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西做过一段时间德约科维奇的教练,阿加西选手时期以接发球闻名,但在他口中,德约科维奇的接发球比自己最巅峰还要更胜一筹。从技术而言,说德约科维奇是最为教科书的球手并不为过。
不过网球从来不只是技术的对决,场上的每一次击打都是球手长期实力与近期状态的写照。除了顺境时的表现,每次遭遇逆境时能快速从失败中走出,并重回巅峰——这也是他能获得迄今地位的主要原因之一。
“你要清楚你是谁,要坚持做自己,无论跌倒多少次,都要回来继续前进变得更强大。”
2019法网落下帷幕,ATP排名世界第一的诺瓦克·德约科维奇(Novak Djokovic)止步半决赛。罗兰·加洛斯的风雨,把德约科维奇和蒂姆的对决割裂的支离破碎。德约科维奇也就此与双圈全满贯失之交臂。
恐怕没有人比德约科维奇更明白巅峰低谷的滋味。2011、2015年德约有过堪称网坛最伟大的个人赛季,也在2017遭遇严重伤病远离赛场六个月,而后再次王者归来拿下温、美、澳网。
可能胜利需要更多时间去回味,而失败的痛苦只是那一天的事——对职业球员而言,下一场比赛会马上到来,需要马上忘掉荣耀或挫败,在踏上比赛的一瞬间从新开始。
欲带皇冠,必承其重。这是德约科维奇的故事——
德约科维奇成长在前南地区内战的炮火里。网球在塞尔维亚是冷门运动,冷门程度大概和击剑差不多。
4岁的时候,德约科维奇的父亲给他买了一只彩色球拍和几颗威浮球(Wiffle),他会把球击向自家披萨餐厅的墙壁,一个人玩上好几个小时。
后来德约科维奇无意发现尚未在施工的网球场,于是成了场边的第一批观众,也开始尝试去击球回网。
1993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前南斯拉夫最优秀的网球教练之一,伊莲娜·戈西奇发现德约科维奇在网球上似乎天赋异禀,就询问他是否愿意系统性的学习网球,成为一个职业选手。
奶声奶气的小德回答很坚定,伊莲娜便正式招入麾下开启了网球生涯。
日后伊莲娜回忆当年场景,“(德约科维奇)当时只有6岁,但是有成为一位冠军的眼睛、欲望和灵魂。我坚信他一定会成为网球冠军。”
伊莲娜在科帕奥尼克山有一个只有三片场地的网球训练场,此后的六年,小德就跟着伊莲娜在这里打球。
空袭警报几乎伴随了每一次训练,在科索沃战争爆发后尤其如此。2014年德约科维奇自转《一发制胜》上市,里面对战争的恐惧只是轻轻带过:“我们会去轰炸得最多的地方练球,猜测他们不会两天内轰炸同一个地方。”
伊莲娜带出过塞莱斯、伊万尼舍维奇和马约莉这些大满贯得主,在德约科维奇身上也未曾看走眼。当她意识到逐渐长大的小德需要更大的舞台后,力荐他前往慕尼黑的尼基·皮利奇网球学校。师徒临别,小德许诺恩师,未来要成为世界第一。
2003年开始,15岁的德约科维奇正式成为职业选手,三年后收获第一个ATP冠军,而后进入世界前十、收获大满贯、世界排名第一……他兑现当年对恩师的承诺。
2013年,76岁的伊莲娜·戈西奇离开人世。也许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小德。
“…我知道她的精神将永远与我同在,将永远在网球场上,因为这正是她毕生最热爱的事情,她从来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她把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网球和培育打网球的孩子们,在她停下的地方,我会继续。”德约科维奇说。
“迄今所有获得的奖杯,都是我和她共同的荣耀。”
2006年克罗地亚公开赛,初出茅庐的德约科维奇以九连胜进入决赛面对瓦林卡。起初,场上局面朝着德约科维奇绝对领先的方向进展,全场观众都在为当时只有19岁的无名小子加油。
比赛进行到某个节点时,德约科维奇却忽然听不到任何观众的声音,只感觉自己脑袋嗡嗡作响,双腿灌铅,球网对面瓦林卡身影也变得模糊,没过多久,他颓然倒在了红土场上。
这已不是德约科维奇第一次出现身体状况。
