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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病已》
一个关于西汉中兴之主,那个故剑情深刘病已的故事。
元平元年夏,四月十七日寅时。
尚未破晓的长安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席卷。
温室殿内不时有着被紧急传召的医官面色匆匆赶来,彻夜守候在御榻旁的宦官额头上忍不住冒着微微细汗。
一盏又一盏灯火在骤雨狂风地冲击下飘忽不定,好像随时会熄灭一般。
而此时正躺在御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年皇帝刘弗陵也仿佛像这风雨中的烛火一般,生命随时都可能走到尽头。
蓦的,一道惊雷声轰隆炸响,温室殿内一位侍者闻声失手将手中的药碗跌碎在地上。
紧接着,原本悄然无声的温室殿瞬间被悲痛的哭喊声充斥。
温室殿外,匆忙赶来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闻声骤然止住了脚步。
狂风呼啸、暴雨滂沱。
霍光就那样站在风雨之中,像是定住了一般。
与此同时,一个惊慌失措的小黄门自温室殿中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跪倒在霍光的跟前,颤抖着声音说道:“陛下!”
“陛下崩了……”
“轰!”的一声,又一道惊雷乍起,电光闪烁间,照亮了风雨中霍光那张无比凝重的脸庞。
……
年仅二十一岁的少年天子猝然崩逝,身后并未留下子嗣,这对于平静的大汉王朝来说无异于一记晴天霹雳,顿时使得举国上下一片惶然。
究竟应该由谁来继承皇位?
朝野之间议论纷纷。
数日,大将军霍光召群臣相议,并奏闻太后上官氏,遣大鸿胪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以及中郎将利汉等迎请昌邑王刘贺入京,立为皇太子,于六月登基称帝。
然而,仅二十七日而已,新继为帝的刘贺便因荒淫无道、乱汉制度,被霍光列举恶事一千一百二十七起,奏闻太后,废去皇帝位,遣归昌邑,国除,降为山阳郡。
昔者昌邑旧臣,因不谏王过、陷王于恶之罪,皆下狱,诛杀二百余人。
一时间,举国忧惧。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刘病已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书,不觉间竟念了出来。
这句话原本是出自于《诗》之中的,但却被太史司马公引用于著作当中,后面紧跟着的一句是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
“妙啊!好一句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刘病已忍不住赞叹道,闭上眼睛之后仿佛圣人就在眼前。
不由觉得与当年圣人习琴如见文王一般,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病已细细体会玩味片刻,睁开眼睛准备继续往下读,却见一道身影自院外而来,悄然走近,直到跟前定睛一看,方才出声道:“没想到向来只好斗鸡走马的游侠儿如今也耐得住性子读书了。”
刘病已猛然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须发渐白、头顶进贤冠、身穿黑赤色曲裾袍的中年男人已站在他的身旁。
“邴大人!”刘病已拿起书连忙起身,向着眼前之人行了一礼,惭愧道,“病已早年也曾于东海澓中翁处受过《诗》的,且自从去年在莲勺盐池处因斗鸡与人争斗被困之后,已一心向正,不敢再轻浮毛躁。”
邴吉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抬眼扫望了一下这处只有两进的院子,感叹道:“未曾想富贵云集的尚冠里竟还有如此简陋的地方,倒是委屈你了。”
刘病已苦笑一声:“大人言重了,病已自幼坎坷,四处寄人篱下,如今能有一处栖身之地已是万幸,委屈二字实在无从谈起。”
邴吉闻言不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刘病已。
虽然年仅十九岁,但接人待物、言语之间却已有了七八分稳重。
邴吉微微颔首道:“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也万死千生、重重磨砺,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诺。”刘病已恭敬说道。
秩比两千石的光禄大夫即便是在非富即贵的长安城中也不能算作是小人物了,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出身于大将军霍光府中的长史。
而当年若非是身为廷尉监的邴吉誓死不肯向先帝派来的使者开门,可能他刘病已早已经化作长安狱中的一缕冤魂了。
更何况……养父张贺临死之际嘱咐过,他自小到大的花费邴吉资助了很大一部分,用心良苦未必逊色于自己,日后若有走投无路的危难,可以去向邴吉求救。
所以无论出于何种角度,刘病已都对眼前这位充满了敬意。
邴吉拍了拍衣服,坐在了凉椅上,漫不经心道:“最近时局动荡不稳,坊间可有什么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
刘病已很快明了邴吉所指的是什么,斟酌着说道:“陛下崩逝、昌邑王被废,转眼间连换两位天子,大位至今悬而未定,坊间……人心惶惶啊。”
“是啊。”邴吉点头道,“突逢大变,满朝公卿尚且忐忑不安,又遑论民间百姓?”
