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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临终的病人而言,医疗救护一边拖延着最后的一点时间,一边也在延长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你们知道插胃管是什么感觉吗?
护士们有个基本的工作,就是防止病人拔管,这个拔管指的是病人身上可能会有的一切管子:气管,静脉导管,引流管,导尿管,胃管等等等等
对病人来说,管子是维系他们生命的重要物体,而且有的管子拔出来之后是没办法再插回去的,比如手术中插的胃管。
管子是异物,当它存在于身体里的时候,那种异物感是没有办法消除的,也就是说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如影随形,让人抓狂。
特别是胃管,大家都有过鼻子里进水后呛咳的经历吧,胃管是从鼻子里插进去的,那种呛咳窒息一般的异物感,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着病人。
所以很多病人一清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地拔管。
无奈,护士们只能把病人的手脚用约束带束缚住,防止他们拔管,因为管子维系着命啊
可是病人痛苦万分:求求你们帮我拔掉吧,我宁愿死也不愿留着这管子,我不会怪你们的。我给你钱!
得到的答复当然是不。
愿望无法得到满足,病人们有的或躁狂,或偷偷弄松约束带,或摇头晃脑弄松将胃管贴在脸上的胶带。
他们的手被固定住,于是他们拼命扭动让头部往手边挪,只要有一根指头勾住了管子,头再用力往反方向扯,管子就能松掉然后被一点点拔出来。
总之无所不用其极,当他们在半夜里成功时,总是喜欢大呼一声:舒坦!
但是管子插不回去了怎么办呢,他们的疾病和生命怎么办呢?
然后看护的护士会被护士长骂得狗血淋头:为什么没看好?让他把管子拔了?
所有人都很难过很生气,除了病人。
著名作家巴金,1999年做了气管切开,不能说话,一直靠鼻饲管维持生命,每天通过鼻饲管进食流质
病房特护张志国今年8月前一直照顾巴老。他说,巴老1999年初做了气管切开手术,从那时起巴老很少接受探视。巴老在病房并不寂寞,别人讲话他不戴任何助听器都可听见,比如有人说“巴老来握握手”,他就会伸出手臂看着你,当他感觉口渴时也会用手指指自己的口,提醒护士用棉棒蘸些很稀的果汁给他用嘴吮一下,“每天上午放CD给他听,我们读《文汇报》给他听,下午则固定地开一会儿电视让他欣赏他最喜爱的京剧,每天晚上他都要看新闻联播,然后才睡觉。他每天进食五次流食。”
但小张仍觉得心疼:“由于巴老要靠插入胃管用流食进食,每两个月一换胃管时仍非常痛苦,一根长长的管子从鼻子里直通到胃,每次换胃管他都会被呛得脸通红……”
巴金于2005年10月去世,在他去世之前,这样躺在病榻上的日子,已度过了六年。
可是他无从选择,所有人都希望他活着,哪怕是昏迷着,靠着呼吸机,只要机器上显示还有心跳就好。
除了他自己。
我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那是怎样一种活着。
都说死者为大,可是他们在去世前,往往是最可怜最没有选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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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抢救室里有一个79岁的老婆婆,感染性休克。
我守在抢救室门口,几个中年妇女凑上来说找XXX,她们是她的学生,想来看她。
可是抢救室只允许家属在下午有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
我很委婉的拒绝了,并告诉她们可以等到下午探视时间开放的时候再来。
中午的时候这个病人突然心跳呼吸骤停,医生一边抢救,一边派人出去问等候在外面的家属,是否要插管。
我看着众人围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爷爷,他的目光不知道看向何处。
过了几秒,又好像是几分钟,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不插管。
他知道,如果插管,只是维持心跳和呼吸这样基本的生命体征罢了。
可她,却再也无法醒过来,只能躺在病榻上,靠呼吸机续命。
家属拒绝插管,于是他们被允许进去看病人最后一面,为她擦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
这个病人的学生们依次走了进去,大多只看了一眼,就捂着嘴强忍着不哭出声,匆匆转身走出抢救室
最后走进去的是那个老爷爷,他非常礼貌温和地请求医生,能否宽容一些时间(送太平间),因为还有一些亲人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
医生同意了,家属们为逝者做好了最后的梳洗,陆续退出了抢救室。
而那位老爷爷,一直站在病床旁边,扶着栏杆,静静看着老伴的面庞,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只记得有几次得空回头去看的时候。
老爷子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和表情,他没有哭。
无悲无喜,目光柔和。
只是那个身影,我看了都忍不住想哭。
抢救室太忙乱嘈杂了,自己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也许是幻觉吧。
老爷爷应该是很想安安静静的陪老伴走完最后的路程的。
但他在抢救室的门外等了十几个小时,最后得知的消息却是要不要插管。
亲人们都在旁边,而他最后,只有这不到半个小时的和老伴的独处时间。
如果是我,会觉得遗憾吧,毕竟旁人都不重要,有我爱的人在身边陪着就好。
可是老奶奶没有时间了,最后围绕在身旁的都是戴着口罩全副武装的陌生人。
想想就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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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病人去世之前,往往已经承受了非常长时间的痛苦。
可他们中的大多数,由于现代医疗的制度,没有时间平静地和亲人告别。
我的外婆在我9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她在去世之前,由于疾病的发展,已经有将近十年时间是处于生活无法完全自理的状态。
我从记事起开始,对外婆的印象就是,每天早上由家人搀扶着起来,坐在墙边的扶手椅上
旁边靠着一个高高的氧气罐,由于心肺功能差,她需要一直这样吸氧。
就这么坐一天,当中家人会喂食三餐。
我就在外婆脚边的地上自顾自玩着,外婆有时会说:乖乖,在玩什么啊?
