调一支小队疏通官道,他和夫人亲自留下帮扶灾民。

  姜元庭将虎符交与姜铭,派其率大军先行回朝,面见陛下。

  回程缓慢,直到六月初,姜铭才率大军风尘仆仆赶至都城,士兵驻扎城外,他携众将领进宫复命,上交兵符,并说明路途遇灾,父亲延期而归的消息。

  皇上接过兵符,当着众臣子的面封了姜铭为镇国大将军,姜铭年少得此殊誉,可见陛下对靖安侯府的倚重。

  而后又下旨大摆三日宴席嘉奖将士,统记此战表现勇猛出色者,赏黄金百两,加官进爵。

  *

  靖安侯府内。

  刚得到内廷消息的姜媛,连忙就去了琼琚阁,她拉上姜娆的手,面上尽是喜色。

  “娆儿,大军已驻扎在城郊,陛下赐宴,特意恩准将士亲属今日可进营探望,想不想跟阿姐去见你二哥哥。”

  虽暂时见不到父亲母亲,但二哥归家自是万般欣喜。

  姜娆随即喜上眉梢,“当然要去,待我交代下去,让他们备上二哥哥最喜欢的兰露酒。”

  姜媛赶紧把人拦住,“瞧把你开心的,佳酿都已备足,陛下自是赏赐丰厚,不过这三车经年的兰露酒,算是我侯府对将士的一点心意。”

  此话说完,姜媛欲言又止,接着凑近到姜娆耳边小声低语,“我们申时出发,你待会去交代春杏小桃,让她们为你重新梳妆打扮一番。”

  姜娆失笑,“就这小事,阿姐为何表现的神神秘秘。”

  姜媛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还是开口解释,“今晚城郊的庆功宴自是热闹非凡,听闻太子殿下和宸王他们到时也会露面。”

  原是为了这个。

  阿姐为她将来打算,话中含义自不必多言。

  只是一瞬间,姜娆眼中温柔尽散。

  穆凌,没想到此生这么快,我们又要见面了。

  前世我曾问你,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亲手杀之,你懂不懂其中滋味,你当时并未正面回答,此生我再站在你面前,因时机未到,只得再次体悟其中苦涩与不甘。

  我拼命想掩住的恨意,你看向我时,可会有所察?

  “娆儿,你怎么了?”见姜娆愣神不语,脸色也变得沉重,姜媛担忧地推了推她的手臂。

  姜娆回过神来,无从解释,只好另寻话题搪塞过去,“我就是在想啊……何必特意打扮,与两位殿下又不是从前没见过面。”

  没等姜媛开口,姜娆又狡黠地笑了笑,接着摇了摇阿姐的胳膊,撒娇似得说道,“难道娆儿不精心打扮,便不美了吗?”

  姜媛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说着:“自然甚美,三妹僅朝第一美人的称号岂是白得的。”

  “阿姐……”

  此话确实说得不错,姜家女儿之姿容早已冠绝天下,长女姜媛生得端庄大气,性格温婉可人,加之从小研读古籍,谈吐不俗,已是难得的佳人。

  可幺女姜娆则更胜一筹,举止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可偏就生得一双勾人的狐狸眼,一颦一笑间平添几分的妩媚妖娆,一眼望去便是张扬的美艳。

  两女一雅一妖,姜氏女的美名早已远闻于四国。

  *

  京城外。

  军队驻扎营地已四方燃起篝火,为庆姜家军大胜北蛮,御前军、巡卫营等兄弟军更是前来同贺,场面好不热闹。

  等侯府的马车驶达城郊时,见军营门口的守卫士兵都已不在,只一姜铭的副将李虎原地站得笔直,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见姜女从马车下来,当即恭敬行礼,“属下参见二位小姐,世子正被御前军大统领拉着喝酒,此时抽不开身,所以特命卑职前来迎接。”

  姜媛在前,把人扶起,“今日大家开心,喝些酒自是无妨,我和娆儿从侯府带了些经年的兰露酒,你快叫人来,将佳酿分与三军将士。”

  “是!”

  兰露佳酿自是稀罕物,今日马车携来的这些更是陛下御赐,李虎识得此酒珍贵,拜谢后赶紧去寻兄弟搬下。

  姜媛这边正忙着指挥卸酒,一旁的姜娆却向里抬眼张望。

  她饶有心事地想,今日城中有头有脸的军官将领都齐聚于此,那想必陈敛也会在这军营的某一处。

  她显然无法直接向李虎或是旁人开口打听,只能等着待会见到二哥哥时,拐弯抹角地问上一问。

  姜媛将分发酒水的任务派给李虎,便带着姜娆往里走去。

  今日来了不少女眷,大多是将军夫人,或者将领娘子,两人过去依次打了照面,几声寒暄过后便进入了主帐。

  “阿姐,小妹!”