刘病已默然,这些话是不能够乱说的,这也就是邴吉,换做其他任何一人他都不会讨论这个。
邴吉摇了摇头继续道:“你方才说大位悬而未定,那你觉得谁有可能承继大位?”
刘病已一怔,略作思考道:“承继一事,古有成法。”
“或父死子继,或兄终弟及,而孝昭皇帝一来生前并无子嗣,二来在孝武皇帝子孙中为最幼,大概依然会是在宗室之中再挑选一位过继过来以续大宗。”
“但究竟是谁就不好说了。”
毕竟……哪里有那么好选?相比于上次短短数日便迎请昌邑王来说,昌邑王被废后已有一段时间,却迟迟不曾传出消息,可见这是令大将军都左右为难的事情。
邴吉叹了口气道:“昌邑王无道,大将军不得已而行废立事,此前车之鉴。为国选君,事关社稷,敢不慎之又慎?”
“大人所言极是。”刘病已附和说道。
邴吉却是沉默片晌,眸光忽然看向刘病已:“次卿啊……论起血脉来,你这个皇曾孙可也是汉室宗亲啊。”
“你想不想做天子呢……”
一听这话,刘病已脸上遽然变色,只觉得脑海之中轰鸣一声,心里猛然一慌,连手中的太史公书都应声而落掉到了地上。
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邴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是卫太子之后、孝武皇帝曾孙,却从未有过这等非分之想。
毕竟……即便当年继承皇位的是卫太子,他的父亲也不一定能够承继大位,更遑论他?
同为孝武皇帝曾孙的宗亲,长安城中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会轮得到他?
“大人莫要开玩笑了,宗室中符合条件的人不知凡几,轮也不轮不到我的。”刘病已面色苍白地说道。
邴吉却逼视着刘病已道:“宗室中符合继位条件的人是很多,但符合大将军条件的却没有几个。”
“你觉得大将军需要什么样的皇帝?”
刘病已心中一颤,忽然间想到刚刚被废的昌邑王,又想到那两百多名临死前大喊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昌邑旧臣。
大将军需要什么样的皇帝?他心中隐约明白。
“皇曾孙既然犹豫不决,那便再好好想想吧。”邴吉看了眼刘病已,面无表情地起身,朝着院外走去。
一股巨大的虚无感和紧迫感瞬间涌上刘病已的心头,他的呼吸猛然间变得越发急促。
他有预感,邴吉并非是在跟他开玩笑,这或许是将改变自己人生的重大机遇!
倘若再做犹豫,恐怕就会错失良机!
“大人!”
就在邴吉快要跨出大门的刹那间,刘病已霍然开口。
他几步来到邴吉的身前,强压住心中的悸动与不安,颤抖着声音长作一揖:“请大人教我!”
……
晌午,霍光端坐在尚书台中。
这是自昌邑王被废后的第二次集议,目的在于商讨究竟由谁来做后继之君。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了霍光那张因常年久处于府邸深宫而显得有些白皙的脸上,他眉目清朗、留着长髯,是时人公认的美男子。
但执掌帝国军政大权已十余年的他早已养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只是坐在那里而已,满堂公卿便已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霍光看着满堂公卿,长安城中两千石以上文臣武将几乎全部到齐,跪坐于此,气氛肃然。
其中丞相杨敝、太仆杜延年、宗正刘德、卫尉田广明等三公九卿位于前列。
还有他的心腹近臣,如之前在废立昌邑王时出过大力的田延年、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右将军张安世以及出身于他府上的光禄大夫邴吉。
“诸公不必沉默了,今日集会所议之事惟一,大位空悬已久,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究竟当由何人承继尊位?诸位可以畅所欲言。”霍光看着群臣说道。
一时间,议事厅中泛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良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起身走向前来,望着霍光说道:“大将军,老臣斗胆。”
“子卿但说无妨。”霍光眉目一正,眼前的老者乃是孝武皇帝时曾出使匈奴、牧羊北海、九死一生方才归汉的忠臣苏武,即便是他也不得不多出几分重视与敬意。
“大将军,国赖长君啊!”
“先者如昌邑王等,皆小儿辈,行迹放荡、不学无术,然孝武皇帝子嗣中仍有广陵王胥在世,臣斗胆请立广陵王为帝,以安天下!”
满朝公卿闻言望向苏武,微微噤声,老苏武实在顽固,前者立昌邑王时便有人提议欲立广陵王,但早已被大将军否决,此时再提又有何意义?
