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觉得金老爷子书中最悲伤的话有两段,严格说不是小说中的,都在后记当中。
一是倚天的『因为那时侯我还不明白』,楼上已经有知友提到。
补充另一个连城诀的后记。如果读完连城诀狄云的一生带来的是压抑和唏嘘,那紧随而来的后记闷声便是一拳,打在心口,让人血气上涌,却卡在喉头,想要呐喊却发不出声,只有满腔的现实生活的血淋淋的味道。
『塞上牛羊空许约』,『我偏不喜欢』这些小说中的情节也都是很好的很好的,可是现实的悲剧总是更有力量。
附后记,和生的故事:
后记
儿童时候,我浙江海宁老家有个长工,名叫和生。他是残废的,是个驼子,然而只驼了右边的一半,形相特别显得古怪。虽说是长工,但并不做什么粗重工作,只是扫地、抹尘,以及接送孩子们上学堂。我哥哥的同学们见到了他就拍手唱歌:“和生和生半爿驼,叫他三声要发怒,再叫三声翻跟斗,翻转来象只瘫淘箩”。“瘫淘箩”是我故乡土话,指破了的淘米竹箩。
那时候我总是拉着和生的手,叫那些大同学不要唱,有一次还为此哭了起来,所以和生向来待我特别好。下雪、下雨的日子,他总是抱了我上学,因为他的背脊驼了一半,不能背负。那时候他年纪已很老了,我爸爸、妈妈叫他不要抱,免得两个人都摔跤,但他一定要抱。
有一次,他病得很厉害,我到他的小房里去瞧他,拿些点心给他吃。他跟我说了他的身世。
他是江苏丹阳人,家里开一家小豆腐店,父母替他跟邻居一个美貌的姑娘对了亲。家里积蓄了几年,就要给他完婚了。这年十二月,一家财主叫他去磨做年糕的米粉。这家财主又开当铺,又开酱园,家里有座大花园。磨豆腐和磨米粉,工作是差不多的。财主家过年要磨好几石糯米,磨粉的工夫在财主家后厅上做。这种磨粉的事我见得多了,只磨得几天,磨子旁地下的青砖上就有一圈淡淡的脚印,那是推磨的人踏出来的。江南各处的风俗都差不多,所以他一说我就懂了。
只为要赶时候,磨米粉的工夫往往要做到晚上十点、十一点钟。这天他收了工,已经很晚了,正要回家,财主家里许多人叫了起来:“有贼!”有人叫他到花园去帮同捉贼。他一奔进花园,就给人几棍子打倒,说他是“贼骨头”,好几个人用棍子打得他遍体鳞伤,还打断了几根肋骨,他的半边驼就是这样造成的。他头上吃了几棍,昏晕了过去,醒转来时,身边有许多金银首饰,说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又有人在他竹箩的米粉底下搜出了一些金银和铜钱,于是将他送进知县衙门。贼赃俱在,他也分辩不来,给打了几十板,收进了监牢。
本来就算是作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名,但他给关了两年多才放出来。在这段时期中,他父亲、母亲都气死了,他的未婚妻给财主少爷娶了去做继室。
他从牢里出来之后,知道这一切都是那财主少爷陷害。有一天在街上撞到,他取出一直藏在身边的尖刀,在那财主少爷身上刺了几刀。他也不逃走,任由差役捉了去。那财主少爷只是受了重伤,却没有死。但财主家不断贿赂县官、师爷和狱卒,想将他在狱中害死,以免他出来后再寻仇。