一年前初登法网、与八号种子科里亚的第三盘,他也忽然感觉身体僵硬呼吸不畅,只能宣布退赛。后来的美网又直接晕倒在场地上。
各种检查只是说他可能体能储备不佳,临场又压力过大。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体状况犹如魔障,每当德约科维奇想往最强更近一步,就会出现一根无形的绳子缠住身体往回拽。
职业网球选手需要面临每年连续11个月的漫长赛季,即便你赢下一场史诗般的漫长比赛,如果能在下一轮中途退场,这样的话,真正的成功离你依然很遥远。
德约科维奇对自己的生涯并非没有设想。他梦想不光成为一个顶级球员,他还想成为和费德勒纳达尔们平起平坐的传奇。德约科维奇主动做了很多改变——他开始勤练举重,每天早上和下午练球,变得更加强壮;更换了教练,以换一种训练方式看看能否杜绝身体的临场倒戈;有时候会连续跑步好几个小时,来确保自己体能没有问题;甚至还动了鼻腔手术,以让呼吸更顺畅。
高处不胜寒的领先者,往往会把「最大的对手是自己」挂在嘴边,对刚刚崭露头角的德约科维奇而言,尽管这时还在兑现潜力的年纪,生理上的短板让他过早不得不先与自己抗衡,尽量避免莫名崩盘的发生。
竞技体育场的关系也未必都是绅士间的送往迎来,有球手会直接拿德约科维奇的身体开玩笑,认为他如果依然不定时忽然身体出现问题,那生涯至多是网坛历史上诸多流星之一。
2008年,21岁的德约科维奇终于在墨尔本收获了人生的首个大满贯,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冠军。
次年意欲再次捧杯时,糟糕的身体状态再次让他被迫在1/4决赛退赛。
到了2009年末德约科维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自己的训练营搬到了阿布扎比,希望借着波斯湾的酷热让自己能更好的备战来年澳网,也许适合了炎热环境,怪病也就随之克服了。
然而2010年澳网1/4决赛面对特松加,德约科维奇前三盘以2比1领先,第四盘,那股无形的力量又一次袭来。他请求了如厕暂停(toilet break),冲进更衣室吐了很多,再次回到赛场状态全无,德约科维奇自己形容,“那场比赛的后半段就像在行刑。”
所以尽管当时已经取得了不少冠军,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大满贯,但在那个节点德约科维奇一度深深怀疑,是否自己的身心强度足以和最顶尖的球手同场竞技。
球技、天分、斗志,德约科维奇都不缺,也拥有了足够的资源去进行心理和身体训练,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出在饮食。2010年7月戴维斯杯期间,营养师为德约科维奇做了检测,体内的麸质严重超标,确定他对麸质过敏。每一百人中就会有一人有这样的问题,小德是非常严重的那一类。
于是接下来,德约科维奇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球场上的表现也变得越来越稳定起来。并在2011年实现了生涯的大丰收:
单年拿下「三满贯五大师」成就古往今来最顶级赛季,德约科维奇终于站上了顶峰。他的偶像桑普拉斯认为,2011年的德约科维奇“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伟大的球员赛季,甚至是体育史上最出色的个人成就。”
球场上,德约科维奇精准的如同一台机器——曾经他有一手灵活多变的接发球,而后换了发球方式,以及依靠无麸饮食解决身体问题,在2011年登峰造极;2015年开始,又打磨了更为精准的击球角度,并将动作细节变得更为简洁;他很清楚自己未必是那种轰出大力发球的“重炮手”,于是就把底线技术和接发球磨炼到极致。
阿加西曾做过一段时间他的教练,阿加西选手时期就是以接发球闻名,但在他口中,德约科维奇的接发球比自己最巅峰还要更胜一筹。
从技术而言,说德约科维奇是最为教科书的球手并不为过。
但网球从来不只是技术的对决,场上的每一次击打都是球手长期实力与近期状态的写照。没有人可以永远处于巅峰,高强度训练比赛下,伤病也会成为老朋友。
