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有问题,辽亡之前没想着攻宋,金亡之前确实这么想了。
辽亡之前没想着攻宋,是因为澶渊之盟宋辽签订了和平协议,这份协议让双方保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重和元年北宋遣使赴金商讨联合灭辽,至宣和二年结成海上之盟,约定联手攻辽——这事恐怕辽并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一定相信,毕竟真宗的时候你宋打不赢我辽,现在宣和天子能打的赢吗?但无论相不相信,宣和天子、天下一人还是出兵了。
宣和四年四月河北河东宣抚使童贯率兵北上,却发现河北这里因为百年不识兵戈,已经快忘了怎么打仗,甚至连当初阻遏辽兵南下的塘泊防线都能跑马了,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过国界线进入辽国。这时候辽国三去其二,东京、上京、中京、西京皆被金朝攻占,天祚帝逃入夹山,消息不同的南京干脆另立新君。
辽国的新皇上耶律淳论辈分是天祚帝的叔叔,这年都六十了,土埋到脖颈上头了,面对着童贯派来的劝降使臣差点儿气晕过去——叛盟啊你们还是个人不是了?!当场下令砍死来使。按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就知道耶律淳对宋人所作所为有多生气了。可杀了使者,这仗还得打啊,幸好他手下还有个666的神仙——耶律大石。耶律大石一开始也是跟宋军打嘴炮,质问他们为何叛盟,宋人狡辩说女真已经取了山后,若不出兵,恐怕女真连山前也要一并拿了,所以他们是来救辽了,耶律大石说河西的党项人天天念叨着和我们一起出兵夹击你们,我们不同意这么做,现在你们听了东北的女直人几句话就一起夹击我们是嘛?宋人理屈词穷之下表示一码归一码,党项人可从我们那边夺到了一寸土地?但女真不一样啊,女真真的可以灭了你们,所以我们再不动手,果子都让女真人摘了。
既然双方尿不到一个壶里,只好开打。耶律大石拿着辽南京的残兵剩卒把童贯的北伐之军在白沟河打了个头朝下,没过几天皇上耶律淳果然老死了,国丧之际,辽又出了叛徒,表示自己准备不讲武德去偷袭,希望王师给接应一下,宋军说你放心的去吧,最后这帮带路党不出意外地被宋军放了鸽子,而大怒之下的辽军又在白沟河把宋军吊打一顿。知道打不过的宋军从此不再北上,坐视金军攻占燕京,然后两边谈判,最后金军把洗劫一空的辽南京卖给了北宋。
——从北宋叛盟攻辽,到辽丢失所有跟北宋接壤的领土,不足一年。
宋金那时候就不一样了。
开禧二年南宋北伐,结果出师不利,后来被打了个飞龙骑脸,只好砍了自家丞相的脑袋送去议和。嘉定元年也就是1208年双方签的和议,同年金章宗去世、卫王即位,得知新皇上是卫王的铁木真说“我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并开始准备攻金。
三年之后的大安三年二月,金蒙正式开打,同年秋野狐岭之战,蒙古军抄掠至金中都。
也是在这年,南宋得知了蒙古人的存在。野狐岭之战的时候南宋户部员外郎余嵘正好奉命给金朝皇帝贺寿,当时在良乡县的余嵘遇到了从前线溃下来的金军,得知了蒙古兵进抵张家口的消息,余嵘突然对这帮能把凶悍的女真人打个头朝下的这帮人产生了兴趣,于是自制使节旗帜藏在身上往北走,准备和蒙古人打交道,可惜没走到就被金朝官员拦住了,没去成。虽然蒙古人到底什么情况他不知道,但金朝现在有了非常严重的边患这一消息还是被他带回了南宋。第二年卫王被杀、金宣宗即位,金朝的内讧消息也传到南宋,南宋派去庆贺新君即位的时辰正好又赶上了成吉思汗三路攻金之战,席卷河北山东山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南宋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我们是不是可以不再遵守嘉定和议了?
嘉定和议第二条,南宋每年交付岁币银三十万两、绢三十万匹。
南宋不想给钱了。不仅不想给钱,甚至有人还建议把这笔钱用到军事上,招兵买马练兵用。
又过了两年,也就是金贞祐二年、宋嘉定七年的七月十二日,金朝皇帝突然派了个使者南下,告诉南宋说,大金皇帝准备迁都南京了,让他们去朝贺一下。
金朝的南京就是宋朝的东京,也就是开封。南宋得知消息之后恨得牙根子痒痒——那是我家!你去我家住,我还得给你贺乔迁之喜!