  刚打开帐帘,就见姜铭红着脸,醉醺醺地迎过来和她们打招呼,姜媛忙上前将人扶住,后面几位将军笑着赔罪,说不该和世子玩闹拼酒。

  姜氏女的名声在外,两人进帐便已点燃众人热情,但毕竟顾及太子宸王在场,姜娆更是未来的太子妃,所以即便有些醉意,也不敢过分起哄。

  姜媛自是可以应付这种场面,一套礼节周到,把大家都哄得开心。

  姜娆却全没心思,行过礼后一个人坐在角落,刚刚隔着好几个人,她仍是一下就察觉到那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于是她强忍着不适,刻意选择忽略。

  过了一会,等太子的注意力完全从她身上转移,姜娆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左边无人,右边坐着位半醉的黑面将军,刚刚听他与旁人交谈,觉得此人甚是憨厚朴实。

  于是,她计上心来,亲自斟满一碗酒推至人家面前。

  开口小声询问:“这位将军,我有一事想请问你。”

  黑面闻声看过来,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小姐有何事,但说无妨。”

  姜娆早已备好一套完美说辞,“刚才阿姐让我去向一位姓陈的将军敬酒,可我看主帐里并无此人,所以想问您,今日来的三军里,可有位姓陈的将军?”

  她也是没有办法,此刻二哥哥喝得烂醉如泥,哪里还能给她打听消息,而她身为深闺淑女,名正言顺进军营的机会更是难得。

  若错过今日,今后恐怕再难寻得入营机会,更别说与陈敛进一步结识。

  黑面将军认真思考一番后,向她告知,“三营的副都统便姓陈,可是他?”

  此话瞬间让姜娆心里燃起了希望,但她并不十分确定,只好又问:“此人可是宸王手下?”

  黑面将军点头,“巡卫营归宸王殿下掌持,三营都统自然算是宸王手下。”

  如此,那便应该是陈敛!

  姜娆忙道感谢,又问他陈副统领现在何处,得了一个大概位置后,便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从主帐中溜了出去。

  黑面将军给的位置略有些偏,在营中最西面,姜娆为了不引人注目,择了个小路过去。

  眼瞅就要到了目的地,忽的听到前面似有人在争吵,闻声还有些耳熟。

  姜娆提心吊胆地望过去,发现竟是李虎在与一个小孩子吵闹。

  面对高大的李虎,那孩子表现丝毫不怯,挺着胸膛说话也振振有词,“你就是气不过我师父上次比武赢了你,所以人人都分了好酒,唯独没分给我们!”

  李虎俯身看他:“你这小鬼竟敢来我们姜家军地盘撒野,是你师父让你过来的?”

  那孩子气势上不输,“我师父才不屑,是我看你假公济私还一脸得意,所以特意过来提醒你,别忘了上次你是怎么不服挑衅,最后却被我师父打得满地找牙的。”

  真是人小鬼大,虽是稚儿却牙尖嘴利,姜娆在帐后听着,觉得这画面实在有些意思。

  她倒一席热闹看得有趣,可李虎却被说得有些气恼。

  只听他一声呵斥:“说话没大没小,看我不揍你!”

  “我才不怕!”

  姜娆眼看李虎打算动粗,实在担心这孩子会受皮肉之苦,正犹豫着要不要出面制止,就见男孩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位身量挺拔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骨相甚佳,五官又显贵气,若不是因他身着粗布戎衣,外露皮肤又有经日晒的黝黑粗粝,姜娆定会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或世子。

  偏眸又瞧了眼李虎的戎装,比较之下,姜娆便大致心中有数,此人的官职应当是在李虎之下了。

  “好啊,你还敢亲自来?”只见李虎看到来人,气恼之意更甚。

  他扑着过去意欲擒住那孩子,可年轻男子却动作迅速,先他一步将人护在身后。

  李虎不甘就此作罢,挥拳狠狠朝男子锤下,男子却身手敏捷,轻松走位躲开,接着一个反手便将李虎双手束住,叫他再动弹不得。

  姜娆怕放任他们再闹下去会引众人围观,李虎是她二哥哥的副将,今日三军同贺,岂能因他闹了笑话。

  “住手。”

