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总是一个人旅行,而且都是跑那种非常荒凉的地方,很孤独但是也很享受。
孤独感会随着人年龄和阅历的增长,逐渐变成一种高级的享受,这种享受还跟金钱没有太大的关系,你用直升飞机给你拉上去还不如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
那种空灵寂渺是一种很难表达的享受,在短暂的瞬间,你可以清晰的体会到自己远离了凡尘,不再需要去伪装自己、修饰自己,本真的自我开始苏醒。用不了五分钟你就会迷恋上这种感觉,自己与自己和谐相处起来,不需要逼迫自己做什么,不需要强行抑制什么,更不需要与任何人虚与委蛇。有时候几个小时甚至几天艰苦的路途,也就是为了这么几分钟而已。
离开这短短的几分钟,重新回到尘世里,你得遵守交通规则,你得服从一切礼法,你得重新捡起所有的伪装和驯良,其实内心里是疲惫和厌倦的,尽管你不再孤独。
但是你的内心里有某种东西在闪现,像是漆黑中的一道闪光,稍纵即逝,却足够让你看清楚很多东西。这一瞬间是那么的短暂,远远谈不上什么“光明”,却能够把你的周遭刻在你的脑子里,不再恐惧迷茫。
你知道,你放纵了一回。
我就老是一个人费劲巴拉的去追寻这种感觉。
很难用直观的语言来描述我国“四大仙境”的巨大与空旷,新疆、西藏、青海、内蒙外加附近几个省份的部分地区,云南、四川藏区。这种庞大无比的空旷刚开始会给你很大的恐惧感,那种来自于日常生活的不适感,但是适应了以后就能非常轻松的找到高级的享受。在这些地方你360°转一圈撒一泡尿,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除了逆风的时候小心鞋子湿了。没人管你,没人在乎你,甚至都没人会注意到你,人类在这种地方的种群密度要小于绝大多数动物。
因为我自己老是往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跑,所以我碰到过许多正在享受孤独的人,我不会去打扰他们甚至直接走开,却有不少孤独的旅行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齐齐哈尔到大庆之间的芦苇荡里遇到过一个孤独的钓鱼佬,我是跑去拍鹤的,那片芦苇荡大得不讲理而且很多地方根本没法开车,只能靠徒步,我都没想过能遇到人。我是在长焦镜头里扫到他的,他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存在,而是一个人自得其乐的钓鱼。说是钓鱼,不如说是借钓鱼的借口跑来发呆,因为那个钓鱼竿很明显没有正经的干钓鱼的事情,斜扔在地上,竿头都垂在水里,我怀疑根本就没有挂鱼饵。钓鱼人脱了鞋光着个脚丫子,把大拇指和二指岔开,正在“瞄准”太阳。
这人肯定没打窝子,但凡他打了窝子,也不至于干用自己的脚丫子瞄准太阳这种事情。
他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干这种事情,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在想象自己的身体就是一门“大炮”,自己的脚丫子和眼睛就是“瞄具”,这门大炮的威力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一炮能打碎太阳这种目标?
他是不是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或者是小时候与玩伴玩过的游戏?
这一刻他是他自己,他不用管老婆的新衣服,孩子的学费和成绩,爹妈年迈的身体。尽管这一刻挺短的,让你举着自己的腿瞄准太阳,你试试你能举多久呢对不?
我默默的撤了长焦镜头,钻进芦苇荡离开了他。
有一次我跑去追狐狸玩儿,遇上过一个孤独的牧羊人,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
哥们儿正在跟一头羊“打架”。
那只羊不知道抽什么疯,发狂一样的攻击自己的主人,小伙子则拿自己的藏袍逗引它,像极了电视里的斗牛士。牧区小伙子这个年纪肯定是某个孩子的父亲了,我不大明白他怎么会干这么孩子气的事情,他的牧羊犬估计也不明白,蹲在旁边吐着舌头像看个傻X一样看着他。
藏獒智商已经够低了,想不到有比它还低的!
小伙子用藏袍的一脚在发狂的羊面前晃荡,那只羊眼看就要气炸了肺,梗着脖子后退几步,猛的冲过来用角撞。
小伙子这时候灵巧的转身躲开,羊一头冲过去扑了个空,气急败坏的转过身来再次冲过来,小伙子有一次以夸张的角度扭动身体,羊没有刹住车,前腿失去重心扑在地上,头顶上要是有那种“怒气值”的条,估计蹭蹭蹭又往上蹿了不少。藏獒在旁边眼神越发的呆滞,它肯定不明白这两个二货到底今天准备傻到什么程度。
我估计小伙子小时候电视里看过斗牛的场面,一直想试试,反正牧区多得是牛,只不过被老母亲一巴掌抽回了现实。
这时候他发现了我,愣在原地,尴尬了……
更尴尬的是,羊并没有因此平息自己的怒气,一头顶在他屁股上,小伙子一个马趴,五体投地给我来了个大礼。
我赶紧转身跑了,担当不起啊!
