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喜欢福禄寿乐队？ 第1页

音乐上也有这样的例子，最著名的是John Cage的4分33秒。

这就是形式上极端的例子。

形式上的极端意味着后来创作者做任何相同形式的东西都是无意义的。比如你也可以像John Cage一样去做一个三分四十九秒或者是随便什么时间，但是因为有他的四分三十三秒在，你坐一辈子都没用。所以说这年头如果真的把形式做到不需要内容去填充几乎是不可能的，有多少位智慧的投机取巧的前辈一辈子就是干这事儿并且是深谙此道的。

我举了两个形式上极端的例子，是为了告诉大家，如果当你把形式做到了头，那么形式本身也就转化成了内容。无论是莱因哈特还是4分33秒，内容实际上都是你在接受这部艺术品的时候的心理活动。对于4分33秒来说，作为观众，你在音乐厅的这个场合，所发生的一切心理活动，比如你的疑惑，焦躁，赞叹，或者是愤怒，这些情感，都是这部作品希望带给你的。

很多人听到福禄寿改编的《少年》的时候，觉得她们过于注重形式，显得很装逼。同样没怎么改的五条人把《Last Dance》唱得很好。这里面涉及到两个问题，一个是，这首歌改的好不好，第二个是，怎么改才算好。

这首歌在改编的时候，被明显分成了三段。从改编来看，这三段的情绪是递进关系。

第一段重复了原曲的主歌和副歌部分。
第二段以合成器的警报声进入，改了原曲的rap，提速重复了N遍，最后以慢速的原曲副歌结束。
第三段再次以警报声开头，逐渐加速军鼓的节奏，把情绪推到高潮。

这样的改编在我看来是明显有问题的。

最大的问题出在第二段的后半的降速，以及和第三段的衔接上。警报这个东西，一定不能响两次。因为这个声音太跳了，第一次响的时候，很容易让人集中注意力，把情绪调动上来，但是没完没了的响，就没有警报的效果了。

举一个利用警报声音让歌曲由静到动的基本例子，也是我认为福禄寿可以在改编上参照的例子Michael Jackson的《Beat It》

虽然Michael的这首歌是一个前后速度一致的歌儿，但是他的起始是一个由慢到快的一个开头。如果你听的是非常好的音质版本的话，你就可以发现这是一个刺激性非常强的从右到左的警笛声音。这种采样式的效果，要比现场用合成器拧出来的效果要刺激的多，但是即使不要求这个，我们也可以关注一下， Michael在他的两段副歌中间是怎么连接的。

答案很简单，Van Halen的吉他Solo。

我虽然不在现场无法还原她们三个人的商量过程。但是我想他们大概把第二段和第三段中间故意加上慢速的副歌，是因为他们觉得Rap和最后自己想唱的旋律有点儿接不上。所以他们选择了一个先慢再推起来的方式，这种泄气的方式也许是她们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她们准备在第三段的开头的时候，换一个节奏型。在我看，这正是她们缺乏经验以及乐队自身限制所导致的。

如今我们谈及一个乐队的时候，说他大概率是由吉他，Bass，鼓三大件构成的是因为这三样乐器所发出来的声音，是足够满足我们的听觉需要的。这里我们不展开讲，仅仅从福禄寿对于这首《少年》的改编，我们就能看出来她们乐队配置，所造成的局限性。作为唯一的弹拨乐器的竖琴，是无法真正的把气氛烘托上去的。对于这种几段式的大歌儿来说，基本上大段落的衔接，都是用吉他完成的，就比如我们很熟悉的《Bohemian Rhapsody》，每一个段落的衔接，都是电吉他SOLO。

如果他们没有电吉他的SOLO，退而求其次在这里一定要有一段能够把气氛推上去的演奏，而不是唱。再退而求其次非要唱，也一定不能是降速的唱，而应该是一个加速的唱。可以在副歌的最后一次唱的时候选择停下来伴奏让观众一起拍手然后进入最后第三段的唱，这些都是可以让她们变得更连贯的方法。当然，这都取决于福禄寿一定要变节奏型这个前提下。

我能理解福禄寿看到了少年这首歌里面的问题，就是歌词过于直白和口号化。所以无论是音乐还是歌词，她们都希望赋予这首歌更深刻的含义。从“从前少年”到“不愧对那晚星光”到“看我的信仰”，是一个高度提升的过程。但是就这首歌而言，因为其本身就是一首口号式的歌，如果真的想把它的立意提高一个档次，歌词仅仅下功夫到这个层面上还是不够的。