果然,霍光再次用同样的理由否决了苏武:“广陵王失道,先帝所不用,光万死不敢有背于先帝,子卿毋需再言。”
堂下,苏武颤颤巍巍,欲言又止,终于退了下去。
满堂公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无言以对。
大位之议何以一议再议?难便难在此处。
很多人选在昌邑王时便已弃用,如今更不可能再通过。
霍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群臣:“难道便再选不出一人了吗?”
沉默之间,忽然一道身影起身走了出来,原来竟是光禄大夫邴吉,他向着霍光长作一揖道:“臣有话要讲。”
霍光微微点头示意,邴吉顿时宏声道:“将军事孝武皇帝三十余年,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
“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将军以大义立昌邑王为帝,所立非人,复以大义废之,天下莫不服焉。”
“方今社稷、宗庙、天下苍生皆在将军之壹举。臣尝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列位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者,臣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
“或可入嗣大宗、承继天下,惟愿将军详以大义、参以蓍龟,然后决定大策,则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说罢,邴吉又是深深一揖,归于原位。
“刘病已……”
霍光眉头微皱,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是当年巫蛊之祸后唯一幸存下来的卫太子之后,若是论起来,与他倒也算是亲戚。
“昔年孝武皇帝病重,有望气者称长安狱中有天子气,孝武皇帝命郭穰传旨,欲诛尽狱中罪人,其时皇曾孙便在狱中,我记得是少卿誓死不从,才等到孝武皇帝回心转意,救了皇曾孙一命。”
“如此说来,少卿与皇曾孙是深有渊源的。”霍光目光看向邴吉说道。
“禀大将军。”邴吉垂首道,“臣在其位,谋其政,不忍无辜者受诛而已,且若非大将军从旁提醒孝武皇帝,单凭臣微薄之力,何以能救一干罪犯?”
霍光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少卿的提议,诸位以为如何?”霍光的视线转向群臣,但实际上是在征询几位心腹近臣的意见。
右将军张安世起身,微微一礼。
皇曾孙病已他再熟悉不过了,是兄长张贺一手抚养成人的,更和自己过继给兄长的儿子彭祖从小一并长大、情同兄弟,但他为避嫌,始终未曾与皇曾孙多做亲近,甚至还于早年间兄长欲将女儿许配给皇曾孙时出言相阻,却是算不上亲近。
“禀大将军,皇曾孙虽为嫡系近支,然却是罪人卫太子之后,这么多年能够活下来已是孝武皇帝与大将军法外开恩,继承大宗,或有不妥。”张安世说道。
霍光眉头微挑道:“卫太子之事孝武皇帝晚年早已定调,皇曾孙既收归掖庭,则往事何必再提?据我所知,这皇曾孙似乎便是你兄长张贺一手抚养带大的吧?”
“禀大将军,确有其事。”张安世垂首道,“家兄生前甚至曾有意将女儿许配给皇曾孙,被我力斥阻止而作罢。”
霍光一笑,张安世言语中想要表达什么,他岂能不懂?
挥了挥手,示意张安世坐下,他看向杜延年:“幼公以为如何呢?若我没有记错,幼公家公子是与皇曾孙相识的。”
太仆杜延年心中一颤,起身略微思忖了一下霍光的话,回道:“禀大将军,小儿辈的交情老臣所知不多,不过……皇曾孙病已确是于民间素有贤名,大将军可加以详查。”
霍光微微颔首,目光望向丞相杨敝:“君平没什么想说的吗?”