他说:“真是菩萨保佑,不到一年,老爷来做丹阳县正堂,他老人家救了我命。”
他说的老爷,是我祖父。
我祖父文清公(他本来是“美”字辈,但进学和应考时都用“文清”的名字),字沧珊,故乡的父老们称他为“沧珊先生”。他于光绪乙酉年中举,丙戍年中进士,随即派去丹阳做知县,做知县有成绩,加了同知衔。不久就发生了著名的“丹阳教案”。
邓之诚先生的“中华二千年史”卷五中提到了这件事:
“天津条约许外人传教,于是教徒之足迹遍中国。莠民入教,辄恃外人为护符,不受官吏钤束。人民既愤教士之骄横,又怪其行动诡秘,推测附会,争端遂起。教民或有死伤,外籍教士即借口要挟,勒索巨款,甚至归罪官吏,胁清廷治以重罪,封疆大吏,亦须革职永不叙用。内政由人干涉,国已不国矣。教案以千万计,兹举其大者:
“……丹阳教案。光绪十七年八月……刘坤一、刚毅奏,本年……江苏之丹阳、金匮、无锡、阳湖、江阴、如皋各属教堂,接踵被焚毁,派员前往查办……苏属案,系由丹阳首先滋事,将该县查文清甄别参革……“(光绪东华录卷一O五)
我祖父被参革之前,曾有一番交涉。上司叫他将为首烧教堂的两人斩首示众,以便向外国教士交代。但我祖父同情烧教堂的人民,通知为首的两人逃走,回报上司:此事是由外国教士欺压良民而引起公愤,数百人一涌而上,焚毁教堂,并无为首之人。跟着他就辞官,朝廷定了“革职”处分。
我祖父此后便在故乡闲居,读书做诗自娱,也做了很多公益事业。他编了一部“海宁查氏诗钞”,有数百卷之多,但雕版未完工就去世了(这些雕版放了两间屋子,后来都成为我们堂兄弟的玩具)。出丧之时,丹阳推了十几位绅士来吊祭。当时领头烧教堂的两人一路哭拜而来。据我伯父、父亲们的说法,那两人走一里路,磕一个头,从丹阳直磕到我故乡。对这个说法,现在我不大相信了,小时候自然信之不疑。不过那两个人十分感激,最后几里路磕头而来当然是很可能的。
前些时候到台湾,见到了我表哥蒋复聪先生。他是故宫博物院院长,此前和我二伯父在北京大学是同班同学。他跟我说了些我祖父的事,言下很是赞扬。那都是我本来不知道的。
和生说,我祖父接任做丹阳知县后,就重审狱中每一个囚犯,得知了和生的冤屈。可是他刺人行凶,确是事实,也不便擅放。我祖父辞官回家时,索性悄悄将他带了来,就养在我家里。
和生直到抗战时才病死。他的事迹,我爸爸、妈妈从来不跟人说。和生跟我说的时候,以为他那次的病不会好了,也没叮嘱我不可说出来。
这件事一直藏在我心里。“连城诀”是在这件真事上发展出来的,纪念在我幼小时对我很亲切的一个老人。和生到底姓什么,我始终不知道,和生也不是他的真名。他当然不会武功。我只记得他常常一两天不说一句话。我爸爸妈妈对他很客气,从来不差他做什么事。
这部小说写于一九六三年,那时“明报”和新加坡“南洋商报”合办一本随报附送的“东南亚周刊”,这篇小说是为那周刊而写的,书名本来叫做“素心剑”。
一九七七·四
郭靖道:“妹子,我对不起你!我不能跟你成亲。”华筝急道:“我做错了甚么事吗?你怪我没为你自杀,是不是?”