不过转念一想,南宋君臣开始高兴了——你金朝都跑到河南来了,那说明你已经不行了,东北、草原、河北都丢了吧?那我似乎就不用怕你了。
七月二十七日,南宋正式宣布,“罢金国岁币”,这钱,不给了。
宋朝想干嘛,金朝猜得到;宋朝什么意思,金朝也知道。但知道归知道,金朝却没法回应,因为此时金蒙打的跟热窑似的,实在腾不出手。
一年之后的贞祐三年十月,一份渡淮攻取南宋盱眙的军事计划呈送到了金朝枢密院案前,枢密使报给金宣宗,金宣宗同意了。“南侵之议自此始”,金朝到底还是准备给南宋回应一下了。
贞祐四年秋,成吉思汗西征,金朝得到了一段罕见的和平岁月,这可以说是玉帝送给金朝最后的一份礼物,本来是让金朝趁机收复失地、巩固边防的,但很明显金宣宗误会了玉帝的意思。
金宣宗下令调回在前线驻守的金军,改在宋金边境集结,并于贞祐五年四月,正式命令金军渡淮攻宋,开始了自己“取偿于宋”的计划。而宋军则依托靖康以来在淮南构筑的防御攻势,挡住了金军的南侵——废话,当初金熙宗、海陵王、金世宗、金章宗拿着囫囵个的大金都打不过江淮防线,你金宣宗也配?于是宋军在自己的主场上罕见的打出了不错的战绩,甚至一些地方已经渡淮北上围攻颍州、泗州,而宋宁宗也下诏伐金,颇有一雪开禧北伐之耻的势头,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甚至于西夏都跳出来要和南宋在西线打配合,联手攻金。
如此拉锯,宋金打了七年,谁也占不了便宜,打到最后宋朝人自己都心里发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不然还是留着金朝吧,留着金朝防备蒙古也好。于是宋朝又双叒叕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存金障宋,就是不跟金朝打了,不仅不打,还应该继续给他们钱给他们粮,壮大他们的实力。
乔行简把这个主意一说,当天就有大学生“请斩行简以谢天下”。
其实平心而论,就宋金在贞祐年间的这场战争,充其量就是菜鸡互啄,宋啃不下金朝的颍州,金啃不下宋朝的庐州,双方也就是围绕在淮河南北自己吓唬自己玩,除了虚毫钱粮,浪费宝贵的物资并把米吃贵之外实际上没有任何作用。尤其是金朝,难得的休整机会,你不去平定山东的义军,不去收复河北的失地,跑淮河边上忙忙叨叨的干嘛来了?
但宋金又不可能主动示弱宣布罢兵,毕竟对于宋宁宗来说,当初金章宗没死的时候我被你们羞辱了一番(嘉定和议约定宋金依靖康故事世为伯侄之国),现在金章宗死了我还是被你们羞辱,那金章宗不白死了吗?金宣宗也很难自己说退兵——打不过蒙古我认了,可我已经沦落到连你们宋人都能任意欺凌的地步了吗?
好在时间会冲淡一切。
元光二年(1223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内外交困的金宣宗病死于南京开封府,太子完颜守绪即位,史称金哀宗。
嘉定十七年(1224年)闰八月初三,油尽灯枯的宋宁宗病死于行在临安府,皇子赵昀即位,史称宋理宗。
新一辈的不管老一辈的仇,金哀宗首先抛出了橄榄枝,以报丧为由,和南宋趁机讲和,公开宣布“更不南伐”,而南宋也借着新君即位就坡下驴,正好这次算是金朝主动服软,面子上也过得去。于是宋金边境上莫名其妙地停火了,延续七年的嘉定宋金之战告一段落,开始重新讨论“存金障蒙”的可行性。
但这份和平的含金量到底多高,恐怕不言而喻。宋人对金人的信任决不比全世界任何一条毒蛇高,金人也时刻防备着宋人的再次叛盟。有道是麻杆打狼两头怕,趁着家里爸爸死了换来的和平能持续多久,金哀宗和宋理宗是心知肚明。
(大家可以期待我的书,关于宋金蒙三方之战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