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看着眼熟,和我嫂子的遭遇差不多啊,我妈可是很会做婆婆的。
比如我哥我嫂的脏衣服都泡在那儿,我妈把我哥的衣服洗了,把我嫂子的脏衣服扔回桶里,事后洋洋得意地跟我说这叫立规矩,得让媳妇儿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是老大,我说要不是你脸皮厚跟我说,我还不知道这事儿,说明嫂子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哈。
我妈脸色不太好看。
第二回,我们这破江南,毛毛小雨湿透透,尤其黄梅天的时候,衣服不能不洗,不洗发臭,可洗完又发愁,滴滴答答,家里各处都返潮。嫂子还在坐月子,喂一次奶出一身虚汗,我妈把湿答答的衣服给她换,说用体温捂一下就干了,嫂子索性脱光光,穿上我哥的白衬衫在家走来走去,把我哥吓得半死,忙去拉窗帘,问她干嘛了,她说没衣服穿,我哥问怎么没衣服穿,嫂子说你问妈去。
我哥对我妈说,当初抢着要带孙子的可是你,说得那么好听,连儿子都骗有意思么?
我妈脸上云淡风轻,抓一把瓜子往阳台上一站。呵呵,这背影我和我哥都熟悉,她要开始反扑了。
第三回,我妈开始在月子餐上动手脚了,一天只买一个荤菜,通常是一条鲫鱼,鲫鱼汤下奶,可她不做汤,她做红烧的,红烧之前不先放油锅里煎香,直接炖煮还不放姜。素菜两个。嫂子说太腥了,吃不下,我妈说吃不下你先去抱孩子,饿了就吃得下了。
我和嫂子一脸惊恐、不可思议、你看我,我看你,乌云罩顶、无处可逃。
我下楼买了份鸭血粉丝汤给嫂子解馋,还没端进家门被我妈拦下,我妈说汤里有味精,产妇吃了味精不产奶,我说没奶还有奶粉呢,你不会烧饭我们不怪你。
Piaji!我捂住脸,我妈把那碗鸭血粉丝汤往一楼花园里一甩——你就是叛徒!我把你养大了,你心里有过我?你和你哥一样,都是叛徒!将来养老指望不上你!也指望不上你哥!
我怂,我被吓住了,我抱着侄子躲小房间里。
晚饭,我妈把中午那几个菜重新端上桌,摆明态度,今天不吃那就明天吃,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买新的,浪费可耻balabala,我们当年做媳妇儿的哪儿吃过婆婆一口汤啊balabala,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眼里还有老人么balabala,我问你们收过钱么?我给你带孩子还要受你的气?我做婆婆的还要看媳妇儿的脸色balabala
有些女人挺奇怪,她儿子娶了老婆,她就自然而然地把别人家的女儿收编成自己的女儿来教训了。
嫂子抬头看看钟,得,马上我哥就要到家了。
她在白饭里浇一杯白开水,白开水拌饭,够节约吧?我哥一开门看到这情形,懵逼了,问我妈怎么回事,我妈满心以为傻逼媳妇儿会一蹦三丈高和她吵吵,新媳妇儿不把婆婆放眼里可是大罪,说到哪儿去都是小辈无礼没家教。没想到媳妇儿会来这一招,当时她也有点儿懵,表情很不自然,下不来台。
我边给侄子换尿不湿边暗笑,老姜啊老姜,你这回作大死咯,你养大的儿子要被你逼走咯
我哥火冒三丈冲我妈吼,我没给你钱么?我给你菜钱没有?好好的日子不过你作死给谁看啊?