谁都听得出她这一问有多荒唐,可她却用这样荒唐的理由,去逃避那个最简单的答案。
回答当然是否定的,这是更为残酷之处——她即便真有机会做了所有她认为该做的事,也是没有用的。你以为你犯的是看错登机门这样的错,其实你是在飞机场等一艘船。你以为自己是差之毫厘,功亏一篑,然而连开始的为山九仞,都完全错了方向。你一厢情愿的遗憾,只是没有发生的多余。这结局和你做什么,早已没有关系。你无能为力。
这倒让我想起《飘》里斯嘉丽听到心上人要娶别人,她心碎以后,突然想到自己明明还没告白呀,顿时又觉得充满希望。
华筝这一问,也带着这种少女才有的天真,总觉得离想要的结果只是差了努力——「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她们宁可错在自己,宁可真的只是因为自己做少了点什么,也不愿意接受,世界上很多事,我们本来就没有法子。
王小波写21岁的时候,以为「什么都锤不了我」,但是后来他写,「真实就是无法醒来。不管怎么哭喊怎么大闹,就是无法从那样的梦中清醒过来,这就是现实」。
终于有一天发现并接受,自己被缚在这个无能为力的梦境里,这才是残酷中的残酷。
「张三丰瞧着郭襄的遗书,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小时候只懂看电视剧,觉得张三丰是白胡子爷爷,武功空绝还率性潇洒,好像没有办不成的事。
电视剧里沉稳。
电影里顽皮。
看故事,都会把自己想成主角。张三丰也就是自己的爷爷一样。看到他难过,心里也难过。看到他打坏人,自己也手舞足蹈。看到他去世,也好似少了位亲人。
而对郭襄的印象却是顽皮的小孩子。
比起她娇生惯养的姐姐来,她更随性,不爱计较。大是大非上又特别懂事。
看她俏皮,心里也很可乐。
看她结识大哥哥,认识了一堆狐朋狗友,心里也替她高兴。
是什么时候来着?渐渐喜欢上这个小丫头了。就像是邻家少女,身边的一个朋友。多希望她能真的出现在生活里,我有机会追她到手。
直到我读到小说,才知道,他们居然有过一段唏嘘的暧昧故事。
他们在华山相遇:
郭襄回头过来,见张君宝头上伤口兀自汨汨流血,于是从怀中取出手帕,替他包扎。张君宝好生感激,欲待出言道谢,却见郭襄眼中泪光莹莹,心下大是奇怪,不知她为甚么伤心,道谢的言辞竟此便说不出口。
他们在少林告别:
......张君宝垂泪道:“郭姑娘,你到哪里去?我又到哪里去?” 郭襄听他问自己到哪里,心中一酸,说道:“我天涯海角,行踪无定,自己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张兄弟,你年纪小,又无江湖上的阅历。少林寺的僧众正在四处追捕于你,这样罢。”从腕上褪下一只金丝镯儿,递了给他,道:“你拿这镯儿到襄阳去见爹爹妈妈,他们必能善待于你。只要在我爹妈跟前,少林寺的僧众再狠,也不能来难为你。” 张君宝含泪接了镯儿。郭襄又道:“你跟我爹爹妈妈说,我身子很好,请他们不用记挂。我爹爹最喜欢少年英雄,见你这等人才,说不定会收了你做徒儿。我弟弟忠厚老实,一定跟你很说得来。只是我姊姊脾气大些,一个不对,说话便不给人留脸面,但你只须顺着她些儿,也就是了。”说着转身而去。
从此居然就再未谋面。
转眼就是百年,当年的张君宝已经是宗师张三丰,拿到了郭襄的遗书。
读书到这,我才意识到,原来名闻天下的宗师、我把他视为自己爷爷一般的这位白发老头儿,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跟我一样,喜欢过同一位机灵可爱的姑娘。也许他也曾想过表白、也想过谈场恋爱、也想过娶妻生子、也想过快活一生。
可是现在,他却拿着一封已经落尘的遗书,独自面对没有她在的百年孤寂。
想到这里,悲从中来。
说个冷门的吧,《天龙》里的阿碧,陪着慕容复到最后的人。
原文:
慕容复道:“众爱卿平身,朕既兴复大燕,身登大宝,人人皆有封赏。”
坟边垂首站着一个女子,却是阿碧。她身穿浅绿衣衫,明艳的脸上颇有凄楚憔悴之色,只见她从一只篮中取出糖果糕饼,分给众小儿,说道:“大家好乖,明天再来玩,又有糖果糕饼吃!”
