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017年:
在15个小时漫长的飞行途中,难以入眠。此刻的我望着机窗外入夜下广垠的北太平洋,心中涌起一股思念。带上耳机,静静地听着老狼的"心中的舞蹈"。在大学的时候,特别喜欢听他的声音。那时是南京的夜晚,我一个人躺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凝望着漆黑的夜空。宿舍的同学都爱独来独往,而我更甚。喜欢在学校周边自由自在的漫步,南京特色的冬夜,再加上老狼歌声的映衬,让那时的我越发感到夜的湿凉。
而今夜在太平洋一万米的上空,似乎看到曾经那个夜空下躺在草地上思考孤独的自己。现在的我过的越来越好,比起毕业前有着天壤之别,却越加思念父亲。上小学的时候,身为校长的他,会每晚带着我一起背唐诗。时常会想,他已注定一生留在农村任教,一辈子屈居田野之间,背这些唐诗有何用?现在想来,唯一的意义就是言传身教,给我树立一个好的学习典范,让我能在年少躁动的时候学会沉淀,一心一意去读书。
读中学的时候,我对父亲说需要一本英文字典。父亲带着我去学校附近的新华书店。我看中一本很厚的朗文字典,老板说不能还价。他跟老板讨价还价,从89元到最后以69元达成交易。出店门后,我说爸爸你真棒。爸爸听了很开心。他每次来学校看我,总会去农贸市场买皮蛋吃。爸爸喜欢吃剥完肉的鸡壳子,还有牛骨敲出来的杂碎。他在农贸市场买好后,带回公寓煮给我吃。那时的人生,从来没有忧郁。天是蓝的,心情永远清爽。我那时太小,从来不知道人世会有分离,会有永生不见,所以活的自我且满足。
暑假回家,父亲带着我骑摩托车到处玩,走遍县里各大乡镇。在望而却步的矿厂山路,我总是骑不好,半山腰会熄火,而父亲会接过车带着我轻巧稳妥的前行。我们曾在垦埴场的草地上休息,他抽着烟说要给我拍张照,我摆了个倒立行走的姿势。我们最后一镇拥有一座世外仙境般水电站,有湍急的断水大坝和无垠的大江。是的,他所能带我去的极远之处,仍限制于县府内最偏远的山区。而山以外的世界,他终究走不出去。父亲虽心比天高,现实中仍然只是低头求土的农民,他力所能及去丰富我的童年,为我倾尽所有。骑摩托车的时候,他教我一定要慢点骑,不能超过车上的40刻度,经过路人时,要降至30。他说等以后我赚到钱了,换轿车带他兜风。无论怎么穷困,我从来没有自卑过,这和父亲有关。他总是给我制造梦想,那些梦想他极度渴望却始终无法企及,他深信他的儿子一定能全部完成,他深信这是天命,所以他把他的笔名继承给我。那种自信,我也从未动摇。
当我拿到大学通知书,父亲非常开心。陪我一起去南京开学。他帮我整理好宿舍,然后一路从火车站步行,路过神策门,路过黄家圩,路过红山动物园。路过南京长江大桥时。他讲他小时候看过关于这座大桥的电影。他的心总想释放,总想能舒展翅膀,飞得高远。而他的梦想,寄望于我的人生道路。我每周都跟家里通话,告诉父母我在大学的生活。那时的他仍然在田地里耕耘,计划为我考研读博积累财富。他赚的每一笔钱,都是血汗。父亲是那么容易出汗,每年夏天在田里劳作,他的汗水便如河流般流淌,失水特别严重。
我每次梦到他回到我的身边,总是不加分辨,立即惊喜的无以言表。接着心跳急剧加速,慌张到不知所措。慌乱又急促的组织着语言,告诉他这些年我是多么多么地想他。想诉说毕业后的经历,诉说一家人因为他的离开而痛苦,想再拥有一次父子之间亲密的谈话。那一刻把父亲的手抓得紧紧地,让他坐下来,问他身体是否仍有不适。他不说话,只是微笑地听我说。不管怎么样,我的梦里充满了喜悦,觉得那一刻生命恢复活力,满是幸福。我把他当做一个易碎的艺术品藏起来,让他千万不要打开房门被风吹伤。每每在梦里,我能清晰的察觉,我曾失去父亲一次。向他倾诉时,我仍然坐立不安,总是会以拙劣的手段来保护他,我会反复检查门窗有没有关紧,担心哪怕是一丝风和光亮渗透进来。
村上春树的《且听风吟》写道,人类记忆不可信任,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回忆,随着时间流逝,最后只会留下虚弱不堪的记忆残影。是啊,父亲那张熟悉的脸,扶养我成长的每个细节,这些回忆悄然流失。过去多年,记忆已变得朦胧无力,曾经明亮鲜丽的记忆画面逐渐暗淡,能捕捉下来的只剩两句话语,“那是张饱经沧桑又慈祥的脸,那些日子很快乐”。那些无数次让我午夜的心刺痛到无法呼吸的悲伤,终将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