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这个政权其实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它始终没有形成一个一以贯之的政治常态。也就是说,北方十六国的分裂是表现在明面上的剑拔弩张不稳定,南方东晋的内斗则是表现在里子中的潜流暗涌不稳定,双方都是不稳定的,自然不会有成功的北伐或南征。
田余庆老先生在其代表作《东晋门阀政治》里面概括出了一个名唤【门阀政治】的“变态”政治模式,并指出,这是一种相对于皇权政治的非常态,也即至尊名分与实际权力相分离的不稳定态。东晋政治从一开始便不是强力军权凝合出来的皇权政治,而是一个名实分立、权力分散的脆弱平衡状态。王、庾、桓、谢等所谓的【门阀】家族,对于政局的掌控力,也仅仅介于【官宦世家】与【霸府权臣】之间,权力不仅没有集中在【皇权】手上,也没有集中在一个【门阀家族】的手上,而是动态分散在各大家族的手上。
王敦之乱(322年-324年)、桓温擅权北伐(354年-369年)、桓玄之乱(403年-410年)是东晋门阀家族的三次集权代晋尝试,均试图以掌握了荆州军力的单个【门阀家族】的力量掌控朝政进而取而代之,奈何遭到其他门阀家族的抵制,而且王敦、桓温均没在事业巅峰期多熬几年便老病去世。在三次冲击之间的王导平衡格局、谢安平衡格局,其实都只有一个世代的时长,不仅不长久,还要时刻防范坐大了的上游军阀、江北流民与北方强权(后赵、前秦),哪里顾得上建设稳定的制度?
再加上东晋皇室内心始终追求的皇权壮大,司马氏皇帝总是希望通过寒素、外戚、宗室来推动皇权的重建。刘隗、刁协的被重用(元帝时期)、庾氏的上台(明帝后期成帝时期)、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的掌权(孝武帝后期、安帝前期)便是皇权希望通过外戚、宗室来重张皇权的三次最明显的表现。
综上,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一个纵贯东晋百年的多方角逐内耗进度表:
不同的门阀家族(平衡派、专权派),皇权借力的寒素、外戚与宗室,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为了争权夺利内耗得不亦乐乎,并利用荆扬双重心的地缘格局,把朝堂权力的争夺,演化成一次次的荆扬间军事武装冲突。再加上后赵、前燕、前秦分别在4世纪前期、中期、后期各自带给东晋建康朝廷的三段20年潜在压力,东晋基本上始终处于内忧外患的权力分散状态,哪里顾得上组织一场彻底成功的北伐?顶多能够产生几次针对两三州之地的吞并战争而已。
祖逖北伐、桓温北伐、刘裕北伐都不是东晋建康朝廷组织的,祖逖是江北流民帅武装力量,桓温是荆州坐大门阀武装力量,刘裕是新编北府军武装力量,他们的集权程度是逐步加深的,所以在战争成果与成果保持方面,也是一次比一次强。在东晋长达百年的持续内耗过程中,能够孕育出祖逖、桓温、刘裕的三批北伐,实属不易,虽然最终都没有实现收复河域、一统天下的最高目标,实际上都是对两三个州的收复。视为北伐,自然是失败的,但视为收复则基本是成功的,至少也为东晋的内耗政治与南朝皇权的孕育提供了一个安定的环境,并不能说是彻底失败,北伐未遂、收复有成或许才是更准确的描述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