  李虎本来不服,嘴上还不停挑衅着,下一秒见姜娆现身,气势一下便弱了下去,那男子也顺势松手,将他放开。

  “三小姐?”李虎见姜娆人在此处略有惊讶,但因自知理亏,此刻便跪在她面前头也不抬。

  年轻男子应当是不识她的身份,眼神淡淡扫过来一眼,并没有行礼的意思。

  姜娆倒没计较这些,只说道:“今日是为大军庆功,李副将怎能与人大打出手。”

  李虎看了一眼身旁,虽有不服,但最终还是恭敬回道:“属下知错。”

  方才被护住的男孩很会察言观色,见姜娆十分有话语权,便认定她是贵人,于是故作委屈说着,“这位娘子,他还苛扣我们的赏赐。”

  正欲再说什么,被他称作“师父”的男子瞥过去一眼,吓得男孩立刻噤声。

  这个鬼机灵,还真有怕的人。

  没等姜娆开□□代,李虎便立即表了态,“小姐放心,赏赐之物绝对会公平发放。”

  姜娆点了点头,转眸看向刚才鸣不平的孩子,放柔声音询问道:“如此,可满意?”

  “满,满意……”男孩被问得一下脸红,下意识去看他师父,男子却并未表态,只抬手往男孩背上拍打了一下,随后淡淡说了句,“走吧。”

  此事算是作罢。

  待两人离开后,李虎这才犹豫问了句,“小姐为何会在此处?”

  姜娆轻咳一声,欲表现得自然从容,“我嫌大帐内有些闷,便一人出来走走。”

  李虎并未怀疑,嘱咐她一人要注意安全,便率先回了自己的营帐。

  途中遇到这个小插曲,耽误了她一些时间,姜娆担心一会儿阿姐会派人寻她,于是只得加快步伐。

  终于到了黑面将军所说的营帐,姜娆却下意识紧张了。

  她伸着脖子悄悄往里望了望,确定帐内只有一人。

  那人双手背在身后,此刻正在背对帐门,仔细研看着一幅竖挂的作战图。

  别人都在喝酒庆祝,只这里风景不同。

  姜娆不自觉为这位将来的北倾王加上滤镜,下一秒心中便打定主意,既要与人交好,自是要先放低姿态。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她手里还备着礼。

  她心里暗暗为自己打了打气,接着便壮着胆子走进帐内。

  “陈敛将军,我来给你送酒的。”

  扬声迈步,姜娆提裙而入,手里拿着方才被她藏在草丛里的一壶酒。

  背对她的人闻声果然转过身来。

  姜娆抬头笑靥如花,可下一秒,笑容便堪堪僵在脸上。

  她呆愣在原地一时错愕不已,这人看起来……年岁不大对啊。

  陈都尉怎么会是位两鬓已白的老伯?

  而这人又怎会是她要寻的陈敛!

  意识到此事大约是闹了乌龙,姜娆脸颊顿时烧了起来,即便眼前老伯看起来面目慈祥,但她立在原地,还是万分尴尬。

  “原来你要找我。”

  突然,门口传来响动。

  一道沉醇的男子声音从她身后幽幽传来,姜娆脸颊绯红未消,闻声下意识回头望过去。

  就见刚刚把李虎轻松制服的年轻男子,此刻站在门口微仰着头,正饶有趣味地盯着她。

第 4 章

  ◎你在怕我◎

  白帐中一时间静得出奇,面对审视,姜娆紧抿着唇,下意识握紧手中那壶兰露酒。

  她原是打算借酒会友,趁机向那位未来权倾朝野的北倾王献献殷勤,讨个初次见面的好印象。

  然而事实却是,她二哥哥的随从副将刚刚还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仗势欺人,苛扣了人家的赏赐。

  想想刚才自己的表现,姜娆默默在心里叹息一声,似乎没出什么差错,但也绝算不上是好印象了。

  出师不利。

  姜娆站在原地被他如此盯着,简直如芒在背,她甚至没想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的如此不合时宜,当下只一味担忧,自己方才是否已经将人得罪。

  偏偏这人,她如何开罪得起?

  片刻后,陈敛终于把目光从她身上离开,接着风轻云淡地走上前来。

  姜娆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觉察他经过自己身边时顿下了脚步,姜娆目不斜视,却下意识挺直了腰背。

  陈敛挑了挑眉,似乎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新奇事,于是侧身又不动声色地往姜娆这边倾了倾,距离近了些,这回果真就见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你在怕我?”他好笑一般问道。

  姜娆有些慌乱,因此刻他的视线再次扫下来,这回两人是面对着面,目光近距交汇,她总觉自己心藏的秘密仿佛要被他看穿。

  她不是害怕,是把他当作了救命的稻草,却一时惶恐不安,不知该如何抓住,抓牢。

  又担忧这支稻草,不肯让她依托。

  他一直未迈步,似还在等她回话。

  “不曾害怕。”姜娆摇了摇头小声否认,接着往后退了一步,将两人的身距拉开些,站定后才抬眸轻语,“只是因为闹了误会,有些无措,将军莫要怪罪。”

  “将军?”

