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崩溃都是默默无声的,心海泛滥天塌地陷,外面却看不到歇斯底里,只有闪烁的眼神,和轻轻的叹息。
今天早上七点20,照例坐地铁2号线在去医院的路上。
这个月在体外循环手术间,做心外科手术麻醉。
这一周每天三台小儿心外麻醉,每天七点45到手术间,晚上八点之后下班。期间无休,和徒弟两个人换着下去吃饭喝水上厕所,完全被锁在麻醉机旁边。
每天提着心做动静脉穿刺。五六个月的娃,五六公斤重,一来就要不管哭闹、挣扎,按住用七氟烷麻晕。
之后在仿佛藕节一样肉肉的手臂上,用触诊的方式定位桡动脉搏动,然后盲穿动脉。
孩子肉软蓬蓬的,皮肤白皙细嫩,但再可爱的娃,我们也必须狠心穿刺——桡动脉极细,穿刺就像在一坨棉花里,用缝衣针碰运气撞一根头发。
侥幸穿到了,孩子血管内径太细,置不进去管。得嘞,白搭。
最后只能请上级医生来,超声下做股动脉穿刺。
每次穿完,后背一身汗。而小孩被数次穿刺的手腕青紫血肿,虽然很快就会恢复,但我心中仍然充满愧疚和不安,一点穿刺成功的成就感都没有。
还碰到几次,孩子先天血管发育畸形,穿个静脉往外涌鲜血,按都按不住。
最后做减张压迫缝合,堪堪止血。
小孩心率变化极快,麻醉中前一秒辛苦一百三一百四,手术医生扒一下心脏,直接颤了或者停了。
立马除颤抢救,眼睛死死盯着监护仪屏幕。
手术做完,捏着皮球把孩子护送回ICU,和护士交接完,确认了呼吸心率血压Ok,最后看看孩子沉睡又憔悴的脸,有时候会去摸摸他的额头确定下温度,或者用湿毛巾擦一下穿刺部位的血迹。
这是这一天难得的放松闲暇。
待不了多久,要回去了。
楼下,另一个娃娃刚进手术间。
做到下午,高强度的体力消耗和精神压力,让我特别饿。
在辘辘饥肠的趋使下,点了高油高盐的外卖,让徒弟看着台子,下去匆匆用十几分钟吃饭。
吃完没时间擦嘴漱口,急匆匆上来。
有时候刚打开外卖就接到电话,病人不好,放下筷子就跑上去处理。
下午五六点,解放大道的车流滚滚,鼎沸的人潮由无数疲惫了一天的下班者组成。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但手术室仍在人工灯光的照耀下,灯火通明。
一般来说,第三台才开始。
看着很苦逼。
还好我习惯了。
我以为,我习惯了。
在地铁里,我好死不死戴着耳机听窦唯老仙儿的《高级动物》。
矛盾 虚伪 贪婪 欺骗
幻想 疑惑 简单 善变
好强 无奈 孤独 脆弱
忍让 气愤 复杂 讨厌
嫉妒 阴险 争夺 埋怨
自私 无聊 变态 冒险
好色 善良 博爱 诡辩
能说 空虚 真诚 金钱
噢 我的天 高级动物
地狱 天堂 皆在人间
伟大 渺小 中庸 可怜
欢乐 痛苦 战争 平安
辉煌 暗淡 得意 伤感
怀恨 报复 专横 责难
幸福在哪里?
突然就崩了。
无数情绪从心底喷涌而出,我分不清是什么,只觉得,今天就不想上班。
甚至会觉得想笑,自己这么矫情,这么委屈,这么脆弱。
不敢听下去了,扯下耳机,什么都不想。
到中山公园站了,站了半天,在滴滴关门声中,闪身下了车。
还是要继续的,毕竟我只是有点小情绪,但手术室里那个我素昧平生却要照看生死的人,今天可能经历这辈子最难迈过的坎儿。
而科室正缺人,临时请假?别想了,不现实。
我自己也不允许因这种原因退缩。
收拾好情绪,随着人流涌入医院,临床不允许带着情绪工作。
看了下表,还好,和平时比,只晚了几分钟。
一切如常。
但愿吧。
成年人的崩溃都是默默无声的,心海泛滥天塌地陷,外面却看不到歇斯底里,只有闪烁的眼神,和轻轻的叹息。
临床抑郁也不是惊天动地长吁短叹,只是对世界的触感渐渐消失,对未知的兴趣逐渐冷淡,心里的钝感越来越严重,总以为自己越来越坚韧,其实脆弱的心不知在某一刻,就会轰然垮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