去年成都双流机场T2航站楼外面还在施工的时候,我正在跑一个项目,一个漫长、枯燥、无聊而没什么前途的项目,自己一个人孤独的全国到处跑,每天都会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得花好长时间才能想起自己在哪。那天从飞机上下来已经晚上两点过了,下一趟飞机还有四个小时才起飞,还有第二天的PPT需要准备,机场里面闷得慌,外面还能抽烟。
于是我跑到施工围栏边上一堆建筑材料上搓PPT,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面,这个位置灯光照不到,可以一边抽烟一边干活。
我看到一个孤独的旅行者,一个外国女孩,看起来不像是美国人的样子,有点北欧或者俄罗斯那边人的意思。疫情期间她要是国外过来的,不可能放她跑出来,应该是早就在国内了。我不知道她是在躲避什么还是在奔赴什么,或者仅仅像我一样,一趟无聊的旅程而已。
总之她是孤独的。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外国姑娘之一。
她有着一头淡黄色透明的长发,刚好到后背,把整个脸笼罩在一层模糊但是明亮的光晕中间。脖子细长光润,穿着一件吊带背心,露出锁骨和肩膀。皮肤洁白光滑,像陶瓷一样明净柔润,腰纤细却结实,于是显得短裤十分的灵动,把长腿和高跟鞋紧凑的连接在身上,形成一个整体。她整个人看起来精致得吹弹可破,应该是个模特吧,有一种很明显可以感觉到的不真实感,不属于随处可见的样子,而是经过精美的装裱后很正式的放在某个地方供人参观。
你说她是北欧森林里的精灵我也信。
她拖着个箱子走到室外吸烟区最末尾的地方,离我这里很近,默默的点上一支烟。其实这么做毫无必要,深夜的室外吸烟区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昏黄的路灯色温让人眼睛很不舒服,反射在柏油路面上零零碎碎的,显得更加空旷。
她无疑是这一片昏黄中最鲜亮的一块。
她应该是憋了有一会儿了,吸下一大口之后像个男人一样放肆的往下吐,然后烟气弥漫上来把自己的脸缠住,像个老爷们儿。你很少见到她这样的外国姑娘,多得是那种肉欲横流的身材,她这么纤细柔弱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你怎么也想不到会干这种事,跟啤酒馆里的糙大汉似的。
姑娘自己也被自己粗野的动作吓到了,一个人仰头对着路灯吐着舌头哈哈哈哈的笑起来。
然后干脆骑到自己的行李箱上面,用脚在地上一蹬,把行李箱当成了滑板车,在人行道上面来来回回的滑,嘴里还不停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她干脆把那种细支的女士烟叼在嘴角,跟饱经风霜的老大爷叼着雪茄一个德性,“呜”的一声滑出去老远老远。
我掐灭了自己的烟,合上笔记本,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间。
就让她自己放肆一会儿吧。
跟许多著名景点不一样,巴松措游客最多的地方其实不是最好看的地方,而是要去湖的尽头,错高村还要往里走一段土路,那里有一片树林掩盖着的草场。我喜欢往那里跑,从雪山上面下来的小溪在这里汇入巴松措,它们唱着欢快的歌,把绿油油的草甸切割成不大的小块,滋养出好多好多杜鹃花树丛。
天气好的时候你可以去里面躺着晒一下午太阳。
2017年杜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我去过一趟,二话不说就往这里跑,穿过牛羊群,穿过花花绿绿的游客,把路边的小黑猪吓得嗷一声跑出去多远,一直把车开到开不动的地方。
然后脱了鞋子在小溪里蹚,避开草甸上的牛粪,小心翼翼的不踩到野花,拨开荆棘和杜鹃。
湖水越来越近了,小溪的歌声也越来越响了。
然后我就看见了她,一个头发不长不短的姑娘。
她坐在湖边,在一挂经幡的后面藏着,也是光着脚丫子,应该跟我一样刚刚蹚过水,鞋子的鞋垫扯出来扔在旁边晾晒。
她穿着长裙,裙摆也是湿的,坐在地上用手抱着膝盖,身边刚好有一朵紫红的野花。
一朵马兰。
她远远谈不上精致,是那种随意却温暖的女孩,脸上有些雀斑,眼睛眯缝着弯弯的笑着,有着一张随性的嘴,嘴唇咧开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她就那样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后晃动,嘴里哼着什么歌。风吹在经幡上面,也掀动着她的裙摆,撩乱了她的头发。
我刚要懊悔有人打扰了我的清净,却发现她和风景一样好看。
她也发现了我,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注视了我一下又挪开,脸上的微笑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过。我的出现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某个小动物,某种莽撞却无害还有点可爱的野生动物,某个冒冒失失的小野兽,不会打扰到她这珍贵的孤独,反而平添一些乐趣。
她的微笑是真实的。
我摘下那朵马兰花,坐在她身边送给了她,然后吻了她。
一个人旅行当然会孤独。
但是孤独不好吗?
共产主义政党长期治理的喀拉拉邦在印度处于人类发展指数的前茅,这就是共产主义对印度的影响。
另外,南亚人是非常非常喜欢取经名的。这也是一个地域特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