然而丞相杨敝早已经病入膏肓,再加上之前在废黜昌邑王时曾惊慌失措、犹疑不决,此刻已然如同惊弓之鸟,只是垂首道:“臣唯大将军命是从。”
霍光闻言不再说话,抬眼望向窗外的阳光微微沉思,蓦地收回视线,轻叹一声道:“四年前,泰山有巨石出现,上林苑内有枯柳重生,上有虫食其叶成文,曰‘公孙病已立’,时有符节令上书,言大石自立、僵柳复起,当有匹夫庶人而为天子,被以妖言惑众罪斩杀。”
“现在看来,倒是与当年长安狱中的天子气对上了……”
议事厅内,群臣互相对望,皆是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惊颤之色。
任谁都知道,大将军如此说辞,究竟意味着什么……
……
尚冠里位于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是长安城里最为繁华的地带,平日来往居住者非富即贵,既有着居住在长安的刘姓宗亲,也有着如霍大将军这般权倾朝野的重臣。
然而刘病已作为宗室边缘成员,再加上身上有着巫蛊之祸的阴影,日子过的却是并不如何,只得住在尚冠里最边缘处的庭院,也难怪邴吉见状会感叹简陋。
夜半子时,屋子里只燃着一根微弱的烛火。
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年轻女人正在榻上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床铺,生怕吵醒一旁刚刚睡着才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
刘病已坐在烛火前,眸光随着火光而闪烁着。
一会儿,女子将床铺整理好,走到了刘病已跟前,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
“平君……”刘病已握住了女子垂在他胸膛的手,猛然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都有些沙哑。
“妾在的。”
“你害怕吗?”刘病已感受到许平君胸膛处的跳动声和她紧蹙的呼吸。
“有良人在,妾不怕。”许平君轻声说道,又将刘病已抱紧了一些。
只有她清楚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此刻心中有多么的不安和忐忑,所以即便她内心中也被未知带来的担忧与害怕所填满,却还是尽量想要抚平刘病已心中的紧张。
刘病已微微沉默,又扪心自问,他害怕吗?
他并不害怕,只是突如其来的巨变让他有些不安、紧张、不知所措。
他努力地想要平复下来,却很难做到。
刘病已转过头看向许平君:“平君,刚刚在想我究竟何德何能,竟然有机会成为天子?我能够做好一个皇帝吗?”
“良人为何不能?”许平君的手掌在刘病已的胸膛上温柔摩挲着。
“论血脉,良人是孝武皇帝曾孙,卫太子嫡长孙;论才干,良人自幼便从荆棘坎坷中走来,深知民间百姓疾苦,如果良人真的能够得做皇帝,于天下百姓而言,难道不是好事吗?”
许平君的一番话落地有声,响在刘病已的心头。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结发妻子,她的脸在昏黄的烛火前更显温柔,然而温柔中却还有着几分坚定,依稀让刘病已回想起当初许母不同意两人结婚时,她的那份坚定与执著。
看着看着,刘病已心中莫名平静了起来,忍不住笑道:“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一番话说下来差点让我觉得倒是你去做这个天子更合适一些。”
许平君俏脸微红,低头道:“良人莫要拿妾玩笑了。”
“俗语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自嫁良人以后,便唯良人是从,当然全身心地信任良人,更何况,良人忘记当年卜者是如何说妾的了嘛?”
刘病已笑着摇摇头:“当然没有忘,当年你曾被许给内者令之子欧候氏为妻,但尚未嫁出,欧候氏便猝然而死,卜者说是你命中有大贵之兆,欧候氏福薄难以般配,还说凡是不相匹配者皆会被你所克。”
“唯有良人,自信他日定能闯出一番功名,决心愿娶妾为妻,后来竟然也都好好的,从那时起妾便坚信良人终有一日能够出人头地。”
“那如果不能呢?”刘病已面色一正问。
许平君看着刘病已的眼睛,微笑道:“良人不记得教给妾的那首诗了嘛?无论如何,妾今生今世所愿都不过是能够好好地与良人长相厮守,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
刘病已心中微暖,轻轻地将许平君揽入怀中。
他的脸和许平君的脸贴在一起,手温柔地轻抚在许平君的背上,眸光看着闪烁的烛火,轻声念着那句还是他教给许平君的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怎么会不记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
秋,七月,大将军光与丞相敝集于承明殿,上奏曰:“孝武皇帝曾孙病已,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臣昧死以闻!”