2017年温网,德约科维奇因伤退赛,肘部的伤势让他不得不随后宣布退出该年剩余的全部比赛。伤退的滋味很难熬,德约不仅职业生涯首次缺席美网——也将连续参加大满贯次数的记录定格在51次。连续六年捧起大满贯的纪录也宣告中止。
退出赛场整整六个月后,德约选择在温网回归,第14号选手的排列很真实,他已经离开球场太远了。
这个塞尔维亚人并没有决定放弃。他说,“我从来没有把任何事情看作是理所当然的。我一直努力实自己铭记在这个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网球运动员和我一样在平等地争夺这个目前我处于的位置。” 以及,“如果要说一样事情我从网球这个运动中学到的,那就是快速的从失败中振作起来,将不愉快的事情和情绪抛在脑后。”
身体状态在慢慢恢复,全新的教练组和赞助商也就位,德约科维奇恢复功力。7月的温布尔登,德约直落三盘击败了安德森,收获得自己第4个温网冠军,也在时隔两年后,再一次登上了最高领奖台。
一个月后的辛辛那提大师赛,德约科维奇达成“金大师”伟业(集齐全部男子9站大师系列赛的冠军),成为1990年ATP设立大师赛以来的第一人。9月美网德约又斩获个人第三个美网、第14个大满贯冠军。
今年年初的澳网,德约科维奇完胜纳达尔,七进澳网决赛全部夺冠,成为历史上第一位澳网男单七冠王。连续夺得的第三个大满贯、大满贯第15冠超越桑普拉斯,独居历史第三位,同时成为男子第一——伤病低谷后,德约以极其强势的表现王者归来!
过去十多年显然是男子网球最好的时代,好到很难选出让每个人真正信服的最佳球手、最伟大冠军、最精彩对决——备选项的竞争实在过于激烈。三位天王级选手的表现放任何历史上都是独一档的存在,而他们凑巧相遇,巅峰也无比漫长。
赢得美网后,德约科维奇说了句,“十年前,我可能会觉得与纳达尔、费德勒同处一个时代不那么令人开心。但现在我真的很开心。”
这话不假。
多数时刻,德约科维奇留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开心」。他会模仿所有知名球手的招牌动作,比如莎拉波娃的大叫和费德勒的甩头发;也会领着球童们一起跳《江南style》,为场边专门为他远道而来的球迷签名;甚至会在出席发布会时,给媒体分发家乡塞尔维亚的巧克力。
德约科维奇所做的一切,都会尽可能让所有人觉得开心,当然他自己也乐在其中。
回想这十年——
2011年是属于德约科维奇的王者赛季,接下来一年网坛又回到瓜分冠军的时代;而后小德遭遇低谷;2015-2016的一年半,德约科维奇又摧枯拉朽一般拿下五个大满贯,令人叹为观止;2017-2018年,德约科维奇肘伤严重,甚至有退役的传闻。然后呢?他又上演了强势归来,收割温网美网澳网三个大满贯。
2016年德约科维奇实现了费、纳都未曾完成的壮举后曾表示,很怕自己找不到打球的动力了。这让球迷们一度非常紧张。
就算不能体会触碰极致巅峰后的落寞感,常人恐怕也能理解,当拥有一切后,满足就变得特别艰难。好在接下来不管是持续巅峰或者迎来低谷,德约科维奇都选择了继续挥拍,也在继续自己的专注和开心。
2018年温网夺冠,德约科维奇曾写过一封信,关于他如何度过生涯低迷期,如何找寻继续打球的力量,还有他的妻子(和启蒙教练一样,小德的妻子也叫伊莲娜)和孩子。信的第一句,“这封信是在换尿布和读故事书的间隙写的。”满满都是对生活的温柔。
这种温柔兴许也是传奇得以继续的保证。无论成功或失败,冠军或淘汰,以德约科维奇自己的话来说,“明天都是新的一天,我会继续前进,继续为赢得每一场比赛而战,无论结果如何,都心存感激。”
曾一路跌落到世界排名20开外,状态下滑却也触底反弹,实现王者归来;也曾饱受肘部伤势困扰,陷入低迷,但依然涅槃重生,重回巅峰状态。
“只有当身体、意志、情绪达到平衡,才能以最佳自我状态投入与赛场之中。”已经坐拥15座大满贯奖杯、32岁的德约科维奇并不会停下脚步,他依然在追求这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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