她总是笑着看着我,目光慈爱而悲悯。快点长大吧。外婆笑着说,又叹了一口气。
外婆的子女们都很孝顺,她一直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去世前一段时间,由于病情恶化,被送进了医院。
那时我在上学,因为父母都赶去照顾外婆了,被寄养在了亲戚家,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9岁的我,连死亡的概念都不明白。
我被家人接到老家,参加外婆的葬礼,我看见哭得撕心裂肺的妈妈和姨妈舅舅们,茫然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落泪。
我最后一次看到外婆是什么时候呢?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的内容是什么呢?我在葬礼上拼命回想着。
直到十年后,我考上大学,专业是护理,妈妈在高兴之余幽幽地说了一句:当年外婆最希望家里出个学医的,可以更好的照顾她,可惜,她没等到。
关于护理和临终关怀,我学得越多,在临床上经历得越多,想起外婆就越是忍不住落泪。
现在的我比当年的母亲更明白如何护理,能让外婆舒服一点。
但是她没能等到,每思及此我都肝肠寸断,我无法想象,外婆最后的时光是如何度过的。
她一定不愿意自己最后是被冷冰冰的医疗器械所围绕,离开的时候,亲人们没有到齐。
当死亡临近时,疼痛和不舒服的感觉,通常会减弱些。
可是,活着的人却无法知晓,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我们匆忙维护的是机器上一点点冷冰冰的数据,以为那就是时间,那就是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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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临终前,我们该怎么办?
美国的一位临终关怀专家就认为“人在临死前精神上的痛苦大于肉体上的痛苦”。
病人进入濒死阶段时,开始为心理否认期,这时病人往往不承认自己病情的严重,否认自己已病入膏肓,总希望有治疗的奇迹出现以挽救死亡。
当病人得知病情确无挽救希望,预感已面临死亡时,就进入了死亡恐惧期,表现为恐惧、烦躁、暴怒。
当病人确信死亡已不可避免,而且瞬间即来,此时病人反而沉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也就进入了接受期。
一般说来,濒死者的需求可分三个水平:①保存生命;②解除痛苦;③没有痛苦地死去。
因此,当死亡不可避免时,病人最大的需求是安宁、避免骚扰,亲属随和地陪伴,给予精神安慰和寄托,对美(如花、音乐等)的需要,或者有某些特殊的需要,如写遗嘱,见见最想见的人,等等。病人亲属都要尽量给予病人这些精神上的安慰和照料,使他们无痛苦地度过人生最后时刻。
可是,在我们国家,临终关怀的医疗体系,并没有建立起来。
几乎所有的临终病人,都遭遇的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抢救。
那样的痛苦被他们带去另一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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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让死亡的过程变得痛苦和漫长的,无论是我还是我的亲人。
如果有一天,当用尽了现有的一切手段,我的亲人仍然不得不离开。我会拔掉他身上的管子,卸下他的重负,陪在他身边,完成所有他最后的愿望。
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我知道,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我会握着他的手,将我的思念和爱意全部倾诉出来。
我想让亲人有尊严地离开,走得平和而温暖。
而不是衣衫不整地被机器,药物和陌生人包围。直到屏幕显示一条直线,亲人才被通知做最后的告别。
如果是我将离开,我也希望我的亲人,在我最后的时光,不要试着用医疗手段去抢救我。
而是让我轻快宁静地沉入凉爽的夜晚。
-------------------------3.20补充分割线--------------------------
可能会有人觉得我的观点带有主观臆测的色彩,也有人说自己插过胃管,但觉得完全可以忍受那种感觉。
是的,不同的人面对同一种事物感受是形形色色的。但,你的轻描淡写,可能就是别人的不能承受之轻。
病人面对的是一种痛苦,护理人员则同时面对着形形色色的痛苦。
而理解痛苦,是医务工作者的职责,并不是对普通人的要求。
所以当有人觉得这些侵入性操作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时候,我会赞赏你的勇敢。而当有人为了害怕打针而惨叫哭泣时,我也会理解你的恐惧。
“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愿上苍赐福于你
愿世间再无苦痛别离