皇太后诏曰:“可。”
然后大将军光则是遣宗正刘德、光禄大夫邴吉至尚冠里曾孙家中,洗沐、赐御衣。
太仆杜延年以輈猎车迎接曾孙,欲往宗正府就斋。
临出门前,身着御衣的刘病已再次回头看了眼这处居住已久的尚冠里庭院,心中不由有些恍惚。
门外,宗正刘德、太仆杜延年微微躬身,等待着他。
一旁,依旧是一身黑赤色曲裾袍的邴吉轻轻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大人……”刘病已恍然回神。
邴吉低着头,没有看刘病已,只是稳稳地扶着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次卿当心。”
“走出这道门之后,你便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遍游三辅的游侠儿了。”
……
七月十九,这是太常观天象、燃蓍草而得出的黄道吉日,刘病已便是要在这一日从宗正府出发,入未央宫,拜见皇太后上官氏。
未央宫是当年汉初之时,由相国萧何亲手于故秦章台宫基础上修建而成的宫室,前殿依傍长安城地势最高的龙首山而营建,紧接着从前向后、由南向北依次是宣室殿、承明殿以及温室殿。
其中承明、宣室二殿为天子平日议事、理政之地,温室殿则是皇帝寝宫,而前殿则是未央正殿,平日间唯有举行岁首的大朝或是有婚丧、即位等大典才会使用。
故此,刘病已今日拜见太后的地方也被定于未央前殿。
刘病已一路自宗正府而出,由司马门入,进于未央宫内。
壮丽恢弘的宫殿给人以莫大的威严与震慑。
宫中以香木为栋檬,以杏木作梁柱,门扉上有金色花纹,门面以金玉装饰,椽端上以璧为柱,窗为青色,殿阶为红色。
殿前左侧为斜坡,可以乘车而上,右侧则是台阶,供人臣拾级。
他身着御衣,被群臣引领着步入未央前殿。
大殿最高的宝座之上,有着一个比他还要小一些、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孩,穿着斩衰的素色麻衣,面容清冷而疲惫地坐在那里。
那便是孝昭皇帝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上官氏。
刘病已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纯净、平静的眼睛,像是邻家的妹妹,但又有些许的不同。
在刘病已小心翼翼看向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这个即将成为她“孙子”的人。
刘病已来不及多想,只是恭敬地走近、行礼,紧接着,一旁的小黄门宣读那道打着上官太后名义却实际出于大将军之手的诏书,封刘病已为阳武侯。
诏书宣读完毕,刘病已恍然如梦一般地起身,大将军霍光率领着丞相杨敝、太仆杜延年、宗正刘德等九卿重臣来到了他的跟前。
霍光看着眼前的刘病已,这个自小无依无靠、坎坷长大的罪人卫太子之后,既没有强大的外戚势力,也没有别的诸侯王那样盘根错节的封国力量。
是他在废黜昌邑王刘贺之后慎之又慎才选出来的后继之君。
但愿这次没有选错吧……霍光心中忽然有些疲惫,将手中的天子玺绶恭敬地递给了刘病已。
而刘病已则是显现出比霍光还要更甚一些的恭敬,小心翼翼地将象征着天子权力的玺绶接过。
紧接着,在群臣的叩拜与山呼万岁的声音中,他猛然间意识到……
从这一刻开始,他正式成为了这个庞大帝国至高无上的帝王。
……
登基仪式之后紧随而来的则是要拜谒高庙、以告祖宗。
高庙位于长安城内,未央宫东南,紧邻着东宫长乐。
而由未央宫出发则需要穿过尚冠里,入章台大街一路直至高庙。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对于刘病已来说,这更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
出行的队伍气势恢宏、浩浩荡荡,然而坐在天子銮驾上的刘病已却是连微小的动作都很小心,一路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只因此时坐在他右边骖乘的人便是那位一国军政尽握于手的大将军、大司马霍光。
虽然如今的他已然是大汉王朝名义上的九五至尊,但任谁都清楚,帝国实际意义上的掌权者,仍然是这位执掌帝国十余年的大将军。
即便已然举行了登基仪式,但刘病已依然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与自满……
他毫不怀疑眼前的大将军有着能够将他变成第二个昌邑王的能力。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刘病已有着一股如芒刺背的压迫感,他感觉到自己的内衣都被因紧张而流出的汗渍所浸湿,直到一旁的霍光中途叫停銮驾离开,换上了右将军张安世,他才瞬间松了口气,像是又活过来了一般。
“陛下……”
张安世向着刘病已行礼道。
刘病已面色微白地点了点头,稍缓片刻后,忽然想起了些什么,看向张安世:“掖庭令还在时,总是不合时宜地夸赞我,将军能及时地制止他,无形中为朕免去了很多麻烦,将军是对的。”