换句话说，因为是改变，这必须是一个屎里面摘菜的活儿。很大程度上，你得凑合。福禄寿得凑合着改，听众得凑合着听。凑合这事儿，最经不住的就是琢磨，一旦一琢磨，哪哪儿就都不对。就好像这首《少年》，我们猛的一听，改的松散，好像是福禄寿在里面做足了形式，却忽略了内容本身的统一性。再仔细一听，听出了福禄寿的舞台经验不足，与这首《少年》本身的缺陷。

你说这赖谁。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根雪糕是无辜的。

话说回来，如果你觉得福禄寿这首改编，是技巧上的堆叠，我认为，你可能根本听不明白什么叫技巧。我并没有看到福禄寿在这首改编中堆叠了什么特殊的技巧。甚至他们最特别的三声部合唱都没有特别的展现。而他们在歌词本身下的功夫，至少在方向上，和音乐的走向是一致的。正是因为他们缺乏技巧，才导致了最后的这个结果。

三：为什么说她们的理念需要改变。

关于福禄寿的另外一个大争议是，亚东在听过他们唱的《没咯》的时候，认为她们的创作理念需要改变。于是知乎就开始有人争起来了，福禄寿的创作理念是不是需要改变。

创作和编曲的理念，是一个非常大的话题。我上面针对福禄寿对《少年》的改编，已经谈了她们在音乐理念上的一些问题。所以我认为，如果她们试图去一定要完成一个宏大的效果的时候，她们的创作尤其是编曲理念，一定是要改变的。

我觉得第一个需要认识的，就是现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所能在节目中的这个效果，实际上并不是乐队的功劳，而是李军老师的功劳。我能想象到，在这个节目中，肯定最辛苦的人就是李军老师。就这次演出而言，现场邓柯说频率打架，实际上在听录音的时候感觉不是特别明显。

因为钢琴是原声乐器，其他的旋律组都是电声乐器。电声乐器调音以后的声压是固定的。那李云迪老师在弹钢琴的时候手下的轻重，可就说不好了。实际上在演奏三角钢琴，尤其是做这种敲击琴弦的演奏的时候，是有很多奇怪的泛音的，这些泛音所创造出的不和谐，我们在节目里听着可能没那么明显，但是现场的人可能会听到的比我们明显得多。

就好像亚东说，去烘托氛围不是用大音量来烘托的。但是我并没有觉得这首歌整体的音量大。可见最后的混音过程中，李军老师还是平衡了各声部的音量，钢琴在现场应该是最吵的那个。显然在最后的成品中，钢琴的声音被平衡了。

第二个我认为需要改变的，是对于创作的认识。

黑暗是音乐中常触碰的主题，我经常说很多音乐不吉利，这些音乐一般都是在说黑暗主题的。一个人可以有很多面，有阳光的一面，也有黑暗的一面。但是在我看，黑暗若非真的与信仰相关，也很难特别真诚。

对于福禄寿而言，这首歌的歌词写得略显幼稚。当然了，我不觉得这是问题，因为每个年纪，每个阶段，都有自己想写的东西。也许这个东西就是他们想说的话，就像我也会觉得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幼稚，但是不耽误有人喜欢。

但是触及到真正生命的力量的时候，你的痛苦是臆想出来的，还是真实的，其实在作品里面是藏不住的。甚至即便是幻象，是频繁出现的控制不住的痛苦的幻象，还是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幻象，也是一下子就能听出来的。福禄寿有真诚的能力，而且在真诚下，他们能做出如《玉珍》一样出色的作品，所以我真心希望她们能一直真诚下去。但是实话实说，不真诚，就是一个人经常会有的状态，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做到面对所有人的时候都真诚，但是我个人希望她们在面对自己创作的时候，能够真诚。

这里根据评论的指引，评论留言说，这首歌的效果不好是因为歌词被节目阉割了。去听了一下这首歌的原版。听过了以后觉得张亚东说的应该改变自己做编曲的理念，“不应该用大音量”是非常有道理的，这应该是福禄寿做音乐的习惯，把音乐做的太满。

去做这种音乐，即使追求响度，也一定要注意歌曲的动态，频率一定不能打架。举一个例子，什么叫大动态的电子乐。

在这首歌里面Bass和鼓的关系就是不打架的。在《没咯》这首歌里面，福禄寿用的类似于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和他的鼓就是打架的。所以如果你在听福禄寿的音乐的时候，如果你想感受到所谓气势的话你必须把音量开大，也就是说依靠响度，这本身就是音乐制作理念上的问题。

在创造宏大的气势的时候，选择用弦乐是一种方法，但是弦乐的色彩实际上是非常有限的。首先以福禄寿的制作预算，很难找到真的大编制去做真的弦乐。而且用弦乐去构建歌曲的宏大叙事一定要给弦乐留空间，举一个例子。