说完就拉上嫂子出去开荤了
我抱着侄子坐在饭桌前说,妈,我饿了
我妈把桌上那三道菜连汤带水还带盘子都倒垃圾桶里了
紧张,空气都不流动了,小侄子闭着眼睛,小手揪着我耳朵可疼了。臭小子,话还不会讲,已经会装死了
我盯着我妈从厨房转到阳台,叉衣杆把衣架打得叮叮咣咣,又从阳台转到厨房,敲锅摔碗不解气还得把菜刀拿出来磨磨
我摸摸侄子的小脑袋想,今天这出儿咱两是逃不过了,你奶奶她失心疯了,控制不了你爸陷害不了你妈,就剩咱两来填坑了
我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钱丢桌上说,出去吃!别把胃饿坏了
我一瞅,50的,哦,果然亲生的女儿和别人家的女儿不一样嘛。
第四回,我妈继续在吃饭这件事上做文章,不过她长进了,学会了以退为进。
她让我嫂子先吃,当时孩子还睡着,我们说一起吃一起吃,她说孩子得有人看嘛,你们先吃。我们相视一笑,老太婆总算服软了,不容易啊,退一步海阔天空嘛。嫂子匆匆扒两口饭,嘴里的还没嚼就进屋去换我妈出来。
我妈不吃饭,打开电视,坐茶几前定定心心折纸钱,从《今日说法》到《看了又看》,我明明听见她肚子里咕噜咕噜叫成一串儿了她也不挪窝,硬生生憋到我哥下班回来,捶了捶老腰,看破红尘似的对我哥摆一摆手,让我哥啥都别问,因为她不想说。
问:她真不想说么?
答:你信你傻!她下楼去找一帮老邻居胡说八道去啦!
一个礼拜过后,邻居“隐晦”地提醒我:“你妈不容易呀,一把年纪本该享清福了还在给你哥带孩子,你看你是不是说说你嫂子,当然我们也不是爱管闲事,可是,你看,你嫂子她吧......她......听说你妈忙得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我能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呀,亲们?我真是一口老血窜上来我还得咽下去啊
我就这么憋着,我妈继续这么演着,我希望这事儿永远没人提第二遍
可我嫂子总要出月子的吧,她像逃离丧尸楼一样急迫地奔向工作岗位,随后旋风般杀回家里,当着我妈的面儿打电话给我哥,让我哥回来谈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谁爱过给谁过去,儿子我也带走,你还年轻你继续找吧,你妈连口热的都吃不上了,你让她换个媳妇去吃香的喝辣的吧!整天整天作死,好人都得给她折腾坏了,我再在这儿待下去我命都要送你妈手里了!”
我妈等的就是她这出,磨磨唧唧两个月不就是为了逼她狗急跳墙么
我妈扔了电水壶冲到阳台上,啪啪啪把大门、窗户都打开,声泪俱下对着栏杆外面哭诉自己多么勤俭节约“我一心只想给他们小两口省钱啊,我烧水都要等晚上九点,早上五点就起床了,我不就是为了凑峰谷电吗?”
多么低声下气只求把产妇伺候好了“她给我看脸色呀,你们是不知道啊,她一回家就把包扔在桌上,她扔给我看的呀,我什么都不说,从来不和我儿子多说什么,我就只想他两好好的,受再多委屈我也不说”结果伺候出来一个泼妇和一个忤逆子,命苦啊命苦,儿子不是自己的,儿子是给别人养的啊balabala
我嫂子气得直跳脚,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只能往地上一躺滚来滚去喊着不活了不活了
我哥急匆匆赶回来,一见楼下乌泱泱一堆人,抬头看我妈披头散发唾沫星子乱喷的样儿就炸了,三两步跨回家,我妈扑上去想跟他哭诉下,没成想被我哥一把推到栏杆上,她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这回是真哭。
我哥拉起我嫂子,被我嫂子啪啪啪扇了好几下耳光,眼镜都被打飞了,侄子哭得撕心裂肺,我哥拉上我嫂子就下楼了
彻夜未归,第二夜还是未归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直到一个月后,我妈慌了,丢了孙子还搭上了儿子,她双眼赤红,嘴巴里都是溃疡
我不和她视线交汇,我就憋着,不让她知道我哥嫂子已经买房了。
我妈并不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她婆婆从没有亏待过她,更谈不上虐待
我爸这个角色的确是缺失的,生活中哪儿有那么多突如其来,都是一件一件铺叠开来,就像我爸的离开,我妈的失心疯一样,要说清这些,必须理清来龙去脉,所以我准备写一写我妈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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