“臣惶恐……”张安世微微俯身道,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新帝继位会因为从前的事情而对他不满,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刘病已微笑着摆了摆手,当此时刻,无论是出于张安世的权势与力量还是出于他是掖庭令的弟弟,他都必须要向张安世释放一些善意。
民间百姓尚且懂得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身为一个毫无根基的天子,他更要默默地争取一切所能够争取的力量。
当然……要点到即止,不能够太明显,否则的话恐怕很容易成为第二个昌邑王……
刘病已微微闭上眼睛,略作休憩。
整个拜谒的流程便是在霍光的引领下,一一完成,待霍光率领一干可入禁中的重臣送他回到未央宫时,则已近傍晚。
一干重臣纷纷拜退,而当光禄大夫邴吉也要离开时,刘病已却是忽然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邴大人……”
刹那间,尚未散去的几个臣子顿时闻声望来。
而邴吉则是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走到刘病已跟前深深一揖:“陛下。”
眼前的场景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刘病已微微沉默。
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非常蠢的事情,他不该喊住邴吉,而邴吉也再不可能如从前那般不时与自己闲谈。
从前没有人会理会一个边缘的宗室皇亲,但作为大汉的天子,尤其是一个像上官太皇太后那样,只能在别人将拟好的诏书送来之后说上一句“可”的名义天子。
无时无刻都有人在盯着他。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临出门时邴吉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踏出这道门,他就再也不是那个游遍三辅的游侠儿了。
“没什么,朕只是忽然想起尚冠里的旧邸中尚有一些旧物,烦邴大人空时帮朕送来。”
“诺。”邴吉恭敬说道,紧接着转身与那几位收回目光的大臣一道,很快离去。
……
清晨,温室殿前为孝昭皇帝丧而专门设置的倚庐里,刘病已穿着一身与当时上官太皇太后相去不多的素色麻衣。
这倚庐本是当时昌邑王称帝后所建的,自昌邑王被废后一直闲置,直到他登基又重新启用了起来。
他入宫已有两月,这两月以来日日严格按照服丧的标准,服斩衰、用素食、弃绝声舞娱乐,不敢有丝毫逾矩。
毕竟……当初昌邑王被废时,起码明面上的原由,有很大一部分便是服丧期间纵情声乐,毫无悲戚。
虽然昌邑旧臣中亦有有识之士如王吉等劝谏刘贺最好装也装出个样子了,垂拱南面以放权给霍光,但刘贺最终是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
“陛下,喝点水吧。”随他一同入宫,已被封为婕妤的许平君捧着一杯清水走来。
“为什么不继续叫我良人呢?”刘病已看着她问道。
许平君微微一顿道:“陛下,宫中有宫中的规矩。”
刘病已闻声一怔。
是啊……宫中有宫中的规矩,他入宫两月以来,虽然名义之上贵为天子,但却还不如昔日在尚冠里时过得自由。
宫中的女婢、黄门、侍卫,每一个都对他恭敬有余,但又有哪一个是真心效忠于他呢?恐怕一个都没有,一个又一个,全都是大将军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睛和耳朵罢了。
他丝毫不怀疑他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在大将军的掌控之中。
而实际上,又何止是宫墙之内呢?小到两宫禁军、大到皇城宿卫,全部都掌控在大将军的子侄女婿手中。
一国军政尽握于手,莫说他这个被人家一手扶持起来的天子,即便是孝武皇帝当年钦定的孝昭皇帝在世时,都只能凡事依从大将军的建议。
甚至为了皇后能够独宠有子,大将军竟然命所有后宫女子都必须穿上一条前后有裆的穷绔,以阻止皇帝的临幸。
专权至此,可谓古来罕见,若是孝武皇帝泉下有知,恐怕都会气的再活过来。
“平君……”刘病已看向妻子,心中的烦闷顿时少了一些,他目光柔和了起来,轻轻握住了许平君的手。
“无论宫里有什么样的规矩,我刘病已永远都是你的良人。”
许平君一怔,旋即微微一笑:“妾知道的。”
这两月时间,她是看着刘病已一点点走过来的,从一开始的不安、紧张,到如今的平静,她知道他心中有着极大的压力与烦闷,只是隐忍而不发。
他承受着很多很多,而她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陪着他,尽量不要给他添什么麻烦。
“这段时间在宫里住的还舒心吗?”