语音呜咽,一滴滴泪水落入了竹篮之中。
作为一个乱世中的小女子,且只是个婢女,阿碧可能并不懂得慕容复的雄心抱负,他作为“南慕容”的盛名贵公子时,她默默随从;他落难疯癫神志不清时,她仍不离不弃,准备糕点给小孩子,为他装饰虚幻的复国梦。
蒲苇韧如丝啊。
程灵素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若是寻常毒药,她可以用手指按捺,从空心金针中吸出毒质,便如替苗人凤治眼一般,但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三大剧毒入体,又岂是此法所能奏效?她直吸了四十多口,眼见吸出来的血液已全呈鲜红之色,这才放心,吁了一口长气,柔声道:“大哥,你和我都很可怜。你心中喜欢袁姑娘,那知道她却出家做了尼姑……我……我心中……”
她慢慢站起身来,柔情无限的瞧着胡斐,从药囊中取出两种药粉,替他敷在手背,又取出一粒黄色药丸,塞在他口中,低低地道:“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只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样……”
唉。
每次看知乎里摘录《飞狐外传》悲伤的段落,多半是后来那段胡斐的思绪。
但最让我看得悲伤的,却是程灵素赴死前这柔声的、低低的两句话。
真可怜得叫人心疼啊。
《射雕英雄传》铁枪庙中
柯镇恶手抚身旁铁枪,儿时种种情状,突然清清楚楚的现在眼前。他见到朱聪拿着一本破书,摇头晃脑的诵读;韩宝驹与全金发骑在神像肩头,拉扯神像的胡子;南希仁与自己并力拉着铁枪一端,张阿生拉着铁枪另一端,三人斗力;韩小莹那时还只四五岁,拖着两条小辩子,鼓掌嘻笑。她小辫子上结着鲜红的头绳,在眼前一晃一晃的不住摇动。突然之间,眼前又是漆黑一团。
《神雕侠侣》中《危城女婴》一章中,有这样一段话:
又斗一阵,杨过胸口隐隐生疼,知道自己内力不及对方,如此蛮打实是无法持久,多时不听到婴儿哭泣,只怕有失,百忙中低头向婴儿望了一眼,只见她一张小脸眉清目秀,模样甚是娇美,正睁着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凝视自己。杨过素来与郭芙不睦,但对怀中这个幼女心头忽起异样之感:“我此刻为她死拚,若是天幸救得她性命,七日之后我便死了,日后她长到她姊姊那般年纪,不知可会记得我否?”激情冲动之下,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当时杨过武功尚低,而且深中情花剧毒,只余七天寿命,却仍拼死从武功远高于自己的李莫愁和金轮法王手中护全郭襄。
第一次读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异样感觉。
只是后来,知道了故事的后文,再读的时候,一下子就忍不住落泪。
杨过,她何止是记得你啊。她寻寻觅觅的一生,点点滴滴全部都是你的影子啊。
这么后估计亮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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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微一定神,喘了几口气,抢到陈近南身边,只见郑克爽那柄长剑穿胸而过,兀自插在身上,但尚未断气,不由得放声大哭,抱起了他身子。
陈近南功力深湛,内息未散,低声说道:"小宝,人总是要死的。我……我一生为国为民,无愧于天地。你……你……你也不用难过。"
韦小宝只叫:"师父,师父!"他和陈近南相处时日其实甚暂,每次相聚,总是担心师父查考自己武功进境,心下惴惴,一门心思只是想如何搪塞推委,掩饰自己不求上进,极少有什么感激师恩的心意。但此刻眼见他立时便要死去,师父平日种种不言之教,对待自己恩慈如父的厚爱,立时充满胸臆,恨不得代替他死了,说道:"师父,我对你不住,你……你传我的武功,我……我……我一点儿也没学。"
陈近南微笑道"你只要做好人,师父就很欢喜,学不学武功,那……那并不打紧。"韦小宝道:"我一定听你的话,做好人,不……不做坏人。"陈近南微笑道:"乖孩子,你一向来就是好孩子。"
韦小宝咬牙切齿的道:"郑克爽这恶贼害你,呜呜,呜呜,师父,我已制住了他,一定将他斩成肉酱,替你报仇,呜呜,呜呜……"边哭边说,泪水直流。