在这首歌里面，Daft Punk直接让乐队来了个开头，一下子整个歌的格局就大了，但是在真的开始唱的时候，弦乐一声不出了，这些都是实际的经验，也是他们在编曲上考虑不足的地方。

至于歌词，我很反感抱怨。

我要一声长长的哀咏
纪念我曾承受的不公

我们每个人都承受过不公，在我看，这东西没什么可纪念的，也不太需要哀咏。这种东西在我看起来就是没有力量的。和玉珍比起来，我认为这是人生的一个阶段会去写的东西。我不认为有什么太大问题，经过也是个必然。

最后我认为他们需要提高的，是对乐队这个形式本身的认识。

我从开始就说过，她们有着像Bee Gees一般的天然条件，又有良好的音乐教育作为技术上的支撑。那么走到这一步，既然决定玩儿一个乐队，就应该仔细的研究一下，乐队都是怎么玩儿的。好好研究一下，为什么Bee Gees选择了那么一种方式去唱每一首歌，研究一下他们的现场是什么样的。

实际上福禄寿一个三个人的乐队本身是没问题的。在这个乐队中，三个人可以做出很好的作品。但是希望让自己的理念更丰富，她们必须和更多的人合作，或者试着去找更多的人加入这个团队，去丰富自己在乐队这个形式上的认识，尤其是要抛弃三个人把所有活儿都干了这个想法。因为这会特别大的限制住她们的音乐的可能性。

只有配合多了，见的人多了，经验多了，才能知道她们希望的李云迪所能带给你的那种在电影《四分钟》那样的演奏，是不可能成为配角的。如果钢琴在以那种状况进行演奏，无论是舞台还是音乐本身，听众的焦点不可能在本身的词曲上。乐队是一群人为了演奏音乐而组成的。这里面所有人的突出，抢镜，实际上都是为了音乐本身能够被表现得更好，乐队的核心是配合，是每个人都能像三姐妹的声音一样，能够达成配合。

总结一下，那天和 @龚钊Asa 聊，玩儿乐队玩儿的到底是什么。玩儿的是那股劲儿。那股一大堆人之间互相谈恋爱的劲儿。

四：关于福禄寿和Mandarin被讨厌是不是因为反精英主义

这个问题我其实不太知道答案。因为我对大家怎么讨厌福禄寿和Mandarin不感兴趣。但是就福禄寿而言，她们的音乐有很出色的地方，也有不足。但是就Mandarin而言，我听了他们的东西，觉得他们没什么出色的地方。

我认为讨厌他们是很自然的。

五：什么是高级的音乐

高级的音乐，是需要你经过一定的审美教育才能够理解的音乐。比如一些当代的爵士乐，如果你没有一些审美基础，是无法欣赏的。还有一些高级的音乐，虽然音乐风格本身没有那么特别，但是里面有很多高级的手段，需要具备一定的欣赏水平才能听的出来。比如你听一首歌里面有特别好的合成器音色，你得特别懂，你才能知道这个音色是花了多少钱做出来的，与之相对应的，就是低级的，廉价的东西。

但是这年头，很多人喜欢用高级来唬人，动不动就我听得音乐高级。妄图以此去堵住希望和他交流人的嘴。

虽然我也经常这么做，但是在我的经验里，大部分这么说话的人，真跟我聊几句，也都闭嘴了。所以高级这事儿，是一个相对的概念。音乐里有相对的简单与高级。比如 @圭多达莱佐 说，流行音乐简单，严肃音乐复杂。（我又坑他）在他的角度看，严肃音乐高级，我认为没问题。

但是触及到真正的一个音色值多少钱，那就不是圭老师能听的出来得了。所以我们讨论高级不高级的目的，要在于我们要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如果只是为了划分圈子，我认为谈高级不高级意义不大。

当你分圈子的时候，就没那么高级了。

写在最后，因为写福禄寿，想起了Bee Gees。Bee Gees是我开始听欧美流行音乐的敲门砖。Maurice Gibb去世那年，我高二，突然听到了电视里面放了一首他们比较近的新歌《This is Where I Came in》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第二天又看到娱乐新闻说Maurice Gibb去世了，我心里特别难受，有两三天都没看下去书。几年后，他们的另外一位成员Robin Gibb来上海演出，那会儿我年纪小，也没什么钱支持我去看，就想，还是有机会看到的，没想到，2012年，Robin也去世了。

所以在这里跟大家说一下，如果真的有能力去看自己特别喜欢看的乐队表演，一定要去看，不然，也许这是你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