“宫中的条件自然是要比外间好一些的,只是看到陛下没有以前那样快乐,妾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病已心中微叹,笑着将许平君搂在怀中:“都会好起来的……”
霍光老矣,世界终究还会是他的。
“以后我还要封你做我的皇后,封奭儿做太子,封你父亲做列侯、母亲做诰命夫人!凡是天下所有的,只要你喜欢,我都拿来给你。”
刘病已轻声地说着,莫名的,当他看到许平君的时候,心中的乌云仿佛忽然间又散开了,只剩下了和煦的阳光,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妾不要那么多的,妾只希望陛下能够龙体康健,与妾长相厮守。不要像上……”许平君说到这里猛然顿住,面色微变。
刘病已笑着揉了揉许平君的头,将她的脸搂在自己怀里,忍不住想到,似乎也是到了要去给上官太皇太后请安的的日子了。
……
椒房殿位于前殿之北,因宫殿墙壁以椒粉涂抹而得名,因有椒粉的缘故,大殿呈暖色,四季常温、殿内芳香袭人,又因椒者多籽的缘故,取:“多子”之意,历来为正宫皇后所居。
如今太皇太后因垂帘听政、临朝称制之需临时住于未央宫,便是下榻于此椒房殿。
“陛下……”
当见到刘病已走来时,椒房殿中的黄门、婢女纷纷跪下行礼。
刘病已挥挥手,径自走到了上官太皇太后面前,行跪礼道:“孙儿拜见太皇太后。”
那个比刘病已还要小上几岁的上官氏小女孩儿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刘病已,良久才道:“起来吧。”
“诺。”
刘病已恭敬起身,站在一旁微微垂首。
小女孩儿还在看着他,上次举行简单地登基仪式时只是走一个过场,时间紧促而且人员过多,她没有来得及仔细看看这个新皇帝。
“你和他不一样。”
小女孩儿忽然对着刘病已说道。
“那个刘贺,他轻薄、浮躁、耽于享乐,没有半点人君之相。你不同,你很像先帝。”
“先帝也总是这样沉默、安静,好像心里装着很多事。”
“先帝英明睿智,孙儿万之无一,孙儿只是有些紧张。”刘病已头垂地更低一些说道。
小女孩儿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
走出椒房殿,刘病已觉得自己脊背都微微有些汗湿。
他一时分不清太皇太后是真的童言无忌还是有心试探,竟然一连将他与先帝、昌邑王两人同时比较。
昌邑王便不说了,但孝昭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少年早慧,很小便能够识破上官桀与燕王的阴谋,虽说那次之后造成了霍光大权独揽的局面,但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似这般的人物,可以预见,若非早崩,必然会成为一代明主。
而大将军需要这样的明主吗?
答案恐怕是不……
……
尚冠里,长安城中除皇宫以外最富丽堂皇、威严毕至的大将军府中,此时正跪坐着一个面色黝黑、身材略瘦的人。
这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却蕴含着暗暗的精光,总能在最要紧的关头做出最快的反应。
这便是田延年,早年间本是大将军府中的长史,后来曾被派往河东做了几年太守,回长安城后因为在废黜昌邑王刘贺曾强力支持过霍光压服朝臣,而被擢升为大司农。
“子宾,你觉得我选错了人?”霍光捧起一杯浓茶,目光看向田延年。
“臣不敢。”田延年微微垂首,“臣只是觉得如今的县官似乎并不附和大将军的标准。”
霍光捧着茶杯的手微不可见的顿了一下,脸上神情如常,笑着问道:“子宾以为我的标准是什么?”
“大将军,昌邑王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县官虽是罪人卫太子之后,早已成了宗室边缘人物,没有封国旧臣之患,但卫太子一党今犹尚在,更何况县官与光禄大夫邴吉、右将军张安世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人心依附之下,恐于大将军不利啊。”
“你是说……我一手提拔起来的邴吉、张安世等会连同故太子一党像昌邑旧臣一般,妄图政变夺权?”霍光轻抿了一口茶说道。
田延年微微沉默。
霍光笑着说:“且不说我并非恋栈贪权之人,即便是,若是连早已不成气候的卫太子一党和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人都无法驾驭,那倒还不如此时便还政于县官算了。”
“大将军……”田延年脸色微变。
霍光摆了摆手道:“不必再说了子宾,今上已然是综合考虑之后宗室之中最为合适的人选,何况木已成舟,你我为人臣者,再有这等想法,就是大不敬了。”
“诺。”田延年心中微微一叹,无奈垂首,然后起身告退。
待田延年离开之后,不多时,只见一个身着如意纹锦深衣的雍容妇人在几个婢女的侍从下走了进来。
妇人挥手令几个婢女退下,摇着一把玉扇,走到霍光的身畔:“大将军,妾有一事想与大将军商议。”
“何事?”霍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这位夫人素来娇蛮强横,平日里府内府外大事小情几乎都是一人独断,很少与他商量,蓦然有事,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妇人坐在了霍光的身旁,微微笑道:“还不是小女儿成君的婚事?女儿年已及笄,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时候了,你虽贵为大将军,但难道女儿却是妾一人的?就忍心不闻不问?”
“胡说,怎会不闻不问?”
“成君的婚事我自然是要管的,但毕竟她年岁还小,再加上如今各家之中也并未有什么亮眼的才俊,何必过分着急呢?”霍光笑着说道,同时微感头疼。
如今的他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帝国实际掌权者,连天子都要对他恭敬有加、事事允准,却唯独对这位未名时的结发妻子无可奈何。
“怎么没有?”霍夫人眉目一挑,不悦道,“眼下未央宫中不就现成有着一位吗?”