陈近南身子一颤,忙道:"不,不!我是郑王爷的部属。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杀害国姓爷的骨肉……宁可他无情,不能我无义,小宝,我就要死了,你不可败坏我的忠义之名。你……你千万要听我的话……"他本来脸含微笑,这时突然脸色大为焦虑,又道:"小宝,你答应我,一定要放他回台湾,否则,否则我死不瞑目。"
韦小宝无可奈何,只得道:"既然师父饶了这恶贼,我听你……听你吩咐便是。"
陈近南登时安心,吁了口长气,缓缓的道:"小宝,天地会……反清复明大业,你好好干,咱们汉人齐心合力,终能恢复江山,只可惜……可惜我见……见不着了……"声音越说越低,一口气吸不进去,就此死去。
韦小宝抱着他身子,大叫:"师父,师父!"叫得声嘶力竭,陈近南再无半点声息。
苏荃等一直站在他身畔,眼见陈近南已死,韦小宝悲不自胜,人人都感凄恻。苏荃轻抚他肩头,柔声道:"小宝,你师父过去了。"
韦小宝哭道:"师父死了,死了!"他从来没有父亲,内心深处,早已将师父当作了父亲,以弥补这个缺憾,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此刻师父逝世,心中伤痛便如洪水溃堤,难以抑制,原来自己终究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
——《鹿鼎记》第44回《人来绝域原拼命,事到伤心每怕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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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不会被亮上去了,但还是想说几句。
《鹿鼎记》一书充斥权术阴谋和野心组成的厚重黑幕,但陈近南和韦小宝父子一般的师徒情谊却是少有的光明。
陈近南临终前和韦小宝的诀别,是全书最令人伤痛的时刻。对于妻妾成群、富可敌国、位极人臣的韦爵爷来说,他似乎什么也不缺少,但在失去师父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自己缺少的是一个对自己视如己出的父亲,而他早已把陈近南看作是父亲的形象却不自知。在师父死去的那一刻,富贵无极又坐拥群美的韦爵爷才感到自己终究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
《雪山飞狐》里平阿四的一段话:
“人人叫我癞痢头阿四,轻我贱我,胡大爷却叫我‘小兄弟’,一定要我叫他大哥。
我平阿四向来给人呼来喝去,胡大爷却跟我说,世人并没高低,在老天爷眼中看来,人人都是一般。
我听了这番话,就似一个盲了十几年眼的瞎子,忽然间见到了光明。
我遇到胡大爷只不过一天,心中就将他当作了亲人,敬他爱他,便如是我亲生爹娘一般。”
胡大爷就是胡一刀。
胡一刀夫妻住在平阿四家的客栈里。平阿四一家还不上五十两的高利贷,想到几天后不得不拿母亲抵债给恶霸,平阿四绝望的大哭。
胡一刀撞见平阿四在哭,问明原由后,给了平阿四一百两,帮他一家三口还了高利贷。
没过几天,胡一刀夫妻就因江湖恩怨双双死在客栈。
平阿四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胡一刀出生没几天的儿子,代价惨痛,胳膊被砍掉了一只,一脸可怖的刀疤。
此后他忍辱负重,隐姓埋名将胡一刀的孩子养大。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小时候看武侠只喜欢看大侠,
看他们的豪气万丈,看他们的义薄云天,
看他们的不卑不亢,看他们的爱恨嗔痴,
看他们的万人之上,看他们的潇洒走一回。
却很少关注小人物小角色,甚至默认他们不过是大侠出场的背景。
随着年岁渐长,明白过来,即使卑微如平阿四,也同样有强烈的情感需求,丰富的内心世界。他们的侠气有时并不比大侠少,甚至胜过大侠。
如果可以,谁会不想活的坦荡又体面,潇洒而恣意。
但很多生来就注定的东西,无法选择,也很难改变。
很多人关注倚天,都是为了无忌郡主和周姑娘的三角恋。但这本书,却是金老写父子、师徒亲情最深刻的一本。