  陈敛瞧了她一眼,随即玩味般,重复了一遍这个从她口中叫出的莫名称呼。

  姜娆也立刻觉察到此语不妥,她是凭着前世记忆,知晓陈敛将来必是称霸一方的无敌战神,所以才脱口而出了这一句“将军”。

  可在今世,时序进程还未有此发展。

  方才她又目睹过李虎跋扈的一番做派,自然也能推断到陈敛目前的官位不高,所以此时再这样叫他,着实有些明显的……取悦意味。

  他会不会也这样想?

  意识到这一点后,姜娆窘迫得霎时红了耳朵,慌忙撇过头去。

  “阿敛,这来的是谁家的女娃啊?”

  幸好没等陈敛再说什么,方才被姜媛错认的副都尉便开口接过话去,姜娆心里对这位老伯简直十万分的感谢,叫她不必立刻寻地洞往里钻了。

  陈敛闻言目光瞥向姜娆,那冷淡的眼神似乎在说,我们不熟,我也不认识她。

  姜娆本想自报家门,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

  今晚三军将士齐聚于此,是为庆姜家军大胜凯旋,而她作为姜氏女此刻不坐主帐,却偏偏出现在如此偏的分账内,这叫旁人会如何想?

  刚刚她忽悠李虎的一派用词自不适宜再用,李虎是她侯府的人,不必有太多顾虑,可现在情况明显更为复杂了些。

  她的身份不方便外露,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满意说辞,正处为难之际,却听陈敛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二叔,人家特意来送美酒,你不快点讨来尝尝,岂不辜负?”

  此话貌似正中老伯喜好,话题便也瞬间被转移了。

  “送来的可是什么好酒啊?”

  “我怎知。”陈敛点了点下巴,又道:“你问她。”

  姜娆没想到陈敛竟会为自己解围,反应过来后赶紧动作麻利地把酒壶给递上,她笑着回老伯的话说,“是经年的兰露酒。”

  说完又赶快补充了一句,“酒是军中赏赐,各帐都有。”

  此话一出,便将她的出现解释得顺理成章,自然也庆幸陈副都尉并未多问,见着了兰露酒再分不开心思,倒出喝了些后,一直赞叹此酒难得。

  姜娆见窘境渐解,又担心自己在外耽搁时间过久,阿姐会遣人来寻,到时恐更难解释,于是便打算开口告退。

  开口前,她又撇头过去,悄悄看了陈敛一眼。

  方才他与李虎在帐外纠缠时,因夜里光线昏暗,姜娆看得不够真切,如今烛光明亮将他的面庞也透得彻底。

  昳丽称绝的五官再掩藏不住,眉目间含着些疏离冷淡,清隽且锐利,加之身量又极其优越,便使其周身气场有着浑然天成的强者风范。

  如今女子,谁能不慕强呢?

  如今只因陈敛官运未至,地位不高,所以常人眼中他并不是什么强者。可姜娆知晓他将来必成大器,心里便暗暗督促自己,一定要早早抱好这个大腿。

  对方应当是未曾察觉,她便肆无忌惮,将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的稍久了点,心觉此行不管如何,能与他打过照面已是进步,至于其他自是还应循序渐进的。

  姜娆打算告别,“陈副都尉,既酒已送到,您老人家便慢慢品,我就先行告退了。”

  因对方年长,她说完,又朝对面礼貌行了个礼。

  那老伯见状,却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情显得有些惊慌,边推拒地摆着手边说着,“此礼受不起受不起,当真是有劳姑娘特意跑一趟,既然姑娘要回,阿敛,还不快去送送。”

  姜娆看向陈敛,见他只微微抬眸,看都没有看自己,自然也未有起身打算。

  “不必麻烦了。”姜娆见陈敛并不乐意送她,也不强求,于是面显通情达理地说道:“只一小段路,不必相送。”

  之后,她饶有心事地走出营帐,边走边仔细回想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只是还未走出四五步远,忽的察觉自己身后有阵脚步动静。