“你是说县官?”
“正是!长安城中除却天子之外还有哪家能配得上我霍家的千金?”霍夫人冷哼道,“更何况天子比成君也大不去几岁,年龄正好相仿,且这段时间看下来倒是个沉稳持重的人,胜过那刘贺不知凡几。”
霍光眉头微皱,似有沉思。
霍夫人轻推了霍光一把:“你还想什么呀,成君若是做了皇后,于你在前朝不也有莫大的助益?将来生下孩儿立为太子,有着我霍家的血脉,才能保我霍氏长盛不衰啊。”
“再说了,当初若非女孙在宫中为后,你后来又岂能拥有废立大权?”
“放肆!”霍光闻言面色猛然一变,呵斥道,“妇道人家也敢妄议军国大事?”
霍夫人被吓了一跳,低下头一副要哭泣的模样,霍光忍不住心中一软,连又搂住抚慰道:“好了好了,你的话我记下了,只是总还得先问过天子的意见吧?”
霍夫人哼了一声,不满道:“什么问过天子的意见,天子都是你立的,你一句话之下天子岂有不同意的时候?”
“又胡言乱语,简直太不像话!”霍光笑着斥责道,心中却也是深以为然。
如今的这位可是要比起先前的刘贺听话多了,想必在立后这种大事上,心中也是拎得清的。
……
未央宫、温室殿外的倚庐里。
刘病已与邴吉席地对座,一旁放置着一尊紫金蟠龙炉,徐徐冒着香气。
“自入宫之后,朕这还是第一次能有机会与邴大人畅谈。”刘病已看着邴吉不由地感叹道。
最近这段时间宫内的氛围明显要比之前宽松一些,许是大将军放松了对自己的监视。
同时刘病已尝试着擢升了一些自己之前的亲故旧交,如与他从小一并长大的张贺继子张彭祖升任侍中中郎将,如今出入都会骖乘陪同自己。
还有昔年辅政大臣金日磾的侄子金安上,也被他任为侍中,常伴左右。
而对此,大将军似乎并没有反应,许是在他给自己这个天子的权限之内,大概对于大将军来说,只要自己不想着去碰京城卫尉与羽林禁军,他就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臣领给事中衔,陛下但有吩咐,随时传召便是。”说着,邴吉忽然话锋一转,垂首道,“不过今日臣却是来为陛下道喜的。”
“朕何喜之有?”刘病已好奇道。
恰在此时,许平君远远地捧着两杯水向这里走来,递给了刘病已与邴吉。
这些杂事本可以由宫女宦官去做,但许平君早已经习惯了照顾刘病已,所以入宫后只要在刘病已身边,就都还是由她亲自来。
邴吉连忙起身见礼、接过水杯,然后又坐下说道:“陛下于深宫之中,或许尚未得知,大将军有意要将千金许配给陛下。”
刹那间,准备离开的许平君身子微微一顿,紧接着又很快走开。
而邴吉对面的刘病已则是已然变了脸色。
“邴大人的消息从何得来?”
“朝野之间已有风传,臣听闻大将军夫人已经开始为幼女筹备妆奁了。”邴吉垂首说道。
刘病已微微沉默,面无表情。
邴吉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今日既然能来找自己谈这件事,便是已有了十成的把握。
霍氏欲嫁女于他,这并不难理解,上官太皇太后当年不也是如此送进来的吗?
但是他与孝昭皇帝不同,他已有结发妻子许平君了!
从他知道自己也许做皇帝的那一日起,许平君便是他心中唯一的皇后,突然间大将军要嫁女于他,那他如何面对许平君?
邴吉心中微叹,抬眼看向刘病已:“陛下可曾听说过王吉?”
刘病已点点头。
“此人是昌邑旧臣,曾劝谏昌邑王说大将军乃千载难逢之治世能臣,只需他垂拱南面,而天下自归,可惜昌邑王不能用,最终自绝于天下。”邴吉叹息道。
刘病已眸光微闪:“邴大人是在劝我要吸取昌邑王教训,莫要自绝于天下吗?”
“臣不敢……”
刘病已静静地看着邴吉,良久才叹了口气道:“邴大人回吧,朕倦了。”
邴吉微微沉默,看着刘病已似有言而又止,终于起身一揖:“诺,臣告退。”
邴吉离开之后,小小的倚庐下便只剩下了刘病已一人,望着紫炉中的香烟怔怔出神,蓦然间回过神来,不禁质问自己。
“不自绝于天下,就要辜负平君吗?”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