倚天屠龙记第28章里 时隔二十年后的金毛狮王谢逊再次登场,张无忌藏在一边,没有上前相认。这段父子相见不相认的情节,可谓一波三折,令人唏嘘不已。
张无忌第一眼重见谢逊的时候,谢逊正在独斗丐帮几大长老。
他从未见过义父与人动手,此刻只瞧了几招,心下甚喜:“昔年金毛狮王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我义父武功在青翼蝠王之上,足可与我外公并驾齐驱。”
当时读到这段的时候,心里便是一暖。
小时候的张无忌,每天被义父逼着背诵各种拳谱内经,都是囫囵吞枣;虽然也见过谢逊捕猎练武,但是自幼见惯了,又从未见过其它江湖人士,所以心中根本没有“义父武功厉不厉害”的想法。
回到中原之后,历经身世坎坷,武功大成不说,更重要的是眼界开阔了许多。六大门派的掌门交过手,明教的法王使者散人过过招,何况还有赵敏手下朝廷的八雄三仆,玄冥二老。如今的张无忌,打遍了黑白两道,可以说眼界之广博,无人可出其右。
所以他如今再看谢逊的时候,终于不再是孩子抬起头,看着父亲的那种崇拜的仰视,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看着另一个男人。虽然仍带着孺慕,但已经平等了。
“金毛狮王果然名不虚传。”他这么想。
每个男孩长大的过程,都是望着另一个男人的背影追逐的过程。当你有一天终于能够并肩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你会发现,记忆里那曾经如此高大、如此无所不能的父亲,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凡男人。
这时候,你往往不会觉得失望或者落寞,恰恰相反,你会笑着搂住父亲的肩膀。你知道,自己长大了。
我年幼的时候,喜欢读父亲写的书,他写散文笔力沉稳,余味悠长,一度是我仰慕无比、时常模仿的。后来写着写着,初中、高中、大学、工作……就这么过了很多年,忽然有一天回头看,重新拿起父亲写过的文章细细品读时,不觉莞尔。因为那些曾经觉得“天哪好厉害”的文字,如今再看,会觉得平凡了许多,更多带着的,是让人心安的亲切。
这种亲切,是每个为人子女者长大后,平视父母的时候,都会会心一笑的感受。
哪怕你已经青出于蓝,哪怕你已经到了更高的层次,可是在你的眼中,还是觉得父母做的最好,好到我们一辈子都追不上。
“老头子写东西,确实厉害啊。”
“我妈做饭比我可好多了。”
“我这都是跟我爸学的。"
对,我们很厉害,可我的父母,更厉害。
可是这个时候的谢逊,却不知道他的无忌孩儿就在身边。
他知道的是义弟夫妇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世而自刎武当,他知道的是疼爱的义子流落江湖受人欺负。可他已经瞎了一双眼睛,二十年没跟人动过拳脚,昔日威震天下的金毛狮王,他扪心自问,还真的有纵横天下的本事吗?
张无忌站在一棵大松树下,眼见义父满脸皱纹,头发已然白多黑少,比之当日分手之时已苍老了甚多,想是这十多年来独处荒岛,日子过得甚是艰辛,心下不由得甚是难过。
金毛狮王谢逊这个人物,是被许多读者误解了的。
由于他身材魁梧,神力无双,王盘山一战威风凛凛,慑服众人。加上用的是屠龙刀,练的是狮子吼和七伤拳,又有疯病,总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燕赵大汉,快意恩仇的豪雄人物,但实际上恰恰相反,金庸用了很多笔墨告诉我们,谢逊这个人,其实是个儒雅的君子。
明教里公认的,“金毛狮王谢逊文武全才”,甚至被阳顶天心许为下一代教主的人选。紫衫龙王嫁给韩千叶,只有阳顶天和谢逊到场庆贺;他和张翠山夫妇漂流到冰火岛上的时候,除了发病的时候,始终“谦和有礼”,甚至他双目已盲,也会在殷素素哺乳的时候站到洞外去,以示尊重。纵观倚天全书,江湖无论正道邪道,也只有他一个人家庭美满,妻子和睦,可惜丧在成昆的手中。而到了最后皈依佛门的时候,更可见他智慧殊胜,谈吐不俗,绝不是萧峰那种大丈夫应如是的草莽本色。
金毛狮王谢逊,其实根本就是个暖男。
他顾家,爱妻子,体贴义妹,疼爱义子,尊师重道(一开场就称呼张三丰为老先生,跟张翠山打赌写字愿赌服输,误杀空见耿耿于怀半生,被成昆害了一生仍然让他两掌一腿)既有儒雅彬彬,也从不失英雄气概。
年轻的时候,身负血海深仇,杀红了眼,到了年岁渐长,独处孤岛之后,他实则只剩下了满心的愧疚和忏悔,哪还有昔日凛然神威的影子?