  她闻声看过去,果不其然就看到陈敛站在自己身后,沉默地跟着她。

  “我二叔非叫我来。”他轻皱着眉,好似有些不耐烦地解释了一句。

  姜娆点点头,她哪里敢自作多情,只对他笑笑说道:“那便有劳了。”

  两人一前一后,倒是互不干扰。

  一路上,二人谁也不曾开口,就这样彼此沉默着继续前行,眼看就要到主帐附近了,姜娆欲言又止,心想陈敛为何还不止步。

  再往前走,两人一同现身似有不便。

  “送到此处便可以了。”姜娆只好先自己停下脚步,她犹豫了一下,接着冲他映了个和煦笑容,“主帐就在眼前了,你先回去吧。”

  陈敛并未立刻就走,而是抬眼打量看她,半响后忽然问了句,“怎这回不唤我作将军了?”

  姜娆瞬间大窘,才平静下来了心绪又被激起千层浪花,她红着耳根低语,“之前是我称呼错了。”

  这个称呼自身本没什么,可结合他先前的语调玩味,现下又如此刻意重复,叫她如何从容应对。

  她常处深闺,不曾见识什么场面,哪里经得起他这番戏弄,自是早早败下阵来。

  他只轻轻“哦”了一声,不知那眼尾上扬的表情究竟是何意味。

  “你如何知晓我姓名?”

  原来他一路跟来是为解开疑虑,姜娆方才沉默走完全程,就是为了想好应对说辞,此时平静下来,倒显不慌不忙了,“自然是从李虎副将那里得知。”

  此语合情合理,她之前目睹了李虎与陈敛的争执,所以事后打听姓名并不奇怪。

  可没想他亦反应得如此之快,紧接就又问:“所以,也是那厮叫你来送酒的?”

  李虎对他什么态度自是不必多说,见无法向旁人推脱,姜娆索性揽在自己身上。

  “是我的主意,方才我见你那小徒弟言语之中露出喜爱,便想亲自送过去些。”

  陈敛终于正眼瞧她,“倒是小姐心善。”

  这是陈敛第一次尊称她,姜娆忍不住多想,这到底是不是他真心称赞。

  她思虑间,又听陈敛再次开口。

  “李虎那厮对你如此言听计从,他是毅安侯府世子副将,所以你也是侯府的人?”陈敛这次话多了些,原是要打听她的身份。

  姜娆迎着他的目光,心思却突然沉重起来,她是陛下钦点的未来太子妃,虽未礼成,可现在天下人都将她与东宫关联在一起,更是已然示她姜娆为太子的附属物。

  如果此时直言身份,陈敛会不会因顾及太子而疏远她,姜娆不敢轻易冒险,尤其现在,她才刚刚为僵局打开了一点好局面。

  “你先前听没听说过,姜氏二女的美名?”姜娆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自夸,想尽力演好这场戏。

  陈敛淡淡瞥过去一眼,想想道:“只听说姜侯爷的大女儿熟读古书,谈吐非凡。”

  “那二女儿呢?”姜娆不自觉下意识开口追问他,“二女儿如何,你从前没听说过吗?”

  陈敛好笑地抬眼看她,接着缓缓道:“那二女儿的名声好像不太好。”

  姜娆一听便急了,这回连掩饰都来不及,直接凶巴巴地瞪着他,“怎么会不好?如何不好?”

  不知陈敛是否故意,只见他真的开始仔细回忆街传流言,“据说是妖媚面相,不甚端庄。”

  “你又没见过她,怎就知她不端庄,那都是深街巷尾老百姓胡言的!”

  “那你见过她?”陈敛倏忽间,朝她看了过来。

  “我,我当然见过。”姜娆赶紧戏上身来,拿出护短的架势,“那是我二表姐,虽说面容昳娆艳丽,可自小得宫中嬷嬷教导,言行谨遵闺礼,自是端雅,何来不端一说?”

  说完又怕他不信,又假装狐假虎威地补充道:“我两位表姐此刻正在前方主帐内,我也正要去寻她们。”

  陈敛看了前方主帐方向一眼,闻言却并未有所回应,姜娆瞬间有些心虚,可骑虎难下,她只能故作镇定。

  “若你不信,那就……”此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我信得。”陈敛视线从远处收回,又落在她身上,“既是侯府表亲,那该如何称呼?”

  闻他如此问,姜娆便忽然想起很久前自己养过的一只小白猫,不过一个假名字而已,姜娆没有多思,于是脱口说:“家人常唤我作小七。”

  是那只奶猫的名字。

  话音落下,她就见陈敛似眼带戏谑般,轻扯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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