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很多人抵制NBA，但观看比赛观众满席？ 第1页

有人邀請我就來答了，但看到現在的高讚說什麼戰狼、粉紅，對抵制NBA冷嘲熱諷，我這台灣人不懂大陸中產階級，單純看他譏諷的語調，卻有種滑稽的感覺。

基本上，只要不涉及破壞別人店家的財產或名譽，又或者沒有涉及對相關人等的自由或身體健康造成威脅，則不管是抵制或罷買，都是言論自由的表現。事實上，歐美一天到晚都有企業被人發起抵制或罷買（比方說反同性戀的Chi-Fil-A炸雞），或是直接在店家附近抗議（比方說許多幫人施作人工流產手術的診所）。一個美國人怎麼可能不知道這種現象呢？

所以，我是不懂他在譏諷什麼。如果有人因為是NBA，或是因為中國大陸，就認為這種罷買抵制是民粹愛國主義或濫用言論自由，則其人恐怕不懂什麼叫民粹愛國主義，也不懂言論自由這四個字（雖說歐美現在很多人也不懂言論自由了，這真有點悲哀）。

姑且先不論言論自由這個理論背後的複雜討論。我只談一下許多人現在批評抵制NBA者的畸形心理。

對於那些拿「民粹愛國或是沒有言論自由」當理由來批評中國大陸抵制者的人來說，看到「明明說要抵制NBA，結果還是一大堆人去看比賽」這種現象，應該要覺得欣慰甚至高興，而不是譏諷。

會譏諷的人，心理其實很病態。因為她們基本上並不像自己所宣稱地、不贊成或不支持「用抵制或罷買來回應別人的言論」這種做法；恰恰相反，其實她們心裡很可能反而是支持贊成的，只不過，她們不贊成由“自己所支持的陣營以外”的別人來搞這種事情。如此而已。

為何？合理想來，她們的譏諷語氣只可能出於三種立場：

第一種立場是反對保障言論自由，或至少反對西方人可以任意憑著言論自由來批評中國大陸。所以這種立場可能完全支持「用抵制或罷買行動來對抗別人的言論自由」；但抵制失敗則讓這些人的感情受創，甚至心理受傷。所以她們憤恨之下，出言譏諷。這實在是恨鐵不成鋼而已。不過知乎上扯到愛國，然後冷嘲熱諷者有這種立場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第二種立場是希望保障言論自由，所以認為不該「用抵制或罷買行動來對抗別人的言論自由」。但，若她們是這種立場，則她們應該要對大陸NBA比賽爆滿而感到高興才是；絕無出言譏諷的道理。

一個抵制或罷買行動，可能是民間自行發起的。它如果不成功，則這表示大陸民間存在著各種多元意見；所以主張抵制或罷買的人，只是其中一部分。無論這些人到底人多人少，顯然異議者同樣存在。

更者，既然那些主張抵制或罷買的人，儘管可能人數少、但卻也沒使用暴力手段阻止異己行使其自由權利（比方說佔領體育館大門，阻止人們進場。又或者自己拿到去封鎖進出體育館道路，不讓異己通過，歐美其實有過這種事喔）；這不就反過來證明了：其實大陸社會比前述譏諷者所想像地還不民粹愛國主義、還要保障言論自由嗎？

另一方面，一個抵制或罷買行動，也可能是經由官方鼓吹甚至指揮而形成的。倘若抵制或罷買行動是官方發動的，則它的失敗顯示大陸官方對於民間的控制能力並沒有前述譏諷者所想像地要大、要嚴厲。這也順帶證明了：大陸民間所能享受的自由，其實遠比前述譏諷者所想像地要寬廣得多。

無論如何，既然大陸社會實質上的言論自由空間很大，則這些人有甚麼理由出言譏諷呢？所以她們大概不是這種人。

第三種立場是不反對「用抵制或罷買行動來對抗別人的言論自由」這種行動，而只是單純認為大陸百姓既然高分貝說要給NBA一個教訓，結果連起碼的教訓水平都達不到，所以這些人就用譏諷奚落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大陸的抵制派的幸災樂禍情緒。

儘管人當然有對別人的失敗而感到幸災樂禍的自由，但這種純粹的幸災樂禍心理，本質上只是一種反社會地看好戲；它完全沒有能力討論言論自由與否，更沒資格對愛國主義指手畫腳。

顯然，「愛國主義」只是這些人用來嘲笑大陸抵制派的藉口而已。即便大陸社會已經存在各種各樣對言論自由的保障，也沒民粹愛國，則這些人仍然可以（總可以）找到別的某些大陸社會中的亂象或有問題之處、然後縱情放肆地表達自己的幸災樂禍或歧視情緒。

說得難聽點，倘若今天不是「抵制派不成功」，而是大陸遭遇了甚麼恐怖攻擊或橋樑道路坍塌之類的公共安全危險，這些人必然也會幸災樂禍地指指點點，說大陸的反恐維安政策或交通工程驗收程序有問題。(這類言論我這台灣人在台灣看過很多，想不到來到大陸網路後也同樣，很神奇地，莫名看過很多)

基本上，這次會譏諷大陸抵制NBA不成功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第三種立場。

然而，由於「只要不涉及暴力或脅迫，或造謠污辱，則任何形式的抵制或罷買，其實本質上都是個人行使自己言論自由的方式」是個不爭的事實，所以，要想在「尊重（西方人的）言論自由」與「批評抵制罷買行動」兩個立場之間取得心理上的和諧與舒適感，唯一的可能，就是主張「這次大陸抵制或罷買NBA不具備正當性」（即，主觀上騙自己：自己不是沒有道德原則的人；這次是大陸這些人的個案行為上有問題，不是我自己的道德原則有問題）。

恐怕這些人基本上根本沒有知識與能力，去了解言論自由背後的各種法理學與政治哲學的邏輯與討論，所以只能用自己很素樸、很動物本能的直覺反應，用「用抵制是否有效」來回頭推定「抵制是否有正當性」。

在自由主義理論中，只要屬於人的自由範圍之內，則無論人在行使自由的結果上是否達成了她發起行動的目的，她都成就了「身為自由人」自身。

所以，集會遊行的重點，從來都不在於參與的人數多寡，也不在於是否能形成群眾壓力迫使政府或利害相關人屈服。集會遊行之所以是一種言論自由，從頭到尾只與「通過公共理性進行說服」有關。

言論自由從來都不看參與的人數有多少，也不看它是否能成功達成目的。只要能夠遵守合理的規範的，則無論其發聲音量有多大，一個重視自由的法治社會，都應該盡量給予發聲空間，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