谢逊左手一挥,说道:“多谢了!唉,金毛狮王虎落平阳,今日反要巨鲸帮相助。一别江湖二十载,武林中能人辈出,我何必还要回来?”说到最后这几句话时,语调中充满了意气消沉、感慨伤怀之情。适才张无忌手发七石,劲力之强,世所罕有,谢逊听得清清楚楚,既震惊武林中有这等高手,又自伤今日全仗屠龙刀之助,方得脱困于宵小的围攻,回思二十余年前王盘山气慑群豪的雄风,当真是如同隔世。
所以你会发现,谢逊二十年后出场的形象,始终便是落魄失意,极少再有意气风发的时候。
不仅仅是因为年岁的原因,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他本是儒雅君子,却发了疯的血洗江湖,当一时意气终于消散了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铸下了弥天大错,沾了满手血腥。所以他把张翠山一家送回中原,自己却留在冰火岛,哪是为了什么屠龙刀的秘密?要知道他那时双目已瞎,握了屠龙刀接近十年,如果能参透,早就参透了。何况孤身流落荒岛,就算真的参透了,他又怎么回到中原?还能一个瞎子伐舟远航不成?他根本就是在自我放逐,自我惩罚。
这种倾向,在后来被少林寺囚禁的时候,显现得更加明显。他在牢里告诉张无忌“你要学你爹爹,不可学你义父”。
他的后半生,核心就是“赎罪”两个字。
可就是这么一个一心赎罪,自我放逐,在痛苦中挣扎的落魄男人,却还是拿着屠龙刀,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江湖恩怨里来。
原因很简单。
谢逊长叹一声,隔了半晌,才道:“韩夫人,咱们兄妹一场,你可不能骗我瞎子。我那无忌孩儿,当真还活在世上么?”
谢逊道:“好啊!韩夫人,我只因挂念我无忌孩儿孤苦,这才万里迢迢的离了冰火岛重回中原。你答应我去探访无忌,却何以不守诺言?”张无忌眼中的泪水滚来滚去,此时才知义父明知遍地仇家、仍是不避凶险的回到中原,全是为了自己。
谢逊道:“我放了丐帮的陈友谅下山,从此灵蛇岛上再无宁日,不知武林中将有多少仇家前来跟我为难。金毛狮王早已非复当年,除了这柄屠龙刀外,再也无可倚杖,嘿嘿……”
三段谢逊的独白,一字一字,无不让人掩卷长叹。
英雄垂暮,大抵如此。
如今谢逊还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冰火岛上一口一个“义父”的天真顽童了吧。
他知道自己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威震天下的金毛狮王了,如今的谢逊垂垂老矣,双目已盲,对付几个二三流的江湖角色,都要动到屠龙刀才行。他如果重回江湖,莫说打探张无忌的下落了,恐怕消息一旦传出去,便是自身难保。
何况,他真的还想跟人动手吗?
他既已痛悔于自己的满手血腥,哪还愿意再去伤人性命?
可是,他还是得去找自己的儿子啊。
到了最后,他终于明白金花婆婆只一心图谋屠龙刀,根本没有为他找过无忌的下落。
谢逊伸手在屠龙刀上一弹,放入长袍之内,说道:“你不肯为我探访无忌,那也由你。谢逊唯有重入江湖,再闹个天翻地覆。”
我印象最深的,是苏有朋版本的这一幕。
也正是因为这个版本,我被徐锦江彻底圈粉。
他转过身,反手抱刀入怀,一边离去,一边喃喃自语:“……谢逊唯有重入江湖,再闹个天翻地覆……天翻地覆……”
每次看到这时,都